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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古筝拯救

作者:极权天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巴拿马运河的空气湿热凝滞,如同煮沸的胶水重重挤压着一切。2007年深秋,太阳悬在毫无遮拦的天顶,将运河两岸浓绿欲滴的热带丛林烤得蒸腾起一层摇晃的水汽。河水浑浊,缓慢流淌,几乎看不出移动的痕迹。


    审判日号巨大而陈旧的钢铁身躯隐隐压迫着狭窄的河道,犁开粘稠的水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甲板上零星散落着几个身影,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因长期封闭航行而特有的沉闷和无精打采。一个水手靠在船舷栏杆上,茫然地望着岸上单调重复的茂密植被,眼神空洞;另一个则在船舷边慢吞吞地整理着绳索,动作迟钝。巨大的船体在狭窄运河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末世孤舟般的笨拙与脆弱。


    巴拿马口岸,赵明楚一步登上审判日号,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一片冰冷粘腻。舱内空气污浊,混杂着机油、汗水和霉变木头的气味。一种没来由的、冰冷的恐惧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比运河的酷暑更让人窒息。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地抬手摸向颈后,指尖触到一层冰冷的汗珠。梦魇的阴影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驱之不散。


    不安在催促他。赵明楚翻身下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那是童年饱受父亲鞭笞在骨骼深处留下的顽固烙印——他快步穿过迷宫般光线昏暗的狭窄走廊。凭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推开了一扇厚重的舱门,进入到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通讯中心。


    伊文斯正背对着舱门,高大的身躯矗立在几台闪烁着幽幽绿光的通讯终端前,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他微微低着头,额前一绺灰白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他双手支撑在布满指示灯和按钮的控制台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空气里只有机器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和硬盘间歇性的轻微咔哒声。


    “伊文斯先生!”赵明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急切和喘息。


    伊文斯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在终端屏幕的冷光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异常严肃,眉宇间凝结着一团驱散不开的阴霾。他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疲惫,随即被一种磐石般的镇定覆盖。“明楚?”他的声音低沉沉稳,“什么事?”


    赵明楚快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收到了消息,确切的消息……国内,不,是联合国的军队,他们要在运河上对审判日号动手!具体时间和方式还不清楚,但动手的……”他顿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艰难地吐出那个词,“是我父亲赵承岳的部队。”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伊文斯的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像被针尖扎到,但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那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钢铁的舱壁,投向某个遥远而不可知的维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胸前那枚冰凉的银质十字架——那是他信仰的具象,也是他对一个更完美世界理念的执着象征。


    “主……”伊文斯的声音低沉而虔诚,如同古老的祷文在幽暗的空间里回荡,“我们的主……祂无所不知,洞察一切。若真有大难临头,祂必有警示降临于船。”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赵明楚写满焦虑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却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信念,“你安心,静待。”


    “可是伊文斯先生!”赵明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亲眼看见过他执行任务的样子!他……他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阻拦!”童年的冰冷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父亲阅兵时毫无感情的目光扫过队列,如同审视冰冷的武器;还有那无数次挥下的皮带,每一次都带着要将一切障碍彻底摧毁的绝对意志。


    “安静,孩子。”伊文斯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他的手沉稳地按在赵明楚紧绷的肩上,“呼唤主。此刻,再呼唤一次。”他的眼神转向那些沉默的、指示灯闪烁的通讯终端,示意赵明楚重新发送联络请求。


    赵明楚的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重重地敲击在冰凉的键盘上。一行行预设好的、代表最高级别紧急联络的加密字符跳跃着输入终端。他敲下最后一个确认键,屏幕上代表发送的图标开始疯狂旋转。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一滴流逝,粘稠得仿佛运河本身停滞的水流。风扇的低鸣和硬盘的咔哒声此刻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在紧绷神经上的鼓点。屏幕上的旋转图标固执地转动着,接收区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任何回应。


    伊文斯胸前的十字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立在原地,雕塑般一动不动,目光紧紧锁住那片毫无生机的黑暗屏幕。汗水,无声地从他绷紧的额角悄然渗出,汇聚成珠,沿着深刻的法令纹缓缓滑下,在下颌线处短暂停留,最终沉重地滴落在他紧紧攥着十字架的手背上。


    “嘀嗒。”


