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 第1章 第 1 章 九霄城,玄度宗,望舒峰。 红日高照,天空中万里无云,却在另一端飘浮着一团温润的光轮,像是日月同时凌空。细看才发现那不是月亮,而是一朵浑圆饱满的莲花,无根无系地在天空中盛开。 莲花之下冰霜满山,峭壁直插天际,一座冰砖砌成的宫殿矗立其上,空灵似玉,锋利如刀。 冰宫前的悬崖上,有人正在舞剑。 剑光所至之处,飞雪凭空而生,随着剑气纷纷扬扬洒下,刚落到地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上的冰霜覆着一层极威严的灵力,能隔绝世间万物尘埃,纯洁如雪也不例外。只有落在山石上、梅枝上,或是宫中主人们的衣衫上,这些雪粒才能稍作存留。 最后一式落下,贺拂耽背手负剑,转身看向枯梅树下静静打坐的人。 白雪几乎盖了那人满身,贺拂耽莞尔,朝他行礼告罪。 “又让师尊白头了。” 衡清君眉目不动。 他眉眼深刻而冷峻,此时沾了雪粒,更是苍白到毫无血色。淡漠如冰雕,冷硬如磐石,浑身威压让望舒宫几乎寸草不生。 他原本不错眼地盯着贺拂耽练剑,见人回头,反而移开视线。 稍一偏头,发间雪粒便簌簌落下。 “此剑法由我所创,本该凝水成冰,偏偏你挥剑下雪。皆因你心性不坚,故而剑气绵软。” 贺拂耽跟在他身边修炼数十年,早已习惯他的冷脸,并不害怕,浅笑着走来在他身旁坐下。 “那师尊今日是否还要罚我在崖底用剑尖刻满一百字呢?” “今日特殊,五十字即可。” “谢师尊。” 虽然惩罚只是减半,贺拂耽也挺满足。 师尊向来严厉古板,丝毫不讲究怜贫惜弱,今日能从师尊手里抠出来半点闲暇,还是因为他今日成年,要行加冠礼的缘故。 衡清君突然抬手理袖,袖口处露出一抹殷红。 贺拂耽蹙眉:“师尊又受伤了?” 衡清君闭着眼不说话。 贺拂耽替他把袖口卷到肘弯,取出伤药,轻车熟路为他上药。 今天的伤势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血痕从手背一直延伸到小臂,看得贺拂耽都有点晕血。 他这位师尊常年板着一张冰块俊脸,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会知道他藏在袖子下的右手全是伤口。 凝水成冰好是好,只有空气中尚存一丝水汽,便不缺剑用。 但冰块凝成的剑刃需要主人极为精确地倾注剑意,稍有不慎,就会碎成冰碴。这些冰碴能割穿渡劫期修士的防御,伤口很难长好,疤痕经年不消。 衡清君淡漠少言、无欲无求,修炼起来却激进得堪称随心所欲,冰刃碎裂是常有的事。他自己从不在意这点皮外伤,最多就地用冰块冷敷止血镇痛,然后就不再管它。 便也只有这般意志坚定的狠人,才能在六十岁结丹,一百五十岁化神,仅仅三百岁就已步入渡劫期大圆满,是修真界无人置喙的王者。 但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在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个背景板。 二十年后衡清君渡过雷劫飞升上界,到那时剧情才算真正开始。 他留下的洞府成为宝藏,修真界人人眼红,将有一人在腥风血雨的争夺战中脱颖而出,凭一己之力把正道修士把持数千年的修真界搅个天翻地覆。 那个人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现下不知苟在何处,但二十年后便会崭露头角、一统六界的魔尊。 独孤明河。 脑海中一个电子音响起:【员工,局里的检测结果下来了,一切正常,没发现有BUG。】 贺拂耽惊讶:【怎么会?一周目可是连男主都死了!】 * 贺拂耽有点难过。 按理说,他们穿越局路人甲部门的任务一向是最简单的,不需要参与剧情线,更不需要参与感情线,一辈子下来或许连主角的面也见不上,想出岔子都不容易。 结果他满怀期待第一次做任务,就遇到男主死亡这样严重的情况。 这个位面他是南海龙族的私生子,神妖混血导致魂体不相匹配,在剧情开始之前就魂飞魄散。 如此无足轻重的角色之所以能当上路人甲,而不是被“虾兵蟹将”四个字一语带过,全靠他的死让衡清君最后悟道飞升,才能被剧情提上一嘴。 但一周目他死的前一天,男主竟然先噶了。 世界随之崩溃,还不等他和系统回过神,位面防御机制自动开启,时间倒流,他们一同回到一年前。 【天道之子死亡的后果会很严重。防御机制只有一次使用机会,如果这次男主还是莫名其妙死掉,整个位面都会崩溃。员工,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新手指南上说过,我会被困在这里……统统你说,究竟是什么人要杀男主呢?你不是说这个位面是龙傲天属性吗?】 系统没有回答,陷入诡异的沉默。 新手指南上说,龙傲天属性的位面都是围着主角一个人转的。 就像独孤明河,剧本里的他从小顺风顺水,想要什么东西天道都会自动给他安排。而且人格魅力值拉满,朋友遍天下,若不是复姓独孤,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孤独两个字怎么写。 他根本没有敌人。 那些不长眼睛的小喽啰只是用来给他打脸的,伤害不到他分毫。 有能力伤害他的,都是些半步飞升的大能,已经有几分沟通天地的能力,自然能看出来天道对他的维护。讨好他还来不及,万万不可能冒着惹怒天道自绝飞升路的风险伤害他。 自二周目开始,贺拂耽就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每次都越想越糊涂,最后一团乱麻。 这次也一样,他想到头痛也还是想不出答案,不由得轻叹口气。 衡清君听见了,睁眼问道:“何故叹息。” 贺拂耽眨巴两下眼睛,没等想出个借口,便听衡清君又道,“可是担忧冠礼?” 好借口,贺拂耽顺势回道:“弟子多年体弱,久居宫中,不常见生人。之前见师尊请帖写了许多,想来冠礼上宾客众多,但弟子除了师尊和空清师伯,对其他人一无所知,怕闹出笑话。” “有我在,谁敢笑你?” 衡清君轻描淡写道,“至于体弱,亦不必担忧。待时机成熟,自会和常人一样,长命无忧,登临大道。” 贺拂耽笑着向师尊道谢,心中不以为意。 他熟知剧情,心知这具身体早夭是必然结局,就算强大如衡清君,也不能逆天改命。 不过衡清君已经做到一位师长能做到的一切。 要知道这个练剑狂魔从前可是个超级大宅男。为了给他找天材地宝养身体,这些年天南海北没少往外面跑。 上闯九重天、下斗幽冥界——这些只是贺拂耽道听途说,但他曾亲眼看到过师尊扛着返魂树回来。 返魂树来自冥界,生长在黄泉之水中,传说能用它炼出香飘数百里、活死人肉白骨的返魂香。 可惜,即使是这样的神香对贺拂耽来说也无大用,不过能稍微镇痛安眠,聊胜于无罢了。 * 望舒宫常年冷寂,今日一反常态,门外行人络绎不绝。 巨大冰砖钉进崖壁,一层层垒砌起高大厚实的宫墙,宫墙之上建有几座连亘的角楼和谯楼,绵延的女墙上开出箭孔。再往上是尖顶望楼,像一双眼睛,傲然扫视群峦。 与其说它是一座宫殿,不如说它一座堡垒。 如此凌厉冰寒的气势,倒是和主人衡清君相得益彰。 殿内黑压压跪坐着一片人。 衡清君高高坐在主位上,正静静看着宫门,既不说话,也无动作。 他一旁是仙风道骨的玄度宗宗主赵空清,两人同席,空清道长看上去却无端矮他半头。 但此刻也只有这位矮小的道长还敢说话。 “这伤是拂耽给你包扎的?还怪好看,算是在你身上练出来了。” 他瞅着衡清君袖口下的白纱问,“我倒是好奇,你从小就嫌包扎麻烦,我好心想给你包,你还怪我啰嗦。怎么换成拂耽,你就愿意了?” 衡清君不答。 赵空清不死心,抱拳朝窗外天空中那朵莲花行了一礼。 “莲月尊在上,今日大喜日子,你就告诉师兄呗。” 殿门始终纹丝不动,衡清君移开眼朝身旁人冷冷扫去,赵空清顿时悻悻收声。 主位的沉默连带着台下宾客也都不敢擅动。殿内铺的是暖玉地砖,袅袅升温,气氛却和窗外悬崖峭壁如出一辙,冷冽、荒凉、寂静无声。 突然宫门大开。 寒风奔涌之中,有人微笑走进。 他穿着紫色的吉服,衣袍长垂曳地,用金银双线满绣,形制隆重,衬得他越发眉目如画。腰间悬着一组玉佩,随步伐叮当作响。他身上还带着宫外的寒意,碰上暖玉地砖便蒸腾出一片白雾,与袍摆一同翻飞涌动,好似从瑶台仙境步出。 殿内无形的威压骤然消失,众人心中终于松口气,非但不介意这寒气的冒犯,反而往它来的方向悄悄聚拢,纷纷用看救世主一样的目光朝来人看去。 贺拂耽迎着众人视线,一步步朝前走。 那些视线都充斥着满满善意和祝福,真诚得让贺拂耽心中都微微诧异。 这具身体生来体弱,衡清君管得又严,他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很少离开望舒宫。座中人他大都不认识,他们的善意却发自肺腑、不似作伪。 大概是看在衡清师尊的面子上吧。 贺拂耽一一朝他们回礼,短短一段路走了许久。 终于走上殿前玉阶,他在主座前提衣跪下,行礼道:“弟子贺拂耽,见过师尊、师伯。” 空清道长一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模样看上去和衡清君差着一辈,实际上和衡清君是同届的师兄弟。南海龙王是他的好友,才会把年幼的小孙子托付给他。 后来为了强身健体,贺拂耽拜入衡清君座下习剑,于是师尊变师伯,师叔变师尊。 