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梦寐以求的离婚》 第1章 第 1 章 今年的倒春寒似乎比往年的还要厉害,都过了清明节了,晚上的温度还是几乎跌破零度。 然而低温却没有降低人们的寻欢兴致——东港街街尾的那家酒吧,年轻的男女出出入入,来来回回,喧嚣热闹的程度和平日相差无几。 到现在酒吧已经开门三个小时,酒吧门口的酒保就站了三个小时的岗。就算是他,也觉得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站这么久很难顶。他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嘴里呼出白气,视线再一次飘向酒吧对面的那个一直站着的、瘦高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在酒吧开门没多久就站在那里了,看起来不像是神经病,但和周围人厚重的穿着相比,酒保又猜测这个人没准真是神经病。 男人穿太少了,就一件薄薄的开衫,下面是一条格子纹居家裤,整个人看起来萧索又单薄。 他兴许是冷的,双臂叠起抱紧了,时不时轻轻跺一跺脚——但就连跺脚也带着一些从容不迫的优雅,仿佛冷的只是他的身体,并不会让他有任何的困扰。 男人应该是在等人——等的人在酒吧里面?酒保禁不住去好奇,然后便笑了。 像这个等待的男人的人酒保看多了,男人应该也是不会例外的一个——能等到吗?那就祝他能够等到吧。 酒保叼着烟,刚把烟点燃,那个萧索又单薄的男人突然就迎着白烟走近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楚男人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像是无数的风在他眼底汇聚成刃,偏偏他的五官轮廓偏向柔和,甚至有些阴柔的意思,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眼神之中含着的锋利。 男人的脸都被冻白了,又或者是他本来就白——像是一直没晒过太阳的白。 酒保下意识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正要张嘴,那男人率先说话了。 “我进去找人。” 不等人了?酒保心里揶揄,面上还是不苟言笑:“有认识的人吗?你成年了吗?出示一下身份证。” 男人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家居裤:“没带。”出来得太急了,他连钱包都没带,“但我早成年了,你看不出来?” “真不太看出来。”酒保实话实说。这人长得太年轻了,柔顺的黑发覆在前额,显得又乖又纯。 这样的人对酒吧里那群狼来说就是一只小羔羊,一旦进去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没带?”酒保挑高眉毛,“那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未成年不得入内。” “我都说了我不是未成年……” “诶那谁!”忽然一声醉醺醺的呼叫从酒保身后传来,酒吧转身,就看见一个男人像踩棉花一样,踩下门口的几级阶梯,摇摇晃晃站在他们跟前。 这个小个子男人是酒吧常客,酒保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人家都叫他黄豆。 人如其名,黄豆长得干瘦干瘦的,总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酒保下意识挡在黄豆跟前,那黄豆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把将酒保推到一边,上手就要去扯那个男人。 “诶黄先生黄先生,您喝醉了,需要帮助吗?” “我醉尼玛!”黄豆喷酒保一脸酒气,然后抬起脸倨傲地指指身边这个男人,“他是我们叫来的,认识的!”大力扯那男人的手,“走,跟我进来!” 通常到这里酒保就不理了,可是今晚他偏就要较这个真了——后来想想,他觉得应该是男人太沉默了,从黄豆出来就一直沉默,沉默得让他心软。 酒保阻止黄豆把人拉进去:“那黄先生您知道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这位先生,”他转向男人,“您认识黄先生?” “我不姓黄!”黄豆突然嚷开了,“他妈的我叫黄豆不代表我姓黄,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你脑子……” “见过的。” 在黄豆吵吵嚷嚷的声音中,男人终于轻声说话了。酒保确认了几次,才肯放人进去。 黄豆重重哼一声:“又不是我要叫他——搞得像我要对他做什么一样!” 酒保在后面叉着手:“你最好不要对他做什么。” 黄豆终于看一眼酒保,才发现一直忽略的酒保身形比他大三圈,人高马大的,当即怂了,扯着那个单薄的男人进门去。 男人被扯着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酒保,微微笑着点点头。 酒保吸着烟,耸耸肩,继续站他的岗。 * 酒吧里还是暗得看不清人脸,音乐开得震天响,黄豆扯着男人挤过喧闹的红男绿女,期间男人的腰部被暗暗摸了不下五次——他皱紧眉头,极力忍耐。 黄豆带着男人来到一个包厢,一把推开包厢门:“扬哥,你那个带到了!” 长沙发上一个像蛇一样扭动的年轻男人被推开,露出躺在沙发上的、白衬衫已经变皱的高大的男人。他稍微坐直了,醉眼朦胧,对站在门口的男人招手:“小鱼,过来。” 眼前这个景象他看过那么多次,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喻季只觉得后脑像被人拿着重物敲了一记,同时心脏也瞬间就像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他朝着高大男人走过去,刚才还伏在高大男人身上的年轻男孩一直死死盯着他。喻季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道:“麻烦借过。” 年轻男孩哼一声,站起让开的时候用很低的声音不屑道:“不也是一个卖的,神气什么。” 喻季听得很清楚,但他不生气。这不值得生气,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近在咫尺的高大男人。 包厢里灯光很暗,然而高大男人的英俊深邃的五官却毫不逊色。他朦胧的眼睛更显多情,盯着喻季的眼眸深不见底。 “瑞辰,我们回家了。” 喻季低声道,朝着扬瑞辰伸出手。 扬瑞辰的视线上下扫了喻季一圈,最后落在喻季细瘦白皙的手指上,勾着嘴角便把手搭上去。 喻季的手很冰,想来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扬瑞辰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他懒懒散散吊在比他矮的喻季身上,回头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打了一圈招呼,就任由喻季扛着他出去。 “你真好,小鱼,”扬瑞辰像没骨头一样黏着喻季,贴在喻季的耳边说,“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叫来,你还来得这么快……” 喻季没说他自己早在扬瑞辰打电话给他说今晚不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在酒吧门口等着。他拖着扬瑞辰穿过喧闹的大厅,最后终于把扬瑞辰送上街边停着的的士。 正当他想跟着上车,在包厢里缠着扬瑞辰的那个年轻小男孩跑出来,用手指戳了戳喻季的肩膀。 喻季没有心思和外人纠缠,但扬瑞辰靠着车窗看着他:“小鱼,小龙他好像有话想跟你说,你不听听?” 喻季只好暂时把车门关上,转身看着那个小龙。 小龙穿着连体衣,衣服上贴满了闪闪发光的亮片,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像条蛇。喻季看着他妆容精致的脸:“什么事?” “没什么事——”小龙说话时语气很黏腻,尾音习惯性地上扬,“就是想跟扬哥说声拜拜~拜拜扬哥!”他言笑晏晏隔着车窗向车里的扬瑞辰挥手,扬瑞辰也弯起眼睛笑着和他挥手。 然而小龙没看到,扬瑞辰把手放下后脸扭到一边,神情冷淡,透着极大的不耐烦与嫌弃。 “那你说完拜拜了,没什么事了?没什么事我们回家了。” 喻季拉开车门,小龙在这时碰碰他的手臂。 “你别得意,”小龙的声音放得很轻,像蛇吐着信子,“你和我没什么不同,都是他的东西。今天他能跟你走,明天他就能跟我走。” 扬瑞辰闭着眼,头往后靠在椅背上。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宝贝。”喻季突然一改刚才的冷淡,脸上竟然出现了微微的笑容。他再次看向小龙,眼底的冷刃闪着暗涌的光,“他和我有一个家——他和你有家吗?” 小龙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喻季就又把话砸过来: “你知道家是什么吗?家就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你有可以让他回去的地方吗?” “我和你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喻季望着小龙,似笑非笑,“我和他结婚了,是法定伴侣,你呢?” * 只有在醉到一定程度时,扬瑞辰才肯碰喻季。 喻季并不热衷那种事,只不过是扬瑞辰有需要,而他能给——就给了。 不给的话会怎么样?扬瑞辰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他忍着疼痛,还是想起了今晚那个小蛇——不对,是小龙——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张扬的脸,喻季估计他也就十八十九岁,扬瑞辰的品味一直稳定。 是的,如果他不给,外面多的是年轻的身体会给扬瑞辰。扬瑞辰不怕没人,是喻季怕扬瑞辰彻底不再碰他。 扬瑞辰的手从身后探过来,拍拍喻季的脸:“小鱼你不专心。”便放开了喻季,翻了个身起床走去浴室。 喻季缓了缓,慢慢坐直,等着身体的疼痛过去,才穿好衣服,抓紧时间清理床铺。 等他撑着酸疼不已的身体换好床单后,扬瑞辰穿着浴衣擦着头发出来了。他没有看喻季,径直就坐在喻季刚换好的床单上。 随手将擦头发的毛巾一扔,扬瑞辰翻身就要睡觉。喻季把毛巾捡起来,正要往浴室去,扬瑞辰突然出声:“浴室收纳盒里有东西,你自己去拿。” 喻季下意识道了谢,而这声谢谢像是踩中扬瑞辰什么开关。 扬瑞辰意义不明地笑几声,才无所谓地说:“不用谢,谢什么?今天是我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给你买纪念日礼物,应该的。” 第2章 第 2 章 徐政一大早在办公室见到喻季,心想罕见,顺手就把原本给自己买的美式放在了喻季跟前:“没喝过,给你。” 喻季在看文件,头也不抬地拿起美式,喝了一口后道谢。 徐政在他对面坐下,端详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发问:“昨天不是你结婚三周年纪念?我以为你今天会请假,谁知道你这么早就来了……现在多少点来着——才八点半?!” 喻季划着文件的笔尖顿了顿,两秒后恢复常态:“你什么时候见我请过假了?” “你是没请过假,这公司开五年,你五年来就保持全勤——”徐政笑笑,“就连现在转做行政了也坚持全勤。” “行政工作也很重要,”喻季抬手就把考勤表扔到徐政跟前,“看不起行政的人迟早要吃大亏——你为什么上个月迟到了十三次?” 徐政理亏,接了考勤表后小心放下:“以后我会注意的。” “来公司迟到还是小事,出庭或者见客户迟到那就是严重过失了。”喻季开始专心喝美式,“你也是拿了牌照的律师,这个道理不用我讲了吧?” 徐政眼观鼻鼻观心,看出来喻季心情不佳,不敢再说什么,开了电脑准备工作,外面一个实习生突然敲门:“徐律,董总过来了。” “这么早?”徐政连忙用手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站起身就要出去见客,那个董总就已经抢先一步进来。 “喻大状!”董总直接忽略了迎上去的徐政,直奔坐着喝咖啡的喻季去,“我终于见到你了!太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喻季不慌不忙放下咖啡,看一眼不断给他使眼色的徐政,气定神闲地道:“抱歉董先生,我现在在做幕后工作,这次我帮不了您——但您还是可以选择我们徐律师的,他是一位专业的律师,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他说说。” 说罢便要离开,谁料董总铁了心要喻季,不由分说就握住了喻季的手:“不不不,喻大状,我不管你现在是隐退了还是怎么着,反正这次我这个急你一定要救——谁不知道喻季喻大状啊,金字招牌,赢官司的保障,我就要你,我就认你!” 喻季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了点力气把手抽了回来。他拿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仍然是同一个答案:“不了。” 董总的脸色顿时大变,徐政眼见情况不好,忙站出来救场:“是这样,董总,之前一直是我跟进您的这个案子,喻律虽然是我们的金字招牌,但肯定没我熟悉——而且喻律现在的确是收山了,三年没代理过案子,怕是会有所疏漏,您这边……” 喻季一边擦手一边赞同地点头。徐政这番带着刺的话他不是听不出,他只是不想理会。更何况,他也觉得徐政说得挺对的。 另外一边,虽然很想让喻季出场,但这个董总在来之前就听闻了喻季的事情——之前一直是律界中不败传说的喻季,二十二岁,也就是三年前就隐退,至此一直打理着律所的行政工作,真真正正的退居幕后。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收山,更没有人能再让他出山。 据说两年前有个不知名的神秘要客,地位很高,不小心惹了桩挺麻烦的官司后也找上了喻季。当时碍于要客的身份,喻季自然不好直接拒绝,但又始终坚持不出山,就只能以顾问的身份参与,让徐政去代理要客的案件——官司赢了后,徐政也自此打响自己的名声,喻季则继续退居幕后,继续低调。 这样的人,当然不是董总一个小小的公司老板能驱使的,更何况董总这官司,不光彩。 喻季在做律师的时候,始终都是尽全力为自己的客人争取应当的利益。但当他再不是律师,他就不用再掩饰自己的喜怒了。 董总怎会不明白喻季现在的态度是因为什么,他只是不甘心——明明赢官司的保障就在面前,但却始终拿他没办法。 喻季顶着董总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淡定地拿起自己的美式,撂下一句“你们聊”,就悠悠然走出办公室。 就在他想要在自己的办公室把最后半杯美式喝完,扬瑞辰的秘书打电话进来了。 喻季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等手机自动挂断后,慢慢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咖啡液还没咽下去,手机又催命一样响起来。喻季看一眼手机屏幕,屏幕上的名字变成了扬瑞辰的名字。 他接起来,还没说话,扬瑞辰就没有情绪地开口了:“怎么不接电话?” 喻季坐在椅子上掉转了个方向,看着办公室落地窗外的景色:“有些事。” “你不是做行政了吗?还能有什么事?” 喻季没有说话。 “……”扬瑞辰仿佛拿喻季的沉默没有办法,语气终于有了点波动,“现在过来我公司一趟。” “什么事?” “叫你过来就过来,”扬瑞辰很不耐烦,“问这么多干什么?” “瑞辰,我也在上班……” “辞了吧。”扬瑞辰说得笃定,“就一份行政,还当个宝。你要是喜欢做行政,我们公司也请行政,你过来算了。” 喻季拿着手机站起来,顺手把空了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不是一回事……好吧,我现在就过去。” 扬瑞辰直接挂了电话。 喻季没放在心上,他早就习惯了扬瑞辰这样。对着办公室的镜子理了理头发,他走出去,刚好碰到刚应付完董总出来喝水的徐政。 “你去哪里?”徐政瞪着眼睛问。 喻季没回答,越过他直接往电梯口走去。徐政跟上去:“你别怪我刚才对董总那样说,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诶你说你也是的,他好歹也是公司的客户,你就不能委婉点拒绝他吗?还有你那么嫌弃他摸你,他面子真的挂不住……” “欠员工工资,员工起诉他后他还雇人去骚扰员工的这种人,”喻季按了电梯,“我嫌弃他怎么了?” “我不予置评,他现在是我的客户。”徐政举起双手。 电梯门开了,喻季走进去后转身看他:“但他不是我的客户。” * 扬瑞辰的公司离喻季的公司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喻季开了二十来分钟的车,终于到达扬氏集团停车场。 扬氏集团的办公楼上下员工都知道喻季是谁,喻季出现的时候也全都毕恭毕敬地叫“喻先生”。 扬瑞辰的办公室在主楼的二十五层,喻季从善如流地在电梯按键上输了密码,不到五分钟,电梯便带着他来到了二十五层。 一出电梯,一个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喻季。” 喻季出电梯时脚步顿了顿,看清来人时,他点点头:“陆烁。” 陆烁还是像之前精神奕奕,见到喻季也还是会露出柔和的神情。他依旧穿着规整的西装,头发一如既往地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英俊不凡,风度翩翩。 喻季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礼貌开口:“你也在。” 陆烁眼底都是惊喜,他太久没见喻季了。 他正想要友好地拍拍喻季的肩膀,不远处扬瑞辰的办公室房门就打开了。扬瑞辰出现在门口,看向陆烁和喻季的方向:“两位都来了?” 陆烁这才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笑了笑,开口道:“我没想到瑞辰你说的律师就是喻季,那就……” “进来说吧。”扬瑞辰淡淡打断了陆烁,转身走进办公室。 原来扬瑞辰一直和陆烁有联系,这一次扬瑞辰叫喻季过来,就是因为陆烁前几天随口说了他最近有个小官司,正在联系律师,扬瑞辰便说可以帮忙。 陆烁没想到扬瑞辰指的帮忙,就是让喻季出山。 陆烁刚坐好,便说:“我以为瑞辰你找的是其他律师,没想到是喻季——喻季这边已经收山了,我想还是不用麻烦他了……而且我那个就是小纠纷,不需要惊动喻季的。” “他又不是别人,”扬瑞辰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不是你的初恋吗?老熟人开口,喻季还会不给面子?” 陆烁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但笑意收敛了一点:“瑞辰,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再提就没意思了。” 喻季定定看着扬瑞辰。 扬瑞辰感受到喻季的视线,毫不心虚地迎上去:“喻季,怎么说?” 喻季还没说话,陆烁就出来解围:“瑞辰,你不要逼小喻了,他有他自己的原则……” “原则?”扬瑞辰冷笑一下,“他也有原则和底线?” 喻季转过头望向陆烁:“陆烁,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闻言,陆烁站起,到底还是拍了拍喻季的肩膀:“我们太久没见了,这次很高兴见到你——虽然我没想到会以这个方式。我们下次再见。” 又和扬瑞辰道了别,陆烁离开办公室。 扬瑞辰这才把视线从刚才陆烁拍过的喻季肩膀收回来,然后就看到了喻季的眼睛。 喻季的一双眼睛非常亮,专注看人的时候仿佛能够看穿对方的思想。这时他就是用一双这样的眼睛看着扬瑞辰。 扬瑞辰刚想说点什么,喻季便轻轻问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扬瑞辰喝了一口咖啡,明知故问。 “你为什么要安排这次的会面?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再做案子。” “试试呢?”扬瑞辰看着喻季,“你真的甘心继续做行政工作?” “当年选择做行政是我的选择……” “那和我结婚也是你的选择吗?”扬瑞辰突然问。 喻季缓慢蹙起眉毛:“瑞辰你什么意思?” “多委屈你啊——”扬瑞辰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径直来到喻季跟前,居高临下紧盯着喻季那双眼睛,“为了陆烁的前途,为了我爸的这个鬼公司,你做出了你人生中最大的牺牲……” 喻季都忘了呼吸,他现在只希望扬瑞辰不要把他最不喜欢听到的话说出来。 但是扬瑞辰不是那种能让你如愿以偿的人,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 “你做的最大的牺牲,就是和我结婚吧?” “现在我爸做不了主了,陆烁也回来了,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和陆烁重修旧好,怎么样?” 喻季眼底颤了颤,只觉得全身发冷。 “喻季,我们还是离婚比较好。” 第3章 第 3 章 “以后我结婚,一定要和与我相爱的人结婚。”十九岁的扬瑞辰脖子纹着一朵大丽花,嘴里叼着根燃烧的烟,一边仰着头看星星,一边认真地说。 喻季在他身边抱着膝盖,看着他脖子的那朵花,越看越不顺眼,伸出手指就往大丽花的花心中戳去。 扬瑞辰又拦了下来。他抓着喻季的手,有意无意地捏了一下才松开。他捂住自己的大丽花,瞪着喻季:“哥,我警告你,别动我的花。” 喻季低头哒哒哒打字,很快就把屏幕立起来:【一点都不正经,什么时候把纹身洗掉?】 “为什么要洗掉?这是我叛逆的象征。”扬瑞辰理所当然地说,“那老头不是很看不惯我吗,我纹身给他看,他不高兴了,我就高兴了。” 【你做这些就是为了气叔叔?】 “是啊。”扬瑞辰承认得飞快,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凑近喻季,紧紧盯着喻季在月光下白得反光的侧脸,“哥,我问你一件事。” 喻季回头看他。 “你以后会和谁结婚?” 扬瑞辰靠得很近,已经慢慢褪去青涩的眉眼愈加深邃,再加上扬瑞辰总爱吊儿郎当地笑,一双眉眼中就总像是含着深情。 扬瑞辰是个很极端的人,他笑起来时看条狗都深情,可当他阴沉着脸,所有人都会避之唯恐不及。 扬瑞辰几乎没对喻季黑过脸,喻季也总是被他那双笑眼吸引。 但是此时喻季不敢看扬瑞辰的那双眼,他有些忙乱地低下头,胡乱地眨着眼,双手不自觉握起拳。 “哥?”扬瑞辰靠得更近了,“你害羞?咳我知道你没谈过恋爱,上大学了都还是处,但是没关系啊,我们现在就是在畅想嘛——哥你会和谁结婚?和自己爱的人还是听喻叔安排?” 喻季打字,平时灵活飞快的手指这时有些颤,所幸现在是天黑,扬瑞辰不怎么注意到。 【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聊这种话题?】 “这个话题很重要,”扬瑞车叼着烟,微微眯起眼,“因为选择和谁结婚,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你的人生——我呢,要不就不结婚,要不就一定要和一个与我相爱的人结婚,才不会像我妈妈一样……她就是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才会在我三岁的时候像个肉饼一样摔在地上——” 喻季抓紧了扬瑞辰的手臂,手抖得更厉害。 扬瑞辰几乎是立刻就反握住喻季的手。他回头看喻季,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说起这个。 喻季上到大学了还不怎么能开口说话,就是因为他亲眼目击扬瑞辰的母亲的跳楼过程。 受到了刺激,心里有障碍,喻季明明能说话、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这是喻父这么多年来的心病。 “哥,对不起。”扬瑞辰道歉。 喻季有些疲累,扬瑞辰看出来了,肩膀往喻季那边挺了挺。 喻季顺势便靠了过去,“要和谁结婚”、“洗不洗纹身”这些话题就这么在夜风和两人的默契的沉默中消散—— 27岁的扬瑞辰已经不再打架斗殴,不再随意抽烟喝酒,更不再跟父亲作对——他脖子上的大丽花早就被他洗掉了,现在连一块痕迹都找不到。27岁的扬瑞辰登上了扬氏集团的最高峰,成为最核心、最主要的话事人,手握名权,地位一骑绝尘。 27岁的扬瑞辰成熟,圆融,精于心计,比起19岁的他,现在的他更周全,更让人放心…… 也更难以捉摸。 但他到底不再是19岁的扬瑞辰,他也不再会用含着笑意的眼睛去看喻季——实际上,成熟了的、稳重了的扬瑞辰,即使还会笑,那笑意却一直都是冰冷的。 而再一次对喻季提出离婚时,扬瑞辰也是笑着的。 “你又在开玩笑,”喻季也笑了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扬瑞辰嘴角维持着弧度,像是带着一个面具。他深深看进喻季的眼里,笑容彻底消散后才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念以前那个还说不了话的你。” 喻季“嗯”了一声:“你不是很喜欢听我叫吗?” “喻季!”扬瑞辰突然暴怒,“你少犯贱一会儿是不是会死?” 喻季看着这样易怒的扬瑞辰,仿佛看到了十九岁的扬瑞辰,心中便涌上了一种怀念的感觉。 看,谁说扬瑞辰变了的?扬瑞辰没变,他始终还是以前的他。 喻季把手放在扬瑞辰的膝盖上,扬瑞辰像被针扎一样,猛地把他的手推下去——喻季再放,扬瑞辰再推——如此来回几次,喻季终于死死捏住了扬瑞辰的手腕,暗暗使力,扬瑞辰便轻易被他钳制住了。 扬瑞辰一直不明白——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喻季的力气这么大,自己明明比他高大,却偏偏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有时候,喻季又是一副任他揉搓的模样——所以,刚硬的喻季,柔弱的喻季,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喻季? 喻季观察着扬瑞辰的表情,发现扬瑞辰看自己的眼神变了,立刻松开钳住扬瑞辰的手,改为抚摸。 扬瑞辰当即甩开了他,绕到一边按了几下消毒液在手心,之后一边搓着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走吧。” 喻季点点头,拍拍衣服站起来,经过扬瑞辰身边的时候他轻声道:“我在家等你。” 扬瑞辰在喻季身后狠狠甩上门。 * 喻季像卸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半倚在电梯厢壁上。他盯着不断下降的电梯楼层,脑里已经开始放空。 电梯到了负二楼,他走出电梯往停车方向走去,还没走两步,陆烁的声音就跟上来了。 “喻季。” 喻季放慢脚步,陆烁几步就跟了上来。 “陆烁。” “很久不见。”陆烁看向喻季的目光还是亮亮的,但这已经是因为喻季已婚而有所收敛的。他一直是个君子,从一开始就是有分寸地靠近,最后又有分寸地保持距离。 陆烁认真地看着喻季:“真的很久不见了——你这几年还好吗?” 喻季笑笑:“很好,你呢?” 陆烁仍旧看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没有对我说谎。” “这有什么好说谎的?”喻季似乎觉得陆烁这么说很可笑,他甚至真的笑了一笑,“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并不认为我现在不好。你觉得我现在很不好?” 陆烁沉默了,他陪着喻季走到喻季的车旁,见喻季开车门了,才轻轻把手按在车门上。 “喻季,”他的眼神专注,“如果你需要倾诉,可以找我,你知道我随时都在——这些年来我一直是一个人。” 喻季往后退了半步:“不合适,陆烁。” 陆烁一怔,才慢慢松开按住车门的手。他点点头,温和地笑:“是不合适,是我鲁莽了。” 喻季摇摇头,在陆烁的注目中上了车:“你还很关心我,我很感谢。” 陆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不再说什么,帮喻季关好车门后,对着喻季挥挥手。 喻季把车开走,陆烁也绕回去找自己的车位。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停车场入口处,电梯门口,扬瑞辰默默抽着烟。 当陆烁的车开出停车场,他才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了踩,转身走回电梯。 喻季回到律所,徐政已经出去见客,律所里只有几个实习生。实习生们见到喻季回来都毕恭毕敬,却在喻季进了办公室后各自交换了视线。 几乎是刚关上门喻季就感觉到了那几个实习生之间奇怪的、不可言说的氛围,他的直觉向来敏锐,这时候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又成为了他们八卦的中心。 ——曾经是律界传说的喻大状在三年前因为结婚而收山,伴侣是扬氏集团总经理扬瑞辰,报道杂志网上却总是有扬总经理出入酒吧约会模特的绯闻……就这样喻大状还是死心塌地,任劳任怨,狗仔甚至经常拍下了深夜时分,喻大状驱车到酒吧去接醉醺醺的扬总经理…… 三年前扬瑞辰结婚,对方是喻家公子喻季的消息传出,有人认为扬家和喻家门当户对,忌惮喻家的实力,花花公子扬瑞辰怕是有所收敛,终于浪子回头,收心收身。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觉得——没这么简单。 浪子回头的桥段从来只会出现由人杜撰的故事中,现实里却都是死性不改的轶闻。 扬瑞辰也不例外——婚后他甚至更为放肆。 但是无论在外面如何放肆,扬瑞辰每晚都会回家。这是喻季给他提的唯一一个要求,而扬瑞辰也一直好好遵守了。 现在喻季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一直都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们的这段婚姻。他只在乎今天晚上扬瑞辰有没有按时回家。 或许自己是有些病态了,喻季也这么认为。但是用这份病态换来扬瑞辰的存在,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喻季坐到办公桌前,正要打开电脑,林乐的电话进来了。 林乐是他的大学同学,人长得小小个的,一双大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林乐性子也柔弱温和,是喻季身边难得的能和喻季交上朋友的人。 “喂,小鱼?” 林乐的声音有些沙哑,喻季一听就搁下了手中的文件。 “出什么事情了?” “你来找我好不好?”电话那边的林乐突然哽咽,“薛红他不要我了。” 第4章 第 4 章 “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 林乐哭得满脸都是泪,脸颊两边和鼻头都红红的。他接过喻季递来的纸巾,安静地擦了下眼泪,小声地问。 他问,喻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喻季怎么可能知道? 喻季只能默默坐在林乐身边,一张接一张给林乐递纸巾。 “我一直都很听话,”林乐的眼泪流得差不多了,他开始轻声慢慢地倾诉,“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们大二的时候在一起,今年就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我以为我们还有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的……谁知道他一个电话打来,说不爱,就要分手了……” 他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养条狗养只猫养五年时间,你都会把它们当家人了吧?我在薛红心里,原来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不要这样说自己。”喻季一直都是安静听着,在听到林乐开始自我厌弃的时候,终于破天荒地开口。 林乐淡淡地苦笑一下。 喻季顿了顿,好不容易又说了一句:“捉不住的人和感情,注定不是属于你的,这不代表什么。” 林乐抿了抿唇,抬起湿润的眼睛看喻季,勉强笑笑:“谢谢你,小鱼。幸好还有你在安慰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喻季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抬起手在林乐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林乐说:“我没事。”而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他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电话,而脸色也在知道是谁打电话的时候变得难看。 不是薛红,是林乐在老家的父亲。 喻季对林乐这个表情并不感到陌生,在林乐放下手机后,他问:“是叔叔?” “是,”林乐搓了搓脸,再说话时又带上了哭腔,“又叫我给小斌打钱,打一万……我就是一个小会计,月薪就五千,我爸怎么能开口就要我给小斌一万……我月初的时候就已经给他打生活费了,怎么还要……” 这种事情就是无解,除非林乐能狠下心来——但喻季知道林乐如果能狠得下心,就不会持续多年都被家里吸血了。 喻季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林乐了——他一直不懂如何安慰人,能做的就只有坐在一边沉默着。 林乐静默片刻,突然轻轻笑一声。他慢慢站起来,整理了下头发,然后对喻季说:“小鱼,今晚我想去做一点不像是林乐本人会做的事情——你会陪我吗?” 喻季跟着站起来:“走吧。” * 只是没想到,林乐所说的事情,就是去酒吧喝酒。 不过也是,林乐一直规规矩矩的,连清吧都少去,和薛红在一起后就更乖了,毕业后和薛红同居,就每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专心伺候薛红。 薛红家里有点小钱,向来不愁吃穿,泡到林乐后对林乐出手也阔绰,不然林乐也无法在自身月薪只有四五千的状况下还能每个月都给亲生弟弟打一万多的生活费。 现在薛红离开了,老家的父亲又打电话让他给弟弟打钱——林乐压力骤增,而要逃避这种压力,他能想到的就是——摆烂。 喻季能理解林乐,只是他对酒吧向来都没什么好感。 林乐却正好在兴头上,喻季不好扫他的兴,到底还是跟着他走入了城中著名酒吧一条街的其中一家酒吧。 现在正好是夜晚九点半,酒吧中正热闹,来来往往的都是拿着酒瓶、满脸亢奋的人们。林乐第一次来酒吧,心里有点发憷,抓紧了喻季的手臂, 喻季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仍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这家酒吧他来过,还来得挺勤——原因说出来也引人发笑:他每次来都是来接喝得烂醉的扬瑞辰,这里的酒保服务员对他来说都是熟面孔了。 此时迎上来的一个瘦高酒保就是其中一个熟面孔。他叫安宗,穿着黑色衬衣黑色西裤,肩膀线条平整,态度彬彬有礼,温和亲切,见到喻季,还没说话就已经弯起眼睛。 “喻先生,”安宗对着喻季点点头打招呼,扬瑞辰这个时候还没出现——也不保证他今晚会在这家酒吧出现,于是安宗便直接跳过寒暄,友好地看一眼喻季身边不安的林乐后就把视线放回到喻季脸上,“您和您朋友要喝什么?” 喻季今晚来这里的确不是因为扬瑞辰,他也很久没喝酒了。轻轻扯了下衣领,衣领下雪白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尤其显眼——他食指轻轻敲击吧台:“来一杯百香果果酒给他,我老规矩。” 喻季的老规矩是只加了冰块的朗姆酒。喻季几乎不喝酒,结了婚后就更少喝了,可这不代表他不能喝酒。