    那微不可闻的汗滴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却如同丧钟敲响。伊文斯那磐石般的神情骤然崩开一道裂缝。那双饱含信念的灰色眼眸深处,第一次被一种沉重的、冰冷的阴影所笼罩。那阴影叫“怀疑”,叫“被遗弃”。他握着十字架的手指用力到极致,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银质的边缘深深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


    “主……抛弃了我们?”这近乎呓语的低喃从他紧咬的牙关缝隙间艰难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句失声的低语,是他整个世界无声坍塌的第一块基石。


    就在此刻——


    “嗡……”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奇异声响,如同被风揉碎的蚊蚋振翅,极其短暂地掠过通讯中心凝固的空气,瞬间又归于死寂。不是机器的声音,它更尖锐,更冰冷,带着一种非物质的穿透感。


    赵明楚浑身的汗毛瞬间竖立起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极致危险的恐怖预感像冰水般浇遍全身。他猛地推开厚重的舱门,不顾一切地冲向甲板。伊文斯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紧随其后。


    灼目的阳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赵明楚骤然适应黑暗的瞳孔,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刺痛。他踉跄一步,本能地眯起眼。视野恢复的瞬间,甲板上的景象宛如一幅凝固的地狱油画。


    靠近船尾右舷,一个水手正倚靠着栏杆,悠闲地端着一杯咖啡送到唇边。然而,那只握着杯柄的手臂,从手腕处向下,连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正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悸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下滑落。切口平整光滑得如同镜面,断腕处甚至没有立刻喷涌鲜血,只有一圈刺目的红痕迅速扩大。水手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喝咖啡前的放松,眼神茫然下垂,看着自己坠落的手和杯子,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诞的幻觉。迟来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僵滞的神经,一声非人的凄厉惨嚎终于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啊——!”


    这声惨叫如同投入地狱的引信。甲板各处,惊魂未定的船员们顺着声音望去,随即更大的混乱和恐惧爆发开来。有人惊恐地看到自己倚靠的金属管道悄无声息地错位、滑落;有人发现自己脚下的甲板突然出现了平滑如镜的裂痕,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倾斜、分离。惨叫声、金属撕裂的呻吟声、人体沉重坠落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死亡交响乐。浓烈的血腥味在灼热的阳光下急速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


    赵明楚的目光疯狂地扫过炼狱般的甲板,猛地投向运河两岸。两岸浓密的丛林一片死寂,没有一丝鸟鸣虫叫,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杀机的寂静,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阴影深处凝视着垂死的巨轮。他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血液在耳膜里疯狂鼓噪。求生和示警的本能驱动着他,让他猛地扑向左舷栏杆!


    “停下!停下!”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劈裂般尖锐,带着绝望的哭腔,朝着那片吞噬生命的寂静丛林疯狂挥舞着手臂,如同狂风中一截随时会折断的枯枝,“爸!赵承岳!是我!明楚!停下!!”他嘶吼着父亲的名字,试图穿透那致命的寂静。


    运河西岸,一处被精心伪装过的观察点,枝叶的缝隙后,一架高倍军用望远镜冰冷的长筒纹丝不动。镜片后,赵承岳将军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牢牢锁定在审判日号左舷那个疯狂挥舞双臂的身影上。那张年轻、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清晰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那是他流着相同血脉的儿子。


    时间仿佛在望远镜的视界里凝固了一瞬。赵承岳端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他喉咙深处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然而脸上的线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依旧是那副在无数战场和演习中历练出的、被权力和责任铸就的钢铁面具。他下颌的咬肌微微绷紧,目光锐利得能洞穿甲板上蒸腾的血腥气。沉默,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随后,他握着望远镜的手没有丝毫移动,更没有下达任何终止指令的动作。


    站在他身后的斯坦顿上校似乎察觉到了将军身上气息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顺着望远镜所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辨认出那个身影轮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坚定地站在赵承岳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他脚下沉默的土地。


    审判日号甲板上的撕裂仍在继续。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整个庞大的船体开始发出一种结构崩溃前不堪重负的哀鸣,巨大的钢铁龙骨正在无形的利刃下呻吟、解体。


    “来不及了!明楚!”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在赵明楚耳边炸响。是伊文斯!他不知何时已冲到赵明楚身后,那张总是带着悲悯从容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决绝而扭曲变形。他眼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暴烈的明悟。


    “活下去!”伊文斯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用尽全力,双手狠狠抓住赵明楚的后背衣襟,像抛掷一件沉重的包裹,将他整个人猛地推向船舷之外!“替我去照顾好艾莉亚!”这声嘶吼耗尽了伊文斯肺里最后的气息,带着父亲般的嘱托和诀别,狠狠砸进赵明楚的耳膜。


    “噗通!”


