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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十九章

作者:遥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前门楼子九丈九,四门三桥五牌楼”,前门楼子的大名儿叫做正阳门,始建于明成祖永乐十七年。百多年来,它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沉默老者,无言端立于北平中轴线的最南端,北眺故宫天安门,见证了两代封建王朝的兴衰幻灭,也目睹了各色帝王将相的爱恨悲欢。卢沟桥的炮火轰开了北平的古旧城门,也惊醒了北平人自给自足不急不躁的美梦。呼啸的子弹惊飞了祖庙神坛的仙鹤,也令曾经不可一世的御苑琼楼失色蒙羞。


    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正阳门下的北平人在炮火铁蹄的肆虐下一声不吭,以百年传承的隐忍勉力延续既往的生活,他们幻想对战火视而不见,便可以全须全尾儿地坐等它熄灭。明哲保身是老派北平人奉为圭臬的处世哲学,仿佛只要秉承于此,便可就此心安,得保千秋万代的平安而无引火烧身之虞。


    唐秉忠远远儿望着雄伟苍茫的前门楼子,怀想着唐家的祖宗基业便是在这正阳门下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初来京城时,他们不过是出卖劳务与体力的学徒小工。久而久之,将手艺学到了炉火纯青后,唐家人在教子胡同有了第一间门脸儿,那时的主顾都是附近寒酸落魄的手工业者。可唐家人就仿佛认定制轿这门手艺是他们的家传绝学一般,几代人不惜抛洒辛勤的汗水,竭诚完善,精益求精,终于在南城一带叫响了招牌。唐秉忠的爷爷在正阳门下创立了永丰轿行,成了第一代唐老板。


    唐秉忠尤记得儿时常有宫里的买办太监到永丰轿行为皇族贵胄定制辇轿。即便是最普通简易的轻步辇也要历经二百多道纯手工工艺,按照清廷流传下来的祖宗规制,以极品香樟木精雕镂刻出轿架,卯榫部件间以鳔胶相粘。单是用鱼鳔炼制鳔胶都是个耗时费力的慢功夫,但是以这套传统工艺打造而成的轿架牢固异常,经久耐用,即使卯榫损坏开裂了,鳔胶都不会散化松动。


    轿行里一班绣艺精湛的绣娘亦是几代传承的老人,经她们描龙绣凤的巧匠之手穿针引线精心刺绣的龙凤花鸟都仿佛有了生命的灵气,历久弥新,栩栩如生。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乘着永丰轿行制作的轿子自泥途直上青云,又从显赫走向卑微,一如那个淹没在历史激流之下的末路王朝,也曾鲜衣怒马,不可一世。


    唐老板直挺挺地坐镇堂屋,肃然凝眸停放在院子里的一乘华轿。那顶轿子乍看上去五彩缤纷光鲜精致,彰显气派的同时亦足见造价不菲。唐老板却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他为求自保应付差事而胡乱拼凑出来的“蒙市行”。且不说轿辇的骨架结构照规制“缩水”了不少,在刺绣工艺上也是极尽化繁就简去精取粗之能事,猛一看去锦绣纷呈的挺唬人,架不住仔细推敲品鉴细节。特别是轿顶上木雕的五爪镀金龙,被唐老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四爪夔龙。少了一只龙爪,那身份可就从帝王降成了臣下。


    唐老板一行端详着轿子,一行抄起桌上的泥金紫砂壶呷了一口滟茶,心下暗揣道:“这小日本鬼子也真够异想天开,仗着枪炮厉害霸占着北平这些日子,居然还想过过当皇上的瘾了。呸!他们也配!”啐出一口茶叶沫子,唐老板沉沉叹了口气。别说半个月了,手作一台皇族御辇最少也得按着半年打算,真真是屁股大点儿的小国里蹿出来的刁民,那眼界见识归了包堆儿就那么一点点儿,欺软怕硬,得便宜就占。


    正在他胡思乱想愤愤不平时,只听轿行门口一阵吵嚷,旋即就有小伙计飞跑来报:“老板,来了一队举着刺刀的日本兵,呼啦啦不少人呢,看阵势来者不善。”唐老板还没说话,贼兵已然来至院中。之前到访过的晏开泰毕恭毕敬引着一个肥硕臃肿面目凶悍的日本军官来到唐老板跟前。晏开泰脸上笑不叽儿的,但那笑容就仿佛数九寒天里稀薄寡淡的太阳光,令人感受不到丝毫好感与热度。唐老板照旧坐着没挪窝儿,率先开口招呼道:“晏先生这是带人提轿子来了?犯得着兴师动众劳动这么多军爷过来么?”