事实上,他若是要喝酒,就只喝口感浓烈、度数极高的烈酒。 安宗了然,开始为他们准备。林乐坐在喻季身边,偶尔往周围打量,发现了什么,挨近喻季低声道:“我发现大家都在戴着面具……” “是的,”安宗一边给林乐准备果酒,一边微笑着道,“今晚是我们酒吧的面具之夜,来这里的客人们可以戴上自己喜欢的面具,装扮成和自己平时不同的样子……” 林乐几乎连思考都没思考,就看着安宗:“我要玩这个,你们这里提供面具吗?” 安宗有些意外,却还是很快把面具都拿出来摆在他们面前。 林乐选了一个上面粘着长羽毛的、黑色蕾丝的面具,迅速戴好,转向喻季:“怎么样?” “挺好的。”喻季只能如此评价。 “你也选一副吧,我们一起。” 喻季把手边的面具稍稍推远了:“不了,我坐在这里等你。” “小鱼……” “真的不了。”喻季抿了一口安宗准备好的加冰朗姆酒,语气温柔态度却坚决,“你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林乐喝了一大口果酒,戴着面具转身就走入人海,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喻季最后的叮嘱听进去。 喻季有些无奈,转回来喝了一口酒,抬起眼时便和安宗对上了视线。 安宗擦着酒杯,见状笑了笑:“很少见喻先生您和朋友一起过来。” “哦,”喻季半垂眼眸,轻轻晃了晃杯里的冰,“朋友想要放松一下。” 店里的音乐突然变得暧昧,蓝色的绿色的光交织一起打在店里的每个角落。安宗抬起眼,看了眼酒吧中心,饶有兴致“哦”了一声。 喻季回头看了眼,就看见酒吧中心的舞池上有个肩宽腿长的、戴着白色面具、一身黑色西装领口却松松垮垮,露出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正和林乐接吻。 那个男人比林乐高大,林乐仰起脖子,闭着眼睛,像献祭一样勾住男人的脖子,献出自己。 喻季面无表情,拿着酒杯转回去,发现安宗正在专注看着他。 他举了举空了一半的酒杯,安宗眨眨眼,拿起朗姆酒瓶又给他满上。 只是在倒酒的时候,安宗前倾着身子,双肘搭在吧台上,在喻季耳边低声:“喻季,你也需要放松一下了。” 喻季拿起酒杯,稍微往后退开,用酒杯和安宗隔开一段距离:“我很放松,谢谢关心。” 安宗意义不明地笑笑,转回身去给其他客人倒酒。 喻季百般无聊,他拿出手机正要查邮件,林乐慢慢地挪过来了。 他满口都是威士忌的酒气,可喻季给他点的是果酒——看来他和不止一个男人接了吻。 “很好玩。”林乐歪歪扭扭挂在喻季身上,现在就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酒吧这么好玩呢?这里那么多男人——他们也都很会接吻……比薛红好多了!” 喻季扶住他:“我们该走了。” “才哪到哪?”林乐不肯,“我还要玩!” 喻季这时却已经想回家了,手机里空空的,没有扬瑞辰喝醉后的信息,也没有扬瑞辰身边那些狐朋狗友要他去接扬瑞辰的信息——或许扬瑞辰现在已经在家了? 一想到扬瑞辰此时可能会穿着宽松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玩电子游戏,喻季就想要立刻到家。 他站了起来:“那你在这里吧,我先回家了——” “小鱼……”林乐一喝醉就喜欢粘人,他整个人都挂在了喻季身上,“你就陪陪我吧……” “是呀喻先生,如果你走了,你朋友可能今晚就回不去了。”安宗在背后,不冷不热地也说道。 喻季偏过头,冷冷看一眼安宗,安宗撇撇嘴,轻笑一声。 “再待半个小时。”喻季最后让了步,“半个小时后我就要走了。” 林乐嘻嘻笑着,一双大眼睛醉眼朦胧,放开喻季后又跑掉了。 喻季拿起自己的酒离开吧台,想要找个更安静一点的角落坐着,然而这个时候的酒吧已经完全炸开了,人们的高昂情绪与荷尔蒙交织散发出来的空气,粘稠又暧昧,和乱七八糟的电子乐混在一起,让喻季只觉得头疼难耐。 喻季随意走到一个角落,一眼就看见角落的卡座上有两个黑影交缠,地上是脱落的面具和丝带,迅速地转身往另一个角落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宽厚的怀抱突然贴上来,喻季的肩膀被轻巧环住,一杯红酒递到喻季嘴边,身后男人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着红酒的果味,灵活地潜入喻季的嗅觉中。 本来喻季在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的时候便抬起手肘,正要往后击去,但当男人身上的气息传过来,他不动声色垂下了手臂。 “哥,”扬瑞辰低沉的呢喃贴着喻季的耳边,他的呼吸温热又让喻季安心,“想不到你这种好学生好孩子也会来这种地方。” 第5章 第 5 章 喻季还是往前走一步和扬瑞辰拉开距离,扬瑞辰原本搂住喻季的手臂顿时悬空。 酒吧昏暗的环境看不清扬瑞辰表情,但喻季知道扬瑞辰在不爽。 “你来这里干嘛?” 扬瑞辰穿着质地很好的白色衬衣,领口纽扣只系到第三颗,底下精壮结实的肌肉在这么一个暗色环境中更让人想入非非。他出了公司就从来不会好好穿衣服,西装也不知道被他随手扔到车里的哪个角落。 就连早上出门时一丝不苟梳起的头发,这时也掉落了几缕到前额,勾勒得他深邃的眼眉更多情。 加上他一米□□的身高——这样的扬瑞辰,即使戴了面具,也让人欲罢不能。 喻季已经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毫不掩饰的视线。这些视线中有太多不同的意味了,暧昧,挑衅,探究,**……太多了,多到这回轮到喻季不爽。 喻季想拿个笼子把扬瑞辰关起来,笼子外披上黑布,谁也不能看扬瑞辰,看一眼眼睛都会被喻季挖掉。 这个想法在酝酿,喻季表面波澜不惊。他甚至笑了一笑:“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扬瑞辰把白色的面具摘下来放在手指间把玩。他低着头,眼眉却往上挑起,直望喻季:“你管得着?我叫你一声哥你就真以为你是我哥了?” “我不止是你哥哥,我还是你的合法伴侣,我有照顾你的责任和义务。”喻季淡淡开口,“你来酒吧放松,可以,但别玩出火。你自己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细长的手指挑了挑扬瑞辰手中面具的细带,细带在他修长的手指绕了两圈,“每次醉到最后都让我过来接你……我是没所谓,甚至很开心,而你却沦为笑柄和谈资——我爱你才不会笑你,可你看看你周围,缺的是笑你的人吗?” 话音刚落,一股冲击的力度就迎着喻季扑上来,喻季的嘴被死死捂住,整个人瞬间往身后的墙壁撞去。 扬瑞辰压在喻季身上,狭长的眼中喷出怒火。 这样一副要把喻季拆吃入腹的样子,喻季丝毫不感到恐惧,他甚至微微发抖——因为兴奋和怀念。 他轻轻拍拍扬瑞辰的脸,像在拍自己以前养的那条小金毛的脑袋:“生气了?” “喻季,你真的要一直这么犯贱吗?” “那你要一直否认吗?” “我否认什么?” 喻季的手从扬瑞辰的脸慢慢下滑到扬瑞辰的脖子,他张开手掌,缓慢下滑到扬瑞辰的脖子,手掌底下就是扬瑞辰结实的脖子线条,血管下是勃动的节奏——他一点一点收紧手心。 “否认你爱我的事实。” 扬瑞辰一听,立即想要远离喻季,但为时已晚,他的弱点已经被喻季握在手心。 喻季怎么可能真的伤到扬瑞辰,他很快就松开了手,温柔地看着扬瑞辰。 “小鱼……?” 不远处林乐忐忑和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扬瑞辰猛地循声望去,同时下意识挡在喻季身前。 喻季轻轻推开扬瑞辰:“林乐。” 林乐眼睛已经被酒精迷蒙得睁不开了,就在三分钟前他差点就把控不住,要跟一个陌生男人去卫生间,安宗在那个时候突然经过,并默默指了喻季所在的方向,林乐残留的一丝理智和清醒才让他推开了那个陌生男人。 而一过来,他就看见喻季和扬瑞辰紧紧贴在了一起——而看起来是高大的扬瑞辰在压制喻季,其实是喻季占据着主导位置。 当然,林乐根本没看出什么,他现在头脑发昏,看什么都一样。 “小鱼,我想回家。” 喻季走过去扶住他:“那我送你回家。”回头看一眼扬瑞辰,“你呢,回不回家?” 扬瑞辰把面具随手放在一边的灯架上,跟过去:“我来送。” * 说是扬瑞辰来送,但扬瑞辰喝了酒,最后还是让司机来了。 林乐一上车就无力地靠在喻季身上,喻季任他靠着,没什么反应。 坐在副驾驶的扬瑞辰看一眼后视镜,见林乐昏睡过去没有意识,突然开口:“你朋友?” “他是林乐。”喻季轻声回答,“你忘记他了?大学的时候和我同一间宿舍的。” 扬瑞辰沉默半晌,才“哦”了一声,“你舍友?好久不见了……不过,”他稍稍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林乐紧闭双眼的睡颜,“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喻季没有跟着扬瑞辰的视线去看林乐,反而一直盯着扬瑞辰的表情。 “但是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经常泡吧的人。”扬瑞辰很快就把身子转回去,视线重新放回到前方路况上。 “他今天心情不好,想来放松一下。” 扬瑞辰拿了根烟出来叼在嘴边,并不点燃:“是吗。”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一路无话。林乐睡得混沌,司机从不出声,扬瑞辰和喻季各自在想什么,更是不得而知。 到了林乐家的小区,喻季把林乐叫醒后就把人送上去。扬瑞辰下车,靠在车门抽烟,一边抽一边等喻季。 喻季很快就下楼,他朝着扬瑞辰走来,扬瑞辰透过缓慢朝上蔓延的白烟去看他—— 喻季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的真实岁数——喻季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眼底里含着风刃,像是在时刻酝酿风暴,但这场风暴从未出现,而什么时候会出现,也没有人知道。 扬瑞辰觉得这几年来,喻季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到他心生反感,大到他烦躁不已,可偏偏就是喻季这一双眼——喻季这一双眼,从前是怎样,今时今日便是怎样。 扬瑞辰看人很浮夸,家世,地位,背景,资源——看床伴更肤浅,年不年轻,漂不漂亮,勾不勾人,玩不玩得起——现在的扬瑞辰就是这样。 但是看喻季……偏偏就是看喻季,扬瑞辰几乎从来没有坦荡荡去看他,总要隔着点什么才敢放眼去望——最常用的是怒火,此时是暗涌的烟雾。 喻季不在扬瑞辰打量的那些人的范围里,喻季就是喻季。 喻季无法被放在一个刻度里去量,去定义,去规范—— 喻季就是喻季。 扬瑞辰不甘心承认这一点,但他必须承认这一点。 他只好停止注视喻季。把烟踩灭了,甩开车门上了车。 喻季安静地也坐上了车。 司机从后视镜确认一眼喻季系好了安全带,才发动车子。 车子平稳地把这一对伴侣往家中送去。 车窗外的黑夜如雾,蔓延至车内空间——喻季和扬瑞辰分坐在雾墙两端,他们静止不动,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缓慢流动的黑雾。 黑雾掩住他们曾经热烈追求的一切,至今仍未散去。 * 林乐自分手后去了一趟酒吧,似乎振作了不少。喻季再接到林乐的电话,是林乐找到了新工作的消息。 听起来那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还是会计,但工资比上一份要高出不少,福利也更齐全。最重要的是,林乐说老板对他很好很照顾。 喻季一边漫不经心看着电脑的考勤表,一边应着林乐。林乐和喻季说了这个消息后,很快就挂断电话。喻季看时间,是时候吃午饭了,便关了屏幕,走出办公室。 徐政被董总的案子缠住,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在办公室了,即使出现也只是出现一小会儿,很快就又要出去。董总这个案子不大,然而涉及到恶意欠薪的问题,就够董总喝一壶了。徐政代理过这类案子,本来应该没问题的,董总却要求颇多,本来是理亏的偏就还理直气壮起来,徐政只好硬着头皮去对接。 喻季乐得清静,和办公室点外卖的实习生们交代了下,便打算去公司附近的一个新开的咖啡厅。 那个咖啡厅规模不大,但收拾得很妥当,简约的装修也很对喻季胃口,而最重要的,是店里的咖啡豆都很新鲜,品种也很多样,这对喻季来说无异于是天堂。喻季已经连续半个月去那里了,这天也不例外。 今天他想试一下店里的新品。老板和服务生已经记住了喻季,不用喻季开口,他们就率先端上一杯他常喝的黑咖啡。 喻季点了一人份的意面,顺带点了杯花香柑橘风味的手冲咖啡,便安静地等待。 这种时候的喻季一般都放空了自己。他什么都没有再去想,只是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窗外的阳光投射,像一株迎着微风摇曳的阔叶植物。 “叮——”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动了,有客人进来,咖啡师热情问候,一个怯怯的、却掩不住其雀跃心情的声音响起。 “有靠窗的卡座吗?” “有,当然有。”服务生微笑回答,引着来客入座——来客是两位,刚好就走到了喻季面前。 然后两位来客和刚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的喻季对视了。 林乐慌乱地看着喻季,叫了一声“小鱼”,便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而对比林乐的慌张,他身边的扬瑞辰则淡定多了。 扬瑞辰把手臂从林乐肩膀上放下来,对着喻季挑挑眉:“你也在啊。” 第6章 第 6 章 在扬瑞辰眼里,分三种人。一种是有用的,大多指的是能为他创造利益的对象,多是生意伙伴,心腹下属——家境,背景,资源,都是扬瑞辰去衡量这批人的标准。 一种是寻乐的。这一类的扬瑞辰就选得随意了,是漂亮的人,或者玩得起来的,只要能让扬瑞辰开心的,就行了。 最后一类就是喻季——这个暂且不说,扬瑞辰也总是刻意要去忽略。 喻季也清楚扬瑞辰的分类原则,但是林乐——小个子的林乐,长相平平无奇的林乐,性格无趣沉闷的林乐,他有哪点是符合扬瑞辰的分类标准的? 自然不可能是在“有用”这一类中的,那便是在“寻乐”这个分类中——林乐吗? ——林乐能让扬瑞辰快乐? 喻季不禁多看林乐几眼——他突然发现林乐身上有一些不同了,而这些不同,似乎就是在今天他才发现。 而四十分钟前他们才刚通过电话。 扬瑞辰对着喻季装模作样一点头:“那你慢用,我们去其他桌……” “等一下。” 喻季叫住已经转身往其他桌去的扬瑞辰和林乐,扬瑞辰停住,回头挑眉看他——林乐不敢回头,脚下是停住了,但一直低着头。 喻季没看扬瑞辰,站起来径直走到林乐跟前。林乐比他矮小,他端正站在低垂着头的林乐面前时,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林乐。 但此时他的眼神毫无波澜,他只是说:“抬起头来,林乐。” 林乐和喻季做了多年朋友,也是喻季多年来唯一一个朋友,他一直都很听喻季的话,这时也是。 他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看到了喻季的眼神—— 这是喻季第一次像看不相关的人一样看他。 林乐对于喻季这种眼神并不感到陌生,事实上,这是喻季的常态——喻季对待外界对待外人总是很冷漠,只有在自己熟悉的、自己相信的人面前,喻季才算稍微活泛了一点。 然而此时,喻季看着林乐,像是在看别人。 不是朋友了——林乐一颤,连忙上前抓紧喻季的手,慌里慌张解释:“小鱼,你别误会,我和老板没什么……” “老板?所以你的新工作,就是去了瑞辰的公司?” 喻季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他轻轻地问。 扬瑞辰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抱起双臂,看着眼前这一切。 林乐犹豫,到底还是缓慢点了点头。 “小乐是我公司的新会计,初来乍到不免忐忑,我这个做老板的,当然要好好照顾一下。”扬瑞辰破天荒地出声,喻季这才看向了他。 “照顾是应该的,”喻季点点头,顺手拿起一边桌子上放着的柠檬水,“只是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会计要惊动扬氏集团总经理去照顾。你这么平易近人的吗,扬瑞辰?”淡淡说着,他突然捏起扬瑞辰的手腕——扬瑞辰没办法甩掉他,喻季面无表情,但下了死力。 扬瑞辰心知喻季生气了,刚要觉得高兴,另外一种更为复杂、更为低落的情绪莫名侵袭了过来。 喻季一手拿盛柠檬水的杯,一手捏扬瑞辰的手腕,在林乐不知所以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倾倒杯子,柠檬水向下倒出,扬瑞辰的手被打湿。 “你晚上回家之前,记得也洗下手。谁知道你在外面碰了什么脏东西呢?”喻季这会儿竟然慢慢浮出淡淡微笑,他低垂眼眉,模样乖巧美好得像一幅画——落在扬瑞辰眼中是如此。 但林乐看着,却只觉得恐惧。他知道,在被喻季看到他和扬瑞辰一起出现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喻季这个朋友。 可是,这是他自找的,不是吗?只是在这一刻来临时,林乐还是有些不甘心。 毕竟喻季对朋友是真的掏心掏肺。哪怕喻季性子淡漠,哪怕喻季沉默寡言,哪怕喻季不懂安慰,但他对林乐是真的好。 林乐朝喻季走前两步,正要说点什么,喻季放下玻璃杯,什么也没说,更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去了服务吧。 喻季没办法再在店里坐下去。林乐和扬瑞辰共同出现的画面败了他的兴致。他要求打包,之后便头也不回走出咖啡店。 林乐望着喻季远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转回头来开口:“扬总,您说小鱼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还是要跟他解释一下……”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扬瑞辰根本没听他讲话。 扬瑞辰仍旧保持着目送喻季离开的姿势,被柠檬水淋湿的手握成了拳。 林乐噤声。 * 喻季回到办公室,沉默地开始专心喝已经凉掉的咖啡。放凉了的咖啡早就开始释放酸质,果味骤变酸味,喻季仍旧面不改色喝光。 林乐,和他读同一间大学,住同一间宿舍。本来按照林乐的家世背景,是断不可能成为喻季的同学的——他们的大学是国内出了名的贵族大学,一学期的学费就能顶普通高校三年的学费,里面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可以说,那所贵族大学培养的,正是未来上层社会的新鲜血液。 林乐家里并不殷实,甚至可以说是困难,但他却顺利入学,并且每一次都按时交了对于他来说可说是天价的学费,身上穿的用的也都是名牌。即便如此,当时周围的富家子弟们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林乐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上层人的目光自带激光,能第一时间将看到的人分门别类。 而林乐,即使进了贵族大学,即使穿着名牌,可他骨子里那骤然撞见新阶层而产生的局促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富裕的人不会局促,喻季就从来不会显得局促。 但喻季当时看到林乐,就只是看到林乐而已。他不把人分类,他只知道林乐是他的舍友,仅此而已。 所以当那时候所有人都在传林乐是被人包了才能够读得起书,喻季却从来不揣度。他如常地、冷漠地对待所有人,当时的林乐也只有在冷淡的喻季身边才能有喘口气的感觉。 ——而那只是从前。 现在的喻季边感受着口腔的回酸,边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林乐。 喻季在国内读大学时,扬瑞辰正在国外留学,假期回来的时候暂住在喻家。也是在那个时候,扬瑞辰和林乐粗粗见了一次面——前不久林乐失恋去酒吧那晚,是他们见的第二次面。 才见两次面,两个人就搭上了? 喻季站起来,拿起马克杯走到咖啡机旁,接了杯黑咖啡,大喝一口—— 所以到底是林乐见到时隔多年的扬瑞辰之后便临时起意,还是扬瑞辰来者不拒,是人都要? 喻季垂眼望着杯中棕黑的咖啡液体,突然感到荒唐。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喻季踱过去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放下马克杯便接起电话。 “爸爸。” “小季,”喻父的声音因为常年服药而显得疲惫沙哑,但依稀还有当年的沉稳气度风采,“今晚回家一趟——就你回来,有事跟你说。” 对于父亲的指令,喻季从来不会说不,他总会在两秒内给出肯定的答复。 “好的爸爸。” 没有多余的寒暄,喻父挂了电话。 喻季看了眼马克杯中的咖啡,拿起来一饮而尽。 就在他打算发信息给扬瑞辰时,林乐的信息进来了。 林乐还是叫他小鱼,喻季看到这个称呼,眉头皱了一皱。 林乐的信息不长,说想跟他聊聊,字里行间充满着小心翼翼和忐忑。喻季顺手回复:【好,我们聊聊,什么时候?】 林乐很快就回复信息:【今晚,可以吗?】 【今晚我没有空。】 【那我等你,我就在你楼下等,多久都可以。行吗,小鱼?】 喻季回了一个“行”,想了想,又回了一句:【以后直接叫我名字。】 林乐没有回复了,喻季也没有在等他的回复。他打电话给扬瑞辰,扬瑞辰没接,挂断了,但半分钟后发了信息过来:【在开会,什么事?】 喻季说了他今晚要回喻家一趟,扬瑞辰淡淡回复说知道了,他们的交流便到此为止。 喻季习以为常,他很快驱车回到了那个他出生、成长,并最终离开的喻家。 喻父在家也是着装整洁,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哪怕对着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实际上,喻家正是国内鼎鼎有名的某贵族之家,喻季正是贵族之后。当然喻家今日能有那般不可忽视的地位并不只是因为这个,更多的,是因为喻父早在年轻时立下的威望,以及打拼回来的名声。 喻父从小接受的就是来自贵族的正统精英礼仪教育,“无礼不立”是他们喻家的教条。一代接一代,喻季接受的也是这种教育——甚至比喻父当年接受的还要严苛。 两父子没有寒暄,喻父一向严肃——除了喻季无法开口说话的那几年,他难得地会表露出柔情。 “爸爸。”喻季今晚见父亲,穿了一身得体修身的西装,发型也好好整理了,隆重程度不亚于当年和扬瑞辰结婚。 喻父端坐在上,目光炯炯,面上显现的却是遮掩不住的疲态。 “坐。” 得了父亲允可,喻季才入座。六姐——也就是喻家多年来的佣人,马上贴心地给喻季上了杯热茶。 她今年六十了,早到了退休年纪,只是她放心不下喻父和喻季两父子,而喻父也离不开她,于是她便一直还在。 六姐觉得喻季的脸色比上次见到的还要难看和苍白,顿时心焦,冲的茶里多放了一片参。 喻季一喝就知道了,看向六姐,轻轻眨了眨眼。 “我今晚叫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谈谈,”喻父沉沉开口,“你闹够了没有?” 喻季用牙齿磨了磨参片,参片的苦涩瞬间溢满口腔。 “爸爸,我不明白您的话。” 喻父不怒自威:“如果你不打算继续做律师了,那你的律师行趁早就结了。喻氏现在是你姐姐在打理,虽说没有什么事,可是迟迟没有接班人上任也不是办法。” “你回来喻氏上班,刚好还可以熟悉熟悉扬氏最近新开的一个项目。喻氏和扬氏已经联结,而瑞辰是你的伴侣,工作上的事你们交流会更方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你做行政,和瑞辰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我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去坐前台的。”喻父直直望着喻季,“喻家唯一的儿子竟然去做考勤表——你觉得这种话好听?喻家的名声不可辱没,你不要让喻家蒙羞,知道了吗?” “你知道了吗,喻季?” 第7章 第 7 章 知道了,父亲。 喻季坐在琴房里,坐在前往赛场的飞机上,坐在被喻家家规和喻父严苛的要求筑成的坚实围墙中时,心底里总会如此回答父亲的叮咛。 知道了,父亲,我不能让喻家蒙羞,不能让你失望,所以我必须坐在您要求我坐的地方,站在您要求我站着的角落,不能逾矩,没有说不的权利——喻家的人没有说不的权利,只有服从,服从,服从。 至今为止喻季的一切都由喻父安排,成长的环境,学习的科目与学校,交往和面对的对象——甚至连结婚的方式和对象,都由喻父安排。 喻季已经成为喻家的傀儡,他能做的只是点头。 也无怪乎扬瑞辰会反感,他是多崇尚爱情的一个人啊,却偏偏要因为商业联姻和他结婚,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酷刑——喻季想到这里,就更理解扬瑞辰了。 扬瑞辰婚前婚后的孟浪喻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并没有过多干涉,就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他欠扬瑞辰的——扬瑞辰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平白无故的幸福,任何幸福都要有相应的筹码。喻季占了扬瑞辰身边的那个位置,就自觉地不再去奢求扬瑞辰心底里的位置——即使他早明白自己是除了扬瑞辰,就谁也看不到了。 他爱扬瑞辰,很早就爱了。和扬瑞辰结婚对他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扬瑞辰的梦寐以求不是他——至少不是这个在那个方式下出现的他。 在这个情况下,如果他继续抛头露面,甚至之后接替喻氏集团的总经理位置,和扬瑞辰旗鼓相当——喻氏集团和扬氏集团明面上是因为喻季、扬瑞辰的婚姻而联结了,但暗地里仍是竞争关系。 于是喻季选择隐退,转而去幕后做行政。 故而即使喻季明知他的这个决定,喻父会非常不喜欢,会震怒,会对他失望,但喻季还是这么做了。这是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反抗父亲的意志。 他也会叛逆,因为扬瑞辰。 现在喻父要求喻季重新像个战士一样出面去,出面去把自己的位置和荣耀抢回来,不要再躲在那几平米的办公室里偷那几段浮生去喝咖啡了。 “爸爸,您和瑞辰谈过吗?” 喻父觉得奇怪:“这是我们喻家的事情,为什么要和瑞辰谈?” “我们两家表面上是联姻了,但实际上还是竞争关系。如果我回去,就意味着我会是瑞辰的竞争对手……” “你知道我和你扬叔当初坚持要你和瑞辰结婚吗?联姻联姻,什么是联姻,你懂什么意思?”喻父一副风雨不动的模样,“喻氏和扬氏都是市场巨头,实力不相上下,而当我们两家开始资源整合,置换,就将会更一往无前,一骑绝尘。这是双赢的局面,现在就等你出去了。” “姐姐一直都在打理公司的业务,而且在她的管理下,公司的成绩很漂亮,爸爸您也很开心的。我……我一直没接触过……” “你可以让你姐姐先带你一段时间去熟悉公司的业务。”喻父打断他,语气不置可否,“你姐姐是女孩子,终究不合适做喻氏的接班人。” 喻季沉默,担心六姐泡的参茶变冷,伸手拿起茶杯喝茶。 “我不要你现在就回复,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一想。”喻父说着,站起来,挥挥手让六姐送客,便径自上楼回房。 喻季知道,当父亲给他时间“想一想”,就是在下最后通牒,这表示父亲的忍耐的确已经到了极点。 喻季如果是个孝子,如果是喻家的人,就应该乖乖听话。 六姐送喻季到门口,看着喻季瘦削的背和侧脸,满眼心疼。喻季是她一手带大的,喻季的母亲都没有像她那样亲力亲为。 她拉住喻季,让喻季等她一下,转身去厨房,出来时双手提了两个满满当当的袋子。 “今早我去买了很多水果,还有一些燕窝鱼翅花胶什么的,你拿回去吃。知道怎么做吗?不懂就打电话给六姐,六姐上门给你煮。” 喻季没有经过思考就接过六姐递过来的袋子,他看不得瘦小的六姐提重物——而在反应回来接过的是什么时,他有些哭笑不得。 “六姐,我真不会做……” “那六姐找个时间上门给你做。”六姐认真地说,“你先拿回家。” 喻季不推了,他知道这是六姐对他的关切和爱。 今晚和六姐就只聊了几句,而这已经是喻季这段时间以来最放松最自在的时间。当他上了车,回到自己一个人的空间时,他的表情又变空白。 他发动车子,驱车往另一个寄住之处匆匆而去。 他去往的究竟是何处,时至今日他都弄不明白,正如他一直不清楚,他从何处来。 * 林乐竟然直接等在了他小区楼下的停车场。 喻季刚下车,还不忘拿着六姐给他的两大袋“干粮”,正要往电梯走,就听见林乐叫他。 林乐赶上来和他并排:“小鱼,你回来了。” “嗯,”喻季不由细细看他一眼,“这是我的地方,当然会回来。” 林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小鱼你别这样……” “小区安保现在这么松懈了吗,不认识的人也能放进来?” “是扬总带我进来的,他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然后就回家去了。”林乐嘴快就说了,说完立马抿嘴。 喻季终于放慢脚步,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你还跟他回来了?今天你是在停车场,那明天你是不是可以直接上我们的床?” “小鱼!”林乐急了,挡住喻季的路,“我在这里等你就是想跟你好好解释!我和扬总什么都没有!你别误会了好不好?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和你那么多年朋友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这样想我,我真的很难过——小鱼,我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看到林乐如此着急,喻季停住脚步。他也开始在想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林乐。 眼见喻季迟疑,林乐一把挽住喻季的胳膊,声音软了下去:“小鱼,你别误会我了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那我明天跟扬总辞职好了……” “行了,”喻季轻轻挣开林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好好干吧。” 林乐看着喻季:“那小鱼,你还生气吗?”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林乐半信半疑,但他知道适可而止,也明白不论现在喻季怎么想,他们两个都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状态,只好先道别,先行离开。 喻季提着两大袋干粮,回到家,一眼就看到换好睡衣坐在沙发上的扬瑞辰。 扬瑞辰膝盖上放着部笔记本电脑,电视同时开着当他工作的背景音。听到喻季开门回家的动静,他头也不抬。 喻季把六姐给的东西放好,想要回房拿睡衣准备洗澡,抬头就看见扬瑞辰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着他。 扬瑞辰洗了澡洗了头了,一向跋扈的、精英的发型这时软绵绵塌到眼前,衬得他一双黑眼睛更黑。喻季看一眼他,恍惚以为自己是在看年少的扬瑞辰。 那个飞扬的,热情的,大胆的,快乐至上的少年。 还陷入回忆中,扬瑞辰就开口:“喻叔身体还好吗?”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很淡,偏生让喻季听出了探询的意思。 看来扬瑞辰的触觉敏锐到可以猜出来今晚喻父找喻季是为了什么事。 喻季的思绪回到现实。那个少年永远只存在于喻季的心底和梦境中。 “挺好的。” 扬瑞辰“嗯”了一声:“那就行,喻叔还是有野心的,我希望他长寿健康——” “瑞辰,”喻季打断他,偏头看他,“他到底是我的父亲,你有什么不满的,冲我来就行……” “哥?”扬瑞辰语气惊讶,他似笑非笑,“看不出你这么无私啊?哦也是,喻叔是你的亲生爹地,有血缘关系的,是会比我这个外人好一点。” “瑞辰。”喻季今晚不想和扬瑞辰争论,本来在喻父那里他就已经心力交瘁,回到这里他只想安生洗个澡,安分睡个觉,最好扬瑞辰今晚不要碰他。他轻声道:“别闹。” 扬瑞辰眼色暗了半分,双手十指微微蜷了蜷:“别哄我,我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哄的小孩子。” “嗯,我知道。” “但你这人,”扬瑞辰突然轻笑,“看起来是无私,其实比我还自私——我现在不是以前的我了,不再怕被你抛弃了。” 喻季眼眶蓦然红了一圈,他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喻叔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行了,别搞到最后自己里外不是人。”扬瑞辰越过他走进厨房,倒了杯冰水,“什么行政什么幕后工作,玩几年就够了,难道你真的打算看一辈子考勤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退出喻氏。” 喻季望向扬瑞辰的冰冷背影,出不了声音。 “你就是想让自己舒服一点,因为那是你欠我的。” “我可没要求你隐退,更没有绑着你不让你回去喻氏。趁现在你对喻叔还有用,就回去吧。不然你以为我这里,你真的能待一辈子?” 扬瑞辰放下喝空了的杯子,转回身看喻季:“我要在你第二次抛弃我之前,首先不要你。” “喻季,这次是我不要你。” 第8章 第 8 章 喻季到底还是病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吹的风,愣是把他给吹成体温39摄氏度。家庭医生半夜三点半收到扬瑞辰连环电话,听到扬瑞辰低气压的声音,一瞬间被吓醒,在睡衣外匆匆忙忙套了件白大褂,拿起医疗箱就冲出家门。 首先是要让喻季退烧。家庭医生好一顿忙活,终于让喻季的体温降了一点,但喻季还是昏昏沉沉,双颊红得像被烫过,前额头发被冷汗浸湿,家庭医生见到,下意识伸手过去想帮喻季擦汗,一条毛巾啪地一声扔到家庭医生手背上。 “用毛巾擦。”站在一边的扬瑞辰沉着脸说。 家庭医生把毛巾拿在手中,一点一点帮喻季拭汗。 喻季难受地闷哼,眉毛微微皱起来。扬瑞辰“啧”一声,来回踱了三步:“麻烦。” 家庭医生背若芒刺,他站起来:“我建议,现在还是先送喻先生进医院,我这里只能做些应急的措施。” “大半夜的,我可不想开车了。”扬瑞辰看一眼被窝里的喻季,很快移开视线,“叫救护车。” 就这样,喻季被送上了救护车。 而扬瑞辰,继续留在家里,只是派了他的一个实习生助理去医院陪看喻季。 ——这一切,喻季都看在眼里,哪怕他昏昏沉沉,哪怕他时醒时睡,哪怕他的意识时有时无,但扬瑞辰的敷衍和不耐烦他还是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他又给扬瑞辰添麻烦了。在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他想着,终于支持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喻季昏迷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这只是发烧却长昏不醒,医生也过来看了好几次,在喻季醒来后让喻季首先去做个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跟喻季说可以去精神科看看。 喻季从冗长的昏迷中刚苏醒,乍一听到便下意识想要点头,临时却赫然反应过来。 “我没事。” 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强撑着拒绝。 “你有没有事不是我说了算,更不是你说了算,让你去检查是为了你好。”医生从眼镜片后看他,把检查结果递给他,让他先回去休息。 扬瑞辰派来的小助理不知道去哪里了,喻季醒来后要去检查,都是他一个人去的,护士们都忙得顾不上他,他自己一个人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脚步虚浮地在各个检查科室穿梭。 