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清君拂袖挥出一道灵力,将冰渊之下的小弟子拦腰带出。
贺拂耽却反手握住独孤明河手腕,与他一同跌落在冰层之上。
贺拂耽落地后立刻去看男主的伤口。
他才看一眼就眉头紧皱。断刃扎得很深,几乎全部没入独孤明河的皮肉,鲜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后背衣服已经血红一片。
将他们困住的深渊迅速合拢,冰原一片平坦,只剩一枚幽蓝色月牙形物件躺在原地。
这是玄度宗最严厉的刑罚——碎鳞笼。
由千万片残剑编制而成的牢笼,每一片都是先辈当年浴血降妖除魔留下的遗物,至今仍然残留着凛冽的杀意,只是轻轻割破皮肤就能体会到刻骨之痛。
玄度宗已经许久不曾用过此物,贺拂耽都快把它忘了。
他赶紧取出药物给男主止血,于此同时,感受到师尊的神识正一寸寸扫过自己全身,细致入微,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贺拂耽知道这是师尊在检查自己是否受伤,没有在意,手下不停做着自己的事。
独孤明河眸光一闪,有些意外师徒二人已经亲密到这般地步。
忽然面色苍白,无力地靠在贺拂耽肩头。
“不知在下何处得罪衡清君,竟劳累堂堂道君对我一个无名小卒设下如此阴毒埋伏?”
贺拂耽一愣,反应过来后,恨不得堵住男主的嘴,又怕一不小心把看起来伤得不轻的男主捂死。
他连忙打圆场:“明河误会了。师尊品行高洁,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事?碎鳞笼是戒律堂的东西,杨堂主向来厌恶魔修,估计是他下的命令。也怪我不曾和他说清楚。”
听见这话,衡清君手中法诀终于松开。
他终究打消再动手的念头,只是淡淡道:“正魔殊途。拂耽,让你的朋友离开吧。”
独孤明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低头掩下唇角讥笑——
想不到前世记忆里如此残忍绝情的衡清君,在小徒弟面前,竟然会如此轻易就被一顶高帽子绊住手脚。
贺拂耽有些犹豫。
他当然想把男主送走,但男主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半道上仇家找上门……
“明河,你还能自己回魔界吗?”
独孤明河心思一转,虚弱苦笑道:“怎么不能?我即刻就走,不给你添麻烦。虽然我现在身受重伤、气血翻涌、经脉逆行……运气好点的话,应该能活着回去。”
贺拂耽:“……”
之前那么大言不惭坚持要和师尊决斗,还以为有多牛呢。
结果就这?
他回身请求:“师尊,若不是为出席我的加冠礼,明河也不必被杨堂主这般针对。便让他留下,等伤好后再启程吧。”
衡清君不为所动。
“你当知道这于礼不合。”
贺拂耽再三保证好说歹说,也没把师尊说心软,自己反倒被责问不该与魔修走得这般近,还不顾自己安危舍身救人。
他实在无法,急的得眼睛都红了。
忽然脑内系统开口:【快哭。】
【哭?】也对,哭一场说不定能让师尊心软,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但是……
【怎么办统统,我哭不出来啊!】
【掐自己。】
贺拂耽都快把自己掐红了:【没有用!】
【那我把你骂哭?】
【骂骂骂!】
系统沉默片刻,突然加快语速:【贺拂耽,你是叫贺拂耽吗?这不过是角色的名字而已,真正的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在位面缝隙之中不知飘荡了几千年。要不是被主神好心捡到,成为穿越局员工,或许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主神吗?对得起之前答应主神要好好工作攒够积分转世成人的你自己吗?】
【……】
不!
他要报答主神!
他要转世!
这很有效,贺拂耽委屈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正好这时看见地上的碎鳞笼,想起一件往事,他抬头拉着师尊袍角,泪眼朦胧地祈求着。
“师尊指责弟子私交好友自不量力,正好,弟子也有一事要问问师尊。”
衡清君还是第一次受这种眼泪汪汪的指责,半是不悦半是新奇。
“嗯?”
“师尊可还记得,弟子从前被碎鳞笼割伤手指?”
衡清君神色微动。
那还是贺拂耽刚进入这个位面发生的事情。
那时他还不曾得到返魂香,魂体不合影响了他的心智,从龙宫转了两道手来到望舒宫后,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格外黏着新师尊,走到哪里都要跟着。
但又害怕新师尊威严,总是远远缀在后面。
某次衡清君在戒律堂处理宗门事务的时候,他跟在师尊身后见过碎鳞笼一次。
那时它被放在戒律堂正门影壁前,借其上浩然正气涤荡来往弟子心中邪祟。因为位置显眼,模样漂亮,贺拂耽才会出于好奇心被它割伤手指。
“师尊那时说并非我的过错,而是碎鳞笼凶悍,要将它从此束之高阁。如今十年过去,碎鳞笼再次现世,是师尊已经将此话忘记了吗?”
贺拂耽一面说一面抬袖擦眼泪,声音抽抽噎噎,看起来可怜得很。连系统都有点吓到了,结结巴巴说了句对不起。
然而贺拂耽更委屈了:“还是说……师尊本来也只是哄我玩的呢?”
