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这节是体育课，叶雅有点担心这节课又不能上。一周体育课总共才几节，又是占课又是天气不好索性直接上自习的。来这儿也有段时间了，叶雅连体育老师的长相都还没记住。
体育课代表走到讲台上，“今天有个小体测，大家记得准时到操场。”
天气晴朗，叶雅头顶却飘来一朵乌云。如愿以偿来操场呼吸新鲜空气，她现在却一点开心的想法都没有。
体育老师是个利索人，热完身后就直接开始体测。男生先跑，女生聚在起点不远处看热闹。叶雅浑身不舒服，手心冒汗。
叶亭凑过来问：“你觉得谁会跑第一？”
叶雅没听清，疑惑地看了叶亭一眼。叶亭看她那张小黑脸上泛红明显。
“你怎么回事？热吗？”叶亭伸手要帮她把外面的袄子脱了。叶雅按住她的手，“没事，跑之前脱就行了。”本来也要减少重量的。
“我觉得江少州会得第一。”叶亭自己把话又捡起来了。叶雅好奇：“为什么？”
叶亭像科普一般地告诉叶雅：“每次都是他第一。”
“可能他壮吧。”叶雅想说点逗趣话，让自己放松点。等到所有男生都测完，一看成绩最后果然是江少州第一。
很快轮到女生。叶亭拉着叶雅就想上，叶雅不好意思的说自己想歇一会儿。
其实有什么好歇的呢？毕竟都还没开始跑呢。
不过是控制不住地过分在意，在意结果，在意别人投注的眼光，别人心里的想法。
叶雅很羡慕叶亭，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有这种感觉。
叶亭从来不会为别人的眼光忧愁。
跑完叶亭就开心地走到叶雅身边。她的成绩不太好，是最后几个。叶雅看到她最后一圈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坠在队伍最后面，慢悠悠的到达终点。
她想像叶亭一样，但她清楚自己是做不到这样的。她脱去了袄子，心里的沉重却分毫未少。
同样的场景出现了，轮到男生们看热闹凑在一起讨论谁会是最后一名。
江少州没怎么思考：“叶雅。”他旁边站着的人问：“为什么？”
江少州想，她细胳膊细腿的，吃的又少，一看就不太能跑吧。
他错了。叶雅自有一番自尊心在，不愿当最后一个。她完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拼了命地跑，百分百榨干自己的全部力气。
她经常跟着奶奶干农活，背柴、锄地都是体力活。所以虽然在其中个子小小的，小短腿倒腾得倒是挺快。在女生里居然是跑在前几名的。
她不知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体测，自己却这么认真，这样一副拼尽全力的姿态在别人眼里会不会很搞笑。
江少州判断她应该就快没力气了。她看上去就不会技巧，纯靠意志干熬。
别人一开始都是放慢速度保持匀速，留一点力气到后面冲刺，吸气呼气也有节奏。
不像叶雅，一开始就是全力，不曾放慢速度，也不会控制呼吸节奏，很快就后继无力了。但也没他想的那么差劲，得了个中间的名次。
叶雅被叶亭扶着，急速的喘息着。心里却一块石头落下，结束了。她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耳中听到兴奋的讨论声，疑心他们在说自己。夹杂的几道笑声刺痛耳膜。
叶雅垂下目光，猜测着他们会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消耗的体力，泛红的脸蛋，都没有她一颗渐渐落入谷底的心难受。
“呐。”一瓶水递到叶雅跟前，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抬头盯着来人。宋闻，她有些迟钝的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忙要拒绝。
“你们两姐妹一起喝不介意吧，只有这一瓶了。”叶雅的手停住，看向叶亭。
叶亭接过来道了谢，又搂着叶雅：“不嫌弃我吧。”叶雅把头摇成拨浪鼓，又对宋闻说谢谢。
宋闻送完水就走了，似乎也是顺手。叶雅回忆着对宋闻的印象。这人和江少州玩的好，再加一个陶屿澈。经常能看见他们三个凑一块儿。
三人组在班里“名气”很高。成绩很好，加上长得不赖，他们人缘一直不错。
江少州别人畏于他的那些传闻，陶屿澈又自带一种高傲气质，三人里宋闻算得上是最好脾气的。接过那瓶水叶雅边喝边想，确实脾气好。
宋闻走回江少州那：“为什么不自己送，还让我帮你跑腿，我是送水的啊。”江少州捶了他胳膊一下：“谢了。”
陶屿澈蹲在旁边无聊地把蚂蚁垒好的东西给挪走。
“江哥，你这个新同桌咋样啊？”宋闻有亿点好奇。江少州想了想，用了一个形容词：“傻。”
陶屿澈拍了拍手凑过来：“是不太聪明的那种吗？”江少州给予了肯定。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叶雅前边分析他们三个，他们搁这也正好在分析她。要是叫她知道了，又是一阵胡思乱想，暗暗介意了。
……
“叶雅，不要紧张，你外公外婆他们小时候还照顾过你一段时间呢。”叶雅听了还是有些紧张，妈妈和姨妈他们口中的那些回忆叶雅一点都不记得，或许是在她刚出生还不记事的时候吧，她想。
想到要去外婆家，她忍不住想，外公外婆是怎样的人，舅舅又长什么样子？他们会喜欢自己吗？
一两个小时的路程结束的很快。叶雅觉得一眨眼就到了。
她跟在妈妈和叶亭后面。眼前出现的每张脸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叶亭见人就喊，她跟在后面学她的样子喊人。
