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耳》 第1章 转学 叶雅是个腼腆不咋说话的女孩，有着一张小圆脸，眼睛也圆圆的，看人的时候怯生生的，是个安静内向的孩子。这是大部分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小学时，叶雅转学到了县城。爸妈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惹事，好好学习。”于是这八个字被叶雅时刻记在心上。 这个小学她上的不容易，才走出大山的她学习根本够不上同阶段的水平，虽然转校进这所学校在当时并不需要太严苛的手续，但依旧例行安排了一场小考。 可怜的叶雅被家人推着到那张桌子面前。可以看出来这场考试真的只是走一个流程了，一个监考的人都没有，领路来的老师把卷子抽出来之后就走了。 叶雅却迟迟不敢动笔。她的眼睛落在那张卷子上，只觉得字都认识，但是题目却是不太会的。 即便在落后的小山村里，她的成绩也一直不太好，拿到的奖状最多的也是劳动之星。拿着奖状兴冲冲的回家只为得到一句表扬，即便当时家里人的反应平平，但她依旧为自己拿到奖而自豪。直到此刻，她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很差劲。 背后围着几个家长，把叶雅衬的更加渺小。他们催促起了叶雅，叶雅慢慢拿起笔开始作答。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卷子上很多题目都被填写上了答案，但仍有部分题目空着。而叶雅却是无论如何都答不下去了。 这已经是她会的全部了，且很多错误也是肉眼可见的，她局促不安地停笔维持着一个动作很久，眼睛盯着卷子空白处。 她内心盼望着能发生点什么，什么都好。身后家长里伸出一只手来，抽过卷子去，几个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观看。 “不行啊，空这么多。”“空太多确实看着不太好啊。”叶雅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半晌他们推过来一个和叶雅一般年纪的女孩儿。 “帮你表姐答一下题。”女孩儿叫叶亭，是叶雅的表妹，两人之间只差了一岁，上学的进度是一样的。 那些在叶雅眼中难如登天的题目在她手里轻轻松松，眼看时间飞速过去，在老师回来之前总算把卷子全给填满。叶雅在旁边小小的松了口气。 后面的事情叶雅就不清楚了，等到分班后才发现和表妹是一个班的。这让叶雅有点高兴。 进了新学校的叶雅刚开始是好奇憧憬居多，慢慢多了很多烦恼。烦恼一，她不会说普通话，和同学老师的交流困难重重。烦恼二，有些调皮的男孩子总爱欺负她。 但好在她时常在心里偷偷安慰自己，暂时并没有因为这些男孩子太伤心。而且惊喜的是表妹能听懂她的话，常常作为她和同学老师沟通的桥梁。 她心里小小的窃喜，觉得表妹和自己是很神奇的存在，从前没有见过，现在她却成了这里唯一可以听懂自己话的人。 时间长了，她再腼腆，目光也忍不住落在表妹身上。 表妹的个头和她一样高，剪着一样男孩子样式的短发。小小的瓜子脸，眼睛比叶雅的大一点，但是没有叶雅那么圆，反而有些翘起的弧度，穿着蓝色的袄子。 叶雅低下了头。这个袄子她知道，跟着爸妈来小县城的第一天在车里见到了表妹，据说是特地穿的新衣服来见人。 叶雅在车里看着那个热情的小姑娘，没忍住一口呕了出来。新衣服一下被糟蹋，叶雅看着对面表妹的的眼睛里慢慢积蓄了眼泪，忍不住愧疚。 这是她第一次长途坐车，她也才知道自己晕车，忍了一路，没想到快到目的地呕了出来，还正好呕在了来接她的小表妹身上。 回忆结束，叶雅看着表妹那件衣服暗自庆幸洗完没有留印子。 和叶雅安静内敛不同，叶亭胆子很大性格外放。很多次那些臭男生欺负叶雅，都是叶亭帮忙赶走的。叶雅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觉她开始依赖这个表妹。 叶雅的妈妈和叶亭的妈妈买东西总是买双份，一样的发夹一样的发型一样的套头衫，跟着叶亭走街串巷的日子里被无数人误以为是双胞胎。 但其实她们一点也不像。叶雅没有叶亭胆子大。刚转学的第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她谁也没有告诉。 那天是午睡时候，班里的学生趴一片在桌子上，她被老师领着坐到了一个皮肤很白的男生身边。 那个男生对她笑，她觉得这个人好相处，也笑了笑。 老师走后她也趴在桌子上睡觉。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伸进了叶雅的衣服里，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整个人很懵，于是也耽误了第一时间隔开那只手。 叶雅震惊地抬头，那个男生在对她笑，手依旧放在她的胸上乱摸，还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她的胸前一片凉意，午后的阳光照的他皮肤依旧很白，叶雅却突然觉得他白得刺眼。她很害怕，却不敢大声骂人，怕被周围其他同学看到。 她错失了第一时间落下那只手，心神缓过来之后更加害怕，闭上眼睛想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埋着头在桌子上，那只手还在不停的在她身上游离，她不知道他还要这样多久，暗暗期待着他快些放弃这个动作。 罗轩看着身旁的女孩，瘦黑的一眼就看出是山里来的，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看准了她老实肯定不敢声张。 果然，自己都把手伸到她胸口了还一动不动不敢反抗。 终于，那只手离开了叶雅的身体。她转过头去，睡了过去。没有这件事，她这样在心里想。 那天之后她依旧和那个白皮肤男生当同桌，他再也没有在午睡时摸过自己。甚至于他表现的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每天很正常的和叶雅聊天。 在别人眼里，他们相处的不错。叶雅不懂，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淡定，真的就像不曾做过那件事。 她也是这样想的，让自己忘记。可看见他居然也可以没事人一样的时候，内心冒出了不解疑惑以及鄙夷。这鄙夷是对他，也是对自己。 第2章 白皮子 来到县城之后，叶雅和妈妈是跟叶亭他们家合住的。 爸爸那天把叶雅送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妈妈和叶雅说是去大城市工作去了。她知道，自己能来县城上学都是多亏了爸爸努力赚钱。 叶雅现在住的地方是个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叶雅和妈妈弟弟住在左边的房间里，叶亭家是右边的房间。共用客厅厨房卫生间。 叶雅看到这个房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干净的没有黑灰的墙壁，亮得反光的地板，还有一个客厅。