君筱带着凌曜离开那间弥漫着樟脑味和陈旧气息的当铺时,天色已蒙蒙亮。
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街道空旷而安静,只有环卫工人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偶尔传来。空气清冷,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气息。
他们并未走远,君筱似乎对这片老城区极其熟悉。她领着凌曜拐进一条更僻静、几乎被茂密爬山虎覆盖的小巷,最终在一堵看起来平平无奇、爬满青苔的老墙前停下脚步。
“到了。”君筱伸出手指,在斑驳潮湿的墙面上看似随意地划了几下。
她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不可见的灰蒙蒙气息。随着她的动作,墙面上那些湿漉漉的青苔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迅速向四周退开,露出下面一块颜色略深、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古老石砖。
“这是……?”凌曜惊疑地看着那仿佛具有生命的青苔和诡异的石砖。
“一个节点。”君筱言简意赅,指尖在那螺旋纹路的中心轻轻一点。“一个小型的、相对稳定的能量汇聚点。老城区地脉复杂,这种地方不多,但够用了。”
随着她的动作,那块石砖无声地向下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比当铺后院井水更加清冽、带着浓郁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去。”君筱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凌曜看着那幽深的洞口,犹豫了一瞬。
但想到耳垂上那颗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红痣,以及君筱之前展现出的非人力量,他咬了咬牙,也跟着钻了进去。
洞内并非想象中潮湿狭窄的甬道。
空间比预想的开阔许多,像是一个天然形成、又被人工修整过的地下石室。四壁是粗糙的岩石,头顶垂下一些奇特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钟乳石,将不大的空间照得朦朦胧胧。空气清新得不似地下,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最奇特的是石室中央,那里没有石笋,只有一小片浅浅的、清澈见底的水洼。水洼底部,是细密的白色砂砾,正随着某种无形的韵律微微起伏、旋转,仿佛在呼吸。
“就这儿。”君筱走到水洼边,示意凌曜也过来。
她蹲下身,手指探入水中,水面荡开一圈涟漪,那些白色砂砾旋转的韵律似乎加快了些许。“这里的能量场温和、纯净,能有效中和锚点残渣的侵蚀性,也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外界探查。坐水边。”
凌曜依言在水洼边盘膝坐下。
冰凉的石面透过薄薄的旧裤子传来,让他精神一振。
身处这奇异的地下空间,被柔和的光线笼罩,之前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他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发光的钟乳石和会“呼吸”的砂砾。
“别东张西望,集中精神。”君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她站在凌曜面前,神色是难得的严肃,不再是那种慵懒或戏谑。“过程不会太舒服,忍着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抗拒我的力量。”
凌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君筱伸出手指,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缕灰蒙蒙的能量。
虽还是细如发丝,但这一次,气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湮灭万物的沉重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点向凌曜耳垂上那颗殷红的朱砂痣。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红痣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阻力猛地从红痣中爆发出来!
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向君筱的指尖!
同时,凌曜浑身剧震!
他感觉耳垂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侵蚀性的能量,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从红痣深处窜出,顺着他的血管经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带来针刺般的剧痛和一种灵魂被玷污的恶心感!
“哼!”君筱眼神一厉,指尖的灰色能量骤然增强!
那灰蒙蒙的光晕瞬间包裹住她的手指,如同最坚固的铠甲,硬生生顶住了那股冰冷的侵蚀之力!
同时,一股更加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凌曜的耳垂,精准地捕捉到那股正在他体内肆虐的“残渣”能量。
“呃啊!”凌曜忍不住痛哼出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身体仿佛变成了战场,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交锋、拉扯!一股冰冷污秽,想要吞噬一切;另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死死地束缚、净化着前者。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稳住!别让它反噬!”君筱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全神贯注,灰色能量如同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小心翼翼地剥离、包裹着那团顽固的“残渣”。
这个过程极其精细,稍有不慎,不仅会伤及凌曜脆弱的经脉,更可能惊动那深藏在锚点壳子深处的“源头”烙印。
时间一点点流逝。
系统一声也不敢吭,就怕被那灰色能量所吞噬。
石室里只有凌曜压抑的喘息声、水洼里砂砾旋转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君筱指尖那灰蒙蒙光芒稳定闪烁的微光。
凌曜紧咬着牙关,身体因为剧痛和对抗而微微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污秽的力量在君筱的压制下左冲右突,疯狂挣扎,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痛不欲生。
但与此同时,君筱注入的那股温和力量,虽然带来灼热的痛感,却像定海神针般牢牢护住了他的核心意识,并不断驱散着那冰冷能量带来的侵蚀感和恶心感。一种奇异的、被守护的感觉,在这剧烈的痛苦中悄然滋生。
就在那团“残渣”能量即将被彻底剥离、包裹的瞬间!
异变陡生!
凌曜耳垂上那颗红痣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一股远比“残渣”强大、精纯、带着暴虐贪婪意志的能量,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轰然爆发!