    晏开泰朝唐老板作了个礼数周全的揖,不阴不阳地说:“瞧您说的唐老板,搁在前清那会儿皇帝出巡,不也得是前呼后拥出动百十口子禁卫军么,大日本皇军向来是这么个样儿,要么不做,做,就要做足全套!呦!这就是给皇军订的御辇吧?”晏开泰说着话儿又朝那个日本军官行了个鞠躬礼,殷勤备至道:“野山大佐,您这边儿请,过目过目咱北平皇家老店的祖传手艺。”日本军官压根儿没拿眼夹过晏开泰,只晃动着肥蠢臃肿的身躯挪到轿子跟前,一张胖脸几乎都要贴到了轿子上,那双被横肉挤成一条细缝儿的小眼睛里迸射出一波波兴奋的贼光儿,粗短肥胖犹如小胡萝卜的手指头情不自禁抚上了绣面,口里还不住叨叨着:“呦西!呦西!大大地风光!”


    晏开泰见状使个眼色,登时上来四个心领神会的日本士兵连搀带扶地伺候他们的长官登轿。典雅秀致的小轿经过一阵阵痛苦的痉挛,被日本大佐充塞得满满当当。唐老板几乎要暗自后怕,倘若轿膛再做小一点儿,那肥猪一样的大佐便坐不进去了。大佐又在轿子里肉蛆般来回鼓冗了几下,方才从小窗里伸出肉掌向前一摆,示意众人起轿开拔。那四个兵士像模像样地抬起轿子,颤颤巍巍朝大门口走去时,却被一声洪钟般的“慢着!”给喝在了当地。


    只见唐老板起身踱着方步儿,慢慢悠悠行至院儿中,对晏开泰说:“晏先生,这轿子你们是验过满意了,那剩下来的尾款咱们是不是也该结算一下了?兵荒马乱,小本儿生意,还请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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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高抬贵手,体谅照顾,本店的生意向来是笔笔结算,概不赊欠!”晏开泰闻言简直目瞪口呆,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外奇谈一般,拉过唐老板小声儿嘀咕道:“您是脑子里出了什么贵恙了吗?我的唐大老板!?这年头儿谁敢伸手跟日本人要钱啊?您老别是活腻歪了想吃枪子儿了吧?”


    唐老板脸色一沉,面露不悦地看定晏开泰,那目光令对方有种立在毒日头底下暴晒的刺痒感,“晏先生,您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谈的价儿,付定金时您倒挺大方的,只是那两根小黄棍棍儿,还不够这顶轿子的木料工艺钱呢。永丰轿行凭得是家传手艺挣钱吃饭,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北平人也好,日本人也罢,平头百姓达官贵人,哪怕是前清的皇上又活了,他想坐轿子也得先给钱!”两人只顾得剑拔弩张僵持不下,谁也不曾留意轿子里那坨馕肉又吭哧吭哧地滚动出来。


    盛气凌人的日军大佐走到唐老板跟前,很不客气地问:“你的,什么的干活?”唐老板正顶在气头儿上,虎目圆睁理直气壮道:“我是这永丰轿行的老板掌柜的!长官,您要的轿子我可照您的吩咐完工交活儿了,您坐着轿子出这个门儿之前,劳驾先把账给我结清了!”大佐云里雾里的完全没听明白唐老板这气势汹汹的一大篇儿抢白,只有那“老板掌柜的”几个字儿清清楚楚落进了他的耳根。那张布满横肉令人作呕的胖脸上慢慢浮起阴森可怖的笑容,旋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冲唐老板命令道:“你的,掌柜的干活?你,抬轿子的,走!”


    唐秉忠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方正硬朗的脸庞刹那间涨得通红,双眸喷火,腮帮子上一条肌肉兀自抽动不已。唐太太见势不妙,颠着一双小脚儿冲到院里,含着眼泪花儿擎住唐秉忠的膀子:“老爷!老爷!轿子钱咱不要了,不要了成吗!退一步海阔天空,得罪了日本人,要命的啊!”


    “不成!!不把账款结清,轿子甭想出这个门!”唐老板一声霹雳般的怒吼静穆了全场,宽敞豁亮的小院儿里骤然间只剩了风起蝉鸣,燕过林梢,所有人恍然穿越到了别样的时空梦境,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直到一声清脆惊心的枪响打破了稍纵即逝的安宁,唐老板愣怔着双眼懵然望去,只见老妻的脸上还挂满着泪痕,人却已如晚秋枯叶般萎然倒地,殷红的鲜血蛰疼了唐秉忠的眼和心,他甚至全没听见大发雷霆的日军大佐怒极之下的咆哮:“这里的老板的不老实,对抗皇军,死啦死啦地,统统!”


    眼瞧唐老板犹如一头愤怒的雄豹般扑向野山,晏开泰趁乱溜出了永丰轿行,他出了满身透心儿凉的大汗,蹿出大门撒丫子就跑。“不得了了,不得了喽,唐家这回怕是留不下活口儿了,太君非得给他们家洗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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