睡觉的房间看上去也香香的，没有老鼠屎。 她有点遗憾没有早点来，但是想到老家的奶奶，又觉得这种想法很不该。 “起床了”。 “再睡迟到了”。 “哦哟，还要不要上学了！” 两个房间相继出现大人催促的声音。大早上是最忙碌的时候，家长们忙着穿衣洗漱，又喊孩子们起来准备上学去。 通常叶雅到点就自己醒了，从来不用大人操心起床问题。这点上叶亭恰恰相反，早起的叶亭是个混世大魔王，起床气发作看谁都不爽。 一般这个时候叶雅是不会往她旁边凑的，自己默默刷牙洗脸，然后背起书包在客厅等着。等叶亭也洗漱完，姨父再拎着车钥匙拖出他那辆摩托车送叶家这两姐妹上学。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少数，只发生在姨父有空闲的日子里。 进班级的时候时间还早，装早餐的桶刚刚被身强体壮的几个男同学拎过来。叶雅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有大白馒头，还有袋装面包。 她眼睛一亮，心里已经沸腾起来，偏偏还要假装自己没有特别开心。 等班主任来了之后，就开始一组一组的人上前去领取早餐。叶雅心里一直数着数，看着快到自己了莫名有些紧张。 等到轮到她这一组的时候，她跟随着队伍往前面走。突然听到旁边人说：“这一个个的吃的倒不少。”他看上去只是和同桌在随意闲聊。难过的是叶雅能听懂，莫名有点介意。 她抓取食物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得拐了个弯，抓取了个馒头。 叶亭手里拿着个面包在吃，馒头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粘水塞嘴里。叶雅悄悄看了一眼，啃起了自己手里的大白馒头。 她觉得很香，简直贪心想多吃几个了。在她老家，只有偶尔才会有人翻山越岭提着一个桶子来家门口，奶奶会买上几个热腾腾的老面馒头，用塑料袋装着。 这个时候放学回家的叶雅简直幸福到冒泡。但是这样的机会一年里也没有几次。现在每天都能吃上大白馒头，这是以前叶雅想都不敢想的。 旁边的白皮子递过来一个面包，叶雅假装没看到。白皮子是叶雅在心里给他取的绰号。她不敢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出一口气，便只能在心里暗暗实施自己的报复行为。 可讨人厌的人心里没数，还把面包放到了她桌子上。这下想无视也不行了。他一副很照顾她的样子：“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叶雅把面包还回去，没说什么别的只说自己吃不下。也不管他听没听懂。 她现在最期待的事就是老师什么时候换同桌，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和表妹坐一起。 除了来这里上学的第一天，白皮子再没有做什么使她不舒服的举动，可她依然时时不舒服，这种不痛快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更加难受。 甚至于好几次，她都梦到自己回到当时的场景，把白皮子的手狠狠甩开了。 在老家时，她其实就见过这种场面。当时班上有一个男同学，身形矮小，和女生玩在一起。叶雅和他也熟。 他们几个回来顺路，经常几个孩子一起回家，好好的路不走喜欢在溪水里走，一会儿又提着鞋光着脚上岸走，那些快乐的时光她原本很珍惜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乐意和他一起玩的？ 是看见他在本子上写了很多女同学名字的时候。怪她好奇去问，他当时坦坦荡荡地回复了他：“我把班上的女同学里我觉得好看的女生名字都写下来了，还排了序。” 他很坦荡，但是布满阳光的教室里叶雅突然很讨厌他。就是像吃饭时吃到噎住想吐的那种感觉。她原本好奇去看本子上名字的眼睛移开不再看。 他看叶雅不看还卖力推销一般：“看吧，你不好奇我写了班里哪些人吗？”叶雅摇摇头，走回自己的座位了。 那时初见端倪，从此之后都不能再和他愉快地玩耍。 后来有一次玩得比较好的几个人约着去他家玩，叶雅没有拒绝掉，只好跟着去了。他爸爸亲切的招待起了叶雅一群人。几个半大孩子有大人在不自在，他爸爸好像看出来了，中途离开了。 那天叶雅和同学们在他家玩了一整天。叶雅没有和人说过，她看见的一件事。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视机的光亮，照亮了一大一小两张脸。 是她的同学和他的爸爸。她永远也忘不掉那两张脸上兴奋的神色。电视机上男女交叠的画面给他们的面孔涂上一层厚重的油漆，丑陋又难闻。 种种疑惑得到了答案，那些让她难受的，如鲠在喉的，浑身不舒服的东西，背后都有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影子。 说不清在想什么，离开之前，叶雅问了他妈妈在家吗，他说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离开他爸爸了。叶雅不知道这个离开是哪种离开，但是她望着他们父子二人居然有种可笑的怜悯。即鄙夷又觉得他们可怜。 回忆完之后，她看了眼自己的同桌，明明记忆里的那张脸黑乎乎的，却一瞬间和白皮子重叠。 叶雅很害怕，因着自己这想象。于是一下课就跑到表妹身边，一下子安全感就萦绕着她，她开始和叶亭说话。大部分时候是叶亭说，她点点头附和。 她像一下子回到人间，浑身寒毛慢慢放松。白皮子，黑炭，她在心里暗暗贬低这两个人。又忍不住想，她也不是总遇到这样的人。至少她还能遇见表妹这样好的人。 …… 叶雅和叶亭手拉着手回家，就看到弟弟坐在地上。她过去把弟弟抱起来。叶优比叶雅小五岁，他们姐弟是隔了很多年才见上面的。 很多人期待弟弟的降生，叶雅也算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叶雅就在周围人的嘴里知道了“弟弟”这个词，她整天抱着个枕头摇啊摇，告诉她见到的每一个人，这是她的弟弟。 后来她真的拥有了一个弟弟。她总觉得弟弟是自己摇来的。然而她在奶奶这边，弟弟随父母在遥远的另一边。 第一次和弟弟的见面，是在老家吊脚楼下面的鸡窝附近。她正在掏鸡蛋，比她还要小的弟弟走过来了。她开心得主动和他打招呼。而弟弟的反应出乎叶雅预料，只有屁股点大的弟弟飞快地拿起一块砖头砸在叶雅的肚子上。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弟弟做了什么。缓缓伸手捂住肚子。 疼痛是瞬间的，现在叶雅已经不记得那股疼痛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妈妈。 这作为姐弟俩的第一次见面委实算不上多好。但是叶雅觉得好像不论是和弟弟的见面还是和表妹的第一次见面，都有种相似的感觉。 叶雅几十年之后知道了，这种感觉叫抓马，颇有戏剧性。 “给你。”叶雅摸了摸弟弟的头，把手中提着的小塑料袋放到他手里。叶亭也把手里的塑料袋给了自己弟弟。几个大人拿走拆开，一看就笑了：“哟，知道疼弟弟了。”唐莲也笑：“你们俩的姐姐这么疼你们，长大了可要好好对姐姐。” 