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倒春寒似乎比往年的还要厉害,都过了清明节了,晚上的温度还是几乎跌破零度。
然而低温却没有降低人们的寻欢兴致——东港街街尾的那家酒吧,年轻的男女出出入入,来来回回,喧嚣热闹的程度和平日相差无几。
到现在酒吧已经开门三个小时,酒吧门口的酒保就站了三个小时的岗。就算是他,也觉得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站这么久很难顶。他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嘴里呼出白气,视线再一次飘向酒吧对面的那个一直站着的、瘦高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在酒吧开门没多久就站在那里了,看起来不像是神经病,但和周围人厚重的穿着相比,酒保又猜测这个人没准真是神经病。
男人穿太少了,就一件薄薄的开衫,下面是一条格子纹居家裤,整个人看起来萧索又单薄。
他兴许是冷的,双臂叠起抱紧了,时不时轻轻跺一跺脚——但就连跺脚也带着一些从容不迫的优雅,仿佛冷的只是他的身体,并不会让他有任何的困扰。
男人应该是在等人——等的人在酒吧里面?酒保禁不住去好奇,然后便笑了。
像这个等待的男人的人酒保看多了,男人应该也是不会例外的一个——能等到吗?那就祝他能够等到吧。
酒保叼着烟,刚把烟点燃,那个萧索又单薄的男人突然就迎着白烟走近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楚男人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像是无数的风在他眼底汇聚成刃,偏偏他的五官轮廓偏向柔和,甚至有些阴柔的意思,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眼神之中含着的锋利。
男人的脸都被冻白了,又或者是他本来就白——像是一直没晒过太阳的白。
酒保下意识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正要张嘴,那男人率先说话了。
“我进去找人。”
不等人了?酒保心里揶揄,面上还是不苟言笑:“有认识的人吗?你成年了吗?出示一下身份证。”
男人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家居裤:“没带。”出来得太急了,他连钱包都没带,“但我早成年了,你看不出来?”
“真不太看出来。”酒保实话实说。这人长得太年轻了,柔顺的黑发覆在前额,显得又乖又纯。
这样的人对酒吧里那群狼来说就是一只小羔羊,一旦进去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没带?”酒保挑高眉毛,“那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未成年不得入内。”
“我都说了我不是未成年……”
“诶那谁!”忽然一声醉醺醺的呼叫从酒保身后传来,酒吧转身,就看见一个男人像踩棉花一样,踩下门口的几级阶梯,摇摇晃晃站在他们跟前。
这个小个子男人是酒吧常客,酒保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人家都叫他黄豆。
人如其名,黄豆长得干瘦干瘦的,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酒保下意识挡在黄豆跟前,那黄豆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把将酒保推到一边,上手就要去扯那个男人。
“诶黄先生黄先生,您喝醉了,需要帮助吗?”
“我醉尼玛!”黄豆喷酒保一脸酒气,然后抬起脸倨傲地指指身边这个男人,“他是我们叫来的,认识的!”大力扯那男人的手,“走,跟我进来!”
通常到这里酒保就不理了,可是今晚他偏就要较这个真了——后来想想,他觉得应该是男人太沉默了,从黄豆出来就一直沉默,沉默得让他心软。
酒保阻止黄豆把人拉进去:“那黄先生您知道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这位先生,”他转向男人,“您认识黄先生?”
“我不姓黄!”黄豆突然嚷开了,“他妈的我叫黄豆不代表我姓黄,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你脑子……”
“见过的。”
在黄豆吵吵嚷嚷的声音中,男人终于轻声说话了。酒保确认了几次,才肯放人进去。
黄豆重重哼一声:“又不是我要叫他——搞得像我要对他做什么一样!”
酒保在后面叉着手:“你最好不要对他做什么。”
黄豆终于看一眼酒保,才发现一直忽略的酒保身形比他大三圈,人高马大的,当即怂了,扯着那个单薄的男人进门去。
男人被扯着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酒保,微微笑着点点头。
酒保吸着烟,耸耸肩,继续站他的岗。
*
酒吧里还是暗得看不清人脸,音乐开得震天响,黄豆扯着男人挤过喧闹的红男绿女,期间男人的腰部被暗暗摸了不下五次——他皱紧眉头,极力忍耐。
黄豆带着男人来到一个包厢,一把推开包厢门:“扬哥,你那个带到了!”