他沿着原路要回房间。 这时候的医院是最多人的,喻季等了两部电梯,都是满员,第三部电梯不满员,却也很挤,喻季此时已经累得几乎站不住,更没法再等第四部,咬咬牙便挤上去。 前后左右都是病人和来探病的家属,喻季向来讨厌身体接触,这会儿被挤得严严实实,只觉得呼吸困难。 他只好尽量缩小自己,埋头挤进电梯角落,背对门口,抱紧双臂,头靠在厢壁,闭上眼睛,打算等电梯里空了一大半才去按自己的楼层。 医院电梯缓慢上行,空气粘稠不流通,病人和家属们偶尔沉闷的交流让空气更为窒息。喻季难得地皱起眉头,对医院的厌恶更为强烈。 又一大波人要挤进来,喻季的背被狠狠撞击,他始料未及,一个踉跄往前,额头眼看着就要撞到厢壁。 一个手掌横过来,垫在厢壁前,喻季的额头落在这个掌心。 同一时间,喻季的肩被轻柔环住,一股和医院消毒药水截然不同的木质香味道环绕住喻季。 喻季抬头,竟然是陆烁。 陆烁的手虚虚环住喻季的肩,高大的身子帮喻季和电梯里的其他人隔开了一个余裕的空间。 他对上喻季的视线,垂下目光笑了笑:“小季。” 喻季轻轻点点头:“陆烁。” 打了招呼后俩人就不再对话。电梯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到了喻季的楼层,陆烁低声提醒了一句,便护着喻季从密集的人群中挤出去。 空气瞬间变得清新,喻季松了口气,抬头看陆烁:“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的。”陆烁把双手伸进裤袋,陪在喻季身边和他一起走向房间。 到了房间门口,喻季停下来,又看陆烁一眼,陆烁才说:“其实我是专门来探望你的。” “有心了。” 陆烁看起来有些难过:“小季,我从来不想让你难做,但是我们现在连正常聊天都没办法了吗?” 喻季顿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点。沉默半晌,他推开房门:“不好意思,进来坐一下吧。” 陆烁无奈:“你和以前一样,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啊。” “谁不懂人情世故?” 扬瑞辰的声音突然响起,喻季快走两步,见扬瑞辰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登时眉眼松弛下来:“你来了。” “我再不来,你和他关上房门就不知道要叙旧情叙到什么时候了。”扬瑞辰似笑非笑。 喻季对扬瑞辰这种话置若罔闻,他早就免疫了,反而是陆烁听着刺耳。 “瑞辰,”陆烁皱着眉头,“你这样很不成熟。” 陆烁和扬瑞辰是大学同学,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然而却做了多年朋友。 陆烁是看着扬瑞辰从大学时候的冲动暴躁的性格逐步变成今天这种沉稳谨慎的性格的。 他也一直以为扬瑞辰这种沉稳谨慎性格是固定下来了的,却没想到,每次一碰上关于喻季的事情,扬瑞辰就如同当年那个满脑子只有热血的毛头小子。 扬瑞辰似乎觉得自己在陆烁和喻季面前不用怎么假装,听到陆烁说他不成熟,他也只是无所谓地勾唇笑笑,接着看向喻季:“好点了吗?” “好了。”喻季回答,走过去很快碰了碰他的肩膀,下一秒立刻收回来,“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我知道你讨厌医……” “好了就行。”扬瑞辰只觉得被喻季触碰的半边肩膀像被电麻了,他站起来和喻季拉开距离,居高临下,“收拾收拾出院。” 喻季应了一声,没有把方才医生让他去精神科检查的叮咛说出来,转身就准备换衣服。 陆烁开口了:“小季他刚退烧,我觉得还是在医院多观察一晚。” 扬瑞辰目光落在他脸上,笑笑不说话。喻季回头看着陆烁:“有心了陆烁,我真的没有问题了。你先回去吧,瑞辰送我回家就行。” 陆烁站在房间里,看着面色依旧苍白却神容笃定的喻季,暗暗叹了口气。 谁能阻止一个誓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人?从前陆烁就没有办法,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喻季满心满眼满身都是扬瑞辰,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扬瑞辰夺取了。 陆烁离开,喻季也换好衣服,扬瑞辰插着口袋走上来,伸手指扯扯喻季身上的衣服:“臭烘烘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等下回家换一套干净的,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自从他们结婚后,扬瑞辰的应酬就一直很多,但鲜少有让喻季也作伴的时候。 只有在一些非常隆重非常盛大的,需要让新闻媒体做关于公司的正面报道的场合,扬瑞辰才会让喻季跟去。 喻季想了想,扬瑞辰还没回答,他猜测:“是峰会?” 扬瑞辰垂眼看他:“你还关注这个?” “略微扫过而已。”喻季轻描淡写跳过这个话题,他不愿让扬瑞辰认为他还有野心。 他不愿和扬瑞辰去争抢什么——扬瑞辰要什么,他能给的,给就是了。 * 喻季哪怕穿着深灰色的、低调的套装,站在拥挤的人中间也还是出色到让人过目不忘。当然,让人过目不忘的还是他身边的扬瑞辰。 扬瑞辰身高腿长肩宽,同样普通低调的套装被他一穿尽显格调。今晚这个峰会汇集了行业内各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和扬氏也都有或深或浅的来往——扬瑞辰在这个生意场上走了数年,凭着一些过硬或怀柔的手段和这些人都打下了并不简单的关系网。 有一些关系还是他上位后才打通的,那是他父亲在位五十多年也没有完成的事情。 在这个场合中,喻季作为扬瑞辰的伴侣出现,自然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社交场上的扬瑞辰和几个小时前在病房里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的他面带得体又熨帖的微笑,双目迥然有神,应酬着上前来搭讪的人们,举止言行圆融沉稳,一点错处一点疏漏都不会让人捡到。 喻季在他身边话很少,只是在来人问起他而扬瑞辰介绍他的时候微笑了一下,说了句“你好”,便安静地站在一边听扬瑞辰说话。他今晚只有一个身份,不是名声大噪的喻大状,不是赫赫有名的钢琴家,更不是让人又敬又怕的喻氏接班人——而只是扬瑞辰的伴侣,喻生。仅此而已。 他从来没想过要抢扬瑞辰的风头,他更不会去抢。事实上,他只要待在扬瑞辰身边就行,他甚至想要在众人面前消失,只要扬瑞辰知道他在就行。 喻季早就没有了自己的名字,身份,地位,他也全然接受这个结果,只要能站在扬瑞辰身边——就像今晚这样,世人都知道他们是耀眼的、合衬的一对——就够了。 但他没想到,变数就在下一秒,而方才还和他牵手、贴心地给他倒水,和他维持表面的恩爱与和谐的扬瑞辰,在变数出现的时候,立刻甩开了喻季冰冷的手。 扬瑞辰阴沉地看着拄着拐杖却仍气度非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喻择南,身边陪着的是如今喻氏集团暂代总经理,喻菁。 父亲和姐姐的突然出现让喻季脸上挂着的假笑荡然无存,他直觉早就不问事的喻父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有预谋的——而他的亲生姐姐,喻菁,必也是知情人。 喻季不自觉往前向着亲人的方向走几步,身后扬瑞辰的声音凉凉响起:“这么久了,你们喻家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啊。” 第9章 第 9 章 和喻季结婚,是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是了,喻季好看,善良,博学……要说起喻季的优点,扬瑞辰如数家珍。 但最重要的,是他是喻季,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的喻季,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喻季——那样完美无瑕、温柔体贴的喻季,会包容他的毛躁和冲动,会发自内心地认为他即使叛逆地去纹身喝酒打架也没有事……只要守住底线,不要做一个大奸大恶的人就行了。 这样的喻季,对扬瑞辰来说,是天上星,是海中月,是以为伸手就能触碰最后却发现应该敬而远之的高岭之花。 而正是这样的喻季,在某一天真的成为了他的伴侣。 扬瑞辰觉得恐惧——或许在这时他就是叶公,喻季就是那条龙。一开始让他敬仰,最后却让他觉得,喻季和印象中那条狰狞的龙重合了。 ——对喻父命令不敢反抗、从来都予听予从的喻季,让扬瑞辰感到烦躁。 同时,他也在问自己——配吗?他这样丑陋的、不堪的人,配拥有喻季?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不遗余力地向喻季证明——用层出不穷的绯闻和活色生香的模特和年轻躯体。他要让喻季后悔他自己当时的顺从。 你都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正如现在站在面前的喻季,翩翩有礼,面容温和,高雅清冷的气质让人无法移目。当他看向某处,目光冷静到仿佛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 扬瑞辰不认为这样的喻季会懂得爱。 他更不懂,和喻季结婚后,更是对“爱”嗤之以鼻。 结合只是为了利益,这样的关系简直就是在污蔑和侮辱爱。 他要报复那样无辜的、不知情的、完美的喻季。 另一边,喻泽南看到了喻季和扬瑞辰,却似是没看到他们两个的脸色——这个时候他是亲切的长辈,对着他的一对晚辈友好招手。 “小季,瑞辰,你们两个来一下。” 峰会的负责人毕恭毕敬跟在喻泽南身后,看来他对今晚喻泽南的到来也是完全知情的。 会场的客人都围了过来,音乐被降低音量,峰会负责人适时递上麦克风给喻泽南。喻泽南从容接过,慈爱地对喻季笑笑。 喻季半低着头,只有身边的扬瑞辰看到他的嘴巴绷直成一条紧紧的线。 扬瑞辰不知道喻季此时内心正在掀起惊涛骇浪,他深信喻季知道喻泽南的打算,所以很疑惑为什么喻季是一副隐忍的模样。 但喻季却是在此刻才明白——喻父这是要在公众面前直接宣布他的上任。 还有姐姐在场——姐姐还要微笑着接受弟弟回来抢夺她功劳的事实。 强势的,威严的,不容拒绝的父亲,一如既往,都是披着温柔慈爱的外皮,使上最让人心颤的手段。 果不其然,父亲的手牵着他的手,在镜头和无数的目光中慈祥地摩挲着,仿佛喻季一直都是他和喻氏的骄傲—— 在坊游市大西区重要经济峰会上,喻泽南宣布了喻氏集团新总裁,将由喻家独子喻季接任。喻菁作为暂代总经理,功成身退,集团谨记和表彰她的贡献,任命她为喻氏集团副总裁。 “从此以后,你们两姐弟一起上,当然还有瑞辰的扬氏集团——大家强强联合,共同为大西区的经济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会场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衷心的微笑,喻泽南风采不减当年,说的话仍旧掷地有声。 不断有人涌上来向喻季道贺,喻季置于焦点中心,却全身发冷,膝盖发软。 他想就这样消失,即使让喻父惊慌他也要消失——待不下去了,一秒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身边的扬瑞辰伸出手,企图寻个支撑点,然而他却触碰到一片空荡荡。 扬瑞辰往后站了半步,冷漠地和他对上视线。 喻季心脏停顿。 就在这时,喻菁的手温柔又有力地托住了他削薄的后背,喻季这才堪堪站定。 “不要倒下,”喻菁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喻季看向姐姐,发现姐姐的目光温润晶莹,“很快就过去了。” 多亏有姐姐,喻季安全度过了在会场中难熬的几小时。 扬瑞辰在一开始和喻泽南浅浅说了几句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又去哪里应酬去了——不太可能会早走,今晚是个重要场合,扬瑞辰再怎么不爽也不会提前离席,毕竟还有很多关系在。 喻季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第一时间就是想要找扬瑞辰。他给扬瑞辰打了电话发了信息,都没有任何回音,他脱力地随意坐在会场阳台前的一个沙发上,手里放着手机,双目放空。 喻季坐的这个地方相对安静,没什么人来往经过,他便也得以在麻木中回过神来,喘了口气。 可他仍然想见扬瑞辰,想对扬瑞辰解释说他其实对今晚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不知道做集团的总裁具体工作是什么,他也不想做……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接任,毕竟手持国际名校金融MBA双学位的喻菁比他厉害多了。 如果他一开始有意接任喻氏,他最初就不会和徐政搞什么律师行。他专业是法学,和集团总经理职位有什么关系?专业都不对口,怎么做? 但是喻泽南的命令他不能不服从……甚至可以换句话说,喻季就没想过要反抗。 从做律师转去做行政已经是他做得最叛逆的事情了。 喻季难得地皱起眉头,他松了松衬衫的领口,露出一点雪白雪白的脖子皮肤,而在锁骨处,有一块小小的、已经淡化了的疤痕。 他再次把手机拿起来,想要看看有没有扬瑞辰的信息。安静的手机一如既往。 喻季闭了闭眼,手机锁了屏正要站起来离开,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阳台外低低传来。 “宝贝别怕,这里没有人的。乖,把腿打开。” “扬总我还是怕……” “别怕,你扬总在。” 那个声音喻季再熟悉不过——从年少听到现在的声音,早就烙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叫喻季如何能忘? 扬瑞辰不知道在哪里又搭上了一个年轻小孩,躲在无人的阳台里卿卿我我。 喻季站起来走过去,砰一下,拳头砸在阳台门上,发出不高不低的一声响动。 阳台角落里藏着的呓语和暧昧的呢喃戛然而止,喻季踩着寂静无声地走进去,最后缓缓站在扬瑞辰面前。 扬瑞辰这副搂着其他人的样子他见多了,扬瑞辰甚至还护着别人的头和脸,仿佛放在怀中的是什么对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 偏偏只是露水情缘,偏偏连五官都没认清楚,偏偏是最不可能走心的一类人。 扬瑞辰对他们比对喻季有耐心多了。 街灯照过来,对面就是城市中最高的地标,地标上有华美的灯饰,修饰着这座城市的繁荣与美丽—— 也映照着扬瑞辰脸上的暴怒。 “滚!” ——他爱着的这个人,他从小就梦想着与其结婚的这个人,在被撞破后,让他滚。 喻季该是愤懑,该是悲戚,该是绝望,但都没有。他仿佛就是一个天生没有被安装情感感应装置的机器人,对着此情此景,他脸上浮起微微的笑容。 “地方找得挺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又让他自己作呕,“够隐秘,你做完全套都不会有人发现。但我还是建议,开个房间吧弟弟,都是总裁了,不至于还像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一样开不起房。” 扬瑞辰总在这个时候被喻季激怒,他压低声音喝一声:“喻季!” “嘘……”喻季惨白的脸在地标建筑灯光映照下更惨白,然而他完全弯起眼睛,面上带笑,精致的五官摄人心魂。扬瑞辰看着这样的喻季,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只见喻季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用好笑的语气轻声开口:“别这么大声,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是吗?虽然说你的丑闻够多了,但真的债多不压身么?” 扬瑞辰完全没心情,一把放开怀里的人,大力地推了下,低声喝道:“滚!”绝情绝义的模样和刚才那副柔情蜜意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而只有扬瑞辰放开了喻季才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白净的、清秀的脸,不合身的西装显得他青涩又局促,想必是今晚来参会的某个大人物的小助理之流…… 喻季和扬瑞辰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打过照面,只有这一位……或者说只有这一类型,在这一瞬间刺痛了喻季的眼。 那个小助理满面通红脚步匆匆从喻季身边跑过。喻季挺直腰背站着,穿着高定得体精致的西装,模样是成熟体面的,小助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微垂视线,看到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刚成立自己的律师所,每天在案件与案件之间来回奔走的,青涩的,忙乱的自己。 扬瑞辰将喻季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似乎又开心了,施施然踱步过来:“眼熟吧?话说回来,还是这一类型的最合我意……因为这个类型的,和当年的哥哥很像很像。” “喻季,我发现我还是最喜欢你的替身们。” 第10章 第 10 章 喻季正式接任了喻氏集团总裁,上班的第一天就泡在办公室里,听喻菁将集团上上下下的业务全都细致捋了一遍。 只一天是不够的,未来的半个月里,喻菁都会紧跟着喻季,带着喻季尽快上手集团的工作。 喻氏本来是正统的书香门第,往上数几辈都是教书老师教授校长,喻父的爷爷更是开办了一间日后名声大噪的学院学府。 本来按照喻家的传承,喻泽南是要接管学院做校长的,但他偏也是个叛逆的,直接担子一撂,把学院以高价卖出去,自己用这笔巨大资金开始做买卖——真别说,当初把喻季的爷爷气得住院的喻泽南,还真就干出了一番事业。 当然,喻泽南事业有成之际,正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喻季爷爷下葬之日。 喻泽南气死了、耗死了自己的父亲。 然后他打算用自己父亲压制自己的方式,变本加厉施加到喻季身上。 喻季逆来顺受,那些合理的不合理的全都接住了。 他坐在喻氏集团简洁的,却处处透着精致奢华感觉的总裁办公室里,犹如被关在樊笼之中。 喻菁见喻季有些放空,把电脑屏幕稍稍合上:“休息一下吧。” “姐姐,不用休息的。”喻季坐直,回过神来,“很抱歉。” 喻菁深深看着他:“不,你的确需要休息。” 喻季沉默,半晌后低声开口:“姐对不起……” 喻菁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了,办公室只有他们两姐弟。她调转回来,坐回到喻季身边,终于抬起手轻轻拍拍弟弟的后背:“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喻季看向喻菁,这个比他只大两岁的双胞胎姐姐。从小起大家都说他们长得像,只是性格截然不同。喻菁外向,开朗,热情,温暖,善解人意,天赋和能力却很强。她自小品学兼优,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都不需要喻泽南操心,而随着她长大,她头脑中的商业才华开始崭露头角,她开始主攻商学,并最终取得MBA双学位。 就连重男轻女的喻泽南,也对喻菁刮目相看。他以为喻菁会是个只知道购物化妆谈情说爱的洋娃娃赔钱货,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反正喻家家大业大,一个洋娃娃养得起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没想到,喻菁的分化和成长速度快到让他惊讶不已——如果喻菁不是他的女儿,他完全可以安心把喻氏集团交给喻菁。 可是喻菁是女人——哪有女人来话事的道理? 于是他只好把目光重新转回到自己的那个脆弱、寡言、敏感、内向的儿子,喻季。 喻季比不过喻菁,但喻季是个男人。 即使喻季这个男人总是做出只有赔钱货才会有的行为和决定。 这些都只是喻泽南的盘算和想法,喻菁怎么想,喻季不得而知,可喻季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编排他的,就是喻菁。 果然,喻菁多的不说,她只是微微笑了笑:“你很久没来姐姐家了,今晚来我家,我给你做你最爱的青椒炒肉怎么样?” 喻季正要答应,突然想起什么,迟疑了:“姐夫……在家?” 喻菁脸色也变了,像是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她犹豫了,最后还是喻季主动说:“今晚就算了,找个时间我过去。” 喻菁只好点头。 两姐弟好不容易融洽一点的氛围因为这点小插曲又变得奇怪。喻菁说要打个电话,让喻季先在电脑上看看报表,就先出去办公室。喻季现在虽然接任,肩上任务担子都很重,喻泽南即使因病退休也是个工作狂,他给喻季的时间非常少,要喻季尽快上手——在这个情况下,喻季还是觉得百无聊赖。 他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用鼠标东点西点,随意点开某个文件夹看了看,又关掉转而开第二个……加密的文件夹里全是喻氏集团成立以来的机密要件,绝对不允许外传,也是喻氏机密——这些于喻氏员工来说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东西,喻季却待之如敝履。 这些喻泽南当做宝的东西,或许连喻季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其实是很不在意的。 喻季越看越觉得困倦,正要关掉电脑下楼去喝咖啡,余光却突然扫到其中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收购坊游市东三区商业计划书》。 喻季点开来,果然这个东三区,正是扬瑞辰这半年来忙着要收购的地区。 扬氏有意收购,现在喻氏也要收购……喻季迅速点开了一连几个相关的文件,发现喻菁已经把收购的每个细节都完整了,已经到了商谈阶段。 扬瑞辰从来不和喻季说公事,但是喻季有时候在一旁听扬瑞辰讲电话,大概也知道了那么一点信息—— 扬氏那边也进入了商谈阶段,差不多是和喻氏同时进行,只是好像遇到了什么阻滞,所以一直没有进行下一步。 现在看来,当初的那个阻滞就是喻菁所代表的的喻氏了。 喻季下意识就想把这个文件删掉,鼠标移到上面,都快要按下去了,他突然停下。 ——喻氏不仅是喻泽南的心血,也是喻菁,他姐姐的心血。即使现在喻菁要将喻氏拱手让给她的弟弟,可这并不能改变喻氏在喻菁心里的位置。 但是他希望扬瑞辰顺利拿到这一块地。 或者可以这么说,他希望喻氏不是扬氏的竞争对手。 就在这时,喻菁讲完电话回来,看到喻季面前的文件,“嗯”了一声:“你还是看到这个了。” 喻季想开口让喻菁放弃这块地,但他觉得他这样很幼稚。 如果胜利是要靠一方弃权才能得来,他相信扬瑞辰不会喜欢——扬瑞辰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还在犹豫,喻菁突然说:“反正现在不是我话事,这块地要不要,取决于你。” 喻季看着喻菁,满脸愧疚。喻菁怜惜地摸摸弟弟的头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可以预想到,喻季的未来会比她的更加窒息。 不,应该这样说,喻家的人,就没有可以轻松活着的。 * 喻季没有那么快放弃,他还是想和扬瑞辰谈谈。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喻氏和扬氏合作收购这块地——这也是当年喻泽南和扬瑞辰父亲起意让喻季和扬瑞辰结婚的初衷。 强强联合,共同瓜分市场。 只是随着扬瑞辰父亲的离世,当初的这个初衷慢慢就变味了。喻泽南想独占山头,扬瑞辰表面对喻泽南毕恭毕敬,其实也是暗中较劲。 喻季没有事先打电话给扬瑞辰就直接去了扬氏。扬氏上下都知道喻季,而喻季接任喻氏集团总裁的消息也早就传遍了,现在所有人见到喻季,眼神里都多了一层意味。 谁都知道他和扬瑞辰两个关系不好——如果关系够好,扬瑞辰会时不时惹出点桃花传闻出来? 喻季置若罔闻,全当不见,径直去了扬瑞辰办公室。 只是到了门口,扬瑞辰的秘书有些慌张。秘书似是料想不到喻季会突然出现,有些局促和支吾。喻季门儿清,往扬瑞辰办公室门抬了抬下巴:“只能让他先停一停,然后处理一下里面的谁谁了。我有要紧事要和他说。” “呃……喻生,这……”秘书仍旧支吾,脸色更难堪,喻季没耐心,直接越过秘书走到扬瑞辰办公室门前,伸手就推开门。 门还不锁——扬瑞辰真的是胆子大到没边。 而果然就如喻季猜想的那般,扬瑞辰腿上坐了个人——但是又出乎喻季的意料。 当扬瑞辰腿上的那个人转过脸时,喻季冷笑出声。 林乐的嘴又红又肿,也不知道亲了多久了,现在被喻季当面撞破,通红的还有他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喻季抱着双臂:“这就是林乐你说的,和扬总之间没什么的?” “没什么?那你坐他腿上?” “没什么?那你把舌头伸到他嘴里?你们什么时候上床?还是已经上过了?怎么样,这也是你们说的没什么?” 林乐想从扬瑞辰腿上下来,但扬瑞辰紧紧箍住他的腰。扬瑞辰微微抬起下颌,满眼都是桃花风情,勾唇对着喻季:“喻生有事?” “小鱼,你不要生气,扬总和我……” “是真爱。”扬瑞辰捏捏林乐的脸,突然说道,然后看着喻季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心里既觉得舒爽,同时又有另一种不可名状的苦闷冲上来。 为了把那种苦闷压下去,扬瑞辰又出声:“这是我在你那里体会不到的……真正的爱情。我一直以为初恋才是我的真爱,原来不是。我的初恋早就死了,而且不堪回首,而林乐的出现让我明白,人真的要向前看——向前看,才能找到真爱。” “真爱不真爱的,”喻季淡淡地说,“多大的人了,你还信?幼不幼稚?” 扬瑞辰笑容定格,他深深看着喻季:“你就是太不信了,我们才会走到这一步。” 喻季不愿在林乐面前和扬瑞辰说这些,他嫌恶地指指林乐:“你还要在他腿上坐多久?生根发芽了?” 林乐连忙要下来,而这一次,他不用怎么挣脱,轻轻松松就下来了。 但喻季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连带着他原本来的目的他也不在乎了。他看也不看那两个人,转身拂袖而去。 林乐不知所措,看看喻季离开的背影,又转回来看扬瑞辰。 扬瑞辰却对着他笑:“怎么了?” 第11章 第 11 章 怎么了?林乐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扬瑞辰,你可以和他欢度**,他对一夜情对象极尽温柔之能事,但如果你要做他的情人——尤其是做他心里已经标榜着“真爱”的情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扬瑞辰有洁癖,情感洁癖,还很严重。 说来也好笑,玩得最花的扬总,却有着最严重的情感洁癖。 然而现在林乐笑不出来。 他其实是复读了三年才上的大学,所以他要比喻季大很多岁,在上大学之前他就已经成年。而他在上大学前的那些陈年旧事,不知为何,本应该沉入深渊的了,却突然又浮上水面。 ——今天早上,林乐手机收到一个新信息,陌生号码发来的。他以为是垃圾信息,点开来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和多年前包他的那个金主的不雅合照。 林乐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 他有很大的理由去怀疑喻季——他也真的这么怀疑了。我抢你男人,你就要用我以前的丑闻来让我不好过,这很合理。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扬瑞辰看到这个——他好不容易搭上的扬瑞辰,不可能放弃。 可是,从房间里洗完澡出来的扬瑞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来,余光扫到林乐急匆匆收起来的手机屏幕上的合照,笑了一声。 林乐心惊胆战。 扬瑞辰擦着水湿的头发:“你收到了?” 林乐大惊:“扬总……” “我叫人查的。”扬瑞辰像在说着很平常的事,“你以为我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上床?” 你以为我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做我的真爱? “你的家庭,你父母做什么的,你弟弟姐姐的信息,这些我都知道了。但最重要的是你的信息,”扬瑞辰用深邃的眼睛看人时,总给人一种多情的错觉。 扬瑞辰将林乐的无措反应尽收眼底,他觉得林乐像某种弱小的、任他玩弄的小动物。起了心思,正想好好逗逗林乐,手机在这时急促地响起。 是林乐的手机。 林乐在扬瑞辰含笑的注视下,慌里慌张找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扬瑞辰看他;“怎么不接?” 林乐不能在扬瑞辰面前接前男友的电话,只好支支吾吾犹犹豫豫的。扬瑞辰用食指敲敲桌子:“我不打扰你。”就转身换衣服准备回公司。 林乐还是不敢接,薛红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拼命闪烁,映衬得他更心虚更茫然了。捧着手机,他想要坐到床边,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漠然响起。 “别坐我的床。” 林乐猛地抬头,看到还穿着西装的喻季出现在房间门口。 喻季在公司通宵了一晚,和喻菁开会共同捋清楚了现在喻氏的业务。 喻季的能力很强,不然当初也不会是律界中数一数二的大状。他现在有心想要把喻氏集团总裁的位置坐稳,就再也不收着了。 原定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过完的业务板块,喻季用了一个晚上就记得七七八八,顺便还看了下和扬氏集团接下来的竞争项目——很奇怪,他和扬瑞辰当初商业联姻,喻泽南和扬父就是打的强强联合的主意,到目前来看,喻氏和扬氏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实际上私底下仍是竞争关系。 喻菁也说,扬瑞辰每次来喻家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其实当喻氏和扬氏竞争同个项目时,扬瑞辰的手段狠辣到让喻菁侧目。 扬瑞辰向来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的性格,这一点倒是从来没改过。 喻季对着电脑看了一晚上的文件没回家,期间扬瑞辰一个电话一个信息都没发给他,回到家了他才知道,原来扬瑞辰有事情在忙着。 只是扬瑞辰之前再怎么疯再怎么玩,也不会把人往家里带。林乐倒是第一个。 林乐还穿着喻季的睡衣。 喻季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场景荒谬得让他直想发笑——穿着他的睡衣而显得不伦不类的林乐,半敞开衬衫正在系领带的扬瑞辰,以及一身西装面容疲倦的自己。 “滚出去。” 喻季不再多话,他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林乐。 林乐巴巴地看着扬瑞辰,扬瑞辰眨眨眼:“你先走。” 林乐只好往浴室走去,谁料喻季又说:“就在这里换衣服。” 扬瑞辰把衣柜柜门合上,转过来饶有兴致看着喻季。 林乐臊得满脸通红,他哀求:“小鱼你别这样……” “睡我的床和人的时候就不觉得羞耻了?”喻季冷冷地问。 林乐一哽,不再说话,低着头迅速地把喻季的睡衣脱下来,转身去找自己的衣服换上。 喻季看到林乐的腰部和背部都是淤青和掐痕。 他从旁边的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用两根手指捏住,弯下腰来把林乐脱下来的睡衣拎起来,甩到一边的垃圾桶里。 “脏死了。”他低声道。 林乐尴尬又不忿,然而扬瑞辰明显是不会出声帮他的,他只能低着头匆匆离开这个房子。 扬瑞辰在林乐走后,看着面无表情走去浴室准备洗澡的喻季:“如果你想让自己更好过,我说了,我们早离婚早完事,谁也别耽误谁。” 喻季慢慢地把外套脱下来,放到地上的洗衣篓中。他瘦削的后背上凸起两块肩胛骨,像是本来有一双翅膀。 “我没有不好过,”喻季淡淡地说,“我只是爱干净。” “那我这么脏,你也忍得下去?” 喻季转回身看扬瑞辰,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年少时那个男孩的模样重叠起来:“你永远是例外。” 扬瑞辰恨恨地看着喻季,喻季率先移开视线,转身去浴室,顺手就把浴室门关上,把扬瑞辰的视线挡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他从浴室里听见扬瑞辰在外面狠狠甩上门的声音,整个人才慢慢蹲下来。 花洒的水从头淋下,喻季蹲着抱紧自己,发力咬唇,直到苍白的唇渗出鲜红。 * 扬瑞辰爱玩,但该工作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他就可以把这二十四个小时全部用来工作开会,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就被他压缩到微不可见——他是这么严格要求自己的,自然也会这么严格要求底下的员工。 他的核心团队和秘书早已习惯了他这么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步调,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令他们最难顶的,是扬瑞辰阴晴不定的性格。 此时此刻的扬瑞辰正揪着报表中的一个算错的数字大发雷霆——他不能容忍手下的人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文件一扔,他骂够了,让那个算错数的员工去财务那里结算工资。 那个员工四十五岁上下,中年男人,比扬瑞辰年纪要大上几轮,但在扬瑞辰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吭声,听到扬瑞辰让他去结算工资,脸色瞬间变得死白。 办公室里有二十几号员工,全部噤声,气氛压抑窒息到极致。 扬瑞辰却慢慢悠悠地瞟了眼那员工:“还不去?要我亲自送你过去?” 那个员工低声哀求:“扬总,给个机会好不好?我是凌晨三点多犯困了,所以看错了一个数字,绝对绝对不是有意的……” “要是故意的还得了?”扬瑞辰截断他话头,“那我叫你去的就不是财务处,而是警察局了。你知道你过手的这个文件,是东三区的收购计划吗?这是我们这季度的重点项目之一,有多重要还要我在你耳边说?你能错第一次,就会错第二次,我不会忍你相同错误犯两次。既然你那么想休息想睡觉,那就回家慢慢休息,不好吗?还结了你的工资和奖金。” 一番话把犯错员工的心彻底击沉,他面如死灰。秘书虽然明知道自己老板的性格,但实在也是不忍心,于是在扬瑞辰侧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扬总,高哥他实在不是故意的,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父亲上个星期中风瘫痪了,母亲也出了车祸,小孩也生病——他也是照顾家人照顾得太疲累了,回来加班的时候才……” “我这里是开善堂的?”扬瑞辰不耐烦听这些,皱起眉头挥挥手,像在驱赶什么蚊蝇,“快走,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叫高哥的员工眼圈都红了,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向着秘书感激地微微点点头,就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会议室。 扬瑞辰松松领口,手指敲敲桌子:“继续开会。” 喻氏要进场的消息其实扬瑞辰早知道了,一直不甚在意,收购的进程也一步步在收紧。散户好解决,给点钱就能搞定,东三区却有一个大势力,可说是那块地最初的持有人——扬瑞辰就是要和这个持有人去谈条件。 