里面是包好的街边小零食，自从叶雅知道这些东西弟弟能吃之后，时不时给弟弟带一点回来。叶亭看见了之后也给自己弟弟带了。久了之后这两个小孩就每天在放学期间准时等在门口。 唐莲看着两个女孩儿说：“你俩也别总给他们带，零花钱自己花。”叶雅笑了笑摇头，她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给弟弟买吃的她很开心。 晚上吃完饭唐莲带着几个孩子去了一个亲戚家里。开始叶雅以为只是单纯的耍，直到那个亲戚拿出了很多衣服，把地上垒起了个小山堆才停止。 唐莲喊来叶雅他们：“自己来挑，看着喜欢的拿。”叶雅迟疑地看了一样妈妈，又看向那一堆衣服。 叶亭翻了起来，两个弟弟也一屁股坐在衣服堆上。叶雅慢慢也开始翻起来，虽然照她看，每一件都很好看就是了。 其实她也是有漂亮衣服的，在老家房间的木箱子里，爸妈寄回来的衣服很多都是山里不常见的款式，每一件她都能穿好久，直到再也穿不下了。其中有件印着向日葵的小裙子她尤其喜欢。 叶雅手里的裙子是浅绿色的纱裙，上面有很多亮片，裙子长长的可以遮住脚踝，是和那件向日葵裙子完全不一样的款式。她盯了一秒两秒三秒……不舍得放下。 像下定决心般轻轻开口：“妈妈，我喜欢这个裙子。”唐莲看了一眼裙子，点点头说可以，让她再挑几件。后面叶雅又陆续挑了几件衣服裤子，但是最喜欢的还是那条裙子。回家的路上把那条裙子压在最里面抱着。 第3章 答案里的C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不知不觉，在叶亭的辅助下叶雅已经能磕磕绊绊说出几句对她而已比较拗口的普通话，虽然发音还是不太标准，但是已经能进行简单的交流。 只是偶尔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一紧张就容易露馅，蹦出几句家乡话，惹得人哭笑不得。 通常这个时候叶雅的头已经低得能碰到课桌了，脸上通红一片，羞得只想大家看不见她才好。 叶亭刚开始还担心过她，后来这种情况时不时发生，她也跟着凑起了热闹。 叶雅心里微恼，于是更加用功学起了普通话。争取不闹笑话，她想。 叶雅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总算感受到叶雅想换座位的急切，重新安排了全班的座位。 好消息是，终于可以远离碍眼的白皮子。坏消息是，同桌不是表妹。 把课桌搬离白皮子的那一天，叶雅扬眉吐气般地对他说了一句家乡话。要是叶亭听到，肯定立马懂了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但白皮子一看就是没听懂的，只是觉得这乡下来的女孩说的话土里土气。 新同桌叫江少州，是个酷哥，块头比班里大部分男生都壮。叶雅有点怵他，不太敢和他说话。他也没有要和叶雅聊天的意思。 叶雅觉得这样刚好，互相不打扰。这样的状态在某一节课被打破。 那是一节数学课，叶雅由听不懂而延伸出了困意，手撑在桌子上头一点点的，渐渐就什么都不入耳了。 直到被一只手捣了一下，一下就清醒过来了。叶雅立时看向了旁边，自己的新同桌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怎么了？”叶雅下意识问。 “你上课睡着了，老师让我把你喊醒。” 叶雅听到这话头皮一紧，连忙也看向前方黑板。 小声辩解：“我没睡着，眼睛有点看不清眯起了而已。” 但是叶雅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老师让他喊自己的，连老师都知道她睡着了，她这样死鸭子嘴硬，不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 后半节课叶雅再也没有困意，一心看着黑板，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新同桌盯着她的脑袋看了半天。 叶雅遇到不会的题目会问江少州。起因是叶雅发现这位第一眼看上去只有武力值超高的同桌，成绩居然意外地不错。基本上叶雅问他的问题他都能答得上来。 叶雅也不敢多打扰他，积攒了一堆不懂的再一次性问完。每次也是一个大工程，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倒是没有刚开始那么陌生了。叶雅不敢说他们现在熟络，但是也比和白皮子当同桌那会儿要熟，当然白皮子那会儿是她有意不和他交流。 不管怎么说，来到这边上学以来，她总算体会到了有同桌的好处。 她想她应该和新同桌友好相处，多说一点话。但是看着江少州那张脸又立马歇了这想法。 江少州怎么看都不丑，在一众还很稚嫩的同学里脸却已经往着硬朗发展。正因为这样，他看上去尤为的不好相处。 叶雅在班里待久了，也会被动的听到一些八卦，其中几条关于她新同桌的八卦让她耳朵动了动。 有说他家里有点势力的，有说他经常动不动就把看不顺眼的人打一顿的。叶雅听了更怵他了。 于是有一天江少州给她讲完数学题之后，她并没有马上撤离，而是小声问了他一个和数学无关的问题。“江少州，你看我顺眼吗？”“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叶雅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江少州盯着自己同桌的脑袋，觉得她可能真的有问题的不是听不懂数学而是其它的地方。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问？”叶雅不好意思说要是他看自己顺眼就不用担心他会打自己了，只好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突然江少州拿笔轻敲了一下叶雅的脑门：“别问和数学无关的问题。”叶雅摸着脑门，觉得他果然是看自己不顺眼的，不然怎么拿笔打自己的脑袋。 于是想着等下次重新排座位离开前也送给他一句家乡话。 …… 家门口，叶亭却拉住了叶雅。“带你去个好地方。” 叶雅以为会很远，没想到距离比自己想的要近。那里有一个凹在下面的大洞，洞的边上都是黑漆漆的。 叶雅站在旁边往下看了一眼，里面堆满了很多东西。一股难闻的味道传来，有点像苹果腐烂的味道，又好像还夹杂着其它味道。她皱着鼻子走开。 叶亭连忙指着放在旁边的几堆东西让她看。叶雅看过去，发现这些放在上面的还没有被丢下去的东西表面干净很多，还有很多漂亮的小衣服和食物。 她和叶亭走过去，拿起那些衣服比了比，心里有些失望，没有她能穿上的。 叶亭则是轻车熟路地翻找起来。很快精准地从这一堆里面拎出来一箱东西。叶雅打眼一瞧，认出是有次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一种补品，因其宣传词很洗脑，叶雅记忆犹新。 她觉得叶亭有点厉害。叶亭像是感受到叶雅的目光，扒拉得更加起劲。叶雅也默默学着她的动作。渐渐得到了趣味，自己和叶亭像是在挖宝藏。 天渐渐黑了，叶亭和叶雅才停下动作。叶雅第一次挖有些停不下来，叶亭说差不多了，但她心里还想继续挖下去。 旁边已经摆了好几样东西，都是没有拆开过的。她们打开书包把能塞的都塞进去，实在装不了的就抱着。 “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 “嗯，很棒的地方。”