正常情况下是没什么问题都能应付过去的。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意外。
对面走过来两个女孩，叶亭直接喊了她们名字。叶雅没听清是具体的什么字，想着这两个是亲戚家女儿。又看她们长得比她和叶亭都要高。接近班上男生的高度了。
便轻轻喊了声：“姐姐。”真的是很轻的声音，但叶雅的称呼一出口，在场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因子。
叶雅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说错话了，她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全崩了。脑海里像警报拉响一样震个不停，满脑子完了。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来人戴着一副眼镜，中等身材。走近摸了摸叶雅的头。叶雅不明所以，叶亭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服：“这是舅舅。”叶雅忙喊了声舅舅。唐青山高兴的应了。
又拉过那两个女孩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女儿，都比你小。”妈妈也说：“喊什么姐姐，要喊妹妹。”
叶雅这才明白她刚刚犯的错处在哪。可她看着这两个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的小姑娘，偏偏自己又比同龄人矮了一截。这声妹妹在嘴里滚了又滚，喊不出口。
秉持着完成任务就万事大吉的心态，一鼓作气喊了。两个女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应了，回了声姐姐。
被以姐妹们联络感情为由赶到了一起，本以为总算没她事了的叶雅，现在的内心是崩溃的。
叶雅从没有觉得这辈子这么难熬过。几个大人在前边聊天，妈妈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叶雅的不自在。
就在叶雅感觉要这样站到地老天荒去，两个女孩中大一点的那个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矮呀？”叶雅窘迫极了。
这叫她怎么回？她在班上尚且属于矮个子，在她们两姐妹这碾压性身高面前大抵是没法看的。或许她们不是有意刁难，只是单纯的表达困惑。但正因为这样，叶雅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她在她们面前，一点姐姐的气势也没有，甚至有点畏惧。
没出息的，叶雅在心里一遍遍的痛骂自己。
但即便在这种境地，她依然注意到叶亭不同以往的安静。叶雅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这种和她一样的感觉。
看叶雅闷葫芦一样不回答她的话，唐渝撇撇嘴，和妹妹小声吐槽。叶雅觉得奇，今天的时间尤为的漫长。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叶亭为什么不找她说话？
她在热闹的厅里，却像一片孤岛，孤立无援。满心再也不要来了。
妈妈口中照顾过自己的外公外婆，对她确实很热切。但彼此间缺失了太多时光，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客气。她善观察，早就发现他们对唐渝两姐妹的亲近，是和待她不一样的。
这才正常，唐渝两姐妹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没关系，她对自己说，我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也更爱我啊。
要说这次见亲戚，给她印象最深的不是外公外婆，也不是唐渝舅舅他们，而是舅妈。
该怎么形容呢？舅妈是一个能轻易改变现场氛围的人。不像她，永远只能被气氛裹挟。
她一来，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起身的起身，打招呼的打招呼。那些人不喊她“谁的妈妈”也不喊她“谁的老婆”，而是尊敬的喊她叶总。那些人里有她的妈妈。姨妈也帮忙着打扫丢落的瓜子壳。
叶雅尚不知道话语权的含义，但已经看到了它带来的地位上的差异。
她被这一幕所震撼，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亲戚之间是平等的。现在才发现，平等也许只是基于经济条件一样的情况下。当贫富差距过大，地位是不同的。
与在国外开公司的舅妈的对比下，叶雅隐约明白自己似乎属于“穷亲戚”一列。
她这辈子走出大山也才在不久之前。舅妈却走出了国门，那是比县城还要更远更远的地方。是叶雅光凭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这一瞬间，她像看见了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她终于明白面对唐渝她们时的那份不安来自何处。
被娇养长大的妹妹，那份无畏是从小长在身上的。而叶雅和她们恰恰相反。见识的越多，便越对自身的贫瘠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