长沙发上一个像蛇一样扭动的年轻男人被推开,露出躺在沙发上的、白衬衫已经变皱的高大的男人。他稍微坐直了,醉眼朦胧,对站在门口的男人招手:“小鱼,过来。”
眼前这个景象他看过那么多次,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喻季只觉得后脑像被人拿着重物敲了一记,同时心脏也瞬间就像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他朝着高大男人走过去,刚才还伏在高大男人身上的年轻男孩一直死死盯着他。喻季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道:“麻烦借过。”
年轻男孩哼一声,站起让开的时候用很低的声音不屑道:“不也是一个卖的,神气什么。”
喻季听得很清楚,但他不生气。这不值得生气,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近在咫尺的高大男人。
包厢里灯光很暗,然而高大男人的英俊深邃的五官却毫不逊色。他朦胧的眼睛更显多情,盯着喻季的眼眸深不见底。
“瑞辰,我们回家了。”
喻季低声道,朝着扬瑞辰伸出手。
扬瑞辰的视线上下扫了喻季一圈,最后落在喻季细瘦白皙的手指上,勾着嘴角便把手搭上去。
喻季的手很冰,想来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扬瑞辰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他懒懒散散吊在比他矮的喻季身上,回头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打了一圈招呼,就任由喻季扛着他出去。
“你真好,小鱼,”扬瑞辰像没骨头一样黏着喻季,贴在喻季的耳边说,“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叫来,你还来得这么快……”
喻季没说他自己早在扬瑞辰打电话给他说今晚不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在酒吧门口等着。他拖着扬瑞辰穿过喧闹的大厅,最后终于把扬瑞辰送上街边停着的的士。
正当他想跟着上车,在包厢里缠着扬瑞辰的那个年轻小男孩跑出来,用手指戳了戳喻季的肩膀。
喻季没有心思和外人纠缠,但扬瑞辰靠着车窗看着他:“小鱼,小龙他好像有话想跟你说,你不听听?”
喻季只好暂时把车门关上,转身看着那个小龙。
小龙穿着连体衣,衣服上贴满了闪闪发光的亮片,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像条蛇。喻季看着他妆容精致的脸:“什么事?”
“没什么事——”小龙说话时语气很黏腻,尾音习惯性地上扬,“就是想跟扬哥说声拜拜~拜拜扬哥!”他言笑晏晏隔着车窗向车里的扬瑞辰挥手,扬瑞辰也弯起眼睛笑着和他挥手。
然而小龙没看到,扬瑞辰把手放下后脸扭到一边,神情冷淡,透着极大的不耐烦与嫌弃。
“那你说完拜拜了,没什么事了?没什么事我们回家了。”
喻季拉开车门,小龙在这时碰碰他的手臂。
“你别得意,”小龙的声音放得很轻,像蛇吐着信子,“你和我没什么不同,都是他的东西。今天他能跟你走,明天他就能跟我走。”
扬瑞辰闭着眼,头往后靠在椅背上。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宝贝。”喻季突然一改刚才的冷淡,脸上竟然出现了微微的笑容。他再次看向小龙,眼底的冷刃闪着暗涌的光,“他和我有一个家——他和你有家吗?”
小龙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喻季就又把话砸过来:
“你知道家是什么吗?家就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你有可以让他回去的地方吗?”
“我和你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喻季望着小龙,似笑非笑,“我和他结婚了,是法定伴侣,你呢?”
*
只有在醉到一定程度时,扬瑞辰才肯碰喻季。
喻季并不热衷那种事,只不过是扬瑞辰有需要,而他能给——就给了。
不给的话会怎么样?扬瑞辰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他忍着疼痛,还是想起了今晚那个小蛇——不对,是小龙——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张扬的脸,喻季估计他也就十八十九岁,扬瑞辰的品味一直稳定。
是的,如果他不给,外面多的是年轻的身体会给扬瑞辰。扬瑞辰不怕没人,是喻季怕扬瑞辰彻底不再碰他。
扬瑞辰的手从身后探过来,拍拍喻季的脸:“小鱼你不专心。”便放开了喻季,翻了个身起床走去浴室。
喻季缓了缓,慢慢坐直,等着身体的疼痛过去,才穿好衣服,抓紧时间清理床铺。
等他撑着酸疼不已的身体换好床单后,扬瑞辰穿着浴衣擦着头发出来了。他没有看喻季,径直就坐在喻季刚换好的床单上。
随手将擦头发的毛巾一扔,扬瑞辰翻身就要睡觉。喻季把毛巾捡起来,正要往浴室去,扬瑞辰突然出声:“浴室收纳盒里有东西,你自己去拿。”
喻季下意识道了谢,而这声谢谢像是踩中扬瑞辰什么开关。
扬瑞辰意义不明地笑几声,才无所谓地说:“不用谢,谢什么?今天是我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给你买纪念日礼物,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