叶雅难得直白得表达。 两个人收获满满往家的方向走，背影都透着一股快活的气息。 等家长注意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她们在“分赃”。 “哪里来的东西？”叶雅看见姨妈在问，指着叶亭说：“表妹带我去的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多好东西。” 唐荷笑着道“叶亭把你领去垃圾厂了？” 叶亭反驳：“才不是垃圾厂，是宝藏山。”叶雅认可。 唐荷扫了几眼她们搬回家的东西：“好东西倒是不少。”唐莲也点头：“都是没有拆开过的。”趁着几个大人说话的时候，叶雅小小声问叶亭：“明天也去吗？” 叶亭知道她这是没挖够，她第一次去的时候也这样。怕她失望提前和她说：“那里有人定期清理，要看运气的，不是每天都能拿到好东西。”叶雅于是希望运气可以好点。 和叶亭聊天的间隙，叶雅耳朵里听见大人们在说什么日期什么健康，她有点担心这些东西会被丢掉，毕竟是白捡的。好在最终还是都被留下来了。 来县城之前奶奶和自己说县城是个好地方，现在叶雅觉得县城真的像奶奶说的一样，路上还能白捡这么多东西，哪里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呢。 晚上用热得快烧好水，两个小女孩凑在一起洗澡。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拐到江少州身上。 “诶，叶雅，问你个事。”叶亭捣了捣叶雅胳膊。叶雅道：“什么？” “就是你那个新同桌，江少州。”叶亭擦了擦手，说：“你和他相处的咋样？” 叶雅迟疑了一会儿：“还可以。”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不确定江少州会不会觉得他们相处还算愉快。 “他那些八卦太吓人了，你不知道，不止我们班有些男的怕他，别的班的也不太敢惹他。” “八卦不一定是真的。”她想到江少州给自己讲数学题，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他人不错的，比罗轩好。”和罗轩一比，她觉得江少州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叶亭有些诧异：“你不喜欢罗轩啊，我觉得他人看着还好。” 叶雅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叶亭没有遭遇过那回事，不然对罗轩不会是这种态度。没等她想好借口，话题就被唐荷强势终止了：“我说你们俩，洗澡要洗脱层皮啊，水都凉了占着地方不挪。” 被制裁的俩人麻溜地擦干身体套上衣服，一左一右进了各自房间。 …… 叶雅总是先用眼神在早餐桶里挑挑拣拣，用眼神挑选的这会儿功夫比她去拿早餐的时间还久。早餐叶雅前天选的面包，这次选了馒头。 江少州发现自己这个同桌吃的是真少，脑子不好和吃的少有关吗？他忍不住思考。 叶雅余光看到江少州桌子上的食物，已经波澜不惊了。想当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眼睛都比平时瞪得更大了些。 他的食量比平常男生的多得多，想到他的个头，又觉得难怪了。 叶雅吃着吃着，旁边递过来一个面包。她看过去，江少州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吃这么少，难怪学不好数学。” 叶雅不知道吃的少和数学不好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她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又还给他：“吃不完。”她怕江少州不理她的话脑子里想了好多拒绝的词。 结果江少州一句话终结战斗：“想要我教你数学就拿着。”想到她的食量又加了一句：“吃不完可以放书包里，饿了再吃。”叶雅是个很听劝的人，拒绝不掉，之后便把这句话贯彻落实了。 …… “叶雅，这个问题你来回答一下。”叶雅慌得站起来，抓着草稿纸的边角揪了揪。 她真怕这数学课突袭一样的提问。面对全班的注视，叶雅硬着头皮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看了几秒，幸好是选择题，她呼出口气：“选B。” “确定吗？”老师的目光并不严厉，但是叶雅还是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很恐怖。 她把草稿纸的边角都揪掉了。“选C”江少州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心微松，做贼心虚地不敢看他。 叶雅在自己选的B选项和江少州递的答案C中果断抛弃了自己选的。 “选C。” 第4章 宋闻 下午这节是体育课，叶雅有点担心这节课又不能上。一周体育课总共才几节，又是占课又是天气不好索性直接上自习的。来这儿也有段时间了，叶雅连体育老师的长相都还没记住。 体育课代表走到讲台上，“今天有个小体测，大家记得准时到操场。” 天气晴朗，叶雅头顶却飘来一朵乌云。如愿以偿来操场呼吸新鲜空气，她现在却一点开心的想法都没有。 体育老师是个利索人，热完身后就直接开始体测。男生先跑，女生聚在起点不远处看热闹。叶雅浑身不舒服，手心冒汗。 叶亭凑过来问：“你觉得谁会跑第一？” 叶雅没听清，疑惑地看了叶亭一眼。叶亭看她那张小黑脸上泛红明显。 “你怎么回事？热吗？”叶亭伸手要帮她把外面的袄子脱了。叶雅按住她的手，“没事，跑之前脱就行了。”本来也要减少重量的。 “我觉得江少州会得第一。”叶亭自己把话又捡起来了。叶雅好奇：“为什么？” 叶亭像科普一般地告诉叶雅：“每次都是他第一。” “可能他壮吧。”叶雅想说点逗趣话，让自己放松点。等到所有男生都测完，一看成绩最后果然是江少州第一。 很快轮到女生。叶亭拉着叶雅就想上，叶雅不好意思的说自己想歇一会儿。 其实有什么好歇的呢？毕竟都还没开始跑呢。 不过是控制不住地过分在意，在意结果，在意别人投注的眼光，别人心里的想法。 叶雅很羡慕叶亭，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有这种感觉。 叶亭从来不会为别人的眼光忧愁。 跑完叶亭就开心地走到叶雅身边。她的成绩不太好，是最后几个。叶雅看到她最后一圈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坠在队伍最后面，慢悠悠的到达终点。 她想像叶亭一样，但她清楚自己是做不到这样的。她脱去了袄子，心里的沉重却分毫未少。 同样的场景出现了，轮到男生们看热闹凑在一起讨论谁会是最后一名。 江少州没怎么思考：“叶雅。”他旁边站着的人问：“为什么？” 江少州想，她细胳膊细腿的，吃的又少，一看就不太能跑吧。 他错了。叶雅自有一番自尊心在，不愿当最后一个。她完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拼了命地跑，百分百榨干自己的全部力气。 她经常跟着奶奶干农活，背柴、锄地都是体力活。