剑修的冠礼分三步,加冠、佩剑、赐字。 每一名剑修在这一天都会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由父亲或恩师亲手戴上象征成年的冠和簪。 也是在这一天,他们会和自己择定的本命剑完成最后的融合,在剑身亲手刻下剑名,立誓从此以剑为道,矢志不渝。 空清道长拿起案前的翎冠。 这只冠通体为紫,金丝为梁,青系为绲,左右各插一根燕尾羽,不是修真界常见的形制,显然是专门为贺拂耽所作。 空清正要起身,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拦住他动作,还强硬地抢走他手里的燕翎冠。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骆十八!从前你抢走我作为拂耽师尊的名号也就罢了,今日行冠礼,你也要和我抢?” 衡清君毫不理会,随意施诀将空清定在原地,拿着燕翎冠起身来到贺拂耽身边。 贺拂耽对两位长辈的争端一向爱莫能助,刚朝空清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就被站在身前的衡清君挡住视线。 他感到头上的旧簪被轻轻取下,黑发散落,正待重新束发戴上新冠,却听门外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衡清君!” “独孤明河前来求战!” “为何不见!” 门被破开,众人大惊之下纷纷回望。 只见一个黑色身影手执银枪,长身玉立,一夫当关站在门外。他身后的地上七零八落倒着几个本宗弟子,捂着伤处直哼哼。 贺拂耽听见来人自报家门,觉得有几分耳熟。回头看见来人的红瞳,他还没反应过来,系统先炸了。 【男主怎么会来这里!】 贺拂耽也惊了:【他就是男主?】 怎么可能? 剧情还没开始,男主现在就是个弱鸡啊! 一个小魔头,不去苟发育,居然敢当着这么多正道修士的面,来砸衡清君的场子? 他来送死的么?! 开文啦开文啦! 太开心啦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祝小天使们也天天开心叭! 至于为什么路人甲拿了男配端水指南,请听下回……呃,很多回后分解咩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说男主是来送死,没有半分夸张。 玄度宗宗门处有前辈大能留下的护宗大阵,望舒宫宫门外也有衡清君设下的禁制。魔界中人想要安然无恙穿过它们是不可能的,除非散去体内魔气,以**凡胎走进来。 以前不是没有魔修用这样的方式混进正道宗门,但都躲躲藏藏不敢惹出动静。毕竟没有魔气的魔修,就算碰上一个路人甲都能被打趴下。 而现在,没有魔气护体的独孤明河竟然这么大摇大摆地挑衅衡清君! 剧本上根本不是这么写的! 殿中一片哗然。 眼见男主就要被群起而攻之,贺拂耽急中生智,连忙拉了下身旁衡清君的衣角。 “师尊!明河是我的朋友,是我邀他来的。” 殿中嚷嚷着要除魔卫道的人瞬间鸦雀无声。 魔族在正道压制下已经安分千年,但瓜田李下,还从未见过有正道修士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和魔族做朋友的。 贺拂耽也是在话说完后才意识到这有多不妥。 他心虚地补救:“明河虽是魔族中人,但从未作恶,他已散去魔气,足见其诚心。” 倒地的同门还在哎哟叫唤,贺拂耽抬手挥出一道灵气将他们扶起。没有魔气的攻击无法对修士的身体造成伤害,只是疼上一会儿罢了。 他取出乾坤囊,试图用金钱的力量摆平这件事。 “明河出身魔界,行事豪爽,不过和诸位开开玩笑,失了分寸而已。我代他向诸位致歉,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同门接过乾坤袋一看,顿时瞪大眼睛,腰也不疼腿也不痛,眉开眼笑退下去。 一旁的独孤明河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事态发展颇为有趣,竟也没开口反驳。 贺拂耽提心吊胆,鼓起勇气碰碰师尊的腿,但不敢抬头看他。 “还请师尊为明河赐座。” 片刻静默后,他听见: “殿中已无座。” 虽然是拒绝,但已经比贺拂耽预想的好很多了。他还以为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师尊会一剑把男主捅个对穿。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殿下,独孤明河仍在漫不经心地笑,丝毫不在意眼前千夫所指,甚至还有闲心挽了个花枪,看起来不和衡清君打一架誓不罢休。 贺拂耽只得顶着师尊不悦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是弟子疏忽,未曾早些告知师尊。” 他避开衡清君满目寒凉,朝独孤明河一笑。 “明河与我知己至交,便请明河与我同座。” * 独孤明河在阶前侧席上座下。 让一个魔修观礼很不合规矩,但衡清君便是修真界的规矩,只要他愿意,再不合规的事情也能变得稀松平常。 虽然衡清君一直板着个脸,明显并不是真的愿意,但当着众人的面,到底没有拂小弟子的面子。 独孤明河若有所思。 案上摆满各种零嘴。修士辟谷之后就不再吃凡间食物,只有被过度溺爱的小辈才会馋这些。 骆衡清心狠手辣,唯一的小弟子却这般娇生惯养。 独孤明河丢了颗果脯在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 来时他带着满腹憎恨,一心要找前世杀他的仇人骆衡清问个清楚。 他虽是魔族,但从来只在魔界兴风作浪,从未踏入正道半步,更从不曾见过名满天下的衡清剑尊。 然而前世骆衡清却似乎将他视作仇敌,杀了他还不够,甚至割肉剔骨,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固然满怀复仇之心,却在仇人的小弟子笑着看过来时心中一怔。 那一幕仿佛仍在眼前—— 高高玉阶之上,身着紫衣的人跪在空阔的殿前,满头青丝曳地,蜿蜒流淌至几级台阶之下。凌乱散发消解了修士的端庄正气,回头一笑时,秾丽像什么吸人精气的精怪。 尤其是耳垂上的那粒小痣,鲜红如血,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也能生生刺进人眼中。 搁置在一旁的长枪枪尖微闪: 【你知道吗?你刚刚被他牵着走上来的样子,真的很像条傻狗。为什么不杀了骆衡清?别告诉我你被他徒弟晃花了眼。】 独孤明河冷笑:“我会是因为美色耽误复仇的人?他那弟子一来就对我示好,你应该说他被我的美色迷住才对。” 枪灵嗤笑:【那你为何不动手?】 独孤明河漫不经心:“冠礼对剑修而言何其重要。我与衡清君的恩怨何必牵扯旁人,等过了这会儿再说也不耽误。” 与一个魔修同座,众人惊异片刻之后就恢复平常。 反正这魔修身上也没有魔气,混在他们之中简直毫无存在感,何况连衡清君都没说什么。 一个天大的危机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化解,冠礼毫无阻碍地继续推进下去。 贺拂耽感到师尊正在为自己束发。 木篦轻柔地梳理着每根发丝,发带将拢聚在头顶的发包扎紧,动作轻柔,仿佛指间穿过的每一根青丝都是易碎的琉璃。 贺拂耽一点没被扯痛,心中不由惊奇,想不到师尊那双看似只会执剑的手,竟也能做这么细微的事情。 他听见衡清君低低诵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紫冠端端正正戴在头上,两侧的燕翎被再次清洁整理,燕羽整齐而柔顺。 “剑道天威,南溟北极。” 漆黑剑匣纹章片片,匣中细剑却素白透亮,色如霜雪,质若琉璃。贺拂耽情不自禁抚上剑身,雪白剑尖立刻轻颤,阵阵低吟,像是在同他示好。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衡清君捏住贺拂耽的手指,带着他一同缓缓抚过剑口。指尖皮肤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触感,移开后发现原本光滑的剑口处多了两个篆字。 清规。 贺拂耽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 修士冠礼上赐字一环节,实际上是给剑赐字。剑修的剑就是道,所以大多是自己寻找或是锻造,取字也大多由自己亲自来。 只有贺拂耽因为体弱多病,全由衡清君给他包圆。 清规,清明规序。 贺拂耽心中轻笑,显然衡清君对他的寄望不高,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冠礼的最后一步是敬酒。 贺拂耽接过衡清君递上来的酒杯,刚喝一口便顿住。他揶揄笑看师尊一眼,将杯中香茶一饮而尽,回身朝殿下宾客参拜。 冠上燕羽和宝石在窗外霜雪的反射下流光溢彩,却丝毫不能喧宾夺主,因为冠下是一张清华朗润、烨然若神的脸。 好一会儿殿下才有人低声叹道:“会弁如星,明明如月啊。” 冠礼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寿宴。 