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森林的夜,无声无息。
惨白的月光如天灯般投下,给本就阴气沉沉的森林更添几分毛骨悚然的鬼魅。
紧挨着森林的十几户人家稀稀落落,早早的就在日落后闭门歇息。
按理说此刻子夜过半,正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但空中却忽然飘来低低的耳语声。
仔细分辨,这声音正来自距离林边最近一家农舍的窗后。
“大爷,你确定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兽妖?”
窗后,一张年轻俊朗,如无暇美玉般的脸稍稍探出,如皎月般跃出云层,俊颜照亮这一方漆□□仄天地。
“我看的一清二楚”,张大爷瞪着眼睛,满脸惊骇愤懑,手舞足蹈的在屋内模拟着那恐怖妖兽。
“那兽妖满身毛发,身高七尺,颈上三头,修成人形,双手双脚,眼如铜铃,孔武有力,昼伏夜出,阴险狡猾,专挑深夜来犯,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掳走我挂在墙上的豹皮两张,端走老李家柿饼两筐,最惨的当数老陈家,原本五六只老肥鸡,现在一个都不剩了,连鸡蛋都全给摸走啦!”
张大爷的模仿实在惟妙惟肖,几个刚被从穷乡僻壤招来,没见过市面的青葱少男都露出怯怯的神态,忧心忡忡的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纯阳剑宗的内门亲传弟子谢青。
“这兽妖听起来着实可怕,谢青师兄,我们是不是该先行返回宗门,再派长老来收服此妖?”
谢青轻红唇瓣一抿,只觉事情有异。
作为纯阳剑宗精心培养的内门弟子,谢青见识远非常人能比。
能修成精怪的兽类都自恃高人一等,个个妖冶俊美,残忍无情。
说妖兽残杀人类尚且有理可据,但说妖兽大半夜鬼鬼祟祟在这等穷乡僻壤里行偷鸡摸狗之事?
谢青不信。
这分明是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谢青有了判断,这大概率就是一桩同村盗窃案件,偷盗者为掩藏恶行,故意装神弄鬼。
心中有底之后,谢青便安抚几人:“今夜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都逃不开师兄这把青玉剑,师兄既答应了村民们要逮捕这不问自取的妖兽,就绝不会食言!”
小弟子们目露憧憬。
张大爷感动的双手捶胸:“仙友大义,仙友大义!”
“嘘!”
谢青目光一凝,忽然竖指于唇前示意几人噤声,那截雪白修长的手指衬得唇色越发薄红如花,随后指向木桩院墙某处。
几人屏气凛神,瞪大眼睛。
果然看见木桩院墙外,一身形高大的直立行走生物一蹦一跳,左摇右晃,手舞足蹈的渐渐接近。
月光将它的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浑身的毛发被渡上一层银光,最让人觉得惊悚的是,这生物左右双肩竟真有两个头颅状物体。
张大爷竟所言非虚?
“来了,来了,它又来了!”
张大爷激动的直打嗝,眼看着那恐怖妖兽越来越近,他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噗通”栽倒在了地上,吓得几个小弟子手忙脚乱将其扶到了炕上。
谢青的手按在剑柄上,墨染的眸子迸发出精锐的光,紧紧锁住那“妖兽”。
有小弟子紧张的询问:“师兄,妖兽既已现身,我们是否现在捕捉?”
谢青经验老道,悉心传授所知所学。
“不急,既是埋伏,自然要等到妖兽最放松戒备时捕捉,此刻它刚刚出现,最是谨慎,若我们沉不住气一拥而上,妖兽必然第一时间逃走,而我们并无提前制定针对它逃窜的良计。”
小弟子们恍然大悟,对谢青师兄又多了几分钦佩。
几人在窗后暗影里,眼睁睁看着那妖兽走到院中石桌前,俯身对着那一大盆作为诱饵摆在桌上的红烧肉大快朵颐。
妖兽背着月光,看不清模样,但隐约几人都发现,这妖兽似乎身形单薄,并不孔武有力。
妖兽手口并用,狼吞虎咽,紧接着忽然发出怪异的声音。
这声音塞堵在喉咙里,如鸭子般嘎嘎叫着,吓得小弟子们魂不附体:“师兄,这妖兽是否在用密语呼朋引伴?”
谢青眉心蹙得更紧:“师兄听着……像是吃的太急被噎住了。”
“……”
果然那妖兽两手掐着脖子跳两下之后,呕出一团秽物,便继续狼吞虎咽了起来,活像个饿死鬼。
“师兄,此时是否是抓捕良机?”
谢青心中疑窦丛生:“不急,再等等。”
妖兽已将一盘红烧肉风卷残云的扫光,而后一把拽住石桌旁同样是被当成诱饵摆出的一袋红薯。
这袋红薯装得巧妙,里面掺了足有二十斤的石块,妖兽将其甩到肩上后,因着重量被影响了行动能力,再爬起那半人高的院墙时,行动笨拙,十分滑稽。
“师兄,此时……”
“此时正是良机!”
谢青双眸一眯,持剑正欲从窗台跃出。
小弟子忽然紧张握紧拳头,目光瞪直,犯了新手最忌讳的开战前必叫阵毛病:“妖兽!站住!纯阳剑宗弟子在此!还不快速速投降!”