持有人房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一身荤腥味,扬瑞辰和他见第一面,二话不说就带他去了附近一家高级洗浴场。这果然正中房总下怀,直指扬瑞辰上道,但收购的事情还得先放一放,毕竟喻氏也正在接触他。 大家都是老狐狸,对彼此的算计和心思心照不宣。扬瑞辰嘴上说着不急不急,买卖不成还可以做个朋友,回头就让秘书去查喻氏给房总的条件——当时还是喻菁做主,喻菁给房总的条件总的来说还是比不上扬瑞辰要给的,扬瑞辰便放心了。 现在扬瑞辰准备收网,开完会做好最终的计划后,他打通房总电话,打算今晚约着去哪个高级洗浴场聊一聊。 那边的房总欣然答应,还神秘兮兮地说今晚还有个特别来宾。 什么特别来宾?扬瑞辰没放在心上,客套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就起身准备赴约。 换衣服的时候林乐打电话过来,扬瑞辰给秘书一个眼色,秘书知趣,让员工们都散会了自己也出去,扬瑞辰这才接起电话。 “怎么?” “扬总,”林乐的声音怯怯响起,“您开完会了吗?” “嗯。”扬瑞辰心不在焉。 “那个,那位叫高山的同事过来说要结算工资,是怎么回事?不做了吗?我听说他家里出了很多事,这个时候如果离开公司,对他来说一定很难熬……” “我炒掉的,”扬瑞辰打断他,“怎么,我一个总经理,炒一个小小的员工都要经过你的同意?” 林乐连忙说:“不是不是,瑞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给点什么另外的抚恤金,让他先度过这个难关……” 扬瑞辰笑了一声:“宝贝儿你还挺善良。” 林乐语气柔和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谁料扬瑞辰还是话头一转,冷硬地说:“他的离职就按照公司规章制度去走,该给多少就给多少,懂了?” 林乐还想说什么,但想到他刚搭上扬瑞辰,还是不要就这样拂他的意思,只好答应了。 扬瑞辰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就去赴房总的约。 第12章 第 12 章 晚上见到房总,扬瑞辰大步向前有力地握住他的手:“房总,好久不见。” 扬瑞辰礼貌握手之后想把手收回去,这个房总却突然拉紧了扬瑞辰,紧接着手指在扬瑞辰掌心挠了挠,这才乐呵呵放开。 这个房总也是有传闻的人,传闻说他男女都吃,是个非常贪色贪嘴的人。高大英俊的扬瑞辰他自然觊觎,前几次见面尚且收敛一点,今晚实在忍不住,终于释放了点信号。 扬瑞辰怎会不明白?他不动声色收回手,转而抬手在房总肩膀上拍拍,笑道:“房总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房总对于扬瑞辰的触碰非常享受,满脸肥油笑呵呵的,“有扬总你陪着,多辛苦也不值一提。” 扬瑞辰往洗浴场抬抬下巴,搭着房总的肩说先进去,房总却说等等。 “还有一位神秘来宾呢!” 扬瑞辰心想到底是谁,转头就见到喻季一身白衬衫黑西裤出现。 喻季一直看起来都比实际年纪要小,明明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外表却还跟在校大学生一样,面庞白净,身形瘦削,黑白分明的眼,纤长浓密的睫毛——看上去很无辜,很需要人保护的喻季,在此刻的扬瑞辰眼里,却是另一幅模样。 他认为全世界中最不需要被保护的就是喻季本人。 所以当他看到瘦瘦弱弱的喻季走过来时,为自己脑海里刹那闪过的“快带他离开这里”的念头感到荒唐可笑。 房总见到喻季过来,像是狗见了骨头,两眼发光,一脸谄媚。喻季全当看不见,径直往扬瑞辰面前走去,然后抬脸定定看着扬瑞辰,也不说话。 房总在旁边殷勤不已:“我是积了多大的福!能让喻氏和扬氏一起竞标我的地!还是你们两夫妇一起来,哈哈,哈哈!不过不过,今天我们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喻季这才把视线转向房总:“不谈公事怎么能行?我来就是谈公……” “房总说得对。”扬瑞辰突然打断喻季,率先笑道,“都来这里还谈什么公事?明白的,我们先进去,我订了房了。”说着便让服务员招呼房总进去。 房总呵呵笑着,被左拥右抱地引了进去。 喻季则皱紧眉头,站在洗浴中心门口要进不进。 扬瑞辰站在一边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觉得稀奇,不由多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喻季脖子都红了,才不由地笑出声。 而笑出声的时候,扬瑞辰立刻意识到,立马又收起笑。 “进去吧,”扬瑞辰佯装不耐烦,“别像个处男一样。” 听到这话,喻季脖子好像红得更厉害了,连带着两颊仿佛都有隐隐的红晕。 扬瑞辰愈发觉得稀奇,他有多少年没见到这样的喻季了呢? 喻季看都不看扬瑞辰——甚至可以说是在躲避着扬瑞辰的视线。 他鼓足一口气,面向着门口闪着七彩灯的洗浴中心,眼神坚定地迈开脚步。 扬瑞辰跟在他身后,起初觉得稀奇的眼神逐渐变得意味不明。 扬瑞辰太懂房总之流的心理了,这里的服务员全都年轻貌美,身娇体软,嗲声嗲气,把房总哄得心花怒放,身上荤腥味更重。也有服务员想来服务扬瑞辰,以往的扬瑞辰是来者不拒,但是今晚他却不动声色全部推了。 再看喻季,真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服务员还没挨上来就迅速挪开,转眼间就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服务员只好识趣走开。 房总抽空看喻季一眼,笑嘻嘻对扬瑞辰道:“你家这位是假正经还是真害羞?不过不管是哪一样,我都觉得挺过瘾的。” 扬瑞辰给房总倒了杯酒,劝他喝酒,暂时把他的目光从喻季身上转移过来。 “房总,您就直说了吧,今晚您把我们叫过来,不只是为了享乐吧?” 房总小眼一眯,嘿嘿笑了,凑近扬瑞辰耳边,把声音压到极低,说了一句话。 喻季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只见到那个房总满面猥琐地和扬瑞辰说话——低声说大声笑,那只肥手还捏着扬瑞辰的肩膀——喻季满心厌恶,真想把房总的那只手给砍掉。 又见房总说完话,挑着眉用手肘碰碰扬瑞辰,一脸“你懂的。” 扬瑞辰罕见地在外人——特别还是在生意伙伴面前——没了笑容。他绷紧唇线和下巴,半晌后又笑了一下,更像是在冷笑。 “你再说一次。” 包厢里的音乐声骤停,那些年轻的服务员听到扬瑞辰冷淡的这一句话全部都愣了。房总也愣了,他疑惑地看着扬瑞辰,像是看不懂听不懂这个时候的扬瑞辰。 扬瑞辰不是出了名的玩得花吗,还有传闻说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结婚对象,更有说他把结婚对象送出去以换取什么利益的——不然扬瑞辰这么年轻,真的是凭他一手一脚让扬氏起死回生? 房总从前对这些传言深信不疑,所以一直对扬氏之前的问询不屑一顾,直到喻季接任喻氏的消息传出,他才计上心来,想着约他们两夫夫出来——他能有什么想法,来去不就是那种床头床尾的事情。 但是,看扬瑞辰现在的反应——难道传闻有误? 可转念一想,即使有误又如何呢?没准扬瑞辰从现在开始会喜欢呢。 房总两只小眼睛又是一弯:“我是说,我们三个今晚开间房好好玩,特别是你那位,看起来很刺……” 下一秒他就说不出话来了,无端暴怒的扬瑞辰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直把他脸颊上的肥肉给砸得急剧颤抖,当即红肿,疼痛迅速蔓延,让这个房总大半天缓不过来,只知道瘫在沙发咿咿呀呀。 那些年轻貌美的服务员被扬瑞辰吓得尖叫,轮流逃窜,很快包厢就只剩下三个人。 喻季快步走过来,伸手拉住还想砸第二拳的扬瑞辰:“够了瑞辰,你怎么了?” 扬瑞辰甩开喻季站起来:“人家叫你过来你就过来,你这辈子都要这么听话吗?谁让你做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吗?喻季?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喻季抬起脸看他:“房总说会和我谈收购的事情……” 被打得龇牙咧嘴的房总捂住红肿的脸奋力点头。 “收他妈*。”扬瑞辰已经几乎不说粗话了,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控制不住,骂了一句又狠狠踢了一下房总,房总“嗷”一声,终于脸红脖子粗:“扬瑞辰!不玩就不玩,用得着打人骂人?那块地你还想不想要了?” 喻季额头一跳,适时地往后退一步。 果不其然,平生最恨被人威胁的扬瑞辰怒不可遏,抬起长腿又是一计重的,要大力踩在房总那个油腻又丑陋的大肚腩上。 然而,一股力道却在这时硬生生把他往后拽动。扬瑞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放开我。” 喻季漫不经心拉着他的手臂,冷眼看着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房总:“他值得让你这么生气?” 扬瑞辰猛地回头,一双眼睛宛若能喷出火。“喻季,”他咬着后牙槽低低地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喻季回答,“但我能猜出来,不外乎就是那些事。” “他说!”扬瑞辰蓦然提高音量,想要把这个房总对他说的话全部抖出来,但垂眼看到喻季一双淡淡然的眼睛,一张清冷冷的脸,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往回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你在乎的事情,但是我有,所以我会生气。” 喻季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只什么小动物:“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扬瑞辰一抹脸,不再说话,转身迈开大步离开包厢。 喻季觉得这样孩子气的扬瑞辰很难得,微微笑了笑,正想也离开,无意扫眼却看到那个房总竟然对着扬瑞辰离开的方向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这个笑容,喻季怎么看都觉得碍眼,于是乎从刚一见面的不适彻底被放大。喻季毫不留情,抬脚就往房总的脸上摁去。 * 虽然没了一块地,但是不知为何,喻季突然感觉心情舒畅很多。 他轻轻地哼着歌走进浴室,正想放水好好泡个澡,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喻季本不想接的,只是走过去一瞥屏幕看清来电显示后,到底还是接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扬瑞辰的秘书。很奇怪,一向镇定理智的秘书这时候的声音却透着一股惊慌,喻季皱起眉头,有种直觉。 “喻生,您现在方便吗,您能不能……” “是不是瑞辰出事了?” 那边的秘书一顿,很快便连声应道:“是的喻生,我们现在在公司地下停车场,扬总和……和林乐刚才被困在车库里,现在虽然车库门被打开了,但是扬总却说什么都不肯从里面出来。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见扬总这个样子……这次恐怕要麻烦您过来一趟——必须是您过来。” “其实扬总的原话是,不需要您来,除了您谁都可以去救他——但是扬总还是不肯出来。” “所以我斗胆认为,这能去救扬总的,必须是您——除了您谁都不行。” 第13章 第 13 章 出乎秘书意料,向来被扬瑞辰予取予求的喻季,竟然开口就拒绝了。 “喻生?”秘书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地叫了一声喻季。 喻季平静地重复:“我不去了,他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车库都出不了吗?” “我觉得扬总这个状态不对。”秘书还在劝,他头都大了——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本来在和女朋友看电影,却突然被老板一个老板call过来——况且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老板这样,而被他视作老板的灵丹妙药的喻季,竟然在这个时候拒绝他。 只是他看到今晚扬总这样倒也不觉得稀奇,他早就觉得扬瑞辰自相矛盾,既彬彬有礼又行为乖张,这样拥有两种极端特质的人,必定心理上会有点什么毛病。 现代人就是会这么怪,看起来正常得不行,其实剖开来,很多地方都残破不堪,腐朽枯烂。 扬瑞辰今晚的发作,不过是验证了秘书自己的一个猜想罢了。 这边喻季拒绝得平淡又坚定:“我就不去了,他既然都敢进去车库了,还不敢出来?而且他又不是自己一个人。” “林乐他算什么——”秘书有点失态,反应过来的时候察觉到不远处早就从车库出来的林乐往这边投来了目光,赶忙背个身放低声音,“喻生,真的,您过来吧,不然今晚……” 喻季挂了电话,这次他关了机,然后重新进入浴室,只是这次没再哼歌。 那边秘书看着喻季挂线后自己和女友的照片屏保,欲哭无泪。后头保安头头走上前来,拍拍秘书的肩:“韩先生,怎么说?扬总到底应该怎么搞?” “我也想知道这该怎么搞……”韩东喃喃自语,转身看着保安头头,“扬总现在还不肯出来?” 保安头头是个五十岁上下的高瘦男人,“啧”一声:“韩生,你自己都能看见了,还问?如果扬总出来了我会还在这里?” 韩东叹了口气,抓紧手机,再次朝着车库走去。 车库灯火通明,灯亮得比大白天的太阳还要刺眼,围观的几个人——三个保安包括保安头头,林乐,和韩东,走近了都要眯起眼才能看清楚车库内部情况。 扬瑞辰宛若不觉,两臂撑在车后盖,头低着也不知道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近一米九的身高仍是惹眼,在韩东看来却摇摇欲坠。 “扬总,”韩东试着再次叫扬瑞辰,“现在车库很亮了,不黑了,我们出来好不好?”他迫不得已都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这让他一阵恶寒。 但是没办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然而扬瑞辰置若罔闻,甚至连动都不动。 林乐在一边问:“扬总这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韩东不太看得起林乐,其实韩东知道扬瑞辰的那些烂桃花,一直也都保持平常心,反正他的定位就是个打工仔,老板是给他发工资的,他兢兢业业就行,老板的私人关系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林乐……韩东说不出来,反正他认为林乐有点怪怪的。 说是打工人,却老想着往老板床上爬? “啊,”韩东不愿意向林□□露太多有关扬瑞辰的信息,打算模糊过去,“话说回来,你不是扬总新宠吗,你都不能让扬总出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在林乐面前挑明这些,林乐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别这样说……我……” 眼见着林乐委屈巴巴地要哭不哭了,韩东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顺水推舟:“如何?要不要证明自己在扬总心里的地位?能不能进去把扬总叫出来?你叫出来了我们就都能下班了,你也累了吧。” 林乐尴尬局促得在原地跺着脚,韩东一向好说话笑眯眯,这会儿也不笑了,就这么看着他。 林乐自己真的是骑虎难下。他不能一走了之,又不太愿意进去车库——扬瑞辰本来想要开车带他去酒吧的,但不知道为何,扬瑞辰一上车,车库的门就自动从外面关上。这个车库是扬瑞辰的专属车库,只有扬瑞辰本人能够开关车库门。扬瑞辰当时以为自己按错了哪里,再次按按键,想把车库门打开,车库门却纹丝不动了。 当其时整个车库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扬瑞辰一开始还能正常说话,但过了五分钟,扬瑞辰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整个人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林乐不怕黑,他的眼睛适应黑暗后察觉到扬瑞辰的不妥,于是伸手过去想要摸摸他的手臂—— “滚开!” 扬瑞辰压低声音发出一声怒吼,如同野兽一般,瞬间就把林乐手臂和后背的毛发给吓得竖立起来。 林乐颤然收回手,仍不死心:“扬总,不用害怕……我们可以打电话给韩东,让他想想办法……” 话音未落,扬瑞辰猛地打开车门下车,林乐急忙跟下去,然后听到扬瑞辰狠狠地踹了车门一脚。 “扬总!” “不要过来!”扬瑞辰大吼一声,往车尾退去,一副不能靠近的模样。林乐在黑夜中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轮廓还是高大的——那个人影佝着背,面向着他,一步一步颤巍又坚定地往车尾走去。 林乐觉得如果他一意孤行跟过去,下一秒就真的会被莫名失控的扬瑞辰给打死。 他只好摸出手机。谢天谢地,手机还有电——于是他打给了韩东。 ——然而这个韩东现在竟然让他进去和扬瑞辰对话。 林乐非常不情愿。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扬瑞辰就那样撑在车尾盖上,一寸一毫都不挪动,如同入了定一般。保安们已经非常非常不耐烦,想要把整个停车场的灯关了回去了,被韩东反问是不是不想干了后,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留在那里。 经不住韩东的凝视,林乐终于挪动脚步,缓慢地往扬瑞辰方向过去。他一直没有走近过扬瑞辰,在离扬瑞辰几步远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扬瑞辰满脸都是恐惧。 ——像是非常恼怒被窥探了,扬瑞辰一察觉到林乐的视线,突然就直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林乐面前飞扑过去,两只手继而紧紧有力地捏住林乐的脖子。 林乐的尖叫声被梗在喉咙,他感觉到氧气被不断抽走,只能徒劳地拍打着扬瑞辰的手。 扬瑞辰面目可怖,本身就深邃的眉目此时宛如罩上一层黑雾,显得他阴沉森然。 ——如果不是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横向探出,轻轻攥住扬瑞辰的手腕,扬瑞辰借此卸了力,林乐可能真就交代在这里了。 随即,他听见一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好了瑞辰,”喻季轻轻地对开始喘着粗气,眼眶通红的扬瑞辰道,“没事了,不怕了。” 林乐捂住脖子,往后连退十几步远离扬瑞辰。韩东快步走上来,要带他去医院确认有没有什么事。 林乐这时却不舍得走了,他频频望向在耀眼灯光底下站着的喻季和扬瑞辰两人——喻季仰着雪□□致的脸,专注又平静地看着扬瑞辰。而扬瑞辰,则低着头…… 他那双曾经发狠掐着林乐脖子的手,这时仍被喻季轻轻攥在掌心。 “别看了,”韩东忍不住出声提醒,“人家再怎么不合,到底也是一家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一个外人,就别老想着要掺和了。玩玩就行,适可而止。你以为扬总说你是真爱你就真的是真爱?” 林乐猛地看向韩东,韩东耸耸肩:“你真信了?我前不久还送扬总的真爱回家呢——你知道一年下来扬总会有多少真爱吗?他的真爱就跟大街上的宣传单一样,随处派,不值钱的。” 林乐说不出话来,韩东没看他,只是扔下一句“去看伤吧”,就率先往前走去。 * 喻季轻轻笑出声来。他凑近扬瑞辰:“你听到韩东说的话了吗?他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扬瑞辰其实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喻季比谁都明白——他已经进入到了一段回忆里了。 或者这样说更确切——死去的记忆又开始在攻击扬瑞辰。 和灯有什么关系?喻季揉揉被强光刺痛的眼睛,挥手让保安关了灯回去,保安如逢大赦,赶紧溜了。 周围又黑了,然而这个时候的扬瑞辰不再发病。 他安静地垂着头站在喻季身边。 之前视喻季为洪水猛兽,恨不得远远离开,甚至在幽闭恐惧症刚开始之时还嘴硬不要喻季来,现在却一动不动,任手被喻季握着攥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喻季的心又疼又软,没人比他更心疼扬瑞辰此时的模样。 但同时,他又病态地觉得享受——这一刻多宁静,只有他爱的扬瑞辰,和扬瑞辰信赖的他在。 他柔声:“瑞辰,没事了,现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们都死了。” 扬瑞辰突然说,声音颤抖,随即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身临让他痛不欲生的回忆之中。 “嗯。”喻季当然知道扬瑞辰这时想到的是哪段记忆,断手残肢不仅仅出现在扬瑞辰的脑海里,喻季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多害怕我是下一个。” 喻季在黑夜之中暗暗地笑了。“我怎么可能让你是其中的一个?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扬瑞辰突然掰着喻季的肩,直逼喻季,疯狂的眼里闪着光:“所以,喻季当年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后来又要在我身边?你要弥补什么?” 喻季眯起眼,端视着眼前这个已经冷漠的扬瑞辰:“你……” “我知道,”扬瑞辰重新站直,他踱步绕过喻季,“我早就知道,那些人,是你想办法解决的。” “所以我当然害怕,我当然想逃——我到底会不会是你的下一个?” “所以你一直想离婚?” “所以我一直想离婚。” “喻季,你问问你自己,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真的爱我吗?” “想不清楚的,”喻季转身面对扬瑞辰,他的语气终于稍许激动起来,“想不清楚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扬瑞辰。” “我不明白,我们相爱,所以结婚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离婚?为什么?结婚难道不是皆大欢喜?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我们结婚的目的是因为相爱吗?是因为你爸拿捏着我爸的命!我爸没办法才答应的!你看,我爸老人痴呆后,你爸动作多快?立刻就吞并了我们名下的几个产业,如果不是我出手快抢救了一些,他早就吞完全部了,今天还会有扬氏?” “扬瑞辰!”喻季猛地大喝,“你注意说话!” “所以你还问我在不满什么?我在不满什么你不知道?” “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你爱我的事实。”喻季蓦然冷静下来,此刻虽然周围大暗,但他知道如果有光,扬瑞辰肯定看到他脸上的泪,“所以我们结婚有什么问题?你在纠结什么?你还是小孩子吗,这么任性?” 扬瑞辰大步走出车库,又大步调转回来。保安头头放心不下又回来看了看,见他们两个还在谈话,于是贴心地给这边开了点小灯。 于是喻季看到了扬瑞辰满脸嘲讽的笑,扬瑞辰看到了喻季满脸绝望的泪。 扬瑞辰突兀地在喻季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喻季。 “喻季,”他轻声地说,“你真的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你比我还疯。” 第14章 第 14 章 扬瑞辰和林乐的荒唐事传遍全城,谁都知道扬瑞辰和喻季是注册的一对,同样,谁都知道扬瑞辰风流花心,知道喻季逆来顺受,知道林乐或许只是扬瑞辰的又一个新欢。 下属们看喻季的眼神里多多少少带上了别的意思,喻季仿若不见,照常上班开会,照常会见商谈。商业场和律界场截然不同,喻季又两手空空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次再次出来,又是去的对他而言是全新的领域,多多少少有些吃力——即使他天资聪颖,又有姐姐喻菁带着。 喻菁名副其实是女强人,喻氏的所有业务她都无比熟悉,喻季觉得喻菁是深深爱着喻氏的。他认为喻菁就应该继续在喻氏发光发热,而不是像喻泽南说的那样,带完喻季就回家相夫教子。 喻季这边努力在喻氏工作,律所那边可以说是彻底让徐政话事了。事情尘埃落定,一切仿佛都终于走上了正轨。 但是喻季知道平静的生活只是表面,暗涌无处不在。 扬瑞辰那天晚上发病,是因为车库的门从外面锁上了,而扬瑞辰的车库门钥匙当时失灵了一段时间——这绝对不是偶然。喻季跟扬瑞辰提过,让扬瑞辰留一下心——知道扬瑞辰有幽闭恐惧症的人不少,谁都可以用这个来让扬瑞辰不好过。 喻季问扬瑞辰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扬瑞辰不以为然:“我得罪不起吗?” 喻季知道扬瑞辰的脾气:“但是能避免就要避免,不是吗?” 扬瑞辰冷笑一声,不再回应喻季,很快挂了电话。 喻季不知道扬瑞辰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和房总翻脸后扬氏和喻氏之间就再没有业务上的往来,喻季只能在那些八卦媒体报道上三天两头看到扬瑞辰的消息,然而不外乎都是他和林乐寻欢作乐的八卦。 林乐活得俨然一个正宫,被扬瑞辰时刻带在身边,出席遍了一切酒局饭局等社交场合。所有人都自动自觉对林乐的身份绝口不提,只大笑说林乐是扬总的“好朋友”——他们这些人,最多的就是“好朋友”了。 喻季懒得看了,他只当扬瑞辰是个顽皮小孩。 小孩总要回家,这没有什么。 喻季开完今天的最后一场会议,准备回家,喻菁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果然是天才,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上手了,看来我很快可以退休了。” 喻季心里不太舒服,他不愿意听到喻菁这么自嘲:“姐姐,你还是副总,还是可以继续在喻氏的。” “副总也不过是个养老的职位。”喻菁笑得有点无奈,她怎么和最爱的弟弟抢东西?她不会。 喻泽南也不允许。 他们两姐弟都是喻泽南手里的棋子,必须严格按照喻泽南的指示做人。 喻菁不再说这个话题,她问喻季要不要去她家吃晚饭,今晚只有她一个人。 “啊,严格来说,也不是一个人。”喻菁轻轻笑了,她长得一张娃娃脸,非常清纯可爱,但外表虽然柔弱,她的性格却坚硬无比。 喻季看着喻菁,没有说话。喻菁摸摸喻季的头发:“你姐夫出差去了,没有一个月不会回来。” “那你今晚的客人是?” “也是你想见的人。”喻菁眨眨眼。 * 扬一还是一身紧身黑皮衣铆钉鞋双耳钉烟熏妆的打扮,喻季一进门就闻到她那股电子烟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就往后退。 喻菁笑着去拉他,扬一的声音就大咧咧传出来:“小鱼!你跑哪里去?” 接着人就出现在喻季面前,一手拈着电子烟在吞云吐雾,喻季看着只觉得太阳穴旁的神经都在跳。 喻菁在一边笑:“我就说是你想见的人嘛。” 扬一挑眉,一双和扬瑞辰极度相似的眼睛发出光来:“小鱼你想见我?你想见我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发信息你为什么也不回?你口是心非啊小鱼!” 喻季差点破防,他就没遇到过像扬一这种这么不正经的成年人。 扬一不管不顾地上前来拉着喻季的手就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控诉喻季不回她电话信息。喻季一向不喜欢被人拉着走,这个时候却反常地乖乖被拉着,跟在腿长肩宽的扬一后面。 ——扬家两姐弟都基因优异,身材比例非常好,都是肩宽腿长腰细。扬一是女性,却长着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身高一米七八,堪堪只比喻季矮一点。她又喜欢穿高帮铆钉鞋,外表看起来就比喻季高了。 娇小的喻菁就跟在他们两个高个子后面,偷笑着。 扬一把电子烟揣回兜里,摁着喻季坐在沙发上,转身就去搂着喻菁,问喻菁:“你说你弟弟咋回事?” 喻菁眨着眼,抬眼看着扬一。 “我那个不成器的老弟天天绯闻不断,你老弟就这么能忍?” 喻季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这个扬一还跟以前一样,直言不讳——口无遮拦。 喻菁掩嘴偷笑:“不忍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还能离?” “肯定可以离啊。”扬一大声说,她的烟嗓独具特色,“不喜欢就离,不合心意就离,不幸福就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垂眼看喻菁,“我就搞不懂他们怎么想的。” 喻菁笑着扯开扬一,说去准备晚饭,就钻进了厨房。 扬一也想跟进去,但想着还是要嘱咐喻季,于是又坐下来语重心长:“我见他最近又和个小妖精在一起,我骂了他好几次了他都不听……小鱼,我说真的,要是真觉得委屈了就离开他。你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总要为自己着想一下的,不是吗?” 喻季搓着手指,这时候他不再像在别人面前那样麻木与迟滞。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扬一:“怎么你们都说同样的话?” 扬一张嘴欲说,厨房里的喻菁突然大声叫她,扬一只好闭上嘴巴,撇了撇嘴,最后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揉揉他的头发,就跳起来跑进厨房找喻菁。 喻季是真的不明白吗?喻季自己也搞不懂。 和喻菁、扬一吃完饭回到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不用问扬瑞辰肯定还在外面搂着林乐寻欢作乐。喻季以前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没什么感觉——或者可以换句话说,他是压抑了自己的感觉。而今天见过扬一后,再次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想到扬瑞辰仍在外面玩乐,喻季心里的苦闷与嫉妒,还有很多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一瞬间便涌了上来。 喻季远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淡定和冷静。他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接着走进扬瑞辰放酒的房间,拿了扬瑞辰一瓶珍藏已久的酒就出门去。 他不知道扬瑞辰在哪里,但他去找的就是扬瑞辰。 喻季经常在深夜出门出去找扬瑞辰,虽然扬瑞辰很少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寻欢,喻季就一家一家找过去——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酒吧的酒保都认识喻季。谁都会对喻季过目不忘。 这次也是。喻季开着车一条街一条街地找,这家扬瑞辰不在喻季就去找下一家——找到为止。 扬瑞辰身边坐着林乐,他们包厢里一大堆人,喻季就拎着扬瑞辰的酒走进去,径直走到扬瑞辰面前。 现场本来喧闹,喻季进来瞬间就变得安静。大家都看好戏一样看着喻季和扬瑞辰,林乐站起来去拉喻季:“小鱼你怎么来了?” 扬瑞辰盯着林乐去拉喻季的手,低低咳了一声。 而喻季则抢先就甩开了林乐的手,然后把酒瓶放在扬瑞辰面前,看着扬瑞辰:“要不要请你的姘头喝酒?” “现在不就请着呢吗?”扬瑞辰看到自己的珍藏被喻季拿出来,微不可见地皱皱眉。 喻季点点那瓶名酒的盖子:“让他喝这个——不舍得?他不是你的真爱吗?” 扬瑞辰盯着喻季的脸看。包厢里灯光幽暗,扬瑞辰目光灼灼,他知道喻季在想什么。 扬瑞辰是个爱酒如命的人,专门在家里搞了个酒窖就是为了放他的酒。以前他们关系还可以的时候,酒窖里的酒是任喻季喝的,只是喻季酒量不太行,扬瑞辰就也不勉强。 扬瑞辰的酒,除了喻季和扬一,就谁都没有那个荣幸品尝过。 扬瑞辰一个狐朋吹了个口哨,在旁边煽风点火:“扬哥,酒而已,真的那么舍不得吗?” 喻季出声:“瑞辰,人不能总是在儿戏,你觉得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喻季?”扬瑞辰冷冷地问,之后突然笑起来。他搂过林乐,在林乐脸上亲一口,之后笑着看喻季,“一瓶酒而已,能说明什么?” 喻季全身冷若冰霜,他眼睁睁看着扬瑞辰徒手就劈开酒瓶盖,抓着酒瓶仰头喝一口酒,之后揽过林乐,侧过脸就嘴对嘴地把酒渡到林乐的嘴里。 包厢里热闹的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每个人都癫狂地笑,癫狂地闹。扬瑞辰将酒水渡过去后,轻轻推开面带红晕的林乐,含笑地看着喻季。 他问喻季:“你要不要也来一起玩?” 喻季站在热闹的人群当中,孤寂地格格不入。这摆明是自取其辱,明天一早关于这里的一切一定都会被添油加醋传得满天飞——然而此刻喻季什么都顾不上,他觉得脑子很热,又觉得身子很冷。 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扬一的那句话。 “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到底他该怎么做,才是办法呢? 第15章 第 15 章 像是被喻季刺激到了,扬瑞辰放出了打算和喻季离婚,然后和林乐结婚的消息。 扬瑞辰玩归玩,舆论方面却一直都控制得死死的。现在外面流传甚广的什么桃花绯闻什么乱七八糟舆论都是他默许放出去的——换言之,不想让看客们知道的,扬瑞辰一点都没让漏出去。 所以,当喻季从报道上看到了这则消息,他知道必定是扬瑞辰授意的。 而这个时候,扬瑞辰就在喻季对面,如常地喝着咖啡,吃着早餐。 因为扬瑞辰每天晚上都会回家睡觉,所以第二天早上的早餐时间,必定是他们共度的。 喻季也一直都负责着扬瑞辰的早餐。他没有请佣人,在照顾扬瑞辰这件事上,他力求亲力亲为。 扬瑞辰嗜甜恶苦,扬瑞辰喜欢面包讨厌米饭,扬瑞辰喜欢果汁讨厌茶水咖啡……这些喻季都一清二楚。扬瑞辰就是小孩子口味,即使外表长成了个英俊成熟大人模样,在喻季眼里,也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后面嘀嘀咕咕念念叨叨不开心就摆脸色的小屁孩。 喻季在照顾扬瑞辰生活起居这件事上得心应手,他可以肯定没有人比他更能照顾好扬瑞辰。 林乐更不可能——就他? 喻季不动声色把手机里的八卦报道关掉。他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坐直了身子。 扬瑞辰正在认真吃喻季今早做的鸡蛋培根帕尼尼,不可否认,喻季的厨艺的确了得,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他无意抬头,然后就看到今天的喻季,原来穿着一件纯白衬衫。 这件衬衫他认得,虽然被喻季熨得非常平整,但岁月的痕迹还是无法被熨走——这是喻季当年考律师时最常穿的。 微微的V领下是喻季雪白又削薄的脖颈,淡青色的血管又细又柔。 扬瑞辰拿起果汁杯,视线扫着喻季刻意露出来的皮肤:“今天这么好雅兴?之前不是碰都不想让我碰你?每次和你搞都味同嚼蜡。” 喻季摸了摸脖子,非常不自在。 然而他没有退缩。 扬瑞辰懂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意义不明冷笑一下。 喻季当没看到他的这个冷笑。他问扬瑞辰:“今晚回来吃饭吗?” 