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碎玉**
沈青瓷的新婚夜,是在灵堂守的寡。
红烛泪堆满鎏金喜鹊登梅盘时,管家撞开洞房门:“少窑主……坠窑了!”
三日后,扶棺队伍停在景德镇东南的龙窑前。七十二阶窑梯蜿蜒如龙骨,最高处的祭窑台悬着白幡。族老将素麻衣扔到青瓷脚边:“沈家百年规矩,新寡无子者,殉窑!”
青瓷攥着嫁衣袖缘的缠枝莲纹。金线硌进掌心,那是她熬了三个月,用头发丝细的瓷针一针针刺上去的。
“瓷窑阳气重,需阴魂镇邪。”大姑用铜盆舀起窑口滚烫的匣钵灰,“跳下去,全你贞烈名声!”
灰烬泼上青瓷裙角,烫出焦洞。棺椁里躺着她的夫婿沈砚——三日前试烧郎红釉时窑塌身亡,喜服都没来得及脱。
“砚儿走得孤单。”二叔公杵着窑棍敲地,“你忍心让他黄泉路上没伴?”
青瓷忽然弯腰拾起块垫棺的窑砖。砖是松木烧的,轻敲声如磬。
“松木灰含碱,配釉易出霞彩。”她指尖摩挲砖面焦痕,“砚哥哥死前烧的,是掺了珊瑚骨的祭红吧?”
众人倏然噤声。沈家以青白瓷起家,擅釉下彩,独沈砚痴迷失传的郎窑红。珊瑚骨价比黄金,他定是偷熔了宗祠的鎏金脊兽!
“□□还敢污蔑亡夫!”大姑尖指甲剜向她脸。
青瓷猛退半步,怀中跌出羊脂玉佩——龙凤佩是沈家传媳的信物。
“啪!”
玉佩砸上祭窑台,裂成两半。半龙半凤的残玉滚进灰堆,她赤脚踏上去:
“今日我