寿宴开始之前先唱礼单,赠礼如流水一般抬上来。 贺拂耽已经回到座位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男主。 这个男主简直一看就是个魔修。卷发,红瞳,毛皮大氅油亮顺滑,深V领口一直向下露出小半腹肌,麦色的皮肤上游走着金色纹身。五官有一点异域感,眼睛狭长上挑,眼角生来带翘,即使面无表情,也像带着三分微笑。 但眉压眼让这三分笑意显得刻薄冷淡,猝然看来时总让人心中一惊。 偷看被抓包,贺拂耽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在系统的指示下主动攀谈。 “自、自古正魔不两立,独孤兄为何孤身前来?” “刚刚不还唤我明河吗?怎么不叫了?” “……” 独孤明河似笑非笑。 他出身魔界,魔族对待情爱格外开放,男子之间结为道侣的事他也见过不少。甚至因为一张俊俏脸蛋,他也时常遇到同性示好。 魔族示爱手段粗暴,独孤明河比他们还粗暴,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暴揍一顿,保管让他们听见他名字就噩梦三天。 像贺拂耽这般,心中倾慕、开口却先引为知己兄弟的,倒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现在,这个分明五官勾人的妖精束好发冠,又变得像个淡泊文雅的正道修士了。 独孤明河视线在他耳垂上的那颗红痣上停顿片刻。 他有些新奇,存心逗弄:“自古正魔不两立,我倒是不知,我何时有你这样一位情深义重的好兄弟了?” 贺拂耽看着身侧人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脸,默默移开视线。 “来者是客。” “你认真的?我可是来找你师尊决斗的。” 贺拂耽无语:“独孤兄无魔气傍身,如何能与师尊决斗?” 独孤明河伸手抚上长枪:“若我另有奇谋呢?就不怕你师尊阴沟里翻船?” 换做旁人,男主这样说,贺拂耽肯定会信。 但衡清君是谁? 那可是连幽冥鬼界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存在,阎王都得给他三分面子。即使剧本也要在师尊飞升之后才安排男主出场。 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独孤兄难道没听说过一力降十会?” “你对你师尊倒是很有孝心嘛。”独孤明河哈哈笑道,“骆衡清不算个东西,你还是个人。” 贺拂耽听着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心都快跳出胸膛。赶紧偷瞄师尊一眼,见他并未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这种话独孤兄还是少说为好。” “担心我?还是多担心自己吧。今日结束后,你兴许就会担上通魔的罪名。” “师尊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独孤明河讽刺一笑,正待说些什么,被殿下众人惊呼打断。 二人同时朝殿下看去。 殿中躺着一枚硕大的贝壳,像是还活着,正轻轻开启壳盖,露出纯白软肉。那里面躺着的不是珍珠,而是一块形如橄榄的磁石。 万道金丝贯串垂于其上,壳盖刚一打开,便游走漂浮于空中,将贝壳周身照耀得金光四射。 殿下有人惊呼:“莲月尊在上,好大一块帝流浆!” 庚申夜月华之精可凝成帝流浆,草木受之即能成妖,妖鬼食之便可通灵。对修士的作用虽没这样明显,但也称得上是大补之物,食之可延年益寿。 这东西并不难弄,修为高深的修士每逢庚申夜月出之时潜心等待,必定会有所收获。 只是月华遥遥投射到地面后变得稀薄,其中蕴含的灵精更是少之又少,能凝成指甲盖大小的帝流浆就已经很是难得。 这样一块形如蹴鞠大小的帝流浆,怕不是得飞到月亮上现采现摘才能凝成。 站在一旁的送礼者头上生着水蓝色的角,显然是一位龙子。 龙子朝贺拂耽拱手行礼,道:“正逢雨季,龙王事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观礼,故而托我向少宫主道一句失礼。” 贺拂耽忙说不敢。 他的生父是老龙王第十一子,生母却只是一个猫妖。 妖修之体,强行诞下龙子后便油尽灯枯。为救爱妻,他的父亲动用禁术同命契,遭到反噬后反而比妻子还要先一步离世。 贺拂耽继承了父亲的强大神魂,也继承了母亲的妖族体质,常年饱受魂体不相匹配的疼痛。 为了锻体凝神,老龙王才会狠心将他送到精通此法的人族修士宗门去。 他回想往年收到的来自龙宫的礼物:长命锁、长生牌……现下又来一块能延年益寿的帝流浆。 看来祖父对他的寄望比师叔还要质朴——活着就行。 可是……连这样小的企盼,他也无法满足。 膝盖处突然覆上一只手,带着灼人的热意,惊得贺拂耽一下子忘记愁绪。 独孤明河已收了笑意。 那张俊脸实在太适合嬉笑怒骂,只是眉眼稍压,便显出几分阴郁凶狠,完全看不出桌下他的手正在贺拂耽膝盖上抚摸揉捏。 贺拂耽立刻阻拦,独孤明河却不依,两人在桌下你来我往过了几招。 帝流浆吸引了殿中人全副心神,连衡清君也不例外。但动作再大点必然还是会引起师尊注意,贺拂耽实在没办法,赶在劲气掀翻桌案之前收了手。 见他让步,独孤明河毫不客气,一路往上,有愈加深入的趋势。 就在贺拂耽怀疑男主被某男同夺舍的时候,那只手终于停下来。 “你是龙子。” “你怎么知道?” 贺拂耽诧异,他身上有师尊设下的障眼法,按理说修真界无人能看穿他的真身。 莫非龙宫这次送的礼已经珍贵到能让人生出这种怀疑的地步了? 独孤明河嘴角轻扯:“你身上的鱼腥味熏到我了。” 闻言,贺拂耽立刻抬袖轻嗅,哪有什么鱼腥味? “胡说八道,这是返魂香。” 独孤明河冷笑。 他当然知道返魂香是什么,生长于冥界幽都之巅的神树,传说中能让死人复生的异香。 他还知道贺拂耽身上的衣袍是妖族红月境倾族之力织成,腰间的佩剑是在魔界深处熊熊异火中锻造,脚踩的暖玉地砖下铺设着数条灵脉,其中一条甚至来自神界九重天。 它们原本都是五界中各自护卫的宝物,现在却被四处抢来供养一人—— 只因这人血脉有缺,魂体不合,本该早死。 独孤明河手中仍握着那人的大腿。 温热柔软的皮肉之下,笼罩的是一具近乎枯死的蛟骨,支撑到今天已是极限,绝无化龙的可能。 蚀骨的疼痛渐渐爬上脊背,独孤明河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前世最后那个夜晚。 一寸寸抽出的脊骨,一滴滴流干的血液…… 原来都换进了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里,替他逆天改命、强求长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腿上力道越来越重,贺拂耽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实在忍不了,伸手戳了下身旁边人的腰。 “独孤兄,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叫非礼了。” 独孤明河阴着脸松手,接下来更是一言不发。 贺拂耽看出他情绪糟糕,却也不方便发问。 衡清君自收下帝流浆后便对礼单失去兴趣,朝他看过来的次数越发频繁。 每次被师尊抓到自己在偷看男主,贺拂耽心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心虚。 想到在冠礼上撒的弥天大谎,心中就更虚了。 这可怎么圆哪? 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贺拂耽菜还没吃两口,宴席就已经到了尾声。 宾客们大多先行一步,还有些仍在依依惜别,衡清君被他们缠住,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独孤明河一手握住长枪,气势汹汹地正要起身。 贺拂耽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按住银枪,在对方回过头来凶巴巴的视线中,语无伦次地夸道: “哎呀这枪长得可真像把枪啊。” 案前有人悄无声息走来,贺拂耽余光一瞥,见不是师尊,这才松一口气。 他向独孤明河介绍道: “这是我师尊的得力干将,也是我的朋友,毕渊冰。明河远道而来,不如先跟渊冰到我房中稍作歇息?等我拜见过师尊,便带你在望舒宫中四处转转。” 全修真界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望舒宫,能一观望舒宫,不会有人不动心。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独孤明河。 他漫不经心看了眼来人,正要拒绝,却在看到那人死水般的灰眸时顿住。 面前的人身上同时存在生气与死气,既像是傀儡,又像是僵尸。 独孤明河挑唇讽笑。 没想到这看似纯白一片的望舒宫,竟然是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收枪起身,朝贺拂耽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样盛情邀请,那我可一定得好好看看。” * 送走男主,贺拂耽立刻来到衡清君寝宫中跪着。 