    浑浊粘稠的运河水猛地灌入赵明楚的口鼻,将他绝望的呼喊彻底扼杀在喉咙深处。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包裹了他,刺鼻的柴油味和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冲入鼻腔。他在水中剧烈挣扎着钻出水面,河水糊住了眼睛,他本能地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透过模糊的水帘,他看到伊文斯正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奔向船尾的方向。那个背影高大而悲怆,义无反顾地冲向主机室的方向——那里存放着至关重要的三体通讯硬盘!那就是他的目标!


    审判日号庞大的躯体在赵明楚眼前发出悲鸣,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的积木玩具。船尾部分已经开始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下沉、倾斜、断裂。伊文斯的身影在剧烈摇晃、倾斜的甲板上奔跑着,时而消失在被切割开的钢铁断口后,时而又挣扎着重新出现,距离那扇象征最后希望的主机室舱门越来越近!


    浑浊冰冷的运河水包裹着赵明楚,刺鼻的柴油和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他窒息。他挣扎着,奋力蹬水,才勉强稳住身形,只露出鼻眼在水面上。视野被水帘和漂浮的油污遮蔽,审判日号如同一头垂死的钢铁巨兽,在他面前哀嚎、解体。金属撕裂的刺耳尖啸、结构崩溃的沉闷轰响、以及尚未断绝的惨叫声,混杂着河水灌入舱室的汩汩声,构成一曲绝望的末日交响。


    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伊文斯那个踉跄却决绝的背影。倾斜的甲板像陡峭的山坡,断裂的钢板和扭曲的管道如同地狱的荆棘丛。伊文斯手脚并用,攀爬、跳跃、甚至翻滚,只为跨越那些致命的鸿沟。他灰白的头发在混乱的气流中飞舞,胸前那枚银十字架在弥漫的烟尘中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距离那扇紧闭的主机室舱门,只剩下最后十几米!那扇门后,是“主”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痕迹,是他毕生信仰的圣物,也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向遗弃他们的“主”发出最后控诉的武器——销毁它!


    “快啊!伊文斯先生!”赵明楚在心中无声呐喊,冰冷的河水也无法冷却他心脏焚烧般的灼痛,那是为伊文斯,也为船上所有被“主”抛弃、被父亲冷酷算计的灵魂。


    伊文斯终于冲到了主机室门口。厚重的钢制舱门因为船体的变形而扭曲,门缝卡死。他发出一声近乎野兽受伤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向舱门!


    “轰!”一声闷响。门纹丝不动。


    他后退一步,双眼赤红,再次发力猛撞!这一次,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坚硬的舱门竟被他撞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希望的微光似乎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侧身,奋力挤进了那条缝!


    主机室内,指示灯疯狂闪烁,报警声凄厉地鸣叫,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图般剧烈波动。房间也因为船体的倾斜而严重歪斜。伊文斯根本顾不上平衡,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盯着固定在房间中央、被无数线路缠绕的那个黑色金属方盒——储存着三体世界所有信息的硬盘阵列!


    “销毁……不能让……他们得到……”他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眼中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火焰。他向前扑去,伸出的手指几乎就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就在指尖距离硬盘阵列外壳仅有毫厘之差的一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到足以穿透灵魂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伊文斯扑向硬盘的动作瞬间定格。他的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脸上那混合着疯狂、执着与一丝即将得逞的狂喜的表情凝固了。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亮线,如同最精准的激光切割,横亘在他的胸膛正中。那条线亮得诡异,如同将空间本身划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是第二道“嗤”声。


    第三道。


    三道平行的、平行的、致命的细微亮线,无声无息地从他那凝固的身体上划过——一道在颈项,一道在腰腹,一道在腿部。


    没有鲜血立刻喷涌。如同之前那个端着咖啡的水手,切割面光滑平整得如同被最精密的仪器打磨过。伊文斯的身体,连同他那凝固的表情,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精准分割的积木,沿着那三道亮线的轨迹,缓缓地、无声地开始错位、崩解。


