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太太立在穿衣镜前,一边哼着时下流行的日本小调儿,一边兴致极浓地试穿她新制的改良贡缎旗袍。枣红色儿的日本天鹅绒缎底绸面儿,时下最流行的镶绒小立领设计,内敛含蓄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一股奢贵的喜庆,更衬得她那张巴掌小脸宛若凝雪般白皙。贾太太凑近穿衣镜细细端详,已经三十多岁的她皮肤保养得宜吹弹可破,一双秋水大眼流转之间自有万种风情,可架不住细瞧之下,眼角眉梢已然生出了细如牛毛的皱纹。到底年纪不饶人,岁月杀猪刀啊!女人这一辈子,香喷喷水灵灵儿的好年华不过那么三五年,岁数一到,柳败花残。
亏得晏开泰想到这么一出儿“借花献佛”的绝佳妙计,但愿能解得了自己这些年来日思夜想不得舒展的“心病”。算起来她年长邓德日九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勉勉强强还能自称是知冷知热会疼人儿的老姐姐。这几年里他们两人堂而皇之出双入对地姘居鬼混,在日本人和马尾巴胡同一众街坊的眼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贾太太深知那帮穷邻居们瞧不起她,背地里没少拿话编排恶心她。说不在乎是假的,可自个儿这一辈子吃的苦造的孽,归了包堆儿不全是为了博宇这根独苗儿吗。兹要是儿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得了好前程,当妈的就自当全力以赴没二话,想想自己的前半生,还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说起来邓德日这几年对她也算过得去,吃喝穿戴上从来不差事儿,不等张口,人家早都置办齐全送到跟前儿了,可就是黑不提白不提正式结婚的事儿。也曾转弯抹角地试探过他几回,那小子却一味装傻充愣不染这个茬儿,哼!这回好了,让晏开泰在“迎春花会”上提个头儿,请得日本人给保了大媒,不信他邓德日还敢呲毛儿和稀泥!
一抹邪魅妖冶的笑容悄无声息地爬上贾太太丰腴红润的嘴角儿,仿佛晕染般一层层荡漾开来,恰正被踱进房来的晏开泰从镜子里看了个正着,他油腻的胖脸上立时绽出朵朵□□,凑近贾太太身边夸赞道:“呦!您这身儿打扮可是太地道了,我这大老远儿看过来,还寻思是哪家儿的新少奶奶上您这儿串门来了呢,精神!提气!没说的!!我看你呐,妥妥儿就是老话儿里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不是啊?我的科长太太!”贾太太抽不冷子被他言中了心事,登时弄了个“满面红霞飞”,竟也平添了几分娇羞喜俏的韵致,慌乱之下冲口问道:“晏局长您当真觉得这事儿能成?”晏开泰不慌不忙地摘下栽绒呢帽,大喇喇往沙发背上一靠,嬉皮笑脸地对贾太太说:“科长太太,说起来您我一起共事的时候也不短了,您就说说我晏某人哪件事情办砸过?什么时候现眼过?如今还是那句话,您就请好儿吧!邓科长到底是“煤老西儿”出身,左右绕不过一个“抠”字儿,生怕跟您正式结了婚,他是既丢了钱袋子又赔了自由身,所以才支支吾吾拖延了这些年,如今您们也当真该着了,放心,只要有日本官员为您做主,再没个不成的道理。”
贾太太陪着晏开泰呷了一口茶,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欸对了晏局长,先前太君找您打听的那对儿宝贝玉瓶儿,弄到手了没有?”晏开泰“呸”地一声儿啐出嘴里的茶叶渣儿,愤愤然说:“您可别提这出儿了,时庭林这个老家伙是油盐不进好赖不知啊,上回我领着日本专家两口子客客气气登门求购,他愣是死活不承认宝瓶就藏在他店里,哼!也不打听打听我晏开泰的手眼消息有多灵通,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不论邻里情!”贾太太浅笑依然,眸子里却熠动着不易察觉的狠绝:“既然是晏局长您志在必得的事情,就别一劲儿拖拖拉拉地慎着了,再好吃的饭菜放凉了它也不香不是。指望时掌柜自个儿想通透了双手奉上怕是不能了,既然他一把岁数了依旧不识好歹,就不妨上些雷霆手段吓唬吓唬他,要是能赶在咱们的“迎春花会”上遂了太君们的心愿,岂不是锦上添花一举两得的大美事儿?”