所以虽然在其中个子小小的，小短腿倒腾得倒是挺快。在女生里居然是跑在前几名的。 她不知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体测，自己却这么认真，这样一副拼尽全力的姿态在别人眼里会不会很搞笑。 江少州判断她应该就快没力气了。她看上去就不会技巧，纯靠意志干熬。 别人一开始都是放慢速度保持匀速，留一点力气到后面冲刺，吸气呼气也有节奏。 不像叶雅，一开始就是全力，不曾放慢速度，也不会控制呼吸节奏，很快就后继无力了。但也没他想的那么差劲，得了个中间的名次。 叶雅被叶亭扶着，急速的喘息着。心里却一块石头落下，结束了。她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耳中听到兴奋的讨论声，疑心他们在说自己。夹杂的几道笑声刺痛耳膜。 叶雅垂下目光，猜测着他们会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消耗的体力，泛红的脸蛋，都没有她一颗渐渐落入谷底的心难受。 “呐。”一瓶水递到叶雅跟前，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抬头盯着来人。宋闻，她有些迟钝的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忙要拒绝。 “你们两姐妹一起喝不介意吧，只有这一瓶了。”叶雅的手停住，看向叶亭。 叶亭接过来道了谢，又搂着叶雅：“不嫌弃我吧。”叶雅把头摇成拨浪鼓，又对宋闻说谢谢。 宋闻送完水就走了，似乎也是顺手。叶雅回忆着对宋闻的印象。这人和江少州玩的好，再加一个陶屿澈。经常能看见他们三个凑一块儿。 三人组在班里“名气”很高。成绩很好，加上长得不赖，他们人缘一直不错。 江少州别人畏于他的那些传闻，陶屿澈又自带一种高傲气质，三人里宋闻算得上是最好脾气的。接过那瓶水叶雅边喝边想，确实脾气好。 宋闻走回江少州那：“为什么不自己送，还让我帮你跑腿，我是送水的啊。”江少州捶了他胳膊一下：“谢了。” 陶屿澈蹲在旁边无聊地把蚂蚁垒好的东西给挪走。 “江哥，你这个新同桌咋样啊？”宋闻有亿点好奇。江少州想了想，用了一个形容词：“傻。” 陶屿澈拍了拍手凑过来：“是不太聪明的那种吗？”江少州给予了肯定。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叶雅前边分析他们三个，他们搁这也正好在分析她。要是叫她知道了，又是一阵胡思乱想，暗暗介意了。 …… “叶雅，不要紧张，你外公外婆他们小时候还照顾过你一段时间呢。”叶雅听了还是有些紧张，妈妈和姨妈他们口中的那些回忆叶雅一点都不记得，或许是在她刚出生还不记事的时候吧，她想。 想到要去外婆家，她忍不住想，外公外婆是怎样的人，舅舅又长什么样子？他们会喜欢自己吗？ 一两个小时的路程结束的很快。叶雅觉得一眨眼就到了。 她跟在妈妈和叶亭后面。眼前出现的每张脸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叶亭见人就喊，她跟在后面学她的样子喊人。 正常情况下是没什么问题都能应付过去的。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意外。 对面走过来两个女孩，叶亭直接喊了她们名字。叶雅没听清是具体的什么字，想着这两个是亲戚家女儿。又看她们长得比她和叶亭都要高。接近班上男生的高度了。 便轻轻喊了声：“姐姐。”真的是很轻的声音，但叶雅的称呼一出口，在场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因子。 叶雅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说错话了，她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全崩了。脑海里像警报拉响一样震个不停，满脑子完了。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来人戴着一副眼镜，中等身材。走近摸了摸叶雅的头。叶雅不明所以，叶亭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服：“这是舅舅。”叶雅忙喊了声舅舅。唐青山高兴的应了。 又拉过那两个女孩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女儿，都比你小。”妈妈也说：“喊什么姐姐，要喊妹妹。” 叶雅这才明白她刚刚犯的错处在哪。可她看着这两个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的小姑娘，偏偏自己又比同龄人矮了一截。这声妹妹在嘴里滚了又滚，喊不出口。 秉持着完成任务就万事大吉的心态，一鼓作气喊了。两个女孩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应了，回了声姐姐。 被以姐妹们联络感情为由赶到了一起，本以为总算没她事了的叶雅，现在的内心是崩溃的。 叶雅从没有觉得这辈子这么难熬过。几个大人在前边聊天，妈妈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叶雅的不自在。 就在叶雅感觉要这样站到地老天荒去，两个女孩中大一点的那个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矮呀？”叶雅窘迫极了。 这叫她怎么回？她在班上尚且属于矮个子，在她们两姐妹这碾压性身高面前大抵是没法看的。或许她们不是有意刁难，只是单纯的表达困惑。但正因为这样，叶雅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她在她们面前，一点姐姐的气势也没有，甚至有点畏惧。 没出息的，叶雅在心里一遍遍的痛骂自己。 但即便在这种境地，她依然注意到叶亭不同以往的安静。叶雅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这种和她一样的感觉。 看叶雅闷葫芦一样不回答她的话，唐渝撇撇嘴，和妹妹小声吐槽。叶雅觉得奇，今天的时间尤为的漫长。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叶亭为什么不找她说话？ 她在热闹的厅里，却像一片孤岛，孤立无援。满心再也不要来了。 妈妈口中照顾过自己的外公外婆，对她确实很热切。但彼此间缺失了太多时光，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客气。她善观察，早就发现他们对唐渝两姐妹的亲近，是和待她不一样的。 这才正常，唐渝两姐妹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没关系，她对自己说，我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也更爱我啊。 要说这次见亲戚，给她印象最深的不是外公外婆，也不是唐渝舅舅他们，而是舅妈。 