扬瑞辰抬眼看他,深灰色的眸子映出喻季稍显紧张的表情。 喻季的紧张不是装出来的。今天其实是他的生日,他希望扬瑞辰能回家。 喻季对生日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他几乎不在喻家过生日。喻泽南是一个克己又克制的人,他严苛对待自己和孩子们,从来不会给两个子女搞什么庆祝仪式——特别是喻季母亲去世后,喻家就连“生日”两个字都绝口不提了。 生日对喻季来说意义不大,唯一的意义就是,在他和扬瑞辰没结婚之前,每年他的生日,扬瑞辰都会费尽心思给他过。 “——为什么不庆祝生日?” 十九岁的扬瑞辰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大了眼睛问喻季。喻季当时还没法开口说话,就只能对着扬瑞辰干瞪眼。 扬一看不过去,当时她还是会穿白色裙子的小女孩,只是气势已经出来了。她大步走过来,一把薅住扬瑞辰的短发:“小鱼不过就不过,你咋咋呼呼什么?”对着喻季温柔笑道,“别在意,他缺心眼。” 喻季比扬瑞辰大两岁,块头却一直比扬瑞辰小几圈。那时候坐在扬瑞辰身边就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仰起头看着扬一眨巴眨巴眼睛,眼睛水汪汪的,睫毛长得让人怜爱。 ——直接把扬一给看得心软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是啊,不过生日怎么能行?”扬一嘟哝,扬瑞辰立刻跳起来,大拍手掌,“我就说!喻季怎么可以不过生日!不可能的!他爸不给他过,我们给他过!”把喻季从沙发上提起来,一把豪气地揽过喻季的肩膀,扬瑞辰像搂着他的全世界,豪气冲天,脸颊红扑扑,“喻季,别怕,生日我给你过——以后什么纪念日,哪怕不是纪念日,只要你想庆祝,找我,我一定在!” 扬一已经走开去打电话要给喻季订蛋糕,扬瑞辰见状,连忙冲过去摁着扬一,嚷着说喻季不喜欢吃甜的不要买太甜的蛋糕。 喻季站着,看着扬家两姐弟为了他爱吃什么口味的蛋糕而拌嘴打闹,心底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这种暖意,他不是没有体会过,从母亲,从喻菁那里,却也是断断续续一丝一点的。 只有在那时,喻季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毫不吝啬的暖意,什么叫做毫不保留的温柔。 之后再几年,已经搞懂自己想要什么的扬一和扬父彻底翻脸,誓死不进扬氏,头一甩就潇洒离开扬家,独自一个人去闯世界——于是喻季每年的生日,就由扬瑞辰一手包办。 扬瑞辰拍着胸脯跟电话那边的扬一保证说一定会给喻季好好过生日——他也这么做了。不是带喻季去跳伞,就是带喻季去潜水——每年生日,扬瑞辰都会带喻季去看世界,看最美的日落日出,感受最温最柔的山谷的风,观赏最璀璨的晚霞,躺在让人感叹“奇迹发生”的极光底下——扬瑞辰发自一颗真心爱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他希望喻季也能去爱这个世界。 而不是一味地躲在四方屋里,弹枯燥无味的钢琴,做喻家循规蹈矩的儿子。 这么热情,开朗,外向的扬瑞辰,曾经是喻季的全世界。 时至今日,喻季的这个“全世界”即使有一角正在崩塌,喻季却认为瑕不掩瑜。 扬瑞辰仍是扬瑞辰,即使今天的他孟浪浮夸,即使今天的他面目全非,喻季知道,他还是以前的扬瑞辰。 人不会贸贸然就会变的,喻季一直深信。 回到眼前,扬瑞辰像是也陷入了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中,有些许动容。他坚硬的面庞柔和了些许,放下刀叉,他伸过手去握喻季的手。“生日快乐。”他低声说,情绪暧昧,喻季没听出他语音里的挖苦,就当扬瑞辰是在真心实意祝他生日快乐。 “你今晚能回家吗?”喻季定定看着他,问。 扬瑞辰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喻季的手背,一时没回答。 “我们结婚三年了,”喻季轻声道,“你就有两年没有陪我过生日……”他抿了抿唇,“在我还不能说话的时候,你说过你会一直陪我庆祝生日。” 喻季根本不用去学林乐那种低级技巧,只要他声音放低,眼眉下垂,扬瑞辰就会想叹气。 此时喻季也像走上审判台的犯人,等扬瑞辰的答案犹如在等判决结果。他不想再过没有扬瑞辰的生日。 曾感受过温暖春日的人,又怎会甘心回到凛冽寒冬? 喻季垂着眼眉,不敢看扬瑞辰,心脏紧张得几乎要停顿。 扬瑞辰终于开口了。只听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今天下班就回家。你想吃什么?我去订。礼物我会安排好。” 喻季如蒙大赦,心头大石轰然落下。 扬瑞辰也是深陷在美好过往回忆中出不来。他看着喻季的眼神都蒙上了烟,刹那变得柔情似水。 似乎他真的爱他,真的忘怀了喻家给过他的伤害。 * 所以这一天里喻季满心都想着下班,开会开得漫不经心,喻菁坐在他身边,把他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神色逐渐变得严峻。 等会议室里的员工们都走光,喻季也站起来想要回办公室,被喻菁叫住。 喻菁在过了这么久后难得再一次板起脸来:“为什么今天开会魂不守舍?” 喻季下意识道歉,喻菁皱紧眉头看他:“你现在这个状态又是因为扬瑞辰?” 喻季不喜欢喻菁用这种语气说起扬瑞辰,好像扬瑞辰是什么罪人一样。 他一言不发,低垂眉眼,全身逐渐筑起坚硬的城墙。 喻菁还在说喻季——和柔弱的外表不同,喻菁是个很严厉严肃的人,这个秉性完全继承了喻泽南。她能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克己,压制,是喻菁活到现在最标榜的两个词。 她认为既然父亲把喻氏交给喻季,喻季就应该尽全力去把喻氏经营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心不在焉。 作为喻氏的继承人,就应该每时每刻都绷着那根神经。轻松放松从来不是喻家人应得的。 人死了就能彻底放松了,想放松,就去死吧——喻菁年幼时候喻泽南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就已经被喻菁奉为旨意。 相反,喻季则显得软弱多了。作为喻家人,怎么可以被情情爱爱这种事情耽误? 喻季就是被扬瑞辰耽误了。 喻菁表面不说,其实心底里对扬瑞辰怨念颇深。以前的扬瑞辰用精彩的外面世界把喻季吊出去,搞得喻季总是一门心思想要往外面跑——那个时候喻季还说不出话,就已经总是跟在扬瑞辰后面了,后来喻季能说话了,更离谱,直接说要到外面另立门户,当律师。 家里有那么多那么大的产业在,还要到外面另立什么门户,当什么律师?喻菁和喻泽南理解不了。 但是喻泽南没有声张,他就让喻季自己去闯,一开始却暗暗给喻季使绊子。喻季最艰难的时刻,就是拜喻泽南所赐——即使后来喻季凭一己之力闯过去了,甚至还闯出了大名堂,在喻泽南眼里,也还是不足挂齿。 喻菁不知道喻季知不知道他最难的时刻就是来自于他的家人们,然而喻菁不在乎。 喻季这次能回来喻氏,不仅仅是喻泽南的意思,也是喻菁的意思。 所以喻菁今天见到喻季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可能会不上火? 第16章 第 16 章 喻季匆匆从公司出来,把恨铁不成钢的喻菁给留在公司里。 喻菁也是在喻季离开后半小时才想起来,今天是她弟弟的生日。 喻菁终于有一点触动,也在思考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然而她想起喻家家风家规,到底还是将“给喻季发一条庆生短信”的念头给压下去。 喻家子女必须坚强坚硬,不为情所困——包括亲情。 另一边的喻季其实不在乎喻菁怎么想。他爱他的姐姐,所以姐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即使喻菁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即使喻菁给他的温情屈指可数,也不改变不了喻菁是他的家人的事实。 喻季甚至没把喻菁今天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去附近的进口超市买扬瑞辰最爱的牛排和冰激凌。 扬瑞辰嘴刁,也挑食,能让他入口的东西大多是昂贵进口的食物。他从小就是被按照大少爷的标准养大,恃宠而骄的本领炉火纯青,哪怕现在是个成年人,也是如此——只是他骄矜自傲的那一面已经被他藏起来,除了喻季就再也没有谁能看到他那一面。 ——故而这也是喻季坚守他们婚姻的原因。 扬瑞辰愿意在喻季面前展现他最真实的一面,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其实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既然还不到那一步,那扬瑞辰就一定会回来——只要喻季不放弃。 喻季觉得自己能够拯救现在的扬瑞辰。 他精心选好了牛排,买了很贵很贵的冰激凌,接着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超市。仿佛今天过生日的不是他,而是扬瑞辰。 不过,在喻季心里,过生日不过是个由头,他也是真的不怎么在意生日——不然为什么刚才喻菁压根想不起来他生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在意的从来都是会和他一起过生日的扬瑞辰。 回到他和扬瑞辰的家,还是一片黑暗和冷清,扬瑞辰还没到家。 喻季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于是他想,扬瑞辰可能临时有会议要开——他拿出手机,手机里却只有徐政和陆烁的信息。 徐政是向他吐工作上的苦水——现在喻季彻底从律所撤出来,徐政就要一并把行政的事情给做了,他当然大把苦水要吐。而陆烁——陆烁则就是跟他说“生日快乐”。 喻季看着信息页面,思索了一会儿,才给陆烁回复两个字“谢谢”。至于另一条信息——喻季看一眼就瞬间关掉了和徐政的聊天页面。 喻季放下手机,提着牛排进厨房了。冰激凌被他妥善放进冰箱里。 他开始专心料理牛排。 精贵的牛排需要非常细致的处理,扬瑞辰要求又高,喻季便不敢大意。等他终于料理好牛排,再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十点了。 扬瑞辰仍旧不见人。 喻季按捺不住,忍了又忍,总归是忍不住,拿出手机刚想打扬瑞辰的电话,韩东的号码率先闪动起来。 喻季心底一沉,但他仍然接通电话。 韩东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像是缓慢收紧放在喻季脖子上的手:“您好喻生,是我韩东。是这样,扬总这边有点事情,他让我跟您说,别等了。” “别等了。” 这三个字一出来,喻季当即只觉就连拿着手机的手都没了力气。 他半晌没说话,韩东有些担心,也有些不耐烦,连唤几声喻生喻生,喻季这才回过神来。 “这么晚了,瑞辰有什么事?” “呃……”向来机灵的韩东这会儿不得不支吾,他的确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今晚发生的事情,更何况他老板给他下了死命令,不让他对喻季走漏半点风声。“就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韩东最后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赶不及回去,扬总让您别等他。” “他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真的有这么忙吗?韩东,扬氏和喻氏是同一个阵营的,扬氏有多少业务我都能知道,有什么重要会议是今晚非开不可?” 有什么重要会议要偏偏选在今晚? “韩东,”喻季一边冷静地对电话那边的韩东说,一边觉得此时此刻的他也同样是面目全非,“你跟我说实话,瑞辰现在到底在哪里,在跟谁一起?韩东,不要急着回答我,你想清楚再开口,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韩东只觉得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现在喻季的口吻太冷漠了,偏偏姿态却是急切的。 这给韩东一种割裂感。他以为喻季是无欲无求的高岭之花,没想到却独对扬瑞辰有一份强烈的占有欲在。 当然韩东也没有立刻屈服,毕竟扬瑞辰才是他的亲老板。他说话向来留余地,这回也不例外。 “扬总其实还在公司的,喻生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可以……” 话还没说完,喻季就挂了电话,转身把做好的牛排放进冰箱里,然后抓着钥匙出门。 走得急,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衫,夜风大,凉意吹入他的骨髓。 不是没有想过到底这一切的追逐是为了什么。喻季把车窗开到最大,眼睛被风吹得泪眼朦胧——但喻季想不出来为什么,就如同他一直不明白,以前那么好那么好的他和扬瑞辰,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搞到今天这般田地。 他想用一条线把扬瑞辰紧紧绑起来,线的另一头永远被他攥在手心。 但是以前的他,根本不需要费心,扬瑞辰就自动跟在他左近。 如果是因为喻泽南和扬父之间的事情,喻季就更不明白了——那是上一代的恩怨,况且那些恩怨早就随着扬父的去世尘埃落定,扬瑞辰为何还要死死揪着这点,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喻季抬手想把堆积在眼眶的层叠泪水擦去,远处一道刺眼灯光猛然闪耀,喻季下意识调转方向盘,车往路边栏杆撞去…… * 保安们已经制服了高哥,四十多岁的高哥自从被扬瑞辰炒掉,整个人都颓废得不行,发黄的衬衫满是褶皱,头发凌乱,胡子拉碴。 此刻他坐在扬瑞辰办公室的长沙发上,双手交叉,表情再不是之前那样的卑微,而是带着点不甘和疯狂。 扬瑞辰随意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看一眼房间另一头心有余悸的林乐,随口问了一句:“还好吧?” 林乐捂着心口,转向扬瑞辰,想起身往扬瑞辰方向走去,扬瑞辰一个眼神过来,他又坐下来了。 “我没事。”他小声回答。 扬瑞辰“嗯”一声,看向高哥,笑一下:“高哥……高哥是吧?如何,你想怎么了了这件事?公了,私了?” 韩东在门外听到不由扶额。明明是正经公司的正经老总,偏偏一开口都是不正经的做派。 高哥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他只是个平庸的人,扬瑞辰一句话就让他没了工作,人到中年才失业,老婆实在受不了和他闹离婚,父亲和孩子的住院费和药费又迫在眉睫,他做梦都梦到被掐脖子——于是醒来后他想,与其被掐脖子,不如他去掐扬瑞辰的脖子。 上次扬瑞辰车库门莫名其妙打不开就是他做的。他是程序员,又在扬氏干了十几年,扬瑞辰什么毛病他不知道?扬瑞辰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这件事更是人尽皆知。高哥也没想那么多,他就想报复扬瑞辰,只要扬瑞辰倒霉,他就舒服了。 他也不指望工作能回来,扬瑞辰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更不是那种能够轻易推翻自己说过的话的人。 然而他没想到,那晚扬瑞辰的幽闭恐惧症的确是发作了,整个人眼看着也要崩溃了,可那个喻生一来,扬瑞辰竟然立刻就恢复。 仿佛那个喻生就是扬瑞辰的药,药到自然病除。 那晚扬瑞辰没事,高哥不甘心,今晚于是再来——这次他简单粗暴,直接拿着一把刀就冲着扬瑞辰来。 当时林乐就在扬瑞辰身边,事发突然,林乐一下子认出了高哥的脸,也判断了高哥的意图,下意识转身就逃离扬瑞辰。扬瑞辰倒也不逃,等高哥冲到面前,才不急不忙地抬手格挡,几个动作就把高哥手里的刀给抢到了自己手上。 韩东立马跟上,从后面踢了高哥一脚,临近的保安也冲上来,高哥这才被制服。 扬瑞辰把匕首递给韩东,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口,事不关己一般俯视高哥,接着让保安把高哥送回到自己办公室。 “公了就是报警,然后你会有案底,连带着你小孩以后读书出国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私了就是我找人好好招待招待你,之后我们就两清。如何?” 扬瑞辰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哥,说。 孩子问题就是为人父母的底线,高哥眼眉一跳,毫不犹豫:“是我想你死,你整我就好,别搞我小孩。” “那就是私了。”扬瑞辰了然,微笑点点头。韩东走来贴近他,低声提醒:“老板。这不合规矩……” 扬瑞辰看他一眼,韩东噤声。 “就这么说定了。”扬瑞辰站起来吩咐,“韩东,你找几个人好好招呼一下高哥,不要失礼了……” 正说着,扬瑞辰突然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心慌,他顿住话音,一并顿住的还有他脸上的表情。 韩东疑惑地看他,正要发问,扬瑞辰迅速拿起手机,拨了一个人的号码。 只是那个人好像没有接他的电话,扬瑞辰接连几次重拨,方才脸上那种志满意得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皱紧眉头,浑身上下散发着焦急和不耐烦的气场。林乐感觉不妥,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是得到扬瑞辰一个毫不在意的眼神。 扬瑞辰背对着他继续打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持续不接他的电话。 扬瑞辰最后回头看向韩东:“我让你跟喻季说让他今晚别等我,他怎么说?” 韩东一下子明白了扬瑞辰打那么多电话都是打给谁,于是回答:“喻生还是担心你,我就说您还在公司。” 扬瑞辰听了,仍是皱着眉头,正想要再问,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 扬瑞辰没看来电显示就迅速接起,那边冷淡的一个女声响起: “请问是喻季喻生的家属吗?” 第17章 第 17 章 “……是,我是喻生的丈夫。” 扬瑞辰来到始终闪动着惨白灯光的医院,对上护士和交警的问询,又重复了一句。 “是,我是喻生的家属。” 护士看扬瑞辰的眼神带上了某种意味,转身带扬瑞辰去往一条走廊。 那条走廊尽头是喻季的手术室。 “公路有司机醉驾逆行,迎面撞上喻生的车。”交警在一旁交代着事情经过,“喻生扭转方向盘,车往栏杆冲,而逆行的车车速过快,到底还是撞上了喻生的车。喻生的车头和栏杆发生巨大的撞击,再加上车侧的撞击,喻生受到双重撞击,当场重伤昏迷,现在送来医院抢救——” 交警停住脚步,突然看向扬瑞辰:“还有一件事,希望扬生你这边做好准备。” 扬瑞辰也停下来,垂下眼睛。 一直跟着他们的护士把话接过来:“具体的要等医生跟你说,但现在也给你透露一下。喻生撞到的是脑袋,有百分之四十八的机会——我是说百分之四十八——喻生醒来后会性情大变,他或许会忘记所有一切。当然,也有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二的几率,醒来后的喻生,还是喻生。” 扬瑞辰听了,只觉得荒唐:“百分之四十八,百分之五十二……这两个数字你们是怎么得出来的?” 护士有些不耐烦:“当然有科学数据支撑……” “他不是数字。”扬瑞辰打断护士,他面沉如水,深邃的眉眼罩上阴鹜。“不要把这些数字用在他身上。我只知道,他受了伤,你们医院就要尽全力去救他——如果要什么高端治疗技术需要钱的,尽管跟我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 扬瑞辰继续朝前走去,扔下一句话。 “把原本的喻生原封不动还给我。” * 梦中是花团锦簇,阳光和海岸相映成景,喻季看到穿着花花衬衫的扬瑞辰搂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个子男生接吻。那个外国男生仰头露出的喉结小巧又精致,扬瑞辰退开了一点看到,兴致上来,低头又咬了一下外国男生的喉结。 喻季眨了眨眼,他想走向扬瑞辰,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动。 这时的扬瑞辰大约十**岁,想来应该是上大学之前的一段假期。正是那个时候,扬瑞辰二话不说就带着喻季出国玩,而喻季也是在落地后才知道,扬瑞辰这是来见网友了。 金发碧眼的小个子男生就是扬瑞辰打游戏认识的网友,两人一见面就看对了眼,之后的时间里就一直黏在一起。 喻季就是那个不能说话的小电灯泡。 扬瑞辰这时候已经惹眼,高大的身架子,衬上堪比阳光的灿烂笑容,礼貌绅士的谈吐举止——男孩女孩都为他倾倒,扬瑞辰便也来者不拒,除了和网友,他不断地去见新人,并乐此不彼。 于是便冷落了喻季。 喻季说不了话,表达不了自己,每次就只能安静站在扬瑞辰身边,看扬瑞辰迎来送往地忙碌。自然是有人对面容精致又安静乖巧的喻季感兴趣的——还不少,只是每次有人来找喻季搭讪,原本正忙着的扬瑞辰就会转过头来,笑笑抚了抚喻季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了?” 又和对方直视,脸上仍带着笑,只是语气冷硬了半分,“Whathappened?” 对方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耸耸肩说一声“well”就潇洒走了。 喻季其实有点气不过,心里想的是就许你鬼混不许我鬼混。扬瑞辰像是能读心,把喻季拉到一边,无奈地看着喻季笑。 喻季别过头不想看他。 扬瑞辰望着喻季白得近似透明的皮肤,心里怜惜,想要伸手捏捏他的脸,又怕捏坏,只敢用手指碰碰喻季的嘴角,软下声音叫哥哥。 “哥……”扬瑞辰每次这样都像一条金毛犬,可怜巴巴,又可爱至极,“哥,别生气嘛,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当然要保证你的安全。” 喻季低头哒哒哒打字,扬瑞辰凑过去,笑了。 喻季打的是:【人家又不会吃了我,就是和我说一说话,你都要来插一脚!】 喻季抬头瞪他一眼,扬瑞辰撞上喻季这一似嗔似娇的一眼,心脏都漏跳半拍。 扬瑞辰赶忙回神。他佯装镇定笑笑,手心碰碰喻季的额头:“我希望你不要和人说话,他们都对你别有用心。” 喻季又哒哒哒打字:【你现在就在和我说话,你也对我别有用心吗?】 扬瑞辰眼眸暗了半分,他良久没回答,喻季不由抬起头,就看见扬瑞辰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也正在看着他。 喻季心一抖,手机几乎抓不住要掉下来。扬瑞辰手快,手从下方捞起,宽厚张大的手掌完全包住喻季握着手机的手。 喻季的手机保住了,喻季的心却保不住了。 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喻季坚定了要和扬瑞辰结婚的想法,大概就是在此时。 或许真的和喻泽南想的一样,喻季就是没出息,就是恋爱脑,就是赔钱货。 但是喻季当时想的是,只是喜欢一个人—— 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有错吗? 因为喜欢所以想和他结婚,是错吗? ——哪怕到了后来,扬瑞辰不再对他灿烂地笑,不再跟他撒娇叫他哥,不再珍而重之握住他的手,喻季也不觉得自己对扬瑞辰的这份爱意是错的。 爱就是爱,爱怎么会错? 大概就是这样,就算喻季七零八碎,就算喻季千疮百孔,他也会奋力从模糊混沌的意识远处挣扎回来,一步一个脚印坚定走回到扬瑞辰面前—— “喻生,您醒了。” 想要见的扬瑞辰不在眼前……是韩东。 韩东面露关切,见喻季虚弱睁开眼便站起来,紧张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喻季:“喻生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哦对,我先把医生叫过来……” “韩东。”喻季沙着嗓子叫韩东,韩东立刻转回身。 “喻生什么事?” 喻季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这几个瞬间他已经把病房里的一切看清楚了——宽敞明亮的病房,设备齐全高端,里面只有一张病床一个病人——喻季住进了医院的单人病房。 但是环境再宽敞再明亮有什么用,扬瑞辰在哪里? “扬瑞辰在哪里?” 韩东张嘴正想回答,门口终于传来声音。 “我在这里。” 扬瑞辰走进来——径直走到喻季床边,居高临下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喻季看。喻季想对他笑一笑,让他不要再绷着脸了。 扬瑞辰眉头动了动,他挥手示意韩东先出去,拉过一张椅子在喻季床边坐了下来。 “别笑了,”扬瑞辰没看喻季,他垂眼看着自己戴在中指的结婚戒指,“你现在都这样了还笑,你知道你自己有多难看吗?” 喻季的表情出现空白。 扬瑞辰转了转结婚戒指,他现在的语气已经听不出情绪:“小鱼,我们真的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一直以来,不是我跟你怄气,就是你逃避现实,我们两个始终欠缺沟通。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喻季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扬瑞辰也不帮忙,就坐着定定看着他挣扎。 兴许是喻季太力不从心了,又兴许是扬瑞辰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到底还是伸出手,轻轻按住喻季的肩膀。 “躺着吧,你现在还虚弱。” 喻季喘了几口气,皱眉看着扬瑞辰:“你想说什么?” “我认为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有些事情必须要去面对,不能再逃避。”扬瑞辰淡淡地说。 “我不同意。”喻季咬着后牙槽挤出声音,“又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 扬瑞辰看着喻季半晌,轻轻摇摇头。 他突然问喻季:“你还记得我爸临死之前跟我说的什么吗?” 这话一出,喻季惨白的脸终于因为激动而染上红晕。他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也罕见地出现了绝望的表情。 “瑞辰,别……” “我爸说,扬家不能后继无人。” 房里的空气凝滞似硬石,喻季只觉得胸口喉咙都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刚做完手术苏醒过来的病人受不得刺激,这个事情医生已经跟扬瑞辰强调过。也不知道扬瑞辰想什么,他偏要在喻季面前提喻季此生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喻季的脸色时红时白,扬瑞辰就这么垂眼看他。 “我知道你比我想象得要坚强。” 扬瑞辰再次慢慢说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喻季心上。 “当初你爸先斩后奏,利用东边那块地来要挟我们扬家,要我和你结婚,试图吞并扬氏。我爸爸当你爸爸是兄弟,才一直没有防备——我爸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防了所有人一辈子,连我妈都防着,没想到人到晚年,却被最好的兄弟坑了。我必须要和你结婚,才能稍微保住扬家在扬氏的一些话事权……现在你爸退了,半只脚都要入黄土了,很快就要下去给我爸赔罪了,但你还是不肯离婚……” 扬瑞辰犹如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无视喻季痛苦不堪的眼泪,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不肯离婚,行,我们还是得有个孩子,不是吗?小鱼,那是我爸的临终心愿,你们喻家欠我爸的,难道你不应该做点什么?” 喻季瞪大了眼睛,震惊看向扬瑞辰。“我……” “你不能生,对。”扬瑞辰拍拍脑袋,“那怎么办呢?” “扬瑞辰!” 喻季喝住他,他的眼睛变得通红,看着扬瑞辰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啊?” 喻季嘶着声音绝望地问,他的眼泪一涌而出:“你到底是谁啊?” 扬瑞辰无动于衷,俊美深邃的脸笼了一层冰,像没有情没有爱的远古雕像。 “这是我的底线,”喻季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底线,“你以前怎么胡闹,怎么乱来,都行,就是这个——不行。” “我是男人,我不能生孩子,不管是谁的意愿,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你找我要孩子,就是在否定我整个人——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扬瑞辰波澜不惊,他安静看着喻季,“我说,我要孩子。” 第18章 第 18 章 如果说扬瑞辰以前是乱来,现在就是铁了心要恶心喻季。他对离婚倒是不提了,就是时不时会给喻季发小孩子的视频和图片。 仿佛一夜之间他的父爱就溢出来,满到无处装载了。 喻季感觉此时他就在和扬瑞辰打一场两败俱伤的拉锯战。他早在这段婚姻中伤痕累累,他可以对他的伤绝口不提—— 只是扬瑞辰,这次也免不了会受伤。 因为喻季绝对不会满足扬瑞辰这个要求……他也无能为力。 要个孩子……这件事说出去都只会让人发笑。两个男人结婚,就应该做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孩子的心理准备,现在突然提出,莫不是扬瑞辰企图用这个要求来逼退喻季的诡计? 我知道你生不出,但是我父爱爆棚,必须要个孩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喻季自己都觉得荒诞。扬瑞辰终于也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下作的方法? 就是让喻季生孩子? 就算,就算,就算喻季能生,扬瑞辰就真的那么有自信,能让孩子幸福平稳地成长? 扬瑞辰原本就还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人,他如何担负起养育下一代的重任? 其实更让喻季感到失望的,是扬瑞辰竟把孩子当做逼退喻季的工具。 扬瑞辰自己痛恨被当做工具,却下意识地让一个未出生的、未成形的无辜孩子去当工具。 喻季这边因为这件事心神不定,抬头就看见林乐踌躇站在病房门口,要进不进的样子。 喻季即刻敛起神情,只给林乐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小鱼……”林乐一只脚跨了进来,“你还好吗?现在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喻季看他,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动物。“没有不舒服,你有心了。” 林乐另一只脚踏了进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喻季床边,关切看着喻季:“你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道,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我有多怕……反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就是要给扬瑞辰生孩子?喻季不禁哑然失笑。 林乐瞥见喻季脸上似有似无的笑,以为喻季是在嘲讽自己,心里一横,便开口道:“小鱼,其实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和你说,我真的没有坏心。我和扬总,也是真的……” 喻季看着他,没说话。 倒是林乐自己,找不出词来形容自己和扬瑞辰的这段关系了。情投意合?真心相爱?林乐自己都不信,他怕他说出口,喻季听了会笑得更厉害。 林乐认真地和喻季对上视线:“小鱼,我希望你成全我和扬总。” 喻季眨了眨眼,语气很轻:“什么?” “你明明听到了,”林乐娴熟地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为什么还要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啊?” 喻季抬手指指了指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右腿:“现在还躺在医院这里的、要依赖止痛药来止痛的人是我,你就这么等不及,要来逼宫?” 林乐脸涨得通红:“小鱼你别这么说……” “那我要怎么说?”喻季慢慢反问,他手肘轻轻靠在床边的栏杆,一副慵懒悠闲的样子,“我还要怎么成全你们,你才会满意?嗯?林乐?” “你和瑞辰离婚吧!”林乐急切地开口,这时他再也顾不上体面了,“你们都已经没有感情,瑞辰也一直想和你离婚,你为什么一定要拽着瑞辰不放?给彼此自由不好吗?小鱼,你值得更好的,一定也会有人爱你,不是吗?” 喻季安静地盯着林乐看,眼眸深处无风无雨,波澜不惊,却似是要把林乐内心深处的那些小九九剥得一干二净。 林乐不免心虚——这样的喻季总是有威慑力的,站上法庭总能让审判掷地有声,更何况是林乐? 只是林乐这次豁出去了。兴许是因为喻季出车祸住进医院,让扬瑞辰心生恻隐,扬瑞辰这阵子鲜少再和他温存,看着他也似是看着什么垃圾一样—— 林乐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傍上的金主抛弃自己。他不允许自己再变穷人。 喻季则觉得自己在看什么黄金八点档的肥皂剧,只不过这一次他是里面的主角之一。 他笑笑:“你觉得我和他离婚了,他就会娶你吗?” 林乐张张嘴想回答,声音却发不出来。 “还是你觉得,我和他离婚了,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林乐一点底气都没有:“小鱼,你别这样说……” “更何况,”喻季没理林乐,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他想要个孩子了——你能给他一个孩子吗?” “我能!” 出乎喻季意料,林乐竟然答得很快。 趁喻季还在诧异,林乐紧接着一股脑说下去:“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喻季。我为了瑞辰,可以放弃所有。他说想要孩子,但是方法不限,现如今医学昌明,谁说两个男人不能有孩子的?再不济,也可以出去领养不是?但是瑞辰说是想要有个有扬家血缘的孩子,那领养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反而是你,喻季,你口口声声说爱瑞辰,可却连成全瑞辰这个心愿的觉悟都没有?你这是哪门子爱?” “瑞辰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他,体谅他的伴侣,而不是和他唱对台的冤家。喻氏和扬氏表面和睦,其实暗地里经常抢占市场份额,这个事情也是没有公开的秘密吧?喻季,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瑞辰。” “我会理解他,体谅他,并且可以和他一起抚养孩子。你可以吗,喻季,你可以吗?” 喻季默然一会儿,胸腔突然涌上一股强大的、足以淹没他的悲哀。 这股悲哀找得到源头,为他自己,也为林乐,也为扬瑞辰。 所以——喻季自己此刻也不禁怀疑,是不是真的一切不幸,都来自于他? 是不是因为他偏执,他顽固,他癫狂,他抓着扬瑞辰不放,才会让扬瑞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才会让平凡的林乐露出不可告人的一面? 也同时让自己变得不堪入目? 是不是只要他放手,一切都会变好? 扬瑞辰会不再受伤,不再狂妄,不再目中无人?