这力量并非来自“残渣”,而是来自更深处的、与“源头”直接相连的锚点核心!
这股力量的目标并非君筱,而是直指凌曜的灵魂深处!
它化作一柄无形的、带着血腥诅咒的利刃,狠狠刺向凌曜的意识核心!
意图在他被净化的关键时刻,强行掠夺他最后的生命力,甚至可能引爆锚点!
君筱脸色一变:“找死!”
她反应快如闪电!
原本专注于剥离“残渣”的灰色力量瞬间分出一丝,化作一面薄如蝉翼的灰色光盾,挡在了凌曜的意识核心之前!
轰——!
无声的精神冲击在凌曜识海中炸开!
那血腥诅咒的利刃狠狠撞在灰色光盾上,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轰鸣!
光盾虽薄却纹丝不动,但那剧烈的震荡余波依旧让凌曜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晕厥过去!
“250!屏蔽!”君筱在意识中厉喝!
【滋啦!最高级别精神屏障开启!能量干扰启动!】系统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几乎在系统屏障开启的同时,那股来自锚点核心的暴虐能量似乎察觉到了强大的阻力和被锁定的风险,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缩了回去!只留下红痣处一阵剧烈的灼痛和凌曜识海中翻江倒海的眩晕恶心。
“哼,算你跑得快。”君筱眼神冰冷,指尖最后一点力量猛地一收!
嗤——!
一缕极其细微、如同黑色油污般的能量丝线,被硬生生从凌曜耳垂的红痣中抽离出来!
它被一缕灰蒙蒙的能量牢牢包裹着,在君筱指尖疯狂扭动、挣扎,发出无声的怨毒嘶鸣,但很快就被灰光彻底消磨、净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凌曜耳垂上那颗殷红的朱砂痣,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如同普通的、淡粉色的小痣,几乎看不出异常。
那股一直如影随形的、冰冷的侵蚀感和若有若无的窥伺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凌曜浑身一软,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身上的旧衬衫。身体依旧残留着剧痛过后的酸软和疲惫,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却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席卷而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里只剩下一点轻微的灼热感。
“结……结束了?”他声音嘶哑地问,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残渣清理干净了。”君筱收回手,指尖的灰芒隐去,额角似乎也渗出了一点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刚才的对抗和最后关头应对突袭并不轻松。“壳子还在,但里面的‘脏东西’没了,暂时安全了。只要你不作死再穿男装去当活靶子,活到十八岁没问题。”
她踉跄了下,却又故作自如走到水洼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水洗了把脸,似乎想洗去刚才的疲惫。
然后,她转身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凌曜,目光落在他耳垂那点淡粉色的印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过……”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少有的凝重,“刚才最后那一下……那孙子的反应有点快,而且狠。看来它在你身上下的本钱不小,锚点核心的烙印比我想象的更深。” 她蹲下身,凑近凌曜,眸光仔细审视着那点淡粉色印记的深处。
“烙印?”凌曜的心又提了起来。
“嗯,一个‘印记’。”君筱伸出手指,虚虚地点在他耳垂上方寸许的空气,“虽然残渣没了,但这烙印还在。它就像个定位器,平时休眠,但只要‘源头’愿意付出代价强行激活,或者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 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凌曜刚刚放松的心情瞬间又沉入谷底。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能……能去掉吗?”他声音干涩。
“难。”君筱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恢复了那种略带惫懒的神态,“这玩意跟你的魂魄纠缠得太深了,比壳子还麻烦。强行抹除,跟直接撕掉你一块魂儿差不多。” 她看着凌曜瞬间惨白的脸色,话锋一转,“不过,暂时不用太担心。刚才它强行激活烙印试图反扑又被我挡回去,估计也受了点反噬,短时间内应该没力气再搞事。至于生日那天……”
她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债主我既然接了这单‘催收’兼‘保镖’的活儿,总得负责到底。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找到那个放贷的孙子,把总账算清楚。解决了债主,你这点‘利息’……”君筱指了指他的烙印,缓缓道,“自然也就没用了。”
凌曜看着她,疲惫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我跟你去!”
君筱挑眉:“去哪?”
“去找‘源头’!算总账!”凌曜挣扎着站起来,尽管身体还在打晃,眼神却异常执着,“我不想再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别人来决定我的生死!既然这债因我而起,我就有权利知道真相,也有责任……把它彻底了结!”
君筱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不合身旧衣裤、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心中虽毫无波澜,但某种类似……“有趣”的情绪,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泛起了一丝微澜。
“行。”她干脆利落地点头,转身走向来时的洞口,“不过在那之前,先把自己收拾好。你这副样子,别说找债主,连债主家门口的看门狗都打不过。”
凌曜:“……” 他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再看看君筱轻松的背影,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似乎没那么沉重了。他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离开那神奇的地下石室,重新回到阳光下的巷子,凌曜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那里一片平静。残渣已清,但烙印仍在,前路依旧危机四伏。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