暖玉地砖质地较软,跪起来并不难受。衡清君来得也很快,那些人到底不敢真的拦他太久。大概有事相商,空清道长也跟在后面。 感应到两位师尊的气息,贺拂耽立刻直起身子,跪得端端正正。 衡清君在桌案后坐下,随手翻开一卷书。 “可知错?” “弟子知错。” 贺拂耽乖巧应道,“错在私下结交好友,却不曾告知师尊。” “你与他何时认识?” “一年之前。” “怎么认识的?” 果然会问到这里来,贺拂耽心中哀叹。 他还在想该如何作答,一只蓝蝶飞进窗框,小黑眼睛环视四周后,盈盈落到他指尖。贺拂耽轻抚着它的翅膀,突然灵机一动。 “师尊,都是翩翩的错。” 把这么大口黑锅扣在一只小蝴蝶身上,贺拂耽心中有愧,却不得不继续编下去。 “自从师尊怜惜弟子体弱不能出门,传授以灵蝶传书的法术后,弟子便一直与几位外宗友人互有通信。一年前,翩翩迷路飞到明河手里,他将错就错回信给我,我见他言辞豪爽见解独到,便引为知己,交往至今。” 衡清君放下书,竹简搁置在桌上时发出生硬的一声响。 他抬眸看向贺拂耽。 “迷路到魔界?” 魔界外瘴气四溢,小小灵蝶怎么可能突破进去。贺拂耽早已找好借口,浑然不惧。 “师尊有所不知。一年前明河正在凡间游历,翩翩贪玩,被人间繁华迷住,这才遇见明河。” “把你与他书信拿来。” “呃这……” 衡清君心中生出无名的烦躁。 小弟子自幼听话无比,除了喝药从不会拒绝。但今日这已是第二次,皆是为了别人。 “怎么,我不能看?” “当然不是!只是师尊,我与明河通信的那只翩翩……又迷路了。” 衡清君目光一寒。 袖中蓝蝶受到惊吓飞起来,没扇两下翅膀就掉在地上,变成一卷长长的书信。落款是刀宗少宗主,贺拂耽少有的几个通过衡清君严格选拔后留下的外宗友人之一。 等贺拂耽将信纸拢好塞回袖中,它才重新化作蓝蝶,瑟瑟发抖。 “师尊吓到翩翩了。” 贺拂耽低头,抬起双臂高高奉上掌心。 “弟子不能出门见识人间是何模样,所以才会托翩翩帮我看看。明河也是应我所求,才常常与我通信说些人间趣事。师尊若是生气,便罚拂耽吧。” 殿内半晌无言。 戒尺“啪”一声打在手心,不轻不重的一下,随后就是木尺搁置在桌案上的动静。 这就罚完了吗? 贺拂耽偷偷抬眼朝衡清君看去,见师尊神色缓和,似乎已经消气。 他不敢相信这一关会如此轻易就过了,所以迟迟没有收回手。 直到微凉的硬物落入掌心。 他一怔,抬头看去,是一把短剑。 水蓝色的剑身就像清规的缩小版,贺拂耽捧着这把袖珍小剑爱不释手,轻轻抚摸剑口处的小字。 淮序——和清规一个意思。 “师尊已经赠了我一把本命剑,这把……又是何意?” 衡清君还未作答,赵空清抢道:“这还不明显?你师尊想让你长剑挂在腰间,短剑藏在袖里,万一哪天技不如人长剑被挑飞,就找个机会抽出短剑插他丫的!” 贺拂耽失笑:“师尊向来光明磊落,定然不是这个用意。” 他并未纠结,收好小剑。跪得久了有些腿僵,下意识伸手去揉,恰好一道灵力将他扶起。 他朝衡清君看去,对方却开口传膳。 贺拂耽顿时眼前一亮。 这些菜品是宴会前由他亲自一道道定下来的,全都是他喜欢的菜。然而席间他搜肠刮肚找借口,根本就没心情享用,吃到嘴里的也味同嚼蜡。 动筷之前又有些犹疑:“师尊……不生我气了吗?” 还是赵空清先开口:“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看那姓独孤的小子气息清正,应当不曾害过人,可以一交。” 衡清君淡淡扫他一眼,视线轻移,落在小弟子身上。 “明日再说。” 空清乐了:“对对对,今天是拂耽你的加冠礼,自然你最大,就是上房揭瓦也无妨。” 贺拂耽松了口气。 他正要开动,见毕渊冰从门外回来,顿时想起什么,连忙招呼他过来。 “渊冰,快帮我那这些打包起来。” 毕渊冰一板一眼朝他行礼后,才问:“少宫主不留下来用膳吗?” 贺拂耽回道:“不了,明河还在等我。” 他全副心思都放在食盒上,没注意到一旁衡清君幽暗不悦的视线。 等毕渊冰装盘完毕,他匆匆朝两位师长行礼,然后便拎着食盒告退。 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师尊的声音。 “天色已晚,记得让你的朋友早些回去。” “知道了!” 衡清君看着贺拂耽的背影完全从视线里消失,待心中莫名焦躁稍稍褪去后,冷声吩咐: “此人蓄意接近拂耽,必有图谋。去查。” 毕渊冰领命退下,空清开口劝道:“魔修也并非全都恶贯满盈,我当年也曾经结交过几位魔道好友。师弟又何必这样如临大敌?” 衡清君不语,视线落在手腕处的白纱上,突然道: “他一直哭。” 这回答牛头不对马嘴,赵空清随他视线看去,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所以就生生给你哭心软了,愿意由着他折腾你?我记得前两次的时候,他就差给你绑成粽子。” 折腾。 衡清君蹙眉,不爱这个用词,却没有反驳。 那时的贺拂耽初来乍到,还很年幼,也很认生。明明那样害怕这位冷脸剑尊,却还是在见到他的剑伤后鼓起勇气蹭过来,请求给他上药包扎。 衡清君不允,小拂耽也不强求,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却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不愧是水族,小小的人儿居然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连闭上眼睛都还是那些大颗大颗的泪滴。 衡清君被那些泪水扰得心烦意乱,只好睁开眼,撩起袖子露出伤口,主动递到小拂耽面前。 上完药后,那时的小拂耽也和今日一样,垂着头,却高举掌心,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道: “弟子失仪,请师尊责罚。” 但那时,在长久的屏息等待之后,落在他掌心上的不是今日的戒尺,而是—— 一颗糖果。 “阿拂总是太心软。我恐他受骗。” “嗨,他是心软,又不是傻。再说那魔族小子嫩到跑来你的地盘要求比剑,谁骗谁还不一定呢。” “千年太平安闲享乐,让师兄连此人的真身都看不明白了吗?” 衡清君冷淡抬眼。 “他乃烛龙,魔神余孽。” * 贺拂耽隔着老远便看见独孤明河。 望舒宫常年银装素裹,宫人也常穿素衣,几乎和冰霜融为一体。整座宫殿寂寂无声,有时贺拂耽走在宫中,会有天地寂寥仅他一人的错觉。 独孤明河就像是落在一张白纸上的墨。 他正站在贺拂耽寝宫外,饶有兴致地打量那棵自冥界移栽的返魂树。 【我还是没检查出任何Bug。】系统突然出声道。 贺拂耽:【我也还是没有问出男主为什么来这里送死。】 一人一统心有戚戚。 系统沉默片刻,建议道:【先把男主哄走吧。他在这里待着很危险,你师尊可没开明到真能和魔修握手言和。】 贺拂耽顿感头痛。 【男主那里我会劝他的。现下最麻烦的是,我该拿什么去应付师尊?】 一年前男主的确在人间游历,这是剧本里的剧情,不怕师尊查。 但长达一年的通信,这个要怎么凭空变出来? 系统再次沉默。 贺拂耽深吸口气,提步朝独孤明河走去。 他似乎对自己眼下羊入狼口的处境毫不在意,对满院潜伏在暗处的傀儡们视而不见,还有心思攀下返魂树柔软的枝条,绕在指间把玩。 见贺拂耽走来,他回头笑道: “傀儡术一类法术,向来只有邪修才会使用,连魔界中人都以此为耻。想不到正道之首衡清君也爱用此术,甚至还是个中高手。” 这些傀儡身上都有师尊留下的神识,贺拂耽自然不能让他当着满宫眼线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解释道:“独孤兄误会了。我自幼体弱多病,师尊又事务繁忙,怕我无人照料,不得已之下才托付给傀儡。” 见独孤明河还扯着枝条不放,贺拂耽伸手阻拦。 “别折腾它。” 独孤明河动作一顿,依言松手。 返魂树枝干虬结,树皮粗糙,气息也并不好闻,带着冥界特有的令人背后发凉的森森鬼气。 谁能想到将它燃烧后竟能炼出如此醉人的香气? 现在这团浓香就站在他面前,沾染上冰原的清冽,变得幽静。 “敲骨吸髓后,再施以小恩小惠,正道修士都像你们这般虚伪吗?” “什么?” 独孤明河还想再讽刺几句,看见面前人一双纯良懵懂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有些扫兴。 “这里除了冰还是冰,比不上魔界花团锦簇,有什么好逛的?贺兄还是带我去见衡清君吧。“ “你与师尊无冤无仇,何必非要送死?“ “无冤无仇?哼。我与你也算非亲非故,你又何必管我生死?” “既然如此……”贺拂耽没办法,拔出腰间长剑。 清规剑身在冰层的反射下,泛出一层粼粼水光。 “独孤兄出身魔界,而魔界与冥界毗邻,不知兄台可曾听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怎配与我师尊交手。我自幼跟随师尊习剑,深得真传,独孤兄若能赢我,再去见师尊不迟。” 独孤明河见他一转话锋,本还觉得有趣,直到看见那剑上滟潋水光逐渐被凝结成霜,透出森白冷硬的寒气。 不愧是师徒,与前世洞穿他胸膛的那柄剑何其相似。 嘴角笑意消失,独孤明河翻手化出长枪,战意凛然:“那便一试!” 不过刹那时间,两人便已过了数招。 