所有混乱的秩序都会归位? 喻季却还是迷茫——他只是爱扬瑞辰,爱有错吗? 为什么现在一切都乱了套? 喻季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事情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能让他参考参考? 如果有,他就不会撞得头破血流了。 林乐看出来喻季正在动摇,心里一喜,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他想乘胜追击,身后门口传来敲门声。 扬瑞辰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来。 “这么热闹?” 林乐有些无措地转身过去看扬瑞辰。喻季也抬起眼,看向那个他曾经他最爱的人。 只是这时候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迷雾。 扬瑞辰看一眼林乐,就把视线放在了喻季身上。他望着喻季受伤的腿走上去,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喻季没有回答,他此时内心里惊涛骇浪,让他根本听不清楚扬瑞辰这罕见的问候。 扬瑞辰没听到喻季的声音,倒也不以为然。他耸耸肩,又说:“对了,我上次提议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喻季笑得有些凄厉,可恰是这种凄厉,也还是闪动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漂亮。 他反问扬瑞辰:“我应该如何考虑?” 扬瑞辰不看喻季,也不看林乐,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结婚戒指,云淡风轻开口:“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又有一个提议。” 喻季不说话。 “你还记得Anna吧?就大学时候我和你去国外一个海岛认识的一个女人……记得?” 喻季的冷是从心脏散出,指尖却率先抖起来。 “我也想过了,后代的基因的确是不能随便,我的基因就不用说了,另一半基因的选择就更要慎重。Anna是贵族家庭出生,学历又高,IQ也高,长得也美,高鼻子大眼睛的,这么多优点,做孩子的母亲是最适合的……” 林乐脸都白了,喻季颤着声音诘问扬瑞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扬瑞辰一脸无所谓,他甚至埋怨喻季打断他的话,“你先听我说下去。我联系了她,跟她说了我最近在烦恼的事情——她还是和之前一样热心,说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不要误会,我们是各取所需——”扬瑞辰看到喻季面无人色,好心地又补充,“她想给我生孩子,我也想要个孩子,所以我们就一拍即合……” “锵啷!” 一个杯子被狠狠摔在地上,吓得林乐浑身抖了抖。扬瑞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慢悠悠抬眼看向喻季,一眼就看到喻季的手指被玻璃杯碎片划了一个伤口。 喻季手指流血了。 扬瑞辰别开脸,想当看不见,但到底还是冲着林乐说:“去把医生叫过来。” 林乐震惊地望向扬瑞辰,想开口说点什么,扬瑞辰扫一眼他,“还不去?”声音低沉,半点感情都没有。 林乐知道扬瑞辰心里没他,却万料想不到是这般地没有他。 他转身走出病房。 喻季的手指还在滴血,扬瑞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方巾,走过去想要用方巾包住喻季流血的手指,同时低声地说,“哥,你看你,怎么又伤害自己?” 喻季手一甩,第一次拒绝了扬瑞辰的触碰。 扬瑞辰拿着方巾的手一顿,他也不敢相信。 “哥?” “不要碰我。”喻季半垂着头,声音微微在抖,但是冷得像此刻他那浸了血的手指。 “离婚,”喻季说,“如你所愿,我们离婚。” 第19章 第 19 章 喻季第一次和扬瑞辰见面,其实是在扬高鹏和宋岚大吵一架后。扬高鹏丢下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宋岚,和司机带着扬瑞辰和扬一两姐弟来到喻家,跟喻泽南以及当时还在世的汤汶说借住一段时间。 喻泽南当然没问题,汤汶也向来听喻泽南的话。他们两夫妻好客地接待了他们。 当时喻季还能正常说话,只是说得不多,沉默寡言,扬瑞辰出现的时候他只是站在家里二楼,从上而下地注视着那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头圆圆的小男孩。 那时候扬瑞辰才七岁,个头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八的扬高鹏的腰部地方,骨架即使尚未完全张开,却也像是一只小豹子一样,似是蕴含着无穷的潜力。 喻泽南招手让喻季下来跟大家打招呼,喻季这才一步一步下楼梯,最后慢慢走到扬瑞辰面前。 期间扬瑞辰一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喻季。小孩不善掩藏心思,扬瑞辰第一次见面就对喻季有了好感—— 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精致的乖巧洋娃娃? 扬高鹏也赞,说喻季好看,喻泽南摆摆手,皱眉说皮囊而已,重要的是内在。扬高鹏哈哈大笑,说的确。 汤汶在一边笑得恬静。有那么几下,在喻季脸上,是可以清楚看到汤汶的影子的。 扬瑞辰和扬一就这样在喻家暂时住了下来,扬高鹏则去外地出差,没有几个月都回不来。 当时喻家家里还热闹,佣人就有十几个,还有一个老管家。扬家家规没有喻家的那么严,家里也只是堪堪有一个煮饭阿姨和一个清洁阿姨帮下忙而已,乍到就领略了喻家这么大的排场,扬家姐弟咋舌的同时,也十分不自在。 更别说喻泽南表面和善,其实规矩颇多——吃饭不能说话,眼睛不能乱飘;坐着要有坐相,背脊不能歪,手肘不能碰到沙发边;不论喻家别墅的哪个角落,都不能大声说话,不能笑,不能随意跑动…… 扬一只呆了几天就呆不下去了,嚷着要回家,被喻泽南笑眯眯地看一眼后,竟奇迹般地收了声音。 ——然后时至今日,大家都长大成人了——就连后来扬瑞辰和喻季结婚,扬一都再没去过喻家。 扬一说那是她人生中最阴暗最憋屈的几个月。在喻家的那段日子里,她感觉她整个灵魂都枯萎了。 扬一都这样了,扬瑞辰只会觉得更难受。而且他想妈妈了。 他讨厌扬高鹏和宋岚吵架,更讨厌让宋岚哭的扬高鹏,这次来喻家,扬高鹏是打定主意让宋岚和孩子们分开,扬高鹏知道他这个举动,对把这两姐弟当做心尖肉的宋岚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苛刑。 然而扬高鹏还是这么做了,他要让宋岚明确知道,在扬家到底是谁在话事。 扬瑞辰年纪小,懂的事情却很多。他懂扬高鹏的手段,懂扬高鹏对宋岚的打压,但是他不懂,他们明明是夫妻,夫妻应该是相爱相扶,为什么要打压? 为什么爸爸一定要让妈妈不开心,不自在,要让妈妈恐惧,绝望,和伤心? 扬瑞辰搞不懂扬高鹏那一系列手段背后的动机,他也不想搞懂,他只想回家,回到妈妈身边。 但是喻泽南很可怕,扬瑞辰不愿意和他说话,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沉默寡言的喻季身上。 喻季除了那天和他们打招呼之后,就再没说过话。如果不是喻菁和汤汶时不时会提起喻季,扬瑞辰都差点忘了这个阴森森的喻家里还有个喻季。 喻季很少出房门,就连吃饭也不下楼吃,都是那个叫六姐的佣人拿到他房间。扬瑞辰有好几次都想问喻季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能见人,也和扬一私下探讨过,被扬一拍脑袋让他不要乱说话。 这天扬瑞辰吃过午饭,无所事事,趁喻泽南和汤汶进屋休息,喻菁出门回喻氏上班了,他走上二楼楼梯,来到喻季门前,敲响喻季的门。 但是扬瑞辰等了一会儿,门还是没有开——甚至里面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扬瑞辰又敲了敲,这次加重了力度。 而扬瑞辰不知道——哪怕到了后来喻季和他关系变好,他也不知道——当时的喻季,其实快要越过窗台,从二楼一跃而下。 这是经典的遇到危险后身体所能做出的本能反应——fightofflight,而喻季选择了flight。 也许谁也理解不了,其实喻季自己也理解不了,为什么扬瑞辰只是一个简单的敲门动作,都能激起他的应激反应。 而在他反应过来后,喻季才爬下窗台。他为自己的懦弱和胆小而感到羞愧。 父亲说,男人不应该害怕。 所以喻季走了过去,给扬瑞辰开了门。 扬瑞辰比喻季高一个头,体格也比喻季的要壮实。他低头看小小个的、公仔一样的喻季,看到喻季脸上还残留着惊魂不定的神情,不由奇怪:“怎么了?你在怕啥?” 喻季不好明说怕的就是你,只能问他有什么事。 扬瑞辰听到喻季的声音脆脆的,如果放开来,必定也是亮亮的,悦耳的。 只是喻季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 扬瑞辰本来想让喻季去跟喻泽南说说,让喻泽南把他们姐弟送回去。他那时还看不出其实喻季在喻泽南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而只是本能地认为,父亲总会疼爱自己孩子的。 就像即使扬高鹏对宋岚不好,但对自己的一对子女,都是倾尽所有。 但此时此刻见到这样的喻季,扬瑞辰莫名地觉得,不急。 他挑挑眉,昂首阔步公然踏进喻季的房间,小小的喻季想阻拦都来不及。 只能紧紧跟在扬瑞辰身后,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角,小小声严肃地说:“你……你怎么,怎么能随便进人家的房间?” 扬瑞辰骄矜,回头来说:“我敲门了啊,哪是随便进了?” 喻季语塞,蓦然觉得扬瑞辰这样说得也没错。 扬瑞辰在喻季的房间里耀武扬威地走一圈,见喻季的房间虽然大,却很空旷,只有一套书桌椅子,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书架上全是深奥的、扬瑞辰看不懂的厚厚的名著和乐谱。 以及一架钢琴。 扬瑞辰看到钢琴,眼睛亮了亮。他走过去,摸摸钢琴盖:“你还弹钢琴呢?” 喻季反应有些剧烈地走过去,啪一下打掉了扬瑞辰搭在钢琴盖上的手。“拿开你的手。” 他的声音轻轻的,内里还带着糯,语气很冷。 扬瑞辰莫名其妙有些惧,手也的确缩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弯下腰看喻季:“不让碰?这么宝贝?” 喻季看扬瑞辰一眼,扬瑞辰皱皱鼻子,只觉得后背毛孔都竖起来。 他只好讪讪地耸耸肩:“不碰就不碰,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多少岁了?”他突然好奇喻季的年纪,并且自信地认为喻季肯定比他小。 这样他就能做喻季的大哥了。 “九岁。”喻季见扬瑞辰不碰钢琴了,也平静下来,恢复了刚才的神态。 扬瑞辰下巴张开。他不可思议看着喻季:“你有九岁了?!”绕小小个的喻季走一圈,滴溜溜的眼睛在喻季全身上下打了个转,“就你这小身板,有九岁了?你这九年里没吃饭吗?” 喻季气不打一处来:“矮子就不能是九岁了吗!”奶声奶气的,脸也被扬瑞辰气得通红。 扬瑞辰好像就是从这里就开始怕喻季生气,他伸出手来拍拍喻季的小脑袋:“别生气,我开个玩笑嘛……”偏偏他又比喻季高,看起来就是居高临下的姿势。喻季更气了。 他大力地把扬瑞辰推出自己的房间,最后瞪一眼扬瑞辰。“我不想看见你!”罕见地露出一点孩子脾气,紧接着就把房门关上—— 那是喻季第一次跟扬瑞辰说“不想看见你”,之后就再没说过。而今天,也就是他们结婚后三年,喻季平生第二次对扬瑞辰说—— “我不想看见你。” 这时他们站在喻家大门口,刚接受完年迈的喻泽南的质问,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婚,问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非要闹离婚,问喻季到底有没有把喻家的荣耀放在眼里,问扬瑞辰闹够了没有。 最后,以喻泽南的震怒告终。 扬瑞辰说喻季主意已决,他百分之百尊重喻季的意愿。喻季听了,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在心里冷笑。 两人走出喻家大门后,喻季看向扬瑞辰,眼里的锋刃一点点冒出。“明天麻烦扬生你来一趟高盛律所,我已经找好了离婚律师,你到时来了直接签字就行。” 习惯了喻季对他死缠烂打,乍然的冷漠其实让扬瑞辰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扬瑞辰措手不及。 他一向都以为他们这段婚姻离不成的——即使他总是提离婚,即使他总是沾花惹草——即使这段婚姻、这段关系,真的很畸形,他也一直以为,他和喻季是离不成婚的。 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喻季不会放弃他。 但是这一次提离婚,是喻季主动提的,是由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放弃他的人提出来的。 看,到头来,喻季还是会离弃他。 扬瑞辰的心性已经不知道扭曲到了哪里去,他从来不肯在喻季面前低头,所以在喻季提离婚后,他满口答应,并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你总算答应了。” “嗯。”喻季一边下阶梯,一边头也不回,轻飘飘地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扬瑞辰要怎么潇洒、怎么自由都可以了。” “——你不是总要自由吗?那行,现在我给你自由。” 第20章 第 20 章 喻季按照约定时间来到高盛律所,离婚律师早已等在会议室了。 和离婚律师一起等的还有徐政。 徐政自从接手律所,没有喻季在旁,独自一人打理律所,还要应对难缠苛刻的客户,一直就焦头烂额,身心俱疲,觉得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了。今天喻季难得来一次律所,徐政火速从过夜的沙发床上弹起来,飞快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然后就和离婚律师一起等喻季。 喻季进门,一眼就看到徐政下巴那点没有剃干净的胡茬,和吊在眼睛下的眼袋以及黑眼圈。“好久不见。”喻季没点穿徐政的狼狈,只是简单客套了下。 离婚律师率先把离婚书放在喻季面前,问喻季有没有什么诉求。喻季接过离婚书,摇头,然后看都没看文书里的内容,拿起笔就要签。 徐政给拦了下来。“喻生,你自己都是这行出来的,不知道过手的文件啊合同啊都要仔细看过才签名?你现在急什么?扬生都没来。” 喻季轻轻甩开徐政的手:“不用你操心——这份合同我昨晚就看过了,今天就不看了。” 徐政耸耸肩,见喻季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印章,不由小声嘀咕:“真放得下。” 喻季把印章放回去,听罢笑笑,没说什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站起来。“扬生迟到了,我也不等他了,剩下的交给你了,唐律。”说着转身就要走出会议室。 “急着去见新欢?”扬瑞辰大步踏进来,身上西装笔挺,发型一丝不苟,一副精明无比的模样。他见喻季要走,意义不明笑了两声:“真绝情啊,小鱼。” 喻季转过身看着他,抱着双臂:“我已经签完字,到你了。”视线不免落到扬瑞辰的脖子下,看到扬瑞辰今天没戴领带,皱了下眉头,然后别开视线。 扬瑞辰接过离婚书,果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了喻季的签名和印章,眉眼沉了沉。 他把离婚书放下,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抬起眼睛看喻季:“你急着走?我还有一些诉求。” 唐律看了看喻季,喻季点点头,最后坐到扬瑞辰对面。“说吧,看看你的诉求是什么。” 扬瑞辰的诉求其实很简单。他在婚后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买了不少不动产,这会儿他决定都收到他名下。 喻季没有异议,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身外物,况且也的确是扬瑞辰个人出资,虽说是婚后共同财产,但喻季只要签个名表示自愿放弃,也是可以的。 他让唐律记下来,尽快拟一份合约出来。 唐律应了。 喻季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让扬瑞辰看得心中憋闷。他清清嗓子,又说:“还有,现在我们住的房子,其实是我的,我要求……” 喻季终于抬眼看了一下扬瑞辰,同时,他的嘴边还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的笑。 扬瑞辰顿住。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喻季轻声问,“一点都没发现,其实我昨晚就已经搬出去了?” 昨晚从喻家大宅出来后,他们两个就分头离开。扬瑞辰又去了哪里寻欢作乐,喻季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了。他打车回到曾经的家,在二十分钟内就把他在这个家里五年的痕迹全部抹掉,之后就彻底离开。 扬瑞辰昨晚离开喻家后就去找陆烁喝酒——即使陆烁和喻季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他心底里也的确还有那么一点膈应,但不知为何,明明有那么多狐朋狗友莺莺燕燕可以约,他却还是找了陆烁喝酒。 喝酒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喝酒,陆烁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靠谱的朋友,既然扬瑞辰不想说,他也不多问,就默默陪扬瑞辰喝酒。 而扬瑞辰到家的状态必定也是醉醺醺的,怎么可能察觉到家里已经少了一个人的痕迹? 至于今天早上,他也不过是疑惑了一下,怎么喻季这么早就出门? 喻季的视线再次落在扬瑞辰空荡荡的领前,之后便移开。他问扬瑞辰还有没有其他诉求?而扬瑞辰还在“喻季已经搬走”的冲击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听到喻季的问题,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喻季“嗯”了一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但还是顿了顿,实在忍不住,他回过头,刚好就对上扬瑞辰投过来的眼神。 扬瑞辰的眼神里有内容,不是喻季已经看惯的嫌恶和冷淡,而是…… 似是好久不见的挽留和委屈。 喻季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扬瑞辰已经垂下目光。 那就当看错了吧。喻季心里想,可他还是有最后的话想要交代的。 “记得只要穿上西装就要系领带,不会不熟就去学去练,”喻季不咸不淡地开口,“别穿着西装就这么出来了。怎么,要转行卖保险?” 扬瑞辰被喻季这么怼,无比惊愕地抬起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样说不出话来的还有唐律和徐政。大家似乎都习惯了对扬瑞辰低眉顺眼的喻季。 喻季不再逗留,提起步子就大步迈出去。 徐政这才想起他在场的目的,连忙跳起来跟出去。 他赶在喻季进电梯前就把喻季拦下来,喻季回头看他,徐政看到喻季的表情还是淡淡的。 丝毫看不出这是刚签了离婚书的样子。 徐政有些奇怪,喻季之前不是很爱那个扬瑞辰吗,怎么这次离婚了,表现却这么冷淡平静? 爱意真的能一瞬间消散殆尽吗? “什么事?”不耐烦的清冷声音打断徐政的疑惑,徐政一个激灵,冲口而出,“你回来高盛律所吧?” 喻季抱起双臂,安静看着徐政:“你之前不是还很高兴我撤出去吗?” 说到这个徐政就脸热。他挠了挠后脑勺,讪讪笑了笑。“都是我不识好歹,以为自己一个人能行……其实是不行的,我真的顶不住了喻季,你回来帮忙吧——只要你回来,大老板还是你,你也别做什么行政了,重出江湖吧,反正你都离……” 最后一个字徐政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喻季仍旧没什么波动,只是轻轻笑笑。“你说得对,我都离婚了,没必要不出来了。” “还是你要在喻氏?”徐政现在冷静下来想了想,不由沮丧。单打独斗做个小律所老板,怎么比得上去当喻氏集团的总经理? 喻季想了下——他是真的在思考。最后他告诉徐政,等他通知。 * 离婚书一签,喻季和扬瑞辰的婚姻就此终结。而这时,已经是喻季出车祸后的第三个月。 喻季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总算是得到医生的出院允许,立即就着手通知唐律师准备好离婚文书,然后他自己也准备出院。 整个过程喻季丝毫不拖泥带水。提出离婚后,扬瑞辰看起来都比他要波动。 但是喻季是一个只要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且不会再有任何情绪的人。他说出离婚了,就一定会离婚,并且不会有任何不应该有的情绪。 他是一个百分百能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人。 风声传到了喻泽南和喻菁那边。喻菁没立场说什么,是喻泽南火冒三丈。 很奇怪,一直指责喻季讽刺喻季是赔钱货的是他,得知喻季要离婚,反应最大的也是他。 喻季知道喻泽南为什么这么反对他离婚,其实无关乎对方是扬瑞辰,即使对方是变了性的扬一,喻泽南也会反对他离婚。 喻泽南还垂涎着扬氏的产业。 而喻季和扬瑞辰的结婚并没能让扬氏产业全数落在喻氏名下——有扬瑞辰挡着拦着来自喻氏的那些明枪暗箭,喻泽南的美梦都落了空。 现在喻季还要离婚,喻泽南要完全吞并扬氏的计划彻底无望。 ——即使是这样,喻季仍旧坚持离婚。他公然把喻泽南的怒火置之不理。 喻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迅速把自己的工作状态调回来,同时,他让秘书联络向来为喻氏效力的一家媒体。 那家媒体叫蓝西传媒,是喻泽南早前为打舆论战时培养出来的喻氏专属的舆论工具。之前那里面一直是喻泽南的人,喻季上位后,在喻菁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将喻泽南的人全都撤掉,重新换上了新人。 现在在蓝西传媒工作的新人,都是喻季亲自面试过的。 至于总编——那位叫何澜的女士,其实对喻泽南的忠诚度一般,清楚自己只是打份工,是喻氏众多棋子的其中一颗而已,既然现在是喻季话事,那她转而对喻季负责,也是理所应当。 何澜接到喻季秘书信息,当即赶到喻氏,然后便和喻季开了一个下午的会。 会议结束,何澜站起来,对安坐在椅上的喻季恭敬道:“那我就去办了,喻总。” 喻季抬起眼,看着何澜,眼底染上一丝无感情的笑。“去吧。”他轻声说,面容亲切,文质彬彬。 何澜却只觉得后背凉凉的,再结合刚才他们开会的内容以及喻季的指示,她更想快点离开。 喻季眼带笑意望着何澜表面淡定实则慌张的离开背影,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喂,你好,”他的声音如春风拂来,实际上他也带着笑容,这让他的五官更为摄人心魄,“请问是高国鸿先生吗?” “我是谁?”喻季缓缓站起来,手指张开五指撑在会议桌上,他望着会议室中玻璃门倒影中的自己,突然勾起嘴角。 “我是喻季。”他说,“为了让你更了解,我只说最后一次。” “——我是扬瑞辰的前夫,喻季。” 第21章 第 21 章 喻季和扬瑞辰离婚的消息在那天晚上当即上了娱乐新闻头条。不知道那些媒体从哪里找出来的,头条版面上是喻季和扬瑞辰当初结婚、两人面对面宣誓的老照片。 喻季和扬瑞辰大婚那天其实是谢绝媒体进场的。 但偏偏这一次,他们面对面宣誓——扬瑞辰面无表情的侧脸,以及喻季稍带殷切的眼神——这张老照片,被公之于世。 自从离婚,喻季就相当于是住在了公司。他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之中,喻菁很欣慰,而曾经无比反对他离婚的喻泽南,也渐渐没了声音——想必是看到了喻季的努力。 而报道出来后没多久,喻季接到了何澜的电话。 那边何澜还没开口说话,喻季办公室外就响起一阵吵闹声。 喻季喜静,原本喻菁在位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喻季过来以后,整间公司就被暗中下了命令,说新来的喻总不喜欢吵闹,大家说话走路做事都放小点声。 故而有喻季在的时候,整座公司大厦都没什么声响,大家都尽量放轻声音和动作——即使喻季从来没有亲自要求过这样,更不会对偶尔发出大动静的员工有过什么惩戒的行为,但他只是轻轻皱一皱眉,所有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所以这时候门外的吵闹就显得尤其突兀,本身在办公室里准备和喻季对接工作的秘书和其他经理都不免为外面吵闹的人捏一把汗。 但是喻季突然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他跟电话那边的何澜说等下打回去,挂断电话,摆手让秘书去开门—— 门外的竟然是阴着脸的扬瑞辰。 保安和助理们都拼命想拦住扬瑞辰,扬瑞辰没什么话,只是抿着薄唇皱着眉头,由身边的韩东帮他去挡。这时门开了,韩东率先见到办公室里坐着的、微笑着的喻季,顿时不自觉露出求救的表情。 助理想上来说明情况,喻季看他一眼,手掌抬起又往下压了压,助理噤声。 扬瑞辰慢慢踱进来,双手插着裤袋,居高临下望着喻季。“我有话跟你说。” 喻季于是让周围的人都先出去。当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扬瑞辰仍旧站着。 他仔细地、认真地看着喻季,突然说:“你原来的样子就是这样的?” 喻季低头喝了口咖啡,闻言不解:“我怎么了?”见扬瑞辰还站着,他有些疑惑,“坐啊瑞辰。” “我说几句就走,不坐了,你这里我也待不下去。”扬瑞辰一口回绝,随即直接说道,“今天那个我们离婚的报道,是你授意登出去的?” 喻季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张照片,”扬瑞辰把手机扔到喻季面前,屏幕上就是头条上他们两个的结婚照片,“我没记错的话,只有我和你有吧?我没做过,不就是你了?喻季,你这么急着要和我撇清关系?” “不就如你所愿了?”喻季立刻笑着回答,他拿起手机端详照片,突然“啧”一声,“这张照片还是选得不好——显得我太傻了。” 扬瑞辰眉头一跳。他慢慢重复:“太傻了?” “傻。”喻季点头,“太傻了——不过,”他视线抬起,美丽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扬瑞辰,“你在生气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划清界限?现在我帮你做了你最想做的事情,你不高兴吗?而且,现在没有人阻碍你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了,不好吗?” 扬瑞辰和喻季对视,他仿佛还没能回过神来。他又重复:“太傻了?” 喻季情不自禁笑起来。他站起,走到扬瑞辰旁边,抬手拍拍他肩膀,“怎么了我的好弟弟?” 这副姿态,真就像一个亲切的哥哥在对弟弟说话。 扬瑞辰一把甩开喻季的手,总算回过神来了。拿回自己的手机,他转身就要离开。 他现在不想看见喻季,甚至连喻季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偏偏喻季又在他身后慢悠悠开口:“对了瑞辰,别怪我不提醒你——” 扬瑞辰下意识地顿住脚步,然后听到喻季说,“小心身边的人。” 扬瑞辰暗暗捏紧了拳头,他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我最应该小心的人是你”,甩上门离开。 * 喻季现在比以前还要忙碌,日子也过得充实。与此对应的,外形肉眼可见地迅速消瘦下去。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喻总,人不可貌相——谁想到外表柔柔弱弱的他,竟然吃得消那连轴转的工作?今天在一个城市谈判,下午又飞去另一个省,第二天出国转半圈,之后又回国,期间喻氏上下的所有事务就没落下过——喻季处理得井井有条,漂漂亮亮。 有时候秘书深夜睡了,都会接到喻季的信息。大多时候是在凌晨的三四点。喻季从来不要求员工们在休息时间里立刻回复他的信息。当秘书早上五点多醒来看到喻季信息,马上慌慌忙忙回复,却立即得到喻季的回复,让人不禁怀疑,喻季是不是没有睡觉。 然而在公司看到的喻季,却始终是精神奕奕,不见疲相——即使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喻季开足马力,喻菁就彻底闲下来了。她回归了家庭,天天在家带孩子。 她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正是需要妈妈的时刻,喻菁便也顺势完全待在家带孩子了。 喻家规矩多,即使喻泽南退了也是如此。这天是喻家固定的每月家宴,喻泽南破天荒地没有邀请外人,只是叫喻季回家吃顿饭。 喻季处理好手头的工作,自己开车回到喻家大宅。 六姐给喻季开门,一眼就看到喻季凹下去的两颊,心疼地拽着喻季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喻泽南的声音从大厅传出,打断了他们,喻季才收起笑容,最后抱一抱六姐,往客厅去。 出乎意料,今天来喻家家宴的,竟然还有扬瑞辰。 这天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扬瑞辰似乎变得稍微颓废了点——头发是打理过了,服装也是熨帖的,笑容也是装出来的客套和彬彬有礼——眼底的无精打采却出卖了他。 喻季想了想,才意识自己原来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再关注扬瑞辰的新闻,包括桃花绯闻。他猜,是不是林乐不听话惹扬瑞辰生气?还是……Anna那边出了什么变数? 一想起Anna,就想起了扬瑞辰口口声声要孩子的那副嘴脸,喻季终于有点不平静了。 但他还是摆出微笑:“瑞辰也在?” 扬瑞辰正在和喻泽南下棋,喻季进来这几步,他的视线就一直跟着喻季。 喻泽南没抬眼,他对着棋盘沉吟,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下命令:“坐吧。” 喻季这才坐下。 “你和瑞辰搞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喻泽南轻描淡写,“两口子哪能没有矛盾的?说开了不就行了?吵着闹着要离婚……你们小时候感情还那么好呢,喻家和扬家两家关系也好,你现在这样……人怎么可以这么意气用事不顾后果?哎,我都不想说你。” 喻季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反驳。 是喻季把他们离婚这个消息公诸于世,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离婚了。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 喻季守口如瓶。 所以现在喻泽南对喻季极尽言语之羞辱,喻季也只是听着。反正他也习惯了,甚至很有闲情拿起六姐端上来的参茶慢慢喝。 正在这时,扬瑞辰突然出声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小季跟我离婚,都是因为我不好,和小季无关。” 喻季正在喝茶,闻言抬眼。 喻泽南摆手,语气很无所谓:“如果是说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花绯闻,那就不用说了。虽然我不赞成——但你是男人,男人在外面玩一玩,怎么了?不当真就行了。”说到这里,喻泽南看向喻季,“难道你就是因为瑞辰那些事所以跟他离婚?你怎么这么幼稚?他在外面玩得再大,最后他还是会回家的——” “爸。”喻菁出现,端上果盘,打断喻泽南的大条道理。她把果盘放在茶几,“吃点车厘子,六姐今天去买的,新鲜……” 喻菁一退下来,喻泽南对她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他有些不耐烦,似是埋怨喻菁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喻菁的丈夫陈泽走上来,扶住喻菁的肩,“我们进厨房吧,让爸爸和弟弟好好谈谈。” 陈泽的手一碰到喻菁,喻菁就不自觉地想要移开。然而喻泽南正定定看着他们,她只好忍了。 喻季则低下头,继续喝着茶。即使他早就不渴了。 而扬瑞辰的语气和姿态都不再慢悠悠。陈泽一出现,他立刻冷下脸。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棋子磕在棋盘上放出一下一下的声音。“那倒不是因为我外面有人,”扬瑞辰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是因为我想要个孩子。” 客厅里的空气即刻凝固,所有人都没有再出声。喻季闭上眼睛,懒得再看。 喻泽南慢慢地问:“要个孩子?” 扬瑞辰点点头,他深邃的眉眼这时候弯起来,笑盈盈地看向喻泽南:“叔叔您不想要个孙子吗?” 喻泽南似是没反应过来。他看一看喻季,又看一看扬瑞辰,终于出声:“可是……可是你们都是……” “男的。”扬瑞辰好心帮他接上话。他将指间夹着的棋子放在棋盘上一点,当下吃了喻泽南一片白子。 “所以我让我一个朋友帮我忙,让她帮我生个孩子……”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喻季缓缓睁开眼,看到沉默的喻泽南,震惊的陈泽,暴怒的喻菁。 和冷漠的扬瑞辰。 第22章 第 22 章 “荒唐!”喻菁气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她一向不怎么发火,也不懂怎么发火,这次不是真的急气攻心,她也不会真的出手直接扇扬瑞辰一巴掌。 即使她早就看不惯扬瑞辰以前在外面拈花惹草,但念在他是扬一的弟弟,喻菁总是在忍。 然而这次她忍不下去了。 陈泽又想把手搭在喻菁肩上,劝喻菁冷静,不要冲动。喻菁在陈泽还没搭上来之前,冷冷说了几个字:“不要碰我。” 陈泽的手一顿,随即讪讪放下。 他有些尴尬,丢一句“我进去厨房帮一下六姐”,就急匆匆走开。 扬瑞辰摸了摸被喻菁扇红的左脸,笑了笑。“姐姐,”他说,“这么生气?” “你这是在否定喻季这个人。”喻菁说着,眼圈红了,“你以前怎么胡来,喻季能忍,我就算了,我是外人——从来都是外人,能说什么?但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姐姐,他是我的弟弟——他是喻家的人,能让你这么糟蹋?!” 喻泽南拄一下拐杖,拐杖头敲在地上发出闷响。他阴沉着脸,再不看扬瑞辰一眼,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离开。 喻季轻声对喻菁说:“姐姐别生气,不值得。”看一眼喻泽南,用眼神示意,喻菁领会,深呼吸一口,转身就去扶着喻泽南。 喻泽南没有什么反应,任由喻菁扶着他上楼。 这场家宴看来是吃不成了。喻季慢慢把茶杯搁下,终于和扬瑞辰对上视线。 “疼吗?”他轻声问。 而还没等扬瑞辰回答,他又问,“开心吗?” 扬瑞辰蹙起眉头。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把我们的离婚原因公开?你以为我是在保护你的名声?”喻季揉了揉眉心,他现在只感觉麻木和深深的疲倦。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今天是要为一直以为的爱——至少是他以为的爱——付出这么多的代价。 他认真地看着扬瑞辰:“我是在保护喻家。但是你今天,还是破坏了这一切。” 