    他那伸向硬盘的手指,永远定格在了咫尺之遥的地方。那枚紧贴着胸口的银质十字架,被第一道丝线精准地从中剖开,无声地跌落下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黯淡的弧线,坠落在闪烁的数据操控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随即被主机轰鸣散热风扇卷起的气流吹落,消失在杂乱的线缆与碎片之中。


    伊文斯高大的身躯轰然解体,化作了被无形利刃分割的数块,沉重地砸落在倾斜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这才如同迟到的潮水,汹涌地漫延开来,浸染了冰冷的地板,也浸染了那代表着另一个文明信息的冰冷机器。那双曾经充满了悲悯、理想与最终幻灭的灰色眼眸,永远失去了光彩,空洞地望着主机室冰冷的天花板,仿佛在质问那从未回应过他的、沉默的“主”。


    “不——!!!”目睹这一切的赵明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音被浑浊的河水吞没大半,只剩下绝望的气泡涌上水面。泪水混着肮脏的河水从他眼中滚落。伊文斯最后的嘱托——“替我照顾好艾莉亚”——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那个如同父亲般给予他庇护和理解的人,就这样在他眼前,以最残酷、最彻底的方式被抹去!


    审判日号最后的支撑结构在呻吟声中彻底崩溃。巨大的船体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勒紧、切碎!四十根看不见的死亡琴弦完成了它们的演奏。庞大的钢铁船身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朽木,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飞溅的碎片中,化作数十段沉重的残骸,翻滚着、拍打着浑浊的运河水面,激起滔天的浊浪。所有声响——惨叫、崩裂、哀鸣——都在这一刻被更巨大的毁灭之音吞没。油污、鲜血、残肢断臂和各种杂物瞬间铺满了河面,散发着地狱般的气息。


    巨大的冲击波和水浪将赵明楚狠狠推开。他呛了几大口混合着油血的污水,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求生的本能和伊文斯最后的推力在支撑着他。他不能死在这里!为了艾莉亚!为了那个被推下船时的嘱托!


    趁着巨轮残骸沉没掀起的巨大混乱和漫天水雾的遮蔽,赵明楚猛地深吸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扎入水下!他奋力向下潜去,冰冷的浑浊河水包裹着他,能见度几乎为零。他只能凭着感觉,朝着远离西岸、远离父亲望远镜注视的方向,朝着运河更深、更宽阔的下游拼命游去。


    运河西岸,观察点。


    赵承岳将军的望远镜依然稳稳地架在眼前,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深潭寒冰,冷静地扫视着河面上炼狱般的景象——翻滚沉没的钢铁巨兽残骸、汹涌扩散的油污与血色、以及那些在绝望中挣扎旋即被吞噬的渺小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严冬冻土。当望远镜的视野扫过赵明楚最后消失的那片翻涌的水域时,他的目光似乎在那里极其短暂地停留了半秒。


    望远镜沉稳地移动开,继续履行它冰冷的监察职责。赵承岳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的咬肌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一分,但仅此而已。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冷酷得如同运河两岸沉默的岩石。


    斯坦顿上校站在将军身后一步之遥,锐利的目光同样注视着河面。他看到了赵明楚消失前奋力下潜的动作,也看到了那片水域附近翻涌的异常水花。他嘴唇微动,似乎想向将军汇报观察到的这个微小的、关乎其血脉的细节。


    “将军,”斯坦顿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纯粹是战况报告,“目标区域,左前方约两百米处水面,有一个持续性下潜的气泡痕迹,正高速向下游……”


    “嗯。”赵承岳打断了他,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冷硬短促,没有丝毫波澜。他没有放下望远镜,也没有再给斯坦顿继续描述的机会。那一声“嗯”,既是确认信息收到,更是一道不容置疑的终止符。所有的注意力,都必须集中在确保审判日号彻底毁灭、确保硬盘成功回收的任务上。个人的生死,哪怕是亲子的生死,在此刻都轻如鸿毛。


    斯坦特上校立刻收声,挺直了脊背,目光重新聚焦在更广阔的毁灭画卷上,将所有私人观察和可能的关切都深埋心底。沉默,再次成为这片观察点的主旋律,只有远处河面上传来的沉闷爆炸声和物体沉没的巨响在回荡。


    水下,赵明楚的肺像要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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