该怎么形容呢？舅妈是一个能轻易改变现场氛围的人。不像她，永远只能被气氛裹挟。 她一来，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起身的起身，打招呼的打招呼。那些人不喊她“谁的妈妈”也不喊她“谁的老婆”，而是尊敬的喊她叶总。那些人里有她的妈妈。姨妈也帮忙着打扫丢落的瓜子壳。 叶雅尚不知道话语权的含义，但已经看到了它带来的地位上的差异。 她被这一幕所震撼，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亲戚之间是平等的。现在才发现，平等也许只是基于经济条件一样的情况下。当贫富差距过大，地位是不同的。 与在国外开公司的舅妈的对比下，叶雅隐约明白自己似乎属于“穷亲戚”一列。 她这辈子走出大山也才在不久之前。舅妈却走出了国门，那是比县城还要更远更远的地方。是叶雅光凭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这一瞬间，她像看见了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她终于明白面对唐渝她们时的那份不安来自何处。 被娇养长大的妹妹，那份无畏是从小长在身上的。而叶雅和她们恰恰相反。见识的越多，便越对自身的贫瘠感到羞愧。 第5章 私奔 聊了大概有一个世纪，这些大人终于想起叶雅她们了。 正好饭菜做好了。叶雅被推着坐到了离外公外婆最近的地方。她屁股一沾凳子跟被烫到了似的起身。一个漂亮的慢动作，晃悠到电饭煲附近。 有多少个人早已心里有数，她取来对应的碗开始添饭。 一只手伸过来，接过打好饭的碗递到桌子上去。 叶雅像是早就知道是谁一般，没有回头去看。就这样一人打饭一人递碗。 “唐渝你们看看，人家多懂事，你们呢，就知道坐着等吃。” 舅舅的声音传来，叶雅打饭的速度加快了。很快就只剩两碗，叶雅转头把另一碗递给叶亭：“这碗是你的。”所以不用递了。 两人自然而然坐到了剩下的两个座位那。 左边是不认识的人，右边是叶亭。叶雅吃饭的速度很快，但是夹菜的次数很少。基本上只吃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大人的吃饭不单单只是吃饭，还有聊天喝酒，经常一顿饭可以持续很久。饭桌上反而只有叶雅他们几个孩子在认真埋头吃饭。 没多久叶雅就吃完了，如释重负像完成了任务一般，叶亭和她前后脚。两人把碗放到厨房的池子里去，叶雅准备把自己吃的这个碗洗了，被叶亭阻止了。 出了厨房往外走，发现唐渝两姐妹也吃完了。 互相没有话说，叶雅路过她们去外面透透气。 外面果然舒服多了，叶雅浑身都放松下来。看着远处的夜景，问叶亭：“你要去街上逛逛吗？” 叶亭问：“你想去吗？”叶雅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只要不进去听他们东扯西扯，她哪都愿意去。 “那就去。” 这是叶雅第一次来这个镇上，但是她不讨厌这里。 已经是晚上，镇上依旧灯火通明，很多店铺开着，小摊子上的东西也看得叶雅眼花缭乱。 这其实是一座很朴实的小镇，她从厨房的透明窗户里还看见了屋后面的田地。 但这里的商品又很多，给她的感觉很亲切。 在老家时她只有在每次和奶奶去赶集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么多东西。背着背篓，要走过好长好长的路，运气好的话可以搭上顺路的面包车。 …… “那是什么？” 叶亭顺着叶雅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奶茶。”她拽着叶雅走到小摊前面。 “小妹妹喝奶茶吗？”摊子的老板是个看起来面相很友善的阿姨。看到来了顾客，也不介意她们年龄小，热情的推荐起来。 叶雅想走，看阿姨那架势顿时不好意思了。她刚刚只是好奇问了一句，谁知道叶亭直接把她拉过来了。 “要不，走吧。”叶雅扯着叶亭的衣角。 “别啊，来都来了，不买点东西我们来干嘛。”叶亭已经兴奋地选了起来。 “你带钱了吗？” “带了啊，来镇上不带钱你是打算一毛钱不花纯看啊。”叶雅不说话了，好吧，她是那么打算的来着。 叶亭没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瞅着她那副局促的样子问：“真没带钱？”叶雅诚实的点点头。 “嗨，我请你。”然后转头问人家老板一杯奶茶多少钱。 叶雅有点汗颜，感情你不知道多少钱啊，那你选得还挺欢，还要请我。 “这几种奶茶粉价格是一样的。”知道了价格，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叶亭放心了。 “我请得起，看看想吃啥。”叶雅想说不用了，又抵挡不了诱惑：“那，我回去还你。” 叶亭不在意的摆摆手，自己苦恼：“这几种奶茶粉我都想选。” 叶雅没喝过这东西，本来想和叶亭选一样的就好。 看她半天下定不了决心的样子，忍不住说：“我们两个选口味不一样的，然后换着喝，你就两个都能喝到了。” 诶？叶亭眼睛一亮：“是哦。” 这天的夜晚很亮，和表妹的眼睛一样，叶雅手里拿着被请的第一杯奶茶，觉得妹妹这种生物也不是全部都很讨厌。 她也不会告诉叶亭，面对唐渝她们，她小气吧啦的在心里说了一万句不喜欢妹妹。因为叶亭那时不和她说话，险些把她也划到“讨厌”的妹妹那一列。 看在她晚上和她说话了又请她喝奶茶的份上，她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叶雅喝着奶茶，觉得这种甜甜的东西很神奇，心里什么彷徨什么难受都消失了，只有一抹甜留下了。 叶亭也如愿以偿的喝到了两种口味的奶茶。 街上还有很多摊子没逛，由于叶雅没带钱，叶亭的钱给两人换了两杯奶茶。之后的一路，就真的跟叶雅一开始的打算一样，不花钱纯看了。 叶雅觉得无所谓，逛街也很有趣的。叶亭拉着叶雅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像个兴奋的猹，每次到最后关头叶雅就把她扯远。 差点没拉住，叶雅叹口气。“冷静点，我们没钱了。” 回去前，两人把奶茶喝光，消灭掉证据。带着一身未散的兴奋劲儿进屋。 明天不用上课，妈妈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在外婆家过夜了，叶雅欲言又止。 第一次进二楼房间，叶雅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听着妈妈介绍哪个房间是舅舅舅妈经常睡的，哪个房间是唐渝两姐妹经常睡的。 她其实想问，妈妈，那我们睡哪？ 唐渝两姐妹窝在了沙发里。她觉得坐在一起势必又要聊一些让她不舒服的话题。 她看向床，立马否定了。第一次来坐到别人床上去是很没礼貌的。 于是整个人站得笔直。大概觉得有点尴尬，她装作四处看看的样子溜达到一面镜子前。 先照了好一会儿的镜子，然后看着前面的椅子，不经意地坐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盯~ 看久了还有种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的错觉。