扬瑞辰沉默地和喻季对视,他看到喻季的眼里都是呼之欲出的风刃。 “瑞辰,不要怪我。” 喻季最后说,带着风声。 * 扬瑞辰当时还不清楚喻季的意思,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知道了。 坊游市东三区被喻氏成功收购的新闻在某一天铺天盖地地出现,扬瑞辰想不看见都难。 韩东摸不清楚自己老板的心思。他知道老板之前很在意东三区那块地,但自从和那个房总见了一面后就再也不提,以为是不要了,然而这时老板看到喻氏收购了东三区的消息,脸上却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在这个时候韩东不敢说话,只好安静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扬瑞辰终于像下定决心了一样,站起来往门外走。 韩东不确定要不要跟上,扬瑞辰回头看他,他登时明白,迅速跟上。 然而他们两个打开门,就看到林乐刚好站在门口。 林乐现在已经彻底被扬瑞辰冷落了,虽然还穿着名牌好好打扮,眼神中的落寞却藏也藏不住。 “有事吗?”扬瑞辰一直没说话,韩东只好率先开腔,问林乐道。 林乐心底是非常不平静的。他知道像扬瑞辰这样的人是薄情的,只是没想到,这个薄情的速度会这么快。 扬瑞辰的“真爱”,维持的日子比花期还要短。 而林乐一直梦想着嫁入扬家的妄想也彻底落空——现在两个男人都能结婚,而扬瑞辰也和喻季结过婚,他成为扬瑞辰的二婚有什么出奇? 但就是在喻季说要和扬瑞辰离婚的那时起,扬瑞辰就开始对林乐不闻不问。即使见到面,也只是像看到一个不熟的人,客气,疏离,冷淡,漠然。 落差太大了,林乐根本没办法把自己的位置扭回来。 “有什么事吗?”韩东没什么耐心,他又问了一次。 林乐这才回过神来。他眼巴巴地看着高不可及的扬瑞辰,嗫嚅着说:“就是,财务上有点问题想请教扬总……” “小问题就不需要来打扰扬总了。”韩东说,“再说了,你也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仔,规矩不懂吗?财务部只有你一个人?你领导呢?” 林乐说不出话来。其实哪有什么财务上的小问题,他只是想来找扬瑞辰。 但是从刚才开始,扬瑞辰就没给林乐半个眼神。 并且身周开始散发出一种非常不耐烦的气息。 韩东在扬瑞辰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自家老板什么脾性。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迅速打发走了恋恋不舍的林乐,回头对扬瑞辰说:“老板,我们走吧。” 扬瑞辰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不咸不淡“嗯”一声,抬起长腿往电梯方向去。 韩东一路忐忑地按照扬瑞辰指示,把扬瑞辰送到喻氏——谁不认识鼎鼎大名的扬瑞辰扬总?更何况,这个扬总还刚和喻氏喻总离婚?——而这个时候,这个扬总,竟然出现在扬氏大门? 喻氏来往的员工都不由侧目,与此同时八卦雷达哔哔响。扬瑞辰全当看不见,阴沉着脸站在和保安交涉的韩东旁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然而保安却说,今天喻总没有上班。 韩东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喻总没上班?” “嗯,”保安非常肯定,“这几天都没来。” 但是这几天关于喻氏的舆论和新闻就没停过,虽不说是铺天盖地,但也保持着每天都有一条最新消息更新的频率。 扬瑞辰还以为喻季在喻氏坐镇。 找不到喻季、扑空这件事让扬瑞辰更加不爽了。他一言不发,眉头紧皱。 韩东为难地看着他,正要问问接下来怎么做,扬瑞辰突然出声让他先回扬氏。 韩东一愣,想问那您呢,扬瑞辰没给他问的机会,转身大步走出喻氏公司大堂——并把车开走。 扬瑞辰把方向盘转得快要起火,油门一直踩到底。所幸现在大家都已经上班上学了,城区大街上人和车都少了很多,才没有酿成什么事故。 扬瑞辰没什么安全意识,他向来目空一切,这时也是——这时他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喻季为什么不上班? 为什么不上班?在哪里? 他已经太久没有得到喻季的消息了。喻季以前会经常给他发消息说一些有的没的,即使他很少回复——他的冷淡也从来不会浇灭喻季的一厢情愿。 扬瑞辰一转方向盘,车子驶进一个老式小区。 其实扬瑞辰也不确定喻季是不是在这里,他太久没来过了。上一次来还是五年前。 但是离婚以后,喻季就搬走了,没说搬去哪里。喻家大宅喻季肯定是不回去的,而这里就是扬瑞辰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地方。 扬瑞辰下了车,按照记忆来到一栋外表看上去已经残旧的大楼前。 这是一个老式小区,有电梯,却早就已经失修。扬瑞辰准备走楼梯上去,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过来一阵吆喝声。 其中一个是老爷爷的声音,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只听他喝了一声“好棋”,周围便是七嘴八舌的赞扬。 这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尤其突兀——“是老先生承让了。” 扬瑞辰眉心一跳,掉头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了穿着黑色长衫、云淡风轻坐在一堆老头子里面的喻季。 喻季面色更苍白,身形更削瘦,却有一种游离天外的从容。 他慢悠悠地执起棋子,缓慢又笃定往棋盘上一放,对面老先生又失掉一片白子。 老先生不怒反笑:“后生可畏!我原以为你之前的那些棋子都是乱摆乱放的,原来是等着在这个时候一起吃掉我啊!” 喻季一边淡淡地笑,一边慢条斯理把老先生的白子捡起来:“棋盘如人生,人生尚且一步都不能走错,棋盘便如是了。” 说着,只见他蓦然抬起眼来,眼神里的风刃完全迸发,直指人群外的扬瑞辰。 第23章 第 23 章 扬瑞辰跟在喻季身后上楼。眼前的这一切都和扬瑞辰记忆力的情景重合——楼道斑驳的墙,总是缺一角的楼梯把手,空气中浓密的发霉的味道……和喻季在自己前面带路的身影。 只不过,当年喻季的背影是生机勃勃,兴高采烈的,仿佛周围破败的环境根本坏不了他的兴致。 而这时的喻季,死寂的背影却仿佛完全融入了周边的环境。 扬瑞辰心一慌,突然站定,默不作声。 喻季头也不回:“不跟上来你就回去吧。” 手猝不及防被拉住——扬瑞辰罕见地主动去触碰喻季。 “我不上去了。”扬瑞辰拉住喻季的手,不让他继续往上走。他死死盯住喻季瘦削的背影,“你也别上去了。” “我不上去怎么能行?”喻季回过身来,把手收回去,扬瑞辰虚虚握了握拳。 喻季继续说道:“这是我外公的家,我不回来那我可以回去哪里?” 扬瑞辰忍不住了:“我们结婚前你不是买了一套房?你不能住那里?” 喻季没说话,黑白分明的眼和扬瑞辰安静对视。 扬瑞辰率先移开视线,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来,像被踩着尾巴一样:“不上去不行吗?我们下楼说话,我只有几句话——” “扬瑞辰。”喻季突然连名带姓叫他全名,扬瑞辰没了声音,皱起眉头。 喻季接着说:“你搞清楚,是你来找我,不是我去找你。如果你不上来,那就别来了,我要回去了……” “你外公是在里面死掉的。”扬瑞辰沉声道,“而且不是善终,是被破门进来的小偷捅死的——那是凶屋,你为什么要住凶屋?” 喻季看他很久,才问:“所以你才要我搬出去,又把所有房子都收了,就是因为知道我有一套房子?” 扬瑞辰还没说话,喻季又问:“所以你现在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敢跟我上去?” 扬瑞辰扯了扯领带,阴着脸,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季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去,过分削瘦的身体在扬瑞辰眼里是摇摇欲坠的薄薄一片。 扬瑞辰在他后面问:“你去找那个房总了?你们怎么谈妥那块地的?” “你在乎吗?”喻季冷淡地问,过了几秒,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哦对,你应该在乎的……” 扬瑞辰再次大力拉住喻季的手,他这一次气势汹汹,喻季再次被迫停下来。 “他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而且心思龌龊,图谋不轨,你是不是……你!” 喻季突然双眼射出风刃,他凌厉地看着扬瑞辰:“你以为我是靠着和他睡才拿到那块地?” “那要怎么解释?”扬瑞辰居高临下,他眼里的愤怒和不甘快要喷射出来,“我之前做了他非常多的工作,他都软硬不吃,唯一一个突破口就是他这个人贪色——他贪色!浑身都是臭的,你凑上去就闻不到?” 喻季不甘示弱,他顺便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从他和扬瑞辰离婚后,他好像不那么怕扬瑞辰了。 他警告扬瑞辰:“你小心说话。” “难道不是吗?”扬瑞辰口不择言,“那你怎么把他那块地拿下来的?正正经经的谈判?他都不是正经人,他会和你坐下来正正经经地谈判?喻季,我没想到你堕落成这样,宁愿出卖自己都要恶心我?”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门口前,喻季拿出钥匙开门,跨进门的时候转过身挡在扬瑞辰面前。“你别进来了,”他语气挺平静的,“我想我外公也不会想要看到你。” 扬瑞辰突然一拳砸在就离喻季不远的一扇门上,那扇铁门当即发出一声巨响。 “我都让你别住里面了!”扬瑞辰变得暴躁起来,他朝喻季逼近一步,“晦不晦气?” 喻季安静看着他,下一秒,扬瑞辰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 喻季狠狠扼住了他的手腕,扬瑞辰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骨瞬间像被火烧一样疼痛。 “我永远不会觉得这里晦气。”喻季手上不断用力,语气却逐渐变冷,“你忘了?我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在这里,我们度过了一整个夏天——只有我和你的。” 第24章 第 24 章 扬瑞辰母亲死了,就在扬瑞辰和喻季初相识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扬瑞辰想尽办法想要从压抑的喻家离开——扬一已经躺平了,每天除了吃饭就几乎不出房门。扬瑞辰偏不,他知道喻泽南不会让他回去扬家,毕竟扬高鹏和喻泽南是一伙儿的,而扬高鹏是铁了心不让宋岚见自己孩子。 所以扬瑞辰从喻季这边入手。 喻季那时候能有什么作用?扬瑞辰也不知道,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是本能地觉得,或许喻季和他一样,也想逃出喻家。 既然大家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战友——既然是战友,那扬瑞辰或许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妈妈。 扬瑞辰那段时间黏喻季黏得很厉害,跟喻季说的也不是什么有营养的话,每天都问喻季吃了没吃了什么今天打算去哪里玩能不能让他碰碰钢琴……喻季话少,每次看比他高大的扬瑞辰都像看大傻子一样。 喻季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他问扬瑞辰:“到底为什么总是想碰钢琴?这么喜欢?” 扬瑞辰嘿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妈在家总爱弹钢琴给我听,每次她弹钢琴我就觉得……我妈好厉害!” 喻季沉默,像是陷入了沉思。 扬瑞辰顺着这个话头问:“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钢琴?” 喻季顿了顿,回答:“很小的时候……很小的时候。” “很小是多小?”扬瑞辰不解,“你现在也不大啊。” 喻季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扬瑞辰,小嘴紧紧抿成一条线,挤得脸颊两边的奶膘鼓鼓的。 扬瑞辰伸手弹一下喻季的奶膘,喻季像被电到,捂着脸低低嗷一声,愠怒问他干什么。 扬瑞辰还在回味手感,闻言也反问:“我在干什么?” “神经病。”喻季难得骂人,他转过身不想再理扬瑞辰。 扬瑞辰小时候有种厚脸皮的本事。喻季越不理他他越来劲,这时舔着脸跟上去,笑嘻嘻继续踩喻季的雷点。 “我来这么久了都没听你弹过钢琴,你会弹钢琴吗?还是只是摆设啊?” 喻季没有理他,安静地在床边坐下看书。 他也没开口让扬瑞辰滚出去,也不知道是习惯了扬瑞辰的吵闹,还是懒得出声。 反正他就任由扬瑞辰在他的房间里,持续烦他。 而很快,扬瑞辰终于得到了答案——喻季房间里的钢琴不是摆设,而是束缚。 扬瑞辰原本以为汤汶是和宋岚一样的,温婉,亲切,总是微笑,但在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汤汶也还是笑,因为扬瑞辰就在喻季房间窝着。然而她看着喻季的时候,眼里毫无笑意。 “休息够了吗?”汤汶轻声细语的,“要继续练琴了。” 喻季当即像被操控的木偶,机械麻木地走到钢琴前坐下来。 他伸出手,把十指放在琴盒上,扬瑞辰这时候才看见,喻季的手指头都包着严实的绷带。 想必绷带下面,早已血肉模糊。 而扬瑞辰在喻季身边晃荡这么久,这却是他第一次看见喻季手上的伤。 喻季到底是怎么藏起来的? 扬瑞辰条件反射地开口:“哥哥的手指头伤了,弹钢琴会痛……” 汤汶亲切打断他:“瑞辰,人要努力,才配过上好生活。” 喻季适时用叮叮当当的音乐声打断了汤汶和扬瑞辰的对话,汤汶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吸引了。 扬瑞辰心中五味杂陈。喻季终于弹钢琴了,弹得还不错——他不懂这些,只知道用“还不错”来评价——但是他却没有了欣赏的心思。 喻季皮肤很白,手指也嫩嫩的,却严严实实包了绷带。 扬瑞辰只觉得不搭。 就在扬瑞辰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啪”响亮响起。 喻季的左脸迅速红肿起来。 汤汶放下手,喝道:“这个音弹错了!都弹几次了怎么现在还弹错?!” 扬瑞辰瞪大眼睛,看喻季摆正被扇红的左脸,淡定地继续弹。 喻季的脸很小,汤汶的巴掌印在上面,硕大一个。 汤汶这时才像是意识到现场还有个别人家的小孩。她摆出温婉的微笑,回过头来看着吓呆了的扬瑞辰:“瑞辰……” 没听汤汶说完话,扬瑞辰就夺门而出,奔向姐姐扬一的房间。 扬一正瘫在床上看动漫,见扬瑞辰紧皱眉头冲进来,下意识就把枕头扔过去:“滚蛋。” 扬瑞辰想跟扬一说刚才发生的事,话到嘴边突然又想起喻季的脸,当即又闭上了嘴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扬一眼瞅着自己的傻缺弟弟不对劲,挑眉问他咋回事,扬瑞辰也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 扬一侧耳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了钢琴声,“哦”了一下,“小鱼开始弹钢琴了?” 扬瑞辰点头。 扬一露出怜悯的表情:“挺惨的。” 扬瑞辰挤上扬一的床:“怎么惨了?” “你不知道?”扬一眼睛还盯着动漫,一边随口回答,“他妈妈梦想就是要当个钢琴家,但她手腕动过大手术,相当于是废了,再也不能弹钢琴——所以他妈就逼小鱼弹,非要让小鱼去当个钢琴家。” 扬一这番话说得挺平静,仿佛在说已经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事实上这的确是很平常的小事。他们那个圈子里——甚至不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小孩总会或多或少负担起父母梦想和期望的这件事,算什么稀有的事情? 只是扬瑞辰很不平静。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 但他就是不想让喻季这样。 这么想着,他跳下床,就要往外冲出去。 扬一一把拽他回来:“有什么话等他练完琴再说。你现在过去打扰他就是让他吃坏果子。他妈妈……反正你见识过了,不是吗?” 扬瑞辰觉得有道理,在扬一身边沉默坐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一件事。 “你一天天的房间门都不出只知道看动画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吃饭的时候他家佣人说八卦,我听到了。”扬一斜晲他,“哪像你,天天就知道往小鱼房间跑,吃饭睡觉都要黏在人家身边。” 扬瑞辰喃喃说道:“但就是这样,也还是不知道原来他受了伤。” 似乎是因为这样而过意不去。六个小时后,已经是凌晨的时间,喻季房里的钢琴声终于停了,扬瑞辰溜进厨房,拿了一点面包和牛奶,又溜上楼,轻手轻脚来到喻季房门前。 他知道汤汶走开了,这时候他轻轻敲喻季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谨慎地被打开。 扬瑞辰一把推开,里面的喻季吓得连退几步。 见到来人是傻大个后,喻季眼神里满是惊惧的神色当即消失,只有深深的无奈。 “你来干什么?” 扬瑞辰轻轻掩上房门,向喻季示意手上的牛奶和面包,露出一行大白牙:“你没吃饭吧?” 喻季吞了吞口水,安静点了点头。 扬瑞辰把东西塞到喻季手里,心疼地说:“吃,别跟我客气。” 喻季接过来,首先喝了口牛奶,闻言嘀咕道:“这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 “哥,”扬瑞辰突然认真起来,“你跟我回我家吧?我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她不会打你的。” 当时扬瑞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无厘头又没有逻辑的话,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分享一些自己受到的疼爱给喻季。 扬高鹏和宋岚一地鸡毛,却不妨碍他们都深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扬瑞辰忐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喻季,他的邀约不是小孩子的兴之所至——喻季练了六小时的琴,他就帮喻季想了六小时的后路。 但其实,他也觉得这个方法行不通——喻季不会同意的。 喻季的良久沉默也似乎在慢慢验证着扬瑞辰的这个猜想。 就在他想说算了算了当我没讲过,喻季竟然开口了。 “去吧。”喻季定定看着自己手里的面包和牛奶,小声说,“我也想看看别人家的妈妈。” ——然后当他们两个孩子在六姐的暗中帮助下终于顺利平安到了扬家,却恰好目睹了宋岚从五楼一跃而下的情景。 两个孩子当场崩溃,扬瑞辰就不必说了。死的是他的亲生妈妈,长大后的他再回忆起这一段,也还是逃不过脑中空白一片。 喻季也受了极大的刺激,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被吓得失声了。 他说不出话来了。 喻泽南对六姐大发雷霆,如果不是喻季死死扒住六姐不让六姐走,又沉默安静地满脸是泪,喻泽南被激发出了绝无仅有的父爱,心软了——六姐才得以留下来。 汤汶想要让喻季继续练琴——说不了话而已,手指还可以动吧?只要没死,就应该继续练啊。 男人的所谓父爱一旦被激发就一发不可收拾。喻泽南竟然觉得这把喻季逼太紧了,否决了汤汶。 他去问喻季,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爸爸都安排。 喻季睁着眼睛,半晌才指了指自己房间的墙壁。 墙壁上是外公之前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一副亲手画的画。 喻泽南明白了。他知道喻季和外公一向都很亲。 而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喻季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还想要让扬瑞辰陪我。” 第25章 第 25 章 没有了妈妈的扬瑞辰像换了个人。之前还是任性妄为的富家小公子,一夜之间就变得像只会冷不丁咬人的、凶狠阴鹜的小豹子。 扬高鹏从外地赶回来处理宋岚的后事。他没想到宋岚的心理素质竟然这么差,只是见不到孩子,就要跳楼? 跳楼一点也不优雅,不符合宋岚的身份——宋岚是豪门出来的大小姐,自小就养尊处优,摔下去的时候却摔成了个肉团,血肉横飞,沾上泥土尘埃,一片狼藉不堪。 现场太过惨烈,饶是六姐这个成年人也受不住。虽然她在事件发生的一刹那就把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捂住了他们的眼睛,但那一瞬间的景象还是飞快迅速地占领了两个孩子的脑袋——再加上人体摔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实在是太过…… 扬瑞辰知道那是他妈妈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点动静。 喻季知道那是扬瑞辰最爱的妈妈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点动静。 而扬高鹏后来才知道,原来宋岚在嫁给他之后,就一直饱受抑郁症的折磨。如果不是宋岚自己主动去找了心理医生介入,她大概会在扬瑞辰出生后不久就抱着扬瑞辰跳楼。 能熬下来,宋岚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她也想继续活着,起码看到扬一和扬瑞辰真正成人成材。 但是扬高鹏不让她见孩子。 这成了彻底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骤然失去母亲的扬瑞辰,对扬高鹏具有极大的攻击性。他虽然年纪小,但大人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他。他知道,妈妈的死就是他的爸爸一手造成的。 扬高鹏再出现,扬瑞辰不再和他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张阴沉小脸,全身高度戒备,俨然将扬高鹏当做仇人。 扬高鹏顾不上他,恰好喻泽南提出邀约,一甩就又把扬瑞辰甩给了喻家。 而在喻季面前的扬瑞辰,从小豹子变成了伤心的小猫。 喻季说不了话,就一遍遍用小手拍扬瑞辰剧烈颤抖的肩。 扬瑞辰其实一开始只把喻季当做是普通玩伴,就是那种在家宴上见过一面后就再也不会再有联系的小孩,可不知为何,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竟然能在喻季面前哭了。 他在喻季跟前彻底放下了心防,把喻季当做了真正的、与众不同的朋友。 喻季的外公汤卞对他们都很好很亲切。汤家也是书香世家,和喻家门当户对。然而汤卞偏偏很不认可喻泽南,他认为喻泽南这个人很邪——哪怕喻泽南外表装得有多正派,但改变不了喻泽南的本质。 汤汶也没多爱喻泽南,非喻泽南不可。她只是觉得时间到了,是时候有个家庭,而当其时喻泽南正在追求她,他们便结合。 汤卞不赞成这门婚事,奈何汤汶偏要,他便放手了——顺便也搬了家。汤汶的母亲早逝,在汤汶嫁到喻家后,汤卞就把汤家大宅卖了,也不愿意和喻泽南住一起,就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当初和汤汶母亲最初居住的小房子。 喻季和扬瑞辰在汤卞这里度过了非常平和、温柔的一段时间。 扬瑞辰的丧母之痛也被喻季和汤卞抚平了。 包括后来即使他们长大了,扬瑞辰要出国读书了,放暑假第一件事也还是找上喻季去汤卞家过暑假。 扬瑞辰和扬高鹏的关系在宋岚死后已经恶化到极致,他只能从汤卞那里汲取一丁点和父爱相关的疼惜。 ——那不仅仅是喻季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扬瑞辰的。 喻季知道扬瑞辰曾经对这里有感情,所以此时才因为扬瑞辰张口闭口就说这里晦气而感到愤怒。 “瑞辰,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喻季回过身来,仰头直视扬瑞辰,冷静的、漂亮的眼睛毫无波澜,“你要离婚,我离了。你要我搬走,我走了,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 喻季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门微微晃了晃,看起来像是被风吹的。但扬瑞辰眉头一皱,长手一撑,就越过喻季,从喻季的肩膀上方顺势把房门推开。 “扬瑞辰!”喻季急忙要去拉住扬瑞辰,他不想让扬瑞辰进去。 “刚才不还是想要邀请我进来吗,现在又遮遮掩掩的?怎么,你在你外公故居藏了奸夫?”扬瑞辰语气轻飘飘,眼神却蓦然变得阴森和深沉。他抿直薄唇,深邃的脸罩着阴鹜。 喻季本来以为这么破旧的地方扬瑞辰肯定是不愿靠近的,所以他才敢直接上来,打的就是扬瑞辰会率先转身离开的主意。可他没想到,扬瑞辰非但没有走,反而直接大门一推,就进去了。 他紧跟进去,同时掩上了门。 而刚把门掩上,一声拳头砸在什么上面的闷响后,就是一个男人的惨叫声随即响彻房间。 喻季摊开双手,转身就迎上了扬瑞辰喷涌的怒火。 扬瑞辰一只手就把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的陈泽拎出来,然后丢在喻季面前的地板上。他愤怒地看着喻季:“喻季,你还可不可以再下贱一点?!” “他是你姐姐的老公,你搞你姐夫?!” 说完还觉得不够,他一脚踢在陈泽的腹部:“你也挺下贱的,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来搞你小叔?”他的双眼满是怒火,直逼喻季,“还是——” “——还是你们又旧情复炽了?你们这对狗男男——” 喻季一巴掌打在扬瑞辰左脸,随即收回手,淡然地下了逐客令。 “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走了。” 第26章 第 26 章 若是换作以前,喻季一定会上赶着跟扬瑞辰解释——说出去都没人信,外表高高在上的、冷漠冷淡的喻季,竟然会一脸急切地解释说,自己和谁谁谁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喻季会的。在扬瑞辰面前,他是真的几乎没什么底线,也是真的脸皮够厚。 然而离了婚后的喻季,觉得这一切都没必要解释。扬瑞辰和他认识了那么多年,却还是会莫须有地指责他,冤枉他,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懂的人不必解释,不懂的人更不必解释。 他和陆烁之前也是真的清清白白,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就是陆烁单方面对喻季有好感,但在喻季申明说自己已经不是单身后也就不再打扰——陆烁是绅士。 陈泽就不是了。 见色起意的人何止一个房总,多的是不怀好意的人。陈泽就是一个,哪怕当时他是喻菁的未婚夫。 喻季第一次见到陈泽,就隐隐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姐夫了——长相是端正,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言行有礼,但……出身富贵的子女都总有一双能够自动筛选的眼。 这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本能,喻季一眼就能看出,陈泽是一个虚伪的假人。 但喻季能看出来,喻菁会看不出来吗? 于是喻季看向喻菁,就看到喻菁脸上满是虚伪的假笑。 喻季明白了。爱情对喻菁来说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喻泽南的意愿。 喻泽南不希望女儿嫁给一个很强的男人,他千防万防,连自己的女儿都在防,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庞大的家产放在外人的眼皮底下? 喻季便转过头去。 陈泽却跟了上来。 出于礼貌,喻季会微微笑着,打声招呼,接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但是陈泽叫住了他,亲切地问他工作辛苦吗,会不会有什么难搞的客户,最后说,他公司有些法律上的事情,想要咨询下喻季。 喻季说,咨询没有问题,但咨询费不能少。 陈泽呵呵笑道,向喻季走近一步,说大家都快是一家人了,还讲钱?讲钱伤感情啊小季。 他走近一步,喻季就往后大退一步。退无可退的时候,喻季瞥见厨房外客厅里的喻菁开始在左右环顾。 喻季知道陈泽的意图,同时感觉恶心。他简直想直接走出去向喻菁揭穿陈泽的真面目。 但是他不能,他太知道喻菁要什么了。 你们公司没有法务吗,需要找外面的律师咨询?喻季压着心底不耐,问陈泽。 陈泽又是呵呵地笑,他压低声音,斯文白净的脸都是让喻季作呕的笑容。 你知道我要什么的,小季。陈泽的声音像蛇,丝丝钻入喻季的耳朵。 我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什么同类人? 喻季还没反问,陈泽就捉住了他的命门。 陈泽说出了一个时间和酒店的名字,要喻季准时上去。不去的话,他就和喻菁坦白,他就泼喻季脏水。 说自己和喻季早就有一腿。 喻季答应了,然后在那一天,他把喻菁带上了。 陈泽一见到喻菁,脸色霎时变得铁青,看到喻菁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喻季找了张椅子坐下,还给自己和喻菁分别冲了一杯茶。 喻菁接过茶,二话不说就把热茶往陈泽脸上泼去。 陈泽忙着躲避热茶,这时喻菁冷冷清清地开口:“要入喻家的门,就要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想在我们家搞风搞雨?你拍胸口问问你自己配吗?搞的还是喻家独子?你是嫌命长还是觉得自己过得太舒服?” 喻菁这时候俨然一家之主,肃穆的脸隐然有几分喻泽南叱咤风云的影子。 “你听清楚了陈泽,”喻菁接过喻季递过来的纸巾擦手,一边擦一边眼也不抬地说,“我们喻家需要的只是一个上门女婿,把你自己的位置放正,不该得罪不该惹的人离远点,你的生活才能风平浪静。不然,你出了喻家门,我保证你在坊游市吃不了兜着走。” 喻菁杏眼抬起,不怒自威,陈泽只有捣蒜般狼狈点头的份。 喻菁朝喻季递了个眼神,喻季站起来,经过陈泽身边,斜眼看到低着头的陈泽露出了怨毒的表情。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喻菁,不声张,突然凑近陈泽,低声道:“你亏空公款的事情,你们公司知道了吗?要不要我写封匿名信提醒他们一下?” 陈泽是做金融的,终日和钱打交道,而在这一行,亏空公款这个罪名,就足以让他无法再立足。 果然,陈泽脸色大变,怨毒的神情变得哀求,他巴巴看着喻季,用眼神求喻季手下留情。 他不知道喻季是怎么知道的,他现在也来不及在乎,他只是下意识地求喻季手下留情。 喻季笑了笑,伸手拍拍他肩,没给他什么承诺,径直出去了。 ——然后他在酒店外面看到了等着喻菁的扬一,看到了紧紧拥抱的她们两个。 喻季停住脚步,转脸过去不再看。 * 之后陈泽就不再搞事,甚至见到喻季都会自觉避开。就在喻季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本来好好在国外读书的扬瑞辰突然杀回来,皱着眉头冲动地抓着喻季的手臂,不管不顾就问是不是陈泽动他了,是不是他们谈恋爱了? “有人看到你去酒店了——有人看见你们开房了!喻季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喻季当时觉得不对,这都哪跟哪?又是谁多嘴跟扬瑞辰提这么一件早就尘埃落定的事? 那时候喻季只顾着安抚扬瑞辰的情绪,却不打算把陈泽和喻菁婚姻的真相说出来——如果说出来,那喻菁和扬一的事情也瞒不住,喻季不希望扬瑞辰是在这种情况下知道这件事。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的原因——豪门婚姻的真相这么不堪早就不稀奇,但他还是想让扬瑞辰少知道一些这种事情。 于是针对扬瑞辰逼问的“你们到底有没有上床”,喻季除了强调“没有”,再多的就再也不能说了。 扬瑞辰最后放弃追问,却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被他放下。 今天在喻季外公的故居看到陈泽,扬瑞辰当即火冒三丈。 而喻季一开口就让他走,就更让他冒火——同时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没见过这样的喻季,更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情况。 他可以对陈泽拳打脚踢,发泄怒火,但对着喻季? 扬瑞辰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阴沉着脸,转身离开。 而在扬瑞辰走后,喻季走过去,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扬瑞辰刚在踢过的陈泽的腹部。“滚。”他语气不善,满身都是不遮掩的怒气。 陈泽痛得脸色苍白,这时候他像一只哈巴狗,不住扒着喻季的裤脚。“小季,你帮帮我,我……这个官司我只能让你打……不能让喻菁知道啊,让她知道了,我肯定会……” 喻季一脚踢开他,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这么一个不堪的男人。 第27章 第 27 章 喻季自己名下是有套房子,本来离婚后的确是可以直接住进去,但鬼使神差的,他拿着行李就去了外公的故居。 那其实是一间凶屋——按照他们的说法的话。汤卞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被一个破门而入的小偷捅死的,死于大量失血。 当时喻季还是律师,每天陀螺一般地忙,得知汤卞死讯那一瞬间,他差点又说不出话来——平时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乍然便毫无用处。 幸好扬瑞辰当时在喻季身边。那时候他们两个还很好,扬瑞辰还将喻季放在心尖上——看到喻季魂不守舍,当下放下扬氏的一切,终日陪在喻季身边,直到喻季走出伤痛。 而那间凶屋,喻泽南本来说既然汤卞不在了,汤汶也早走了,这个房子又破破烂烂,不如卖了算了。而一向不怎么忤逆父亲的喻季这时候却说,他要留着这个凶屋。 对喻泽南来说,这凶屋的去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喻季既然开口要了,那他点头就给了。 喻季俨然不觉得晦气,每个月都会请胆大缺钱的清洁工上门打扫,所以即使这间屋子没人居住,却仍然保持着以往的整洁和温馨。如果不说,都没人会相信这竟然是一间凶屋。 离婚后他更萌生了住进去的念头。 他也这么做了。可没想到,还没住几天,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的陈泽就摸了过来。 这倒是一件罕事,喻季以为陈泽被喻菁吓得不敢再找他,没想到又来了。 喻季也不怕,正要打发,陈泽突然跪下来,哀求喻季帮他打官司。 其实喻季有想过出山,毕竟高盛律所有他的大部分心血,他实在不忍心这间律所在徐政的折腾下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可他有几年不出来了,要重新代理案子,就要重新考牌。考牌对他来说倒不是难事,难的是,怎么打响他出山的第一炮。 陈泽惹的事情挺严重的。早年间喻季就查出了他亏空公款,但喻季一直没有揭发他,给了他一条后路。