剑刃与长枪相撞的一瞬,贺拂耽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男主手里那柄漆黑长枪,看上去没有任何灵力或是魔气,平凡得就像是从凡间打铁铺随手抽出。 然而它其实是天道赐予男主最大的金手指! 这把神兵能将男主的魔气转化成混沌源炁。混沌源炁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清浊未分前的本源之气,与世间万物同宗同源,能在五界之气中任意转化,拥有源炁的修士能任意修炼任何一界的法术。 剧情中,男主便是靠这个成为五界功法的集大成者,魔界封尊,妖界称王,修真界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道君,最终一统五界。 但这都是一年后的剧情。 现在,这把魂枪应该仍藏在秘境之中,与看守它的上古凶兽一同沉睡! 贺拂耽回应着独孤明河招招凌厉的攻击,心中越想越不安。 没有人知道魂枪所在何处,就连男主自己也是在凶兽苏醒祸乱天下后才得知它位置的。 男主现在是怎么得到它的? 既然得到了,为何不等驯服枪灵后习得五界术,像剧情里那样一统天下,偏偏跑到望舒宫来和师尊决斗? 剧情出了如此大纰漏,系统却说没有Bug。 难道……是中了什么罕见的病毒? 贺拂耽下手愈发迟疑起来。 男主虽已炼出源炁,能安然无恙躲过护山大阵和师尊禁制的窥探。但他肯定刚拿到魂枪不久,与它融合不完善,都未必是自己的对手,更别提师尊。 贺拂耽左右为难。 既不能过于放水导致自己输给一个小魔头,丢人现眼;也不能太过认真,万一那病毒突然发威让男主脚滑朝他剑上撞…… 病毒专爱吞噬天道之子,新手指南里再三强调过这件事,还列举了一连串恐怖案例。 独孤明河也渐渐品出他的犹疑,讽笑道: “好一把情意绵绵剑。可惜我用枪,没有眉来眼去刀相配,真是遗憾。” 他步步紧逼,贺拂耽步步后退。被逼得实在无法,对剑中灵气的控制不慎一松,剑风中立刻开始有雪粒飘落。 独孤明河“咦”了一声,加大攻势。 雪势大起来,逐渐在地上铺满厚厚一层,枪风一扫,便扬起一片迷离白雾。 他哈哈大笑,仗着贺拂耽放水,甚至还有闲心捋一把发丝上的雪花。 “深得真传,嗯?” 贺拂耽脸一黑。 也不知是不是现世报,还没等独孤明河嘚瑟完,突然一脚踩空,冰层裂开巨大的深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霎时间独孤明河便明白自己踏入了一个陷阱——一个深深埋藏在冰原之下,灵活的、邪恶的、或许在他进入玄度宗时就已经设好的陷阱。 看来骆衡清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 他在试探他。 独孤明河红瞳一黯。 魂枪枪尖猝然冒出赤红的火焰,蛇信一样缥缈纤弱。但只要沾染上周围的坚冰,就会瞬间蔓延开去,将这座冰原吞噬,拉着他的仇人一起下地狱。 突然独孤明河睁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 他重重摔落到冰渊的底部。 背后传来尖利的剧痛,像有无数颗钉子刺进皮肤。 与此同时,他将一团浓香抱了满怀。 那香气如此圣洁,圣洁到让人怀疑真能从中返魂重生。 贺拂耽是自己跳下来的。 察觉到他想挣脱的力道,独孤明河闷哼一声:“别动,疼。” 怀中人果然就不敢再动:“我压着你了?” “你轻得像根羽毛,不碍事。”独孤明河将他更深地往胸膛处按去,“返魂香能镇痛,借我闻闻。” 他凑近贺拂耽发间,返魂香在这样亲密的距离之下让人目眩神迷。 他抬头看向冰层之上那张带着寒意的脸,在那人阴沉的视线中,偏头轻轻在怀中人发间落下一吻。 即使是前世杀人剥骨的时候,骆衡清也不曾露出这样恐怖的眼神。 他指间还捏着能毁天灭地的法诀,却因投鼠忌器迟迟不能释出。 那张冰冷无情的完美面具几欲裂开,露出怨毒的内里,仿佛独孤明河手中握着的不是贺拂耽的细腰,而是这位剑君的心脏。 真是有趣,骆衡清对他这位小弟子绝非仅有师徒之情,但似乎……这师徒二人都没意识到。 魂枪的火焰已经熄灭,脑海中枪灵不满叫嚣:【快,趁现在骆衡清情绪不稳,解开封印,赶紧杀了他!】 “我突然不想杀他了。” 独孤明河埋首在怀中人颈间,朝骆衡清挑衅一笑。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能叫他生不如死……一念成魔。” 独孤明河:灵机一动,决定色|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衡清君拂袖挥出一道灵力,将冰渊之下的小弟子拦腰带出。 贺拂耽却反手握住独孤明河手腕,与他一同跌落在冰层之上。 贺拂耽落地后立刻去看男主的伤口。 他才看一眼就眉头紧皱。断刃扎得很深,几乎全部没入独孤明河的皮肉,鲜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后背衣服已经血红一片。 将他们困住的深渊迅速合拢,冰原一片平坦,只剩一枚幽蓝色月牙形物件躺在原地。 这是玄度宗最严厉的刑罚——碎鳞笼。 由千万片残剑编制而成的牢笼,每一片都是先辈当年浴血降妖除魔留下的遗物,至今仍然残留着凛冽的杀意,只是轻轻割破皮肤就能体会到刻骨之痛。 玄度宗已经许久不曾用过此物,贺拂耽都快把它忘了。 他赶紧取出药物给男主止血,于此同时,感受到师尊的神识正一寸寸扫过自己全身,细致入微,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贺拂耽知道这是师尊在检查自己是否受伤,没有在意,手下不停做着自己的事。 独孤明河眸光一闪,有些意外师徒二人已经亲密到这般地步。 忽然面色苍白,无力地靠在贺拂耽肩头。 “不知在下何处得罪衡清君,竟劳累堂堂道君对我一个无名小卒设下如此阴毒埋伏?” 贺拂耽一愣,反应过来后,恨不得堵住男主的嘴,又怕一不小心把看起来伤得不轻的男主捂死。 他连忙打圆场:“明河误会了。师尊品行高洁,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事?碎鳞笼是戒律堂的东西,杨堂主向来厌恶魔修,估计是他下的命令。也怪我不曾和他说清楚。” 听见这话,衡清君手中法诀终于松开。 他终究打消再动手的念头,只是淡淡道:“正魔殊途。拂耽,让你的朋友离开吧。” 独孤明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低头掩下唇角讥笑—— 想不到前世记忆里如此残忍绝情的衡清君,在小徒弟面前,竟然会如此轻易就被一顶高帽子绊住手脚。 贺拂耽有些犹豫。 他当然想把男主送走,但男主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半道上仇家找上门…… “明河,你还能自己回魔界吗?” 独孤明河心思一转,虚弱苦笑道:“怎么不能?我即刻就走,不给你添麻烦。虽然我现在身受重伤、气血翻涌、经脉逆行……运气好点的话,应该能活着回去。” 贺拂耽:“……” 之前那么大言不惭坚持要和师尊决斗,还以为有多牛呢。 结果就这? 他回身请求:“师尊,若不是为出席我的加冠礼,明河也不必被杨堂主这般针对。便让他留下,等伤好后再启程吧。” 衡清君不为所动。 “你当知道这于礼不合。” 贺拂耽再三保证好说歹说,也没把师尊说心软,自己反倒被责问不该与魔修走得这般近,还不顾自己安危舍身救人。 他实在无法,急的得眼睛都红了。 忽然脑内系统开口:【快哭。】 【哭?】也对,哭一场说不定能让师尊心软,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但是…… 【怎么办统统,我哭不出来啊!】 【掐自己。】 贺拂耽都快把自己掐红了:【没有用!】 【那我把你骂哭?】 【骂骂骂!】 系统沉默片刻,突然加快语速:【贺拂耽,你是叫贺拂耽吗?这不过是角色的名字而已,真正的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在位面缝隙之中不知飘荡了几千年。要不是被主神好心捡到,成为穿越局员工,或许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主神吗?对得起之前答应主神要好好工作攒够积分转世成人的你自己吗?】 【……】 不! 他要报答主神! 他要转世! 这很有效,贺拂耽委屈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正好这时看见地上的碎鳞笼,想起一件往事,他抬头拉着师尊袍角,泪眼朦胧地祈求着。 “师尊指责弟子私交好友自不量力,正好,弟子也有一事要问问师尊。” 衡清君还是第一次受这种眼泪汪汪的指责,半是不悦半是新奇。 “嗯?” “师尊可还记得,弟子从前被碎鳞笼割伤手指?” 衡清君神色微动。 那还是贺拂耽刚进入这个位面发生的事情。 那时他还不曾得到返魂香,魂体不合影响了他的心智,从龙宫转了两道手来到望舒宫后,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格外黏着新师尊,走到哪里都要跟着。 但又害怕新师尊威严,总是远远缀在后面。 某次衡清君在戒律堂处理宗门事务的时候,他跟在师尊身后见过碎鳞笼一次。 