晏开泰“腾”地一下儿从沙发上立起,朝贾太太一拱手说:“科长夫人,真不是我满嘴抹蜜地拍您马屁,凭您这番胆识气度,着实担得起足智多谋的女中诸葛啊!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您这么一说,倒还真提醒我了……”晏开泰来来回回踱着方步儿,面色阴沉地陷入了沉思。
午后无事,予珺约上晚秋同往淑珍家里看望孩子,顺带把晚秋上次交给她的那笔钱带给淑珍。春寒料峭,一经在屋里坐定便冻得人手脚发木,寒噤连连。雅坤已经高烧多日,煎好的中药汤子好容易灌进去,不消多时便悉数呕了出来。予珺看着孩子黑黄的小脸儿早已瘦脱了相,不禁眼睛一酸滴下泪来。淑珍给雅坤掖了掖被角儿,拿脸蛋儿贴了贴闺女滚烫的额头,强忍泪水说:“去年她那只眼睛要是瞎了,兴许倒能化了这一劫,谁知道后来竟养好了。眼下我看着怕是真不能好了……当年她爸爸最疼她,非要给起个差着样儿的名字,哪儿承想竟成了养不活的凶兆!”予珺拿出包着钱的手绢包儿塞给淑珍,宽慰她道:“你这也是关心则乱,哪儿就至于到那一步儿了呢!这是晚秋做绣活儿挣的钱,你拿去给雅坤瞧病买吃的吧。”淑珍惶乱地推搡着不肯收:“这不行,我不能收……这不合适!”晚秋上前将那手绢包儿使劲往淑珍怀里一按,正色说:“给你就拿着,自家人原本不必客气,再说这钱是我的劳动所得,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你只管放心给孩子用就是。”淑珍眼中的泪水再撑不住,直直滑落脸颊,滴滴答答掉在雅坤的小脸儿上。
晚秋关切地劝道:“要不还是带她去胡同口儿上的教会医院,请嫲嫲们瞧瞧吧,说不准中医不灵,西医就奏效了呢。”淑珍摩挲着雅坤被汗水浸透的小脑袋瓜儿,含泪说:“予寰提过好几回了,可爸爸不信西医,说洋鬼子全都不安好心眼儿,不论东洋还是西洋,都坏得很,不让我们抱妞儿去医院,他请了一位积年的看事儿老奶奶,说是灵验非常专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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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难杂症,明儿一早就过来给妞儿看呢。”晚秋无言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雅坤通红的小脸蛋儿若有所思。
命运之神并不因稚子无辜而稍稍生出些许怜悯,雅坤在高热惊厥下折腾了一整夜,剧烈的痉挛伴随着喉咙间呼噜作响的痰音,间或还将瘦成一把骨头的小身体骤然反绷成弓型。淑珍搂抱着小女儿,竭力将撕心裂肺的哀啼压抑作沉闷无声的呜咽,眼见着雅坤一次次用小手儿发疯般抓挠喉咙,两眼翻白,分明是只有出的气儿,不见进的气儿了。“孩子她爸,你看这可怎么是好噢!雅坤,雅坤她还能熬到明天早起吗?不行咱们就抱她去教会的医院吧?”予寰挂着两行清泪长叹一口气,颓然说道:“罢了,别折腾孩子了,她打从来到这污糟的人世间,已经糟了太多罪孽了。如今她要走……就让她安安生生的走了吧……”淑珍一把将被头塞进嘴里死死咬住,任由淋漓的泪雨宛如断线珍珠般喷涌而出。
及至看事儿的老奶奶来到时,雅坤已然闭目倒气儿任谁叫也没反应了。老奶奶上前简单搭了搭脉博,又找淑珍详细询问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儿,旋即合眼蹙眉念念有词,良久后睁眼一声断喝:“呔!你这不知死活的孽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从随身带来的小包袱里取出一盒银针,每根都有五六寸长,色泽暗沉,隐隐然凝着血污。老奶奶一把拉过雅坤的小手,举针欲刺。淑珍拦在当中急切问道:“慢着!您这是要干什么!?”老奶奶推开淑珍道:“你懂什么!她身上附着邪祟,必须马上放血驱邪,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说罢下死劲儿刺破了雅坤的大拇指。雅坤只微微抽搐了一下,干裂的小嘴翕动着叫了声儿“妈……”,老奶奶紧接着逐个儿针刺雅坤的手指头,等十个指头全扎破放了血,孩子也彻底没了气息。淑珍扑在女儿身上放声大哭,看事儿奶奶一看要坏事儿了,马上调转身子向予寰说道:“这孩子冤孽极深,本是天上的仙童儿降世,如今历劫已满,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我已经尽力,奈何天命不可违,唉!您赶紧把酬劳给结了吧!”予寰血红着双眼怒视神婆,自胸腔深处爆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滚”,凄厉如裂帛。一旁坐着的时庭峰却一拍桌子厉声呵斥他说:“你这是做什么!请动老奶奶走这一趟可不容易,不识抬举!一个福薄命短的丫头片子,也至于你们两口子这么不过了似的穷作!?荒唐!”随即领了看事儿的随他回房取钱去了。
予寰挣扎着蹭到床前,雅坤看起来似乎比平日里更见瘦小,露在旧棉被外的小脸憋涨得紫黑,那双像极了淑凤的好看的大眼睛紧紧闭着,嘴唇灰白,看不出一丝血色。床单上斑斑点点全是雅坤手指上流出的鲜血,仿佛撒了满床满枕的红梅,在为这个凄凉早逝的孩子送行。
淑凤没了,被予寰视作淑凤再世的雅坤也没了,这人世间就仿佛炼狱魔窟般存不下些许美好和希望,予寰的心灵自此堕入永夜,再看不到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