但人的贪欲是无穷大的,陈泽侥幸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于是一直没有收手——截止被公司捉到的那一刻,他已经亏空了公款数额高达五百万。 事情败露,陈泽输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喻季告诉他先安排好一切,想想怎么和喻菁说,然后就准备进去吧。 陈泽还是不肯走,哭着喊着要喻季救他,不然喻菁和孩子就没了老公和父亲。喻季心里冷笑,反问他喻菁从怀孕到生子,直到今日,陈泽到底做了什么?不就又是一个甩手掌柜?好意思现在拿她们母女俩出来当挡箭牌?是不是男人? 喻季真的非常看不起这种人,衣袖一挥就下楼去找老大爷们下棋了,不想再管。 谁知道就碰上了扬瑞辰上门来。 再见到扬瑞辰,说是内心完全没有波动是骗人的,毕竟当初喻季决定要离开这个男人,相当于是将血肉生生从骨头上剃掉,那种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喻季。只是喻季习惯了将一切都掩藏下去,所以外人——包括扬瑞辰看来,喻季就是一个无动于衷的石头人。 可是喻季从来就不是石头人。他有感情,而他虽说总是习惯性隐藏,唯独对扬瑞辰的爱,他从前从不隐藏。 无奈扬瑞辰从来不信。 这一次扬瑞辰看到了屋子里的陈泽,就更相信了喻季和陈泽是有一腿。 喻季只觉得这一切都荒唐至极。他让扬瑞辰滚,又赶跑了陈泽,转身就钻进浴室。他下意识想好好洗个澡,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化作实质性的脏泥,往他头上脸上泼了一遭,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是在所谓的、扬瑞辰认为的凶屋里的浴室洗的澡,喻季却认为,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他更干净。 这个澡喻季洗了很久,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呆呆站在淋浴头下,任由花洒的水从上而下淋湿他,流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就仿佛流过他的每一寸灵魂。陈泽不见了,喻泽南不见了,喻菁不见了,扬一不见了,最后,连扬瑞辰都不见了。 喻季希望自己能够尽快重获新生,他渴望那一个不再爱扬瑞辰的自己。 然而如今的他,很显然是没那么快能够做到。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烦。他不知道当初说喜欢就能喜欢的人,为什么今天想不喜欢了,想不爱了,就不能轻而易举地不喜欢,不爱? 拿着毛巾擦头发,喻季走回房间坐下来,正要打开电脑,秘书打了电话过来。 秘书说房总想要请他吃饭,喻季一边看电脑,一边回绝,说不需要。 那边的秘书有些支吾,喻季缓慢眨了眨眼,语气稍稍沉下去,“有话就说。” 秘书还没出声,那边就传来房总油腻的笑声。“喻总!”房总呵呵笑着,“躲哪里去了?出来吃顿饭呗?上次我都没过瘾,今晚老地方等?” 喻季啪一声把手机挂断,全身的骨头像是蓦然被蛆爬了上来。 第28章 第 28 章 喻季到底还是如约而至。他一身黑色风衣,剪裁修身的风衣勾勒出他干净利落的肩线——干净利落,又稍显削薄。 他首先从街尾走来,风吹起他脸旁的黑发,露出瘦削的两颊。毫无笑容,眼神冰冷,深黑色的风衣衬得他肤色更加惨白——这样的喻季,身周都散发着慑人的气场。 他就这么走进一家酒店前台,服务员见到这样的他都忍不住咽唾沫。 太肃杀了,让人望而生畏,让人噤若寒蝉。 喻季走到前台,报出房总的名字。 前台服务员小心翼翼:“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喻。”喻季冷淡的声线让服务员手臂上起了一层疙瘩。 服务员迅速核实了一下,然后跟喻季说了一个房间号码——3012。 喻季转身就走。 房总早在房间里等着了,穿着白色浴袍,端着一杯红酒,见喻季出现,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缝。 肥厚的手掌眼看着就要摸上喻季的脸,被喻季躲开后,喻季又在他手腕上补了一巴掌。 房总只觉得手腕处一阵发麻,想不到喻季这轻轻的一拍竟然让他有一种被钢筋砸到的感觉。 他不敢发火,巴巴跟在喻季身后:“喻总,今天你怎么一个人来?那天那个——” “房总,”喻季漠然打断他,转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USB,扔到房总怀里,“你要不要先看看里面的东西,再跟我说话?” 房总吞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说一句。喻季现在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正正是因为这样,房总才觉得自己在喻季面前像不值一提的家畜。 他没有那个胆量冒犯喻季。 把红酒放在一边,房总把USB插进电脑里,屏幕上立刻出现的画面让他面色剧变。 咿咿呀呀的声音也从音响里传出,房总手忙脚乱关掉视频,回过头看着喻季,震惊又愤怒,更深的,是哀求。 “喻总,您这……” “视频里的主角们,你认出了?”喻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高高挂起一副疏离姿态,就和当天坐在一边看房总和其他人寻欢作乐的姿态一样,“这下过瘾了?” “……”房总的脸涨成猪肝色,半晌才挤出无力苍白的一句话,“你那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 “对,录像。”喻季坦然,“是你自己把弱点送到我面前,我难道会不要?” “喻总,”房总连滚带爬冲到喻季脚边,“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你要那块地,我都卖给你了,你也没有损失不是?这个视频,它不能流出去啊————” 这个房总出身草芥,如果不是傍上地产大亨的女儿,入赘了过去,今时今日也不会成为地皮大王。 而这段视频如果流出,被他老婆和他岳父岳母看到,这个房总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之前那块地,喻季可是真金白银买下。买卖放在台面上从来都是公平的,只是喻季用了点手段,让房总点头肯卖而已。 一个要买一个愿卖,没什么。有门道的是背后的、更肮脏的交换。 房总也想到这一层,他怪不了喻季买到地就翻脸,他只是求喻季手下留情。 喻季轻轻“嗯”一声,嘴角突然微微勾了勾,“所以房总您以后就——” 房总高仰起脖子,看着喻季如看神明。 “您以后就安安分分,不要惹事,不要惹我,那我就保你这辈子都财运亨通。” 房总被这么一吓,自然什么兴致都没了。忙不迭如捣蒜一般点头,喻季最后没施舍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 喻季从来就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从某个层面上说,他和扬瑞辰是同一类人。 为达到目的,他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而喻季其实没那么在乎那块地,他要买下这块地,无外乎也是为了一个人。 他走出酒店,给喻泽南打了个电话,告诉喻泽南这块地的事情,说那个房总以后再不会闹事,手尾都被他清理干净了。喻泽南在电话那一头不咸不淡“嗯”一声,没有褒奖,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就把电话挂了。 喻季早就习惯被这样对待。他现在只希望他在喻氏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他可以尽力做到让喻泽南满意。 然后他要把喻菁从深渊泥沼里拔出来。 他以前也是想着,如果喻菁甘愿做个小女人,那也是她的选择,他干涉不了。可他这几天在外公故居想了很多,想了很久,他想,他很喜欢姐姐脸上那种杀伐果断的表情。 喻菁长得可爱,冷下脸来工作时却气质生冷。那样的喻菁在喻季眼里,无异于在发光。 陈泽不懂欣赏喻菁,喻季庆幸还有扬一懂得欣赏喻菁。 陈泽的官司喻季是不想理了,他还打算趁着陈泽这次出事,可以让喻菁看清楚陈泽这个人的本性,是有多糟糕—— 是有多不值得让她回归家庭。 喻季就这么一边想,一边沿着街边走。身边穿过人流。人群热闹,却为他辟开了一个相对孤寂封闭的空间,他可以在和自己无关的嘈杂中放空头脑,专注出神。 但总有一些事情会打扰到他。喻季手机响了,他不想接,可他必须接。 是秘书打来的。这次秘书的语气非常急切,他听起来好像都快哭了。 “喻总!”秘书语速很快,“你和房总开房的事情,被爆出来了!” 喻季额头青筋一跳,朝天翻了个白眼。 第29章 第 29 章 喻季都不太想理这种滑稽的绯闻,是非在这个现代社会中,就如同沙漠中的黄沙,只需要一阵不怀好意的风就会尘嚣而上。真相在这之中就显得渺小了,起码无法扑灭。 他打算采取冷措施,秘书这时候却告诉他,爆料的不是别人,正是和扬氏集团关系密切的媒体。 并且此时此刻,扬瑞辰已经在喻季办公室门前坐着喝茶了,等的就是喻季。 喻季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扬瑞辰,起码会懂他的那些乖张反叛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没有安全感的、破碎的心,他以前愿意包容扬瑞辰的一切,他希望扬瑞辰在他这里是安全的。 然而现在的喻季却疑惑了。过往的林林总总加起来,让他越来越不懂扬瑞辰。难道人的本性真的会变? 喻季对秘书说,正好,他也有点事想和扬总确定下。 电梯门开,喻季走出去,还没抬眼就感受到一束平静的视线。 他抬起头,和扬瑞辰对视。 入目的还是一张英俊深邃的脸,扬瑞辰长得好,曾无数次让喻季心跳加速,脸红耳热,此时喻季却觉得扬瑞辰面目模糊。 扬瑞辰就在离他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外,中间却像隔了条天堑。 喻季心情有些复杂。他面色如常走过去,对扬瑞辰点头:“来了?进去说话吧扬总。” 扬瑞辰一直注视着喻季,他眼里的喻季越来越瘦了——他为什么会越来越瘦?没有吃饭吗? 喻季走进办公室,发现扬瑞辰没有跟上来,转身挑眉,也不说话。扬瑞辰这才跟过去。 喻季把门关上,同时也把秘书和助理担心的目光挡在外面。 紧接着,喻季去咖啡机那里接了一杯黑咖啡,顺手从旁边的罐子里拿出奶球和糖精,一起拿到扬瑞辰面前。“我这里只有咖啡。”他说。 扬瑞辰开了两个奶球,一股脑倒进咖啡里。又拆了四包糖,全数混在咖啡里。但他拿起来喝一口后,眉头还是轻轻抽动了一下。 喻季下意识想让秘书给扬瑞辰买瓶果汁,可他迅速反应过来了,到底还是安静坐在扬瑞辰对面,平静地开口:“扬总,您找我有事?” “喻季,”扬瑞辰在喻季面前好像突然变得稳重了,他把咖啡放下,直视喻季,“别闹了。” 喻季一听这三个字就头疼——别闹了?谁闹了?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不懂事的到底是谁? 或者可以这样说,谁都能评论他不懂事,反正喻季也不在乎。但扬瑞辰不行,就是不行。 喻季冷下一张脸,他反问:“我怎么闹了?” 扬瑞辰避开了这个问题,他又发问:“那块地你到底怎么拿下来的?今天你和那个房总又见面了,你们到底怎么谈的?” “你不是都让狗仔爆我和房总开房的料了?还问?” “……”扬瑞辰皱起眉头,顺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 喻季暗暗叹气,给秘书拨了个内线电话,交代他去楼下咖啡厅买杯热巧克力。 “我要冰的,去冰。”扬瑞辰突然说。 喻季看他,无言两秒,对秘书补充道:“换成冰的,去冰。” 放下手机,抬眼看到扬瑞辰远远放在一边的可怜的咖啡杯,喻季揉了揉眉间。 扬瑞辰这时候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喻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告诉我。” “你有洁癖。”扬瑞辰说,“你连碰到房总回家都要拿消毒水洗手,就这样,你还跟他开房?” “爆料的那家媒体,不是你们扬氏养的?”喻季听着觉得不对。 扬瑞辰一听,果不其然脸一沉,声音也变低。“现在不是了。”他说,“里面有人收了对家的钱,要搞我。搞不到我,就搞你。” “那也挺无厘头的,”喻季笑道,“我只是你的前夫,为什么要搞我?” “我怎么知道?”扬瑞辰突然提高声音,神情又变得孩子气一般的急躁。意识到喻季在看他,他立刻收敛。 “反正,房总是个很脏的人,你不要和他走这么近——不对,是别靠近他。”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让他卖给我那块地的?” 扬瑞辰似乎在喻季面前就无法认真思考。他疲倦地揉揉眉间,“我不知道。” “因为我和他一样脏。”喻季突然逼近扬瑞辰,脸上浮起漫不经心的笑,“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是对的,我就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就什么事情都敢做的人。虽然我碰都没碰那个房总,但我还是用我的方法解决了这件事。” 扬瑞辰看着喻季,似是拿他没办法。他现在也发不了火,因为他觉得,每次在喻季面前发火,就像往棉花打一拳。 就在他想说点什么时,敲门声响起来。喻季说了声“进”,一个男人开门走进来。 男人拿着扬瑞辰那杯去冰巧克力的,喻季抬眼看到来人是他,下巴往扬瑞辰方向指指。那个男人似是现在才知道在场的是扬瑞辰,身影顿了顿。 扬瑞辰本来在看喻季,还在想为什么喻季这么瘦,察觉到气氛有异,随意一瞥,皱起眉头。 高国鸿回过神来,对扬瑞辰毕恭毕敬打招呼:“扬总,您好。” 扬瑞辰看一眼高国鸿,又看一眼喻季,突然笑了。 “高哥啊……”扬瑞辰再次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想不到能在喻总这里见到你。” 第30章 第 30 章 重新拥有工作的、重新被驯化的高哥这时已经没了当时扬氏那样的癫狂,他又变回了一个老实人。 再和扬瑞辰见面,高哥甚至还多了一分从容。 扬瑞辰笑着看他把冰巧克力放在自己面前,也不说什么。喻季见杨瑞辰笑得诡异,就先叫高哥出去。 谁知扬瑞辰突然出声:“对了高哥,您父亲出院了吧?” 高哥身影一僵,随即勉强道:“托扬总的福。” “哪是托我的福?明明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扬瑞辰摆摆手,往后靠在沙发上,笑道。 喻季没听高国鸿说过这一茬,这会儿听他们说起,狐疑的眼神投向高国鸿。 可高国鸿低下了头,在逃避他的目光。 扬瑞辰见状,恍然大悟又装模作样“哦”一声:“喻总不知道呢?” 喻季喝了口咖啡:“说。” 高国鸿脸色都变了,拳头慢慢紧握起来。扬瑞辰瞥到,看一眼皱着眉的喻季,站起来走到高国鸿身边,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来了喻总这里,那我就算了。以后好好干吧,我也不计较了。” “到底什么事?” 扬瑞辰眼见着高国鸿的脸色越变越难看,一门心思就想把高国鸿往门外推,喻季却叫住了他,问他干什么。 高国鸿这会儿终于不哑巴了。他蓦然出声:“那天……就是我还在扬氏的时候……” 扬瑞辰放开了他,但仍关注着他的动态。 喻季则抱起双臂:“继续说。” “我意图……”要亲口说起这件事对高国鸿来说可说是折磨,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我意图攻击扬总,被扬总制服了。当时扬总问我希望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就是报警,报警我就会有案底,就会影响我孩子,我就选了私了……” 喻季听到高国鸿意图攻击扬瑞辰的时候,抬手揉了揉眉间,顺便把涌上来的烦躁给揉散。 “我以为扬总是要拿我一只手或者一只脚……” “在你们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形象?”扬瑞辰听到这里就有点不开心了,他插了一句嘴。 但很快就被喻季用眼神按住了,他只好别开脸。 高国鸿继续说:“但当时刚好就碰上了喻总您出车祸的事情,扬总就兴致缺缺,一心赶着去见你,所以最后,也只是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拿着钱离开坊游市完事……” 这个走向出乎喻季的意料,喻季有些反应不过来,去看扬瑞辰,扬瑞辰保持着把脸别开的姿态,动也不动。 但喻季看到扬瑞辰的脖子都红了。 “那我明白了。”喻季把视线收回来,点点头,“你拿钱去治了你父亲,然后也没有离开坊游市?” “没有。”高国鸿抬起头,眼神坚定,“我孩子的学校,户口什么的都在这里,走不了。再加上过不久,喻总您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来喻氏上班,我就……” “知道了。”喻季打断他,“行了,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高国鸿愣怔了一下,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扬瑞辰这才从他身边退开,可仍没有面向喻季,而是径直踱到窗边,一手撑着窗,深沉地往窗外看。 高国鸿离开后,喻季慢条斯理喝了口咖啡,把咖啡放下的时候,他突然就笑出声。 “扬总你还是大善人呢?” 扬瑞辰背着喻季狠狠抹了把脸,突然转过身瞪着喻季:“我怎么知道他没走,还赖在这里?” “那你现在要把他赶走吗?” “我管他那么多!”扬瑞辰扬扬手,“又不是我的员工了,我才不管了。再说了,他都把孩子拿出来说事了,我还赶他?那我就真的成邪恶势力了,以后孩子写作文肯定要把我写成大反派。” 喻季低下头,忍不住展开笑颜。 扬瑞辰站在窗边,就这么看着喻季,有些入神。 但喻季很快就把笑容敛起。 他漠然地抬起脸,问扬瑞辰:“所以你这次来,到底是干嘛来了?” 这倒是问住扬瑞辰了,扬瑞辰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是干嘛来了,只知道当自己看到那个房总和喻季的料后就急吼吼地会也不开,就往这里赶。 这时听到喻季问,他没经过思考,张口就说—— “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孩子的干爹?” 喻季拿起喝空了的咖啡杯,二话不说就往扬瑞辰面上砸过去。 第31章 第 31 章 喻季和扬瑞辰离婚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时间了,他们离婚的热度其实也就堪堪维持了三周,三周后,再没多少人再把焦点放在他们身上。 喻季就一直住在汤卞的故居,喻泽南多次要他回家住他都婉拒,就六姐时不时会上门来帮喻季煮饭煮汤,喻季也吃,吃得也不少,至少能让六姐放心离开,可他就是还是瘦——且越来越瘦。 喻季自己没感觉什么,平日里照常去公司开会,去外地出差,工作和生活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而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陈泽亏空巨额公款的事情终于彻底被爆出来,被抓去坐牢,喻菁顺势和他离了婚,法院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喻菁。 第二件,是喻菁也离开了喻家,带着孩子去和扬一同居了。 喻季不知道喻泽南知不知道喻菁和扬一的关系——事实上,喻菁和扬一也没亲口说过她们的关系,当然,喻季也没问,可他就是知道。真正相爱的两个人,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喻泽南对喻菁的这两个决定勃然大怒,他觉得喻菁反了,大逆不道了,在喻家大宅里又是砸家具又是震怒大骂,再也没有身为贵族世家的从容和优雅。 喻泽南心底也鄙视陈泽,觉得陈泽配不上喻菁、衬不上喻家,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一个女人,特别是喻家的女儿,贸贸然就离婚,像什么样子?别人会怎么看她说她?会怎么看喻家说喻家? 最重要的,是怎么看喻泽南说喻泽南?是不是说他教育无方,说他连家事都打理不好,才会教出两个都离婚的子女? 才会教出家庭都不圆满都不幸福的子女? 更别说,离了婚后喻菁还要和扬一同居? 喻泽南一直看不太上扬一,即使扬一是扬高鹏的女儿——可他连扬高鹏都设计了,扬一他会放在眼里? 而且扬一的叛逆反骨是出了名的,好好的扬家大小姐不当,纹了个身带着耳钉就出去组乐队出去满世界演出,自己赚钱自己活。对于喻泽南来说,这纯属于瞎折腾。 喻菁竟然要带着孩子去和不务正业的扬一同居? 喻泽南心口不顺,什么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话都骂了出来,喻菁就静默地听,一如既往。 而等喻泽南骂得精疲力尽了,再也骂不出一个字了,喻菁才慢慢地、平和地和喻泽南告别,抱起孩子,拿着一个行李袋——那是她的全部行李——就走出喻家大门。 扬一在外面等她。 喻泽南捂住胸口,颓然跌倒在椅子上。喻季想上去扶他,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做。 六姐急忙拿出护心片和参茶给喻泽南。 喻季心想或许喻泽南这时候也不想见他,他便也告别走了。转身之后,他听见喻泽南气若游丝、却仍怒气难掩:“走,走,走,一个个都走!别回来了,败家,不孝!” 喻季加快脚步,来到门口,刚好和正准备走的扬一和喻菁打了个照面。 扬一向他抬抬下巴:“上车,我顺便也送你回家。” 喻季没说话,只是看着喻菁。喻菁把孩子给扬一抱着,扬一笨手笨脚却小心谨慎地抱住,孩子咿咿呀呀地靠在扬一的怀里,乖巧可爱。 扬一眼睛都亮了,双手撑在孩子腋下,嘴里开始叽里咕噜地逗孩子,一边逗一边走到一边,留了空间和喻季两姐弟说话。 喻菁这会儿才难掩疲态。她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喻季本来的确想问她是不是真的这么做,这会儿却不想问了。 他只是说:“你不后悔就行。” “我不会后悔。”喻菁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和扬一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后悔。”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爸爸说你们的事?” “反正不会是现在。”喻菁回答,“之后也难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吧。他会活生生被我气死的。” 喻季没资格给喻菁什么人生建议,他自己的生活也一团糟。最后他只好说:“祝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喻菁看起来有些愕然,有些震动,看了喻季好久,才应道:“我也希望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喻季点点头,走开了。 * 喻季上了车,让司机直接把他送回喻氏,然后打开手机开始浏览八卦新闻。今天的八卦新闻也还是无聊透顶,无外乎是哪个小明星恋情曝光,哪个富二代豪掷千金……喻季却看得认真。 在确认了今天的八卦新闻没有扬瑞辰的消息,喻季有些心情复杂地放下手机。 自从离婚后,从来都是八卦新闻常客的扬瑞辰突然就消失了,反而开始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采访的版头上,仿佛一下子,离开了喻季,他扬瑞辰就变得积极上进,变得成熟稳重,不泡吧不乱搞不花心,重新又是青年才俊。 虽说喻季素来感情寡淡,对很多事情都懒得理会,懒得生成什么情绪,更别说已经分开差不多一年时间,对那个人再多再深的爱意也慢慢殆尽——他还是忍不住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正是那个让扬瑞辰不学好的罪魁祸首。 不然为什么一分开,扬瑞辰就有人样了? 喻季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办公室,喻季埋头就开始工作,期间处理了不少会议文件,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这阵子他只是拼命地喝黑咖啡,饭也没吃。 秘书和助理在没有他的指令前从来不敢贸然打扰他,所以也没有给他点外卖。 喻季不觉得饿,可他知道如果还不吃点东西填肚子,今天晚上他就会捂着痛得不行的胃睡觉。 刚拿起手机准备看看点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秘书略显意外和慌乱的声音。 喻季侧耳听了听,慢慢放下手机。 办公室门应声被来人一把推开,提着五六袋某个五星级酒店外卖袋子的扬瑞辰出现在门口,皱着眉头看喻季:“你到底为什么总是不好好吃饭?” 第32章 第 32 章 喻季同样皱着眉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扬瑞辰竟然没有因为喻季的顶嘴而面有不善,他若无其事拎着外卖,直接放在喻季的办公桌上,看着喻季:“今晚你不吃完这些就别想回家。” 喻季没好气地摔了下鼠标,翻个白眼说“有病吧”,下一秒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才上手扯了扯外卖袋子:“黑松露炒牛肉粒?” “对,你最爱的。”扬瑞辰有些得意,顺势坐在喻季对面的椅子,慢慢露出笑眯眯的神情,“吃吧。” 喻季却双手抱胸:“无事献殷勤。你到底想要什么?” 扬瑞辰今天看起来心情挺好,但他没有喜形于色,情绪藏得很深,从始至终只是微微笑着:“不要这样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我最重要的哥哥,我关心你一下怎么了?” 喻季笑了:“重要的哥哥?你真是这么觉得的?” 扬瑞辰认真看着喻季:“你说呢?” 黑松露的香味太过浓郁,喻季决定放过自己,手伸向袋子里把外卖拿出来,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 扬瑞辰满眼柔情地看着喻季,喻季很快就受不了,他头也不抬:“别这么恶心地看着我。” 其实扬瑞辰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这种神情,被喻季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连忙坐直,干咳几声,勉强露出冷淡的神情。 办公室里一时间就只有喻季吃饭的微微动静——喻季基本不会咀嚼出声,他从来都是安静的,默然的,和压抑的。 扬瑞辰就这么同样安静地看着喻季,入了迷似的。 喻季不再理他,即使他浑身不自在——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不见面了,如果不是他每天都会去财经版块上去看有关于扬瑞辰的新闻,他觉得自己都会忘了扬瑞辰的长相。 而这时候的扬瑞辰,很明显已经比之前的要成熟要稳重,五官越发深邃,看人的时候以往的那种深情依然还在,此时却更内敛与深沉。 这样的扬瑞辰,这样地看着喻季,喻季有一瞬间都会有种错觉,自己就是扬瑞辰的最爱。 可很快他就在心里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如果他真是扬瑞辰的最爱,扬瑞辰之前会忍心那样伤害他? 喻季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他拿起餐巾纸擦擦嘴边,抬眼看着扬瑞辰:“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吗?” “我送你回家。” “你……”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断了喻季的发作,喻季压下火,说声“进来”,一个清瘦的男生推门而进。 “喻总,”男生看起来挺青涩的,毕恭毕敬叫一声喻季,看到在场的还有个扬瑞辰,愣了下,但很快就调整回来,又叫一声,“扬总。” 扬瑞辰很久没来喻氏了,这个很明显是新人——而这个新人能认出扬瑞辰,还能毫不怯场地跟扬瑞辰打招呼,实在是有胆量和有眼力见。 喻季看一眼那个男生:“方格,什么事?” 这个叫方格的男生给喻季递上一沓文件,说这是明天出差用的数据和文书,已经全部整理好了。 喻季低头翻了翻,随口问:“我没记错的话,我是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才交给你这个任务吧?” 方格点头:“是的。” “才用了几个小时就弄好了别人两天都未必能弄好的文书?” “喻总既然交给我这个任务,就是信任我的能力,我是不会让喻总失望的。”方格说,语气不卑不亢,明明是官方套话却说得丝毫不让人生厌。 喻季“嗯”了一下,合上文件:“明天出差,你跟我去。” 这个也是临时指派,方格没有犹豫地应了下来,然后才离开办公室。 离开办公室前,方格还不忘跟扬瑞辰打了声招呼,扬瑞辰微微抬起下巴,不失风度地回应他。 等方格把门关上,扬瑞辰才看向喻季:“你很看重他。” “有潜力有能力,会用功懂人心的员工,我当然看重他。”喻季淡淡地说。 扬瑞辰眯起眼睛看喻季,突然说:“明天你去哪里出差?” 喻季不想回答,可还是如实说了。 “这么巧?”扬瑞辰说,“我有个客户刚好也在那边,还想着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 喻季有些预感,刚要出声,果然就听扬瑞辰接着说:“明天我也和你去吧。” 第33章 第 33 章 喻季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表面成熟稳重实则悠然自得的扬瑞辰,揉了揉眉心。 他摸不准扬瑞辰到底在想什么——婚内的时候就冷言冷语,离婚了反而贴上来? 男人都这么自相矛盾,这么割裂? 喻季不再看他,转而去看飞机窗外的云。 方格和喻季的秘书就安安静静坐在他们后面。 秘书早就明白喻季的前夫是不会和喻季说断就断的,于是对于扬瑞辰的跟来,他倒也见怪不怪。 至于方格——方格实际上也是个很懂人情世故的,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该烂在心里,他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探究自家老板的感情世界,对扬瑞辰的出现,他表现得更加淡定,和那天见到扬瑞辰的表现一样,不卑不亢。 扬瑞辰这次说是去拜访客户,其实身边一个秘书一个助理都不带,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韩东都被他撇下了。 他对喻季说:“我不管,哥,你要负责我的安全。” 俨然就是当年还在读大学的模样。 喻季对扬瑞辰的厚脸皮没辙,他从没想过离婚后的他们,关系竟然会是这样的走向。 另一边的扬瑞辰兴致勃勃,下了飞机后还自告奋勇要帮喻季拿行李。秘书询问地看一眼喻季,喻季心里暗叹一口气,让秘书带着方格先去下午开会的地方准备准备,喻季自己的行李不多,可以自己拿过去。 秘书得到了明确的指令,应了,带着方格就离开。 喻季转头问扬瑞辰:“扬总,您的客户又在哪里?” 扬瑞辰这才“哦”一声,顺手就把喻季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说:“不急,我先送你去酒店。” 喻季说一句“随便你”,弯腰就进了一辆的士。 扬瑞辰把行李箱放好在后备箱,打开后面的车门,也挤了进来。 扬瑞辰人高马大,他一进来整个车厢感觉就满了。喻季往旁边挪了挪,压了压心口的气,“你能不能坐前面?” 扬瑞辰答得很快:“不要。” 喻季抱住自己的膝盖,扭头看窗外,不再理扬瑞辰。 其实有这么一瞬间,喻季有种回到了以前和扬瑞辰出国到处去玩的错觉。 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天真,扬瑞辰有种他就是全世界的狂妄,喻季则安静地守护着扬瑞辰高傲的天真和自大。 可以说,扬瑞辰目中无人的性格,很大一部分都是喻季宠出来的。 当然,以前的喻季会觉得他宠不起吗?现在的喻季则会自嘲,自己种下的因,原来到最后这个果还是得自己吞下。 扬瑞辰的目光从手机里收回来,转而侧头看着喻季,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们的酒店到了。 * 扬瑞辰就在喻季隔壁房间开了间房。喻季放好行李后,宛若看不见隔壁房的扬瑞辰,径直就进了电梯。 扬瑞辰反手锁门,长腿一跨,也跟了上去。 喻季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你去和谁开会?” 扬瑞辰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这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话没说完,喻季手中就多了一颗包裹着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粉紫色光芒糖纸的小糖果。 扬瑞辰太久没做这种事了,有些赧然地收回手,若无其事研究电梯屏幕的广告,并喃喃自语:“这模特眼熟啊,前年是不是来我们公司拍过广告……” 喻季攥紧了糖,面无表情。 到了开会的地方,扬瑞辰还跟着,喻季已经懒得说了,秘书这会儿也觉得不妥——哪有自家公司开会的时候,对家公司总裁跟着来的道理?他眼神询问地看向喻季,喻季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既然自己老板都这么说了,他一个打工的能说什么?秘书点点头,转头继续准备会议的东西。 方格第一次跟喻季出来开会,言谈举止之间却丝毫不见怯。今天和喻氏开会的是本地一间连锁超市的大老板薛田,沉默寡言走进来,径直落座,方格却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喻季一直在观察方格。 薛田大概三十五岁上下,发型和西装都一丝不苟,五官端正,不苟言笑。但当他看到喻季时,眼神竟然稍稍柔和了一点。 这次的会议是薛田这边发起的,他希望喻氏能入股他们公司。喻季在来之前就让方格评估一下薛田的企业,而方格交出的答案和喻季之前评估的差不多。 薛田的如达超市早在本市开了不下二十家连锁,且近年来有往周边城市扩散的趋势,潜力很大。但薛田的眼界不止于此,他想把自己的商业版图遍布全国乃至全世界,而这个时候,光靠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 所以他想到了喻氏。 喻氏是行业巨头,即使和薛田所在的城市相隔甚远,薛田还是递出了橄榄枝。商业上的双赢,薛田相信没人能拒绝。 喻季和薛田初步交流了彼此的想法,之后喻季就放手让方格去对接。扬瑞辰一直安静坐在喻季身边,一言不发。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七点半就差不多了,薛田表示他早让秘书在附近的酒店订了房,大家直接过去就行。喻季说好,站起来打算离开。 当了喻季一天的人形挂件的扬瑞辰这时候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喻季,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薛田听到扬瑞辰的声音,顿住脚步,回头好奇看了一眼。喻季刚想解释为什么他们两家的会议中扬氏的总裁会在场,薛田就笑着示意:“喻总既然认为没有问题,那我也没问题。我绝对相信喻总。”顿了顿,又说,“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说着便翩然出门。 喻季觉得自己是忍无可忍了,他正要质问扬瑞辰,扬瑞辰突然问他:“你打算离开喻氏?” 喻季愣了愣,紧接着皱起眉头。他问扬瑞辰:“这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