越看越陌生。 …… 叶雅其实没有听睡前故事的习惯。但关于自己爸妈的睡前故事，她就算不睡也要听完。 在外婆的讲述声中，她听到了爸妈相爱时的故事。 唐莲和叶全是在打工时认识的。那时他们在一个厂里，是唐莲先追的叶全。 每天拎着保温桶去给他送热水。到他宿舍门口给他送饭。变着法的找他搭话。 后来他们恋爱了。 但是当时叶雅的外公外婆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因为叶全的老家离这里很远很远，那时交通比起现在更不发达，要是唐莲嫁过去，见面都不方便。 还因为叶全家里很穷，那里是著名的贫困县，更何况叶全家还不是在县里，而是在车都开不进去路都不修的山村里。 叶雅的外公外婆看不上叶全，难听的话也说过，就为了分开他们。 那阵子，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在叶雅外公外婆的拜托下轮流劝唐莲。 但恋爱中的人，尤其是笃定自己找到了真爱的人，是不会轻易被别人说服的。唐莲和叶全为了他们的爱情抗争过。但双方谁也无法说服谁。 为了追寻自己心目中的爱情，他们私奔了。 即便在那个年代，这也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 那几年家里几乎是对他们不闻不问。唐莲倒是偶尔寄几封信回来。 大概父母总是会先妥协，最后叶雅的外公外婆还是接纳了叶全，同意了他们在一起。 叶雅听完，内心很受震撼。她不知道爸妈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转头一看，叶亭也瞪大了眼睛。大概在他们听来，这些故事太像电视剧才会发生的桥段了。 叶亭想着平时妈妈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故事里的她和现在的她画上等号。 她心里涌上无尽的好奇，又有着钦佩。 好奇爱情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们做到这个地步，钦佩他们最终还是成功捍卫了自己的爱情。 现在好了，别说睡觉了，她连一丝睡意都没有了。 她装作睡着了的样子，等外婆离开之后，睁开眼，脑海里全是爸妈的爱情故事。 旁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看果然是叶亭。 “天哪，叶雅，你爸妈的故事也太酷了吧。”叶亭兴奋的急需找个人分享她内心的感受。 叶雅也觉得蛮酷的，电视剧里的爱情故事居然在现实真的发生了，主角还是自己的爸妈。 叶雅现在的激动一点也不比叶亭少。爸妈的爱情，用轰轰烈烈来形容完全不为过。而她，就是在这样的爱情里出生的。 这天晚上，叶雅做梦了。梦里，像电视剧一样，放映着爸妈结婚的场面。 而她变成了一个小花童，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梦境的最后她甚至看见了刚出生的自己。可惜才扫了一眼，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醒来了。 第二天，唐莲就发现不对劲了。先是女儿老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然后是平时自己就去哪玩了的叶亭一直粘在她身边。 “你俩咋了？” 叶亭促狭地道：“姨姨，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唐莲感到莫名其妙。 叶亭还要再说，唐荷走过来拽走了：“快点的吧，你舅舅催了。” 回程是舅舅送她们。在车上，快憋出毛病的叶亭总算有机会说出口：“姨姨，你和姨父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 第6章 姐姐 那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啊，是一种以叶雅现在的年纪完全无法弄懂的情绪。一种让叶雅觉得沉重，侧过头去不忍再看的神情。 她也真的侧过头去了，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妈妈，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那个勇敢追求真爱的女孩，后来过得不幸福吗？ 叶雅不敢问出口，从听到爸妈故事时就热腾腾的一颗心，只需瞬间，便凉透了。 叶亭还在等着唐莲的回答。叶雅想要阻止。 “啊……好久的事了，听你们外婆说的吧。”可她只是一脸无所谓地说。那瞬间的神情就像叶雅的幻觉。 “那时候年轻，什么都不怕啊，什么都敢。” 她还拍着叶雅的肩膀：“那个时候还是你爸爸先喜欢我的嘞。” 叶亭不信：“什么啊，外婆说是你先追的姨父哦。” “你小孩子不懂的，都说了是他先喜欢我的啦。” 也许这是他们那一代人比较记忆深刻的事件，舅舅也朝后头望了一眼。 “那时候你妈谁的话都不听，家里来几拨人都没用。”叶雅静静听着。 叶亭有些疑惑地望了叶雅一眼，不明白之前还跟她一样好奇的叶雅怎么一声不吭。 “那舅舅，你是怎么和舅妈在一起的？” “还有姨妈，你和姨父是怎么认识的？” 叶雅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提这些干嘛。 “我和你舅妈啊，我们是大学同学。” “我和你姨父也一样，我们当时是初中同学来着。” 在舅舅和姨妈的回忆里，他们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顺其自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过程。要叶雅说的话，不像电视剧，更像是每个普通人的模版。 说不上来哪一种感情更好。至少在观众听来，是不太满意他们的故事的。比如叶亭，就听得没什么趣味。一直抠着指甲。 如果是上车前的叶雅，也许会为爸妈的故事与众不同而心里欢喜。 舅舅和舅妈，姨妈和姨父，都是上学时认识，被父母认可谈的恋爱。只有自己爸妈，是打工时认识的。 独特往往意味着独一份的风险。自己亲自选的路，如果不好走，咬着牙也只能往下走了吧。 叶雅与自己爸妈的相处时间太短了，所以只能试图从只言片语里去了解。 也许有的人说，能不了解到什么地步呢？ 叶雅第一次和自己的妈妈见面，脱口而出的称呼却是姐姐。 她从小就能无师自通般讨人欢心，邻居家的姐姐因此送了她一个精美的柿子样式发绳。 知道嘴甜能让别人喜欢，于是逢人会喊。 那时，叶雅放学回家，看到了一个女人，并不老态，还挺年轻。叶雅估摸着是该叫姐姐还是阿姨。 她想，女人总喜欢别人以为自己年龄小点，于是甜甜地叫了声：“姐姐好。” 后来知道了自己这表现表错了人，无往不利的行为栽了跟头，惹了笑料，喊了自己亲妈姐姐。 这场乌龙，十里八村的都不见得能碰到。她不知道会有这么巧的事，早知道便住了口，也好过母女见面弄得这么招笑。 其实叶雅对她并不是全无印象的。记忆里是有和妈妈生活的一些片段的。只是年纪小，又久没见面。记忆里的脸模糊掉了。 而这桩笑料，唐莲后来总爱拿来打趣叶雅。