那时它被放在戒律堂正门影壁前,借其上浩然正气涤荡来往弟子心中邪祟。因为位置显眼,模样漂亮,贺拂耽才会出于好奇心被它割伤手指。 “师尊那时说并非我的过错,而是碎鳞笼凶悍,要将它从此束之高阁。如今十年过去,碎鳞笼再次现世,是师尊已经将此话忘记了吗?” 贺拂耽一面说一面抬袖擦眼泪,声音抽抽噎噎,看起来可怜得很。连系统都有点吓到了,结结巴巴说了句对不起。 然而贺拂耽更委屈了:“还是说……师尊本来也只是哄我玩的呢?” 冰原上一片寂静,连风丝飘过都毫无声息。 衡清君半晌才轻轻开口: “我不曾忘。” 然后朝戒律堂主冷淡传音,“此物性邪,以后不必再用。” 居然真的有用! 贺拂耽心中一喜,很快又被冲淡。 眼泪一旦打开阀门,就止不下来了。进入这个位面之后重重压力下所有的心酸一同涌上来,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得寸进尺。 “既然师尊知错,那可愿认罚?” “你想怎么罚?” “就罚师尊让我留下明河,照料他直至痊愈。” 衡清君无言。 那双猫儿眼沾了湿意,较往常还要清亮水润,刚卸下委屈的指控,就盈满迫不及待的期盼,连眼角薄红都还不曾散去。 藏在袖中的指尖微颤,似是想要触摸什么,又强自按捺住。 他平静道:“随你。” * 贺拂耽在给独孤明河上药。 伤口原本已经被外面的冰寒气冻住,不再流血,拔出残剑碎片后,凝结的血痂撕裂开,飙出来的血液差点溅到贺拂耽脸上。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男主倒是一声也不吭。 此时他看着又恢复了些敢向衡清君叫板的男子气概,眉目间又充满自信的随意感,哪还有半分之前在师尊面前虚弱得快断气的模样。 包扎的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 贺拂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在师尊面前哭了一场,可怜巴巴的模样全被男主看了去。 他察觉出这漫长沉默有些不妥,为缓解尴尬,主动找话题道: “独孤兄不必担心,伤势最重,但望舒宫的伤药一向是最好的。虽说上药的时候疼了些,但药效很快,抹不了几次就能好全,师尊便最爱用此药。” 他放下药瓶,朝独孤明河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多谢兄台在碎鳞笼中护我周全,不过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了。都是因为我压你身上,才让笼中残剑插得这么深,都快看见骨头了。当时你若没伸手,我俩现在只不过受些皮外伤。” 独孤明河付之一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伸手将贺拂耽拦进怀中。 他看着那双正在给绷带打结的双手,手指根根修长,骨节俊秀,莹白如玉。 或许他只是生来爱美,故而不忍心见这白玉有缺。 这并不算他意志不坚。 连心狠手辣的骆衡清都要在这个小美人的眼泪前败下阵来,又何况他呢? 若能将小美人拐跑……骆衡清必定肝肠寸断。 他随口问道:“衡清君剑法天下无双,竟然也会受伤?” “师尊是剑痴,练起剑来不管不顾,受伤也是难免,我常为师尊包扎。” 想起什么,贺拂耽莞尔,“你上药还算乖的,师尊一开始就很不听话。每次都要我连哄带骗,缠上好久才肯让我看看伤口。这些年估计师尊被我缠得烦了,什么都随我去了。” 独孤明河若有所思:“你对你师尊很好。” 贺拂耽笑道:“那是因为师尊对我也很好,嗯,除了修炼的时候。” “修炼?依我看,即使是修炼的时候,他也很是偏疼你嘛。” “啊?” “我之前在凡间游历,曾看见一富贵人家教养孩子,又舍不得孩子太过受苦,便将偌大马场全部铺上松木地板,耗费巨大,只因松木较软,若小辈跌马,不至于太疼。” “嗯?” “怎么,莫非你还不知你脚下这地砖的来历?” 贺拂耽看看脚下。 天色暗下来,白日的热量消耗殆尽,暖玉升温的效用就越发凸显,踩在脚底热乎乎的。 他生来畏寒,刚住进望舒宫时被冷得半夜跑出宫去找空清师伯哭诉。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衡清师尊外出了一趟,寻来这暖玉做成地砖,还将整座望舒宫都大修了一通。 返魂树也是在那时种下的。 “暖玉啊,供我夜里睡觉取暖。怎么了?” 独孤明河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叹息般摇头笑道: “此乃昆仑炎火山中的暖玉所造。此玉日照升温,更难得的是质地柔软却不易碎,在魔界又叫‘白叠玉’。数量稀少,因而有价无市。用来铺地砖,还是满满一宫殿,真不愧是衡清君,这么大手笔。” 贺拂耽眨眨眼睛:“可我不曾在宫内骑马。” 见他还是没听明白,独孤明河无奈,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但你既然畏寒,从前一定是在宫中习剑,对吗?” “啊……” 贺拂耽心中怔忪。 衡清君严厉,一开始也要求他和宗门中其他弟子一样,日日冒着严寒外出练剑四个时辰。师尊自己是天纵奇才,不明白资质平庸的人修炼起来会如何困难,布下的课业总让他吃不消。 后来他就理所应当地累病了。 似乎就是从那一场大病开始,师尊将四个时辰的练剑场所改到望舒宫内,偶尔天气好阳光充足的时候,才会出宫去望舒顶。 所以……师尊是怕他练剑的时候摔倒了会疼? 他看着脚下地砖,突然站起身,还没站定就被独孤明河拽住袖子。 面前人黑着脸。 “你要去哪里?不过几块白叠玉而已,就把你感动得丢下我这个重伤垂死之人,去向他表忠心?” 独孤明河:死嘴快别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不是。我要去望舒顶下。” “做什么?” 贺拂耽回眸一笑。 有了碎鳞笼中过命的交情,他在男主面前之前不再那么拘谨,还能大着胆子跟他开个小玩笑。 “因为没有深得真传,所以得去发愤图强。你便在此处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独孤明河仍不松手。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我是去受罚的,又不是去背着你偷吃。再说,你伤口不疼吗?” “你不守着我,万一你师尊突然进来刺杀我怎么办?” “师尊才不是那样的人……” 衡清君的戏份也就比路人甲多上一点而已,剧情里跟男主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这话万万不能说给旁人听,贺拂耽无奈道,“那你便和我一起吧。” 望舒顶。 峭壁之下。 高耸的崖壁几乎将天光全部遮挡,谷底幽暗无光,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线模糊惨白。 望舒宫已是寂寥,这里更是人迹罕至,连满宫傀儡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算是贺拂耽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崖壁上刻满了字,密密麻麻全是功法心诀,剑尖刻出的字迹纤细凌厉,隐隐剑意藏在其中,终年不散。 独孤明河毫不作伪地夸道: “好字!” 他来了兴致,唤出长枪,枪尖在石壁上笔走龙蛇,写下自己的名字。 到底石头和纸是不一样的,他刻下的每一笔都起伏平淡,间架虽也好看,但就是不如旁边的那般有风骨,瘦而不弱。 他虚心求学:“有什么诀窍吗?” 贺拂耽握住枪柄,带着身后人的手动起来,一面道: “在纸上写字,若笔笔飞白,就会显得油滑。在石头上写字恰好相反,若不飞白,刻下的痕迹粗细毫无变化,便会显得枯燥。” 话音刚落,枪尖轻提,三个字已经写好—— 贺拂耽。 独孤明河。 满石壁的剑诀心法中,两个名字并排着闯入其中。 它们占据的不过是很小一方地盘,却无比显眼,又无比和谐,仿佛它们生来就该在一块儿。 独孤明河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但开口时声音心悦诚服:“在石头上能写成这样子,真厉害。” 贺拂耽看着他满头白雪,汗颜:“过奖过奖。” 独孤明河抖落身上雪花,好奇道: “你与衡清道君的剑法同宗同源,为何他凝水成冰,而你却偏生下雪?甚至这雪都落不到冰层上,跟仇人似的。” 贺拂耽摇头:“我也很想知道。明明一招一式都和师尊教的一样,可剑气就是会化成雪粒。连师尊都尚未弄明白呢。” 一片雪花摇摇摆摆落下,他伸手接住,看着那纯白无害的六瓣冰晶在掌心中化成水,自嘲一笑。 “大概真是因为我剑气绵软的缘故的吧。师尊修杀戮道,我却修不成此道。” 杀戮道凶狠,一副残破蛟骨当然修不成。 身旁人语气中的落寞,独孤明河不忍,移开话题。 “我只听说过黄泉彼岸花,花叶两不相见,倒还从未听说过冰雪不相融。不过……你们这望舒宫,种着返魂树,飘着傀儡,还有这永不相融的冰和雪,和阴曹地府也没什么不同啦。” 贺拂耽失笑:“独孤兄要是再口出狂言,下次换药,我就要下狠手了。” “是吗?” 独孤明河无所谓地一笑,“我倒想看看拂耽你能不能对我下得了手。” * 事实证明贺拂耽不能。 