冰原上一片寂静,连风丝飘过都毫无声息。
衡清君半晌才轻轻开口:
“我不曾忘。”
然后朝戒律堂主冷淡传音,“此物性邪,以后不必再用。”
居然真的有用!
贺拂耽心中一喜,很快又被冲淡。
眼泪一旦打开阀门,就止不下来了。进入这个位面之后重重压力下所有的心酸一同涌上来,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得寸进尺。
“既然师尊知错,那可愿认罚?”
“你想怎么罚?”
“就罚师尊让我留下明河,照料他直至痊愈。”
衡清君无言。
那双猫儿眼沾了湿意,较往常还要清亮水润,刚卸下委屈的指控,就盈满迫不及待的期盼,连眼角薄红都还不曾散去。
藏在袖中的指尖微颤,似是想要触摸什么,又强自按捺住。
他平静道:“随你。”
*
贺拂耽在给独孤明河上药。
伤口原本已经被外面的冰寒气冻住,不再流血,拔出残剑碎片后,凝结的血痂撕裂开,飙出来的血液差点溅到贺拂耽脸上。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男主倒是一声也不吭。
此时他看着又恢复了些敢向衡清君叫板的男子气概,眉目间又充满自信的随意感,哪还有半分之前在师尊面前虚弱得快断气的模样。
包扎的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
贺拂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在师尊面前哭了一场,可怜巴巴的模样全被男主看了去。
他察觉出这漫长沉默有些不妥,为缓解尴尬,主动找话题道:
“独孤兄不必担心,伤势最重,但望舒宫的伤药一向是最好的。虽说上药的时候疼了些,但药效很快,抹不了几次就能好全,师尊便最爱用此药。”
他放下药瓶,朝独孤明河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多谢兄台在碎鳞笼中护我周全,不过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了。都是因为我压你身上,才让笼中残剑插得这么深,都快看见骨头了。当时你若没伸手,我俩现在只不过受些皮外伤。”
独孤明河付之一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伸手将贺拂耽拦进怀中。
他看着那双正在给绷带打结的双手,手指根根修长,骨节俊秀,莹白如玉。
或许他只是生来爱美,故而不忍心见这白玉有缺。
这并不算他意志不坚。
连心狠手辣的骆衡清都要在这个小美人的眼泪前败下阵来,又何况他呢?
若能将小美人拐跑……骆衡清必定肝肠寸断。
他随口问道:“衡清君剑法天下无双,竟然也会受伤?”
“师尊是剑痴,练起剑来不管不顾,受伤也是难免,我常为师尊包扎。”
想起什么,贺拂耽莞尔,“你上药还算乖的,师尊一开始就很不听话。每次都要我连哄带骗,缠上好久才肯让我看看伤口。这些年估计师尊被我缠得烦了,什么都随我去了。”
独孤明河若有所思:“你对你师尊很好。”
贺拂耽笑道:“那是因为师尊对我也很好,嗯,除了修炼的时候。”
“修炼?依我看,即使是修炼的时候,他也很是偏疼你嘛。”
“啊?”
“我之前在凡间游历,曾看见一富贵人家教养孩子,又舍不得孩子太过受苦,便将偌大马场全部铺上松木地板,耗费巨大,只因松木较软,若小辈跌马,不至于太疼。”
“嗯?”
“怎么,莫非你还不知你脚下这地砖的来历?”
贺拂耽看看脚下。
天色暗下来,白日的热量消耗殆尽,暖玉升温的效用就越发凸显,踩在脚底热乎乎的。
他生来畏寒,刚住进望舒宫时被冷得半夜跑出宫去找空清师伯哭诉。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衡清师尊外出了一趟,寻来这暖玉做成地砖,还将整座望舒宫都大修了一通。
返魂树也是在那时种下的。
“暖玉啊,供我夜里睡觉取暖。怎么了?”
独孤明河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叹息般摇头笑道:
“此乃昆仑炎火山中的暖玉所造。此玉日照升温,更难得的是质地柔软却不易碎,在魔界又叫‘白叠玉’。数量稀少,因而有价无市。用来铺地砖,还是满满一宫殿,真不愧是衡清君,这么大手笔。”
贺拂耽眨眨眼睛:“可我不曾在宫内骑马。”
见他还是没听明白,独孤明河无奈,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但你既然畏寒,从前一定是在宫中习剑,对吗?”
“啊……”
贺拂耽心中怔忪。
衡清君严厉,一开始也要求他和宗门中其他弟子一样,日日冒着严寒外出练剑四个时辰。师尊自己是天纵奇才,不明白资质平庸的人修炼起来会如何困难,布下的课业总让他吃不消。
后来他就理所应当地累病了。
似乎就是从那一场大病开始,师尊将四个时辰的练剑场所改到望舒宫内,偶尔天气好阳光充足的时候,才会出宫去望舒顶。
所以……师尊是怕他练剑的时候摔倒了会疼?
他看着脚下地砖,突然站起身,还没站定就被独孤明河拽住袖子。
面前人黑着脸。
“你要去哪里?不过几块白叠玉而已,就把你感动得丢下我这个重伤垂死之人,去向他表忠心?”
独孤明河:死嘴快别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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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