谢青提起的气一松,差点从窗台掉落,就在他以为今晚的谋划要败于这一吼时,抬眸却看见那“妖兽”竟被这一嗓子,吓得连人带红薯都掉下了木桩院墙。
小弟子激动的再接再厉,吼道:“我说我们是纯阳剑宗的弟子,纯阳剑宗,请问你没听见吗?还敢跑?我说我们是纯阳剑宗的弟子!”
那妖兽抖如筛糠,不知“纯阳剑宗”那个字刺中它的敏感点,竟如老鼠怕猫一般,着急忙慌的往院墙上跳,结果一脚踩到红薯,滑了个趔趄,栽倒在红薯上,还被乱滚的红薯,往院中给带了带。
“我去!”妖兽发出绝望的懊恼声。
谢青:“……”
看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妖兽”,见多识广的纯阳剑宗精英内门亲传弟子谢青发出震撼的疑惑,是否他推测有误?
这真的是人类吗?
几个小弟子被蠢态百出的妖兽弄得自信心大增,纷纷跃出窗户,前去缉拿这不成气候的“妖兽”,“妖兽”手忙脚乱从红薯上爬起来,发出呜呜的惊恐声,抬脚就要继续逃。
谢青预感到什么,忽然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只听“噗呲”一声,“妖兽”踩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上,当即滑出两米远,咣当一声脑门磕在石桌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随即软软的晕倒在地。
原本要一拥而上的小弟子们,吓得又原路退回。
“脑瓜摔裂了?”
“恐怖,实在恐怖!”
“等等,它的皮怎么掉了,谢青师兄,这貌似不是妖兽!”
谢青推开几个小弟子,快步走到“妖兽”身边,单膝下蹲,雪白衣角落地。
他眉心微拧,伸手摘去“妖兽”眼睛上,那深色琉璃质地的装饰物。
墨镜被摘下,露出一张苍白如雪的瘦削面容,唇周还全是红烧肉的肥油。
谢青:“……”
他捏着手中这奇怪的贴合眼睛形状的新奇金属框架制品,看着这笨拙少年凄惨苦涩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弟子们纷纷叫唤起来。
“是个人,天呐,它竟然是人!”
“它的额角在流血!”
“谢青师兄,这可如何是好,它会不会死啊?”
“无妨,伤势不重,只是暂时昏迷而已”,谢青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少年的脸,从腰间解下荷包,拿出一枚止血丹药,不顾污秽,塞入少年口中,“快去准备热水,干净毛巾,行囊中有上好的金疮药,”
几个弟子手忙脚乱,冲入屋内,把那晕倒的张大爷又从炕上扔了下去。
谢青一手揽肩,一手抄入膝窝,抱起少年,怀里的分量极轻,这少年身子骨似乎格外瘦削。
谢青刚要往屋内走。
少年的眼皮轻颤,竟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谢青定住脚步:“你醒了?”
“啊,好痛……”
楚鹤视线模糊,脑子里无数个圆圈在持续旋转,睁开眼的瞬间,第一映入眼帘的,便是天上那轮巨大皎洁的圆月。
而后一道清冽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楚鹤第二眼,看到就是一张雪白清润的俊颜,墨染的眸熠熠生光,容色竟与月争辉。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楚鹤脑子里的圈圈钻进了眼睛里,她喃喃道:“妈妈,我一定是要死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天仙!”
说完,楚鹤脑袋一歪,再次昏迷了过去。
…
楚鹤再睁开眼,看到的是被烟熏的黑漆漆的木质房梁,耳边有好几个苍老无赖的声音在不停的讨价还价。
“你们说……二百吊钱?是不是有些少?”
“何止少啊,咱们那些个货的成色,拉到市场上,怎么也能卖个一千吊……”
“老李说的对,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至少也得要个五百吊!”
楚鹤眨了眨眼睛,汗毛逐渐竖起。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卖什么?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讨价还价?
好像她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落进了这森林边驻守的一群老光棍手里,要被发卖了!
这也太恐怖了。
她一个普普通通懒蛋家里蹲选手招谁惹谁了?
只是因为宅家太久几乎发霉便出去露营过夜晒晒月光,结果一觉醒来钻出帐篷后,美丽溪谷成了原始森林,现代化设施全都消失不见。
好不容易跋涉到森林边缘,却绝望发现仅能看到的几家农舍里,全都是些穿着古代服饰的老男人。
楚鹤仔细观察后,毅然决然朝着山里走去。
这些老光棍都丑的要死,形容猥琐,一看就不是些好东西,她还不如在森林里跟动物过日子嘞。
楚鹤穿越过来这些天,不是没找过其它出路,只是围着这地儿走了足足得有十几公里,脚底都磨得全是水泡。
结果除了这个这些个老光棍,她就没见过别的活人。
那还是待在原地吧,说不定哪天一睁眼,她又回到美丽的露营地溪谷了。
楚鹤就这样无奈的有一天算一天的过着,把帐篷驻扎在森林边缘的安全地带,摘点野草野果掏掏鸟蛋勉强饿不死。
实在不行就夜袭光棍村开启自动拾取欢乐0元购,捡到啥吃啥,捡到啥穿啥,捡到啥用啥。
仔细一算,她竟这样浑浑噩噩,茹毛饮血,足足过了二十天。
唉……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戏弄大废物。
楚鹤都不敢想这二十天她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吱哇儿乱叫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