话说得够狠,但每次换药时看见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他都会感同身受。 剧本里没有男主受碎鳞笼之刑的情节,这属实是无妄之灾,这位天道宠儿恐怕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受这种苦。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自责,越是心疼。 这般不辞辛劳地照料着,独孤明河伤好得很快,两天后伤口出的剑气便尽数除去,开始飞速愈合。 贺拂耽放下心来,往客房跑得便不那么勤快,大多让毕渊冰代劳。 独孤明河平生最厌恶傀儡,见了几次那傀儡的木头脸,很是不满,生出几分坏心思来。 每日等无人的时候,他就将换好的药扯下。 仍嫌不够,还要动手再把伤口扒拉两下。 这下贺拂耽又不得不严阵以待,生怕是碎鳞笼上正道剑意与男主魔体相克,还兴师动众地去丹房请医修来为男主诊脉。 好在这两天师尊有事外出,不然他还真不敢这么做。 不过也正因为师尊外出,临行前特意留下大量作业。 忙得实在没办法,贺拂耽只得把作业搬到明河床边写。白天时刻相对,就差晚上和他同一张床睡觉了。 枪灵冷眼看着主人沾沾自喜。 【你之前说要让衡清君生不如死,可是想从他徒弟身上下手?】 独孤明河倚在床上,吃着果脯,看着话本,优哉游哉。 “不错。” 【这好办。衡清君外出,贺拂耽不过金丹,我有一百种办法叫他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你别动他,我自有筹谋。” 枪灵简直气疯了:【筹谋?你每天把药喝了吐、吐了喝,我看你不是在筹谋,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独孤明河轻嗤:“笑话,分明是他馋我身子。你没见他为了我几次忤逆骆衡清,连碎鳞笼都敢跳,现在写课业也要和我一起,简直一刻都舍不离开我。哪有人这么对兄弟的?他分明就是对我情根深种。” 枪灵:【……】 独孤明河:“行了,我知道你现在又饿又困。但贺拂耽你真不能动,你以为骆衡清会什么都不做,就把他留在这儿吗?你猜碎鳞笼被他没收之后,现在去了哪里?” 枪灵闻言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停在贺拂耽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那是一对幽蓝的玉镯,半藏在宽大的袖口下,正散着莹莹光点。每当主人行走动作时,细镯相互碰撞,叮当作响,那些莹光也随之跃动。 那些光点中藏着一道微弱的灵识,只要检测到敌意,便会张开巨大牢笼将来人锁住。 “若我再进到那里面,贺拂耽就算把腿跪断,姓骆的也不可能再让我活着出来。” 一人一枪都长久地注视着贺拂耽,贺拂耽则毫无所觉。 终于赶在明天师尊回来之前把作业赶完,他正打算休息一会儿,突然发现窗台上已经停满蓝蝶。 他已经许多天不曾看过这些蓝蝶。 伸出手,灵蝶们便飞过来,停在他指尖,依恋地扑扇着翅膀。 “抱歉,最近冷落了你们。“ 蝴蝶触须微颤,片刻后俱都化为长长一卷信纸。 多数都是与宗内门人的通信,也有几位外宗友人夹杂其中。 贺拂耽重新提笔开始写回信,他写得认真,连男主来了都没注意到。 独孤明河看着满案信纸,挑眉:“你不是不常出宫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朋友给你写信?” 贺拂耽头也不抬:“只是笔友而已。我与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比起他们的脸,倒是更熟悉他们的字迹。” “那他们岂不是也没见过你?” 贺拂耽摇头。 他其实并不是为了交朋友才结交这样多笔友的。 衡清君数十年来为了治他的病,遍寻奇珍异宝,都快把望舒宫库房撑破。 他是必死之人,没有修炼的必要,这些好东西用在他身上实属浪费,何况也根本用不完。 与其放在库房里发霉,不如送给别人。 正好毕渊冰时常出宫办事,贺拂耽便托他找几位有需要的弟子,把东西散出去。 后来怕耽误渊冰正事,就请师尊传授化蝶之法,弟子们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写信给他,他让灵蝶一并带去便是。 独孤明河眼看他快把储物戒搬空。 那些东西有各式法器丹药,无一不是经衡清君手挑出来的珍品,就这么大把给出去,不知道该说他是财大气粗还是不知疾苦。 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慷慨的人。莫非你对所有人都这般好?” “我在宗中辈分高,别看我年纪轻,其实宗内大多数弟子都是我的小辈。长辈送小辈些礼物,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斗米恩,担米仇。你这样有求必应,礼物送出去,恐怕也换不回几分感激。这你也甘心?” 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他本也不是为了让小师侄们感激才这样做的。 贺拂耽正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灵机一动。 他回头狡黠一笑。 “我自然不甘心。别看我东西给得爽快,实际上日日都盼望着他们将来出人头地,好让我脸上沾光。不过,独孤兄你就不同了。” “哦?” “不用等来日,现在你便可以报答我。” 被这样殷切柔情的视线注视着,独孤明河面上露出几分古怪的、又好似早已料到的神情。 他出身魔界,魔界开放,荤素不忌,后来又去了人间,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就算有心回避那些事,也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一些。 “现在?现在已经很晚了。” “这种事就是要等到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才好。” 独孤明河干咳一声:“可我们才刚认识。” 贺拂耽满不在乎:“谁说非得认识许久才能做这种事?” 见他还愣在原地,贺拂耽放下笔朝他招手,“快过来呀。” “在桌上做?” 独孤明河语带质疑,却很听话地提步走过去。 “不嫌硌得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不在这儿,难道去床上?” 贺拂耽提笔刷刷写了几行字,“你们魔界中人都是在床上写信的?” “……你是说写信?” “不然呢?” 贺拂耽把信纸推过去,“之前在师尊面前夸下海口,说我俩有一年笔友交情。喏,该你回信了。” 独孤明河神色恍惚,接过贺拂耽塞过来的笔,写下几个字后突然回神,丢掉笔咬牙切齿。 “你让我给骆衡清编故事?” “没礼貌,要叫衡清君。咦,字写得不错嘛。不用编得多么精致,就写写你在人间的趣事便可。” 独孤明河定定看着贺拂耽,见他依旧若无所觉,还十分开心地研起墨来,更是气闷。 气罢,还是认命地重新提笔,下笔狂书—— 算了,反正是来勾引他的,就当让他开心了。 贺拂耽一边研墨一边看他写,不知不觉就入了迷,墨汁溢出砚台都没发现。 直到独孤明河笔杆轻碰他手腕以作提醒,他才发觉指尖和桌案都已经漆黑一片。 独孤明河看着他手忙脚乱一连使出数个洁净术法,揶揄道:“就这么喜欢看人间的事情?” 贺拂耽有点不好意思:“独孤兄见笑了。我素来没什么大追求,平生唯爱吃喝玩乐,人间与此息息相关,我自然会喜欢人间。” “小心沉溺于此,不得长生。” “我本也无意于长生。独孤兄能看出我是龙子,莫非看不出别的?” 独孤明河知道他说的是他魂体不合的早夭之相。 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提起,难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独孤明河突兀又认真地问:“你引我为知己,可知我身份?” 贺拂耽当然知道。 剧情里花了不小篇幅描述男主的身份—— 传说中羲和一脉掌管日出的烛龙族后裔,万年前与神族决裂后堕魔,便世代隐居在魔界虞渊。统领着无数从洪荒时代幸存下来的异兽,坐拥无数金银钱财和稀世珍宝。 传言还说,如今人族兴盛,修真界灵气凋敝,只有烛龙族居住的虞渊还像洪荒时代一样,灵气浓厚得能随随便便就供出一个渡劫期。 但这些剧情里的贺拂耽都不应当知道,独孤明河那双红瞳仅能证明他是魔族。再加上混沌源炁的遮掩,恐怕就连师尊都不能看穿他的真身。 故而贺拂耽只道:“你是我的一个魔修朋友。” 独孤明河一怔,心中仿佛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把笔丢给贺拂耽。 “咳,到你了。” 一支笔,在两人手里换过来换过去,砚台里的墨汁也磨过好几次。天光微白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天终于写到尽头。 贺拂耽放下笔,揉了揉通红的眼眶。 这一晚上他时而捧腹时而担忧,时而义愤填膺,时而热泪盈眶,现在情绪缓和下来,只觉得浑身精气都被吸干。 “明河,你若是去人间讲故事,一定会是最好的说书人。” “那拂耽你便是最捧场的看客。” 他们不约而同换成更亲近的称呼,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系统突然插嘴:【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贺拂耽一愣:【放心什么?】 【我要回局里一趟,这个位面可能中了什么高级病毒,我排查不出,必须向总部汇报。】 贺拂耽点头,这倒是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系统继续道:【病毒肯定是冲着吞噬主角来的。我走的这段时间男主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誓死守护他。】 贺拂耽:【啊?我吗?】 系统大概也觉得把这项重任交给一个暂时只学会浑水摸咸鱼的路人甲有些不靠谱,静默片刻,使出激将**。 【你怎么不行?你虽然只是一个小鬼,但主神能从那么多孤魂野鬼中挑中你,你以为只是巧合吗?】 【难道不是吗?】 贺拂耽惊了,【我听说主神会给优秀员工升职。虽然大部分重要角色部门的员工都是从各个位面飞升上来的神仙大佬……难道主神觉得,我也像那些神仙一样,有扮演重要角色的天赋?】 【……有这个可能。】 贺拂耽很感动。 【我一定誓死守护男主!】 【那……统统,等你回来的时候……】他有点不好意思,【能再给我讲一遍主神从那么多孤魂野鬼中选中我的故事吗?】 【……好。】 系统不再说话,应该已经走了。 贺拂耽平复好情绪,视线落在手里的信纸上。 落在纸上时,他的字迹工整圆润,男主的字则潇洒乖张。贺拂耽想不出他是怎么拿一支专写隶书的圆头笔,写出那些铁画银钩的比划。 漫漫长夜足够他们通过彼此的文字认识彼此的性情,发现他们很多方面都志趣相投,比他那些许多年的笔友还要聊得来。 好像主角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不可接近。 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位男主,也和他一样,喜爱着其他修士不屑一顾的人间。 如果不是身处独立阵营,如果不是主角与路人甲的身份,或许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能成为要好的朋友,一同漫步在人间灯火之下。 贺拂耽想想那场景便觉得好玩,但又觉得痴心妄想。 “人间好是好,可惜我这辈子恐怕都难有机会去人间啦。” “怎么不能?你跟我走,我现在就带你去。” “又在说胡话了。我好好的望舒宫不待,干嘛跟你走?” 独孤明河一噎,轻哼一声,心想: 欲擒故纵。 休息了一整夜的灵蝶逐渐复苏,在清晨的雾气中翩翩起舞,向贺拂耽依依不舍地告别后,便衔着礼物飞向远方。 “这么大手笔,真不心疼?” “唉。”贺拂耽面带惆怅,“你不懂。” 独孤明河正要细问,便听门外传来毕渊冰毫无起伏的求见声。 他看着毕渊冰及身后一众傀儡宫侍手中的木盘,终于知道贺拂耽为何叹息——那些木盘上盛的东西,加起来能把两个乾坤囊灌满。 贺拂耽苦笑:“每次都是这样,师尊收获战利品的速度永远快过我。” 独孤明河不以为意:“你不要不就行了。”他回头看向毕渊冰,发令道,“把这些都拿回去,就说你家少宫主不喜欢。” 贺拂耽笑笑,没有阻拦。 见状,毕渊冰也不说什么,悄无声息退下。 不过一盏茶时间,送礼物的人就亲自找上门来。 衡清君来时,贺拂耽正看着独孤明河喝药。听见动静便朝床上的人一摊手—— 看吧,这就是说不喜欢不需要的结果。 “这些东西,一件都不喜欢?” 衡清君眉头微皱,“莫非又病了?伸手,把脉。” “只是明河开的一个小玩笑罢了。”贺拂耽笑着解释道,“师尊送的我当然都喜欢。” 他朝宫侍手中看了一眼,准备随便挑几件。 看到那其中居然有一对活物时,他一愣。 那似乎是一对燕子,黑背白腹,剪刀一样的尾巴,浑身羽毛在光线下变换出或蓝或紫的色泽。 那对燕子旁放着一份织物,丝绸般华美平整,没有任何绣纹,是一种晦涩幽静的紫灰色,如同燕羽一样随光线变化泛出光彩。 贺拂耽伸手抚摸,出神叹道:“好漂亮的颜色……” 衡清君视线缓缓滑过小弟子身体。 久居深宫所以皮肤格外白皙,又因病体,那白也不是健康的、富有光泽的白,而是瓷胎一样素雅、易碎的苍白。 正适合笼在深沉厚重的紫色之下,就像那日在冠礼上一样。 “北地女稷山中有一处秘境现世,境外魔兽肆虐,不能入内探索。天机宗托我前去降魔。” 说到“降魔”二字,他冷冷朝独孤明河看了一眼。 对方并未被慑住,反倒还背着贺拂耽,回之以挑衅一笑。 衡清君淡淡收回视线。 “如今邪魔尽数斩杀,只剩下这一对燕子。身具灵气,不是魔物,带回来给你把玩。此布名为‘燕尾青’,亦是女稷山上所产。” 贺拂耽逗着那对小燕子。 显然师尊是特地为他带回来这灵燕和布料的,因为知道他会喜欢。 这具身体的猫妖母亲还在世时,他们在南海边上住过一段时间。住在那里虽然能受龙族的庇护,却也要忍受同族的欺凌。 他是私生混血,生来就没有龙角和龙骨,常常被小龙子们取笑说是“软骨龙”、“小怪物”。 没人和他玩,只有檐下那对每年飞来的燕子是他的朋友。 它们还曾送给他两根尾羽,被他插在成人礼的冠帽上作为装饰,纪念他这两位已经老死的朋友。 “这次师尊这可有记得将东西送去给师伯师祖们先挑?” “他们不爱这些。” 那便是又没有了。 尊老爱幼,师尊足够爱幼,却一点儿也不尊老。 贺拂耽叹气,捧起关着小鸟的笼子。 “师尊莫非忘了,宗规第九条,不可玩物丧志?” “你若真在乎这个,便该先把你身后的魔修送走。” 贺拂耽万万想不到师尊会这样说,忍俊不禁:“师尊,明河是人,可不是宠物。” 衡清君漠然:“有什么区别。” 贺拂耽摇头失笑:“这小东西,师尊还是留着自己养吧。” “你不喜欢?” “我怕照料不好。师尊不如交给小师侄们?” “不必。”衡清君指尖凝出冰霜,“畜生而已,杀了便是。” 贺拂耽大惊,连忙把鸟笼抱进怀里。 “不用了师尊!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见师尊收手,他松一口气。回头见独孤明河神色有异,连忙问:“可是伤口又疼了?” 独孤明河垂眸,长长眼睫挡住眸中阴恻恻的恨意。 原来是这样。 难怪骆衡清可以这样毫无负担地将他活剥,原来是因为这天下间除了贺拂耽,任何一个人在他眼中都与牲畜无异。 剥畜生的皮,吃畜生的肉,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什么好负罪的? 独孤明河抬头,脸上扬起开朗豁达的笑容。 光杀了骆衡清有什么意思? 若不能让他永失所爱心神俱裂,怎么算得上报仇? 他将喝到一半的药碗放下:“太苦了,我不喝。” 贺拂耽瞪圆眼睛。 怎么师尊一回来,男主就开始抽风? “可医修说你魔体或有损伤,这几贴药是必服的。吃些蜜饯可好?” “行啊。” 独孤明河眯眼笑道,“你喂我。” 贺拂耽无语,伸手到被子里去拧作妖之人的大腿,想让他安分点。 没想到独孤明河哈哈大笑:“哎哎,虽说打是亲骂是爱,但在你师尊他老人家面前,我们还是不要打情骂俏了。” 贺拂耽汗毛都快竖起来,僵在原地,无声道:“别说了!” 顺便抓了把蜜饯塞他嘴里,指望他能就此闭嘴。 独孤明河顺势伸出舌尖舔了下贺拂耽的手心,果不其然看见面前人花容失色,几乎从床边跳起来。 咽下蜜饯后,他朝衡清君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出来的微妙恶意。 “拂耽不能出宫,想来这蜜饯是衡清道君买的?想不到道君竟然这般舐犊情深,只是如今您拳拳爱子之心进了我的肚子,衡清君不会生气吧?” 贺拂耽恨不得自己已经晕倒,咬牙威胁道:“吃你的吧!” 独孤明河反而笑得更放肆。 “拂耽,你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那般温柔小意,怎么道君一来就板着张脸?看来衡清君确实凶了点,不像我,绝对舍不得这样冷脸对拂耽。” 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而来,夹杂着冷冽的冰碴,铺天盖地将独孤明河远远掀翻到门外。 不等他起身,大门便“嘭”一声关上。 背后伤口裂开,阵阵剧痛,独孤明河却浑不在意,甚至放肆大笑。 在视线被隔绝之前,他看见了慌乱担忧向他跑来的贺拂耽,还看见了一个恼羞成怒却无计可施的骆衡清。 贺拂耽眼睁睁看着宫门在他面前合上。 他扑过去试图打开门,却发现上面的禁制连他也打不开。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望舒宫上下所有禁止从来对他无效。 他转身向衡清君焦急道:“师尊为何这样做?明河伤还未好!” 衡清君已经起身,站在几级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怪我?” 独孤明河:giegie~我吃了你师尊给你买的小果子,你师尊该不会生气吧~好可怕你师尊,不像我,只会心疼giegi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