叶雅也由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叶雅想，其实也不必现在就弄懂，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了解自己的家人。 …… 叶雅的生活依旧围绕着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硬要说的话，最近班上的宋闻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诶，看什么呢？”陶屿澈观察他好几天了。 “你这几天奇奇怪怪的，盯着江哥那个同桌好几天了。” “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宋闻摇摇头，“什么事也没有。” 某一天，课间的时候，宋闻不经意地问：“江哥，你知不知道你同桌怕狗。” 江少州瞟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宋闻叹了一口气：“我被**水东引了。” 江少州白他一下，显摆自己语文学得好。 正好叶雅上完厕所回来了，宋闻离开前看了她一眼。 叶雅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江少州，他……” “别管他。” “哦。” 好脾气的怪人。 从某一天开始，她觉得自己总能看到宋闻，或者说，宋闻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日常生活里。 叶雅最近是有点舒心。原本总有狗在校门口附近溜达。她被吓到过好几次。那狗倒是不咬人，但叶雅一见狗就害怕，下意识掉头就跑，那狗一看这人跑，立马追逐起来。那狗一追，叶雅更怕了。 这几天，校门口清静多了。她一只狗也没看到。不过在校门口撞见过几次宋闻。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难免遇上嘛，她没放在心上。 “陶屿澈，你有没有觉得宋闻最近怪怪的。”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宋闻最近简直形迹可疑。早上提前很早就来学校了，放学也不等他们一个人跑飞快。你说他急着回家吧，又在校门口等着。还说什么觉得在校门口等他们方便些。 他早就想问了，到底方便了什么？校门口到底有谁在啊！ 今天也是这样，看着一放学就没影的人又在校门口等着。江少州和陶屿澈还真是一点都不感动呢。 江少州上前锁着他的脖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陶屿澈：“你今天不说清楚背着我俩干了啥事，你就等着我俩和你绝交吧。” 宋闻有点无奈，没想到他们今天来得这么快，他事还没干呢。 “等会儿说，等会儿说可以吗，我现在有急事处理。” “什么急事，你背着我们偷偷吃屎了？” “……” 宋闻想优雅的送他个白眼。突然注意到一个黑影凑近了两个人。 眼看其中一个人脚步微顿，准备往回跑。他挣脱江少州的手往前一挡，把两个女生挡在身后严严实实的。抓住那想跑之人的手一用力：“别怕，也别跑。你越跑它越追你。” 叶雅一脸懵逼的看着用力抓住自己的宋闻。脚死死往外迈，愣是一步都没动。 宋闻安抚她：“没事，你们跟着我，慢慢走，慢慢远离。” 他挡在狗和叶雅之间，手抓着叶雅慢慢带着她挪动。叶雅看不到狗，还是紧张的，但是停止了立马就跑的步子。 问题是停止不了也得停止，宋闻抓着她呢，她想跑都跑不了。 叶雅慢慢跟随着宋闻的步伐，远离了狗。 “你……你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跑的。 事情发生的太快，江少州和陶屿澈眼看着宋闻抛下他们，带着两个女生走了。走了…… 就无语。他们很快追了过来：“怎么个事儿啊？”在场和他俩想法一样的再加一个叶亭。 她就，也挺懵的。狗来了，眼看着自己姐妹儿又要起跑了，她都做好了追的准备。结果姐妹儿没跑掉，她们被宋闻领着走了。 叶雅没空管他们几个，直接问宋闻：“你知道我怕狗？” “嗯，他知道。”江少州想起宋闻之前问自己的，抢答道。 宋闻没有否认：“我知道你又要跑了。” “又？” 宋闻打趣她：“叶同学，撞了人却连那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 叶雅眼中是真切的困惑，宋闻继续引导着她：“校门口，早上，狗，想起来了吗？” 连三要素都给她集齐了，她要再想不起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叶雅有点惊讶：“你是那个好心人啊。” “好心人，你给我取的吗？” 叶雅回忆起来，那天她被狗追得险些跑出二里路，连叶亭都没有跟上一人一狗的速度。那狗专盯着她不放，她惊慌失措地往校门口跑。 迎面撞到一个人，惊慌之下直接一个弹射起步跳到了人家身上，手锁着他脖子，腿盘在他腰上，脚不敢落地。死死抱住眼前人不放。 那狗居然开始追着那人跑了，眼看狗的目标换人，她急忙头也不回的跑了。全程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她觉得怎么说人家也算是替她的，她却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怪不地道的，在心里感谢那天的“好心人”。 宋闻表情有点扭曲，哪是他好心，他那天全程被动承受。好好的走路上，突然身上跳上来个人，死死勒着他。紧接着就被狗追了，跳自己身上那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张脸他记得，之前给她送过水。 他在班上观察她好几天了，终于确定一件事，她居然连他的脸都没记住。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脾气太好了，还暗地里帮这位叶同学解决狗的问题。 听完这些事儿，陶屿澈表情复杂：“兄弟，你好像个冤种啊。” 江少州则是觉得，这确实是他同桌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所以你这几天早早来学校，放学也不等人，也是给他挡狗来了？” 本以为自己的兄弟在拯救世界，没想到兄弟在悄悄当冤种呢。不过，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拯救世界呢。 叶雅诧异地看了宋闻一眼，难怪这几天没怎么碰见狗了。 “谢谢你，宋闻。” “不用谢，其实你只要不跑这狗就不会追你。” 陶屿澈也说：“你看见狗就跑，什么样的人才会看见狗就跑，你在狗眼里就和那小偷似的，不追你追谁。” 叶雅一脸尴尬：“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叶亭举起小手手：“我作证，她真控制不住。” “你也是，真一天天的做好事不留名哦，我竟然有你这样伟大的兄弟。”来自陶屿澈对宋闻的阴阳怪气。 叶雅有点愧疚，老这么麻烦宋闻，她现在知道了哪里能心安理得。 江少州举起手：“我有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