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明,灿金明媚的朝阳为马尾巴胡同即将迎来的乱世喜宴拉开辉煌的序幕。晨起的张嫂看见院子里新搭的喜棚架樑上,一对儿灰花儿大喜鹊正自叽喳报喜,不觉眉开眼笑,敞开了大嗓门儿回去禀报道:“老爷,太太!瞧瞧咱们少爷多有福气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可还有喜鹊上枝头呢,这可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啊!”
时庭峰笑而不语,暗自欣幸着独子予寰的终身大事虽则波澜叠起,可终究是按照他们所希求的方向落了停。金氏一遍遍整理打量着穿戴一新挺拔俊逸的时予寰,情不自禁地啧啧称赞道:“我们予寰这新郎官儿,真是个儿顶个儿的标志漂亮,十足配得上他唐老板府上的二小姐!”“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哈哈哈,时大爷,时太太,大喜大喜!”贾太太人还未至,小银铃儿般娇俏悦耳的欢笑声先自给房里的诸位报了家门。金氏喜悦骄傲之情自眼角眉梢间流瀑般倾泻而出,笑向贾太太还了礼。贾太太含笑张了新郎官儿一眼,随即向时庭峰道:“大爷,吉时已到,洋车也在院儿外头侯着啦!”一行人吵嚷热闹地簇拥着予寰坐上洋车引花轿去前门迎亲。
予珺也是迎亲眷属之一,她穿戴停当,早早立在胡同里等。晚秋也很早起来,含羞带怯地问予珺:“予寰今儿个成亲,你大哥回不回来?”予珺瞧她穿了一身新作的藕荷缎面儿镶银鼠领尾子的棉袍,一袭海藻般浓密的秀发松松挽就一根麻花辫子,从颈项后弯过来垂在胸前,倒比平日里更添几分俏皮。眉淡扫如远黛,唇轻点而似丹朱。予珺瞧着都有几分心驰神往,心知她是专门为了予辰刻意梳妆。
“来,大哥岂有不来之理!他说从学堂里过来,快了快了!”予珺故意拿腔作调儿逗弄晚秋,饶有兴致地瞧着那张巴掌大小的精致美人面一层层晕红了。看予珺随了迎亲行列吹吹打打,迤逦而去。晚秋伫立在雪后冬寒的墙根儿底下若有所思,眼角眉梢却渐次春意盎然起来。她正举步打算上6号帮忙操持呢,冷不防听得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问她:“小姐也是去时大爷家吃喜酒的?”晚秋仓促回首时,晏开泰眉开眼笑的大佛面已然到了跟前。晚秋并不认得晏开泰,只含微微笑点了点头,便径自往6号而去。晏开泰却油然来了精神,一路找话儿逗贫,随着晚秋一同去了6号。
予寰一行到得唐府时,那边早已备下八菜一汤的旧式迎亲宴。予寰套着不甚合身的西装僵着面孔叩拜岳父岳母,呈上时庭峰拟就的大红迎亲简贴。唐老板着令乐器班子开奏喜乐,新郎连同迎亲眷属入席用早饭。予珺见予寰一直未有任何表情,木偶人般完成司仪唱报的各项仪程,莫说喜气儿了,仿佛连一丝生气也感受不到。她趁便拉过予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合适了?予寰病愈后依旧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用罢早饭,两名喜娘搀扶着盛装华服娇艳欲滴的新娘拜别高堂,预备上轿。唐太太执着闺女的玉手垂泪不已,新娘更是频频自盖头下面抹去泪水。一名喜婆先自赶到唐府大门口,举着“五谷簸箕”四处播撒,随即又将花轿里里外外悉数撒遍,喜娘搀扶新娘入轿,奏乐鸣炮,起轿发亲。
予辰从学校赶来6号时,花轿还没到,他向时庭峰和金氏道过喜,送上了一方自己精工篆刻的”百年好合”汉白玉印章,时庭峰品鉴再三,赞不绝口。予辰才坐定端茶,却见晚秋正帮着金氏整理香案红烛,他起身过去招呼道:”晚秋!怎么才半年不见,你竟长高了这许多!我仔细瞧了半天,才认准了是你。哈,你不光长高了,也好看了,成大姑娘了啊!”晚秋登时娇红了面庞,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温婉秀丽。时予辰几乎要重新认识这个从小共读共玩的小妹妹了,乱世并未停止万物的进程,生生不息。
晚秋犹豫再三,问予辰道:“予辰哥,你当了先生倒越发忙起来了,平日连你的面儿也极少见。”予辰笑道:“忙是忙,也着实累得不轻,不过忙的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我觉得一切都值得。”“那是什么样的事情?”“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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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项光荣伟大的事业,等你长大就知道啦!”晚秋还要再问下去时,贾太太拉着儿子博宇进屋通报:“快快快,花轿到了!”
众人一起拥到街门口去迎,予珺搀扶新娘下轿,芸瑛晚秋将瓜子花生连并各色糖果撒向胡同中,鞭炮齐鸣,新娘子进门了。贾太太已将香案上的清香点着,红烛高照,一双新人向着高堂双亲盈盈下拜。完成夫妻对拜的仪式后,新人方才送入洞房,司仪朗声宣布开席。战事吃紧,北平城的物资供应已初现僵局,时庭峰愣是动用了一辈子恭谨经营的人脉关系网,为爱子的喜宴凑齐了鸡鸭鱼肉丰盛体面的一桌盛宴。旁的不说,只这一道五柳鱼便足以令满席宾客大快朵颐赞不绝口了。掌勺的是前清老广和居主厨的亲传弟子,历任春华楼和丰泽园的掌勺大师傅,整道菜以肥嫩大鲤鱼做主料红烧,辅以鲜菇丝、笋丝、红辣椒丝、口蘑丝,故名“五柳”。又相传这道菜本系一陶姓京官所创,因其先祖陶渊明先生著有《五柳先生传》,所以才将本来的菜名“陶鱼”改作“五柳鱼”以附庸风雅。
贾太太正要带了博宇入席,那孩子却吵嚷着要去15号吃:“我看着力生哥了,妈,我要找力生哥一起!”贾太太冷哼一声,强拉着博宇坐下,小声儿嘀咕道:“张力生就是个送水的,借着6号办喜事儿的大好机会白搓一顿好吃食。咱能跟他一桌子吃去吗?看跌了身份!”。恰巧儿被立在他们身后准备开嗓儿的李芸瑛听个正着,恼得芸瑛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险些儿唱走了板。
等大家伙儿都吃了会子菜了,贾世桢方才匆匆赶到。他先奔了时庭峰夫妇道喜随上礼金,随后才挨着贾太太娘儿俩个落座。“你这是打哪儿来啊?”贾太太周了一整盅儿“西凤”酒,冷然问道。“还能打哪儿来?明知故问。”贾世桢不慌不忙给自个儿斟个满杯,兴致颇佳地品起了酒。却不想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眯缝着一双鼠眼净往即席唱曲儿助兴的李芸瑛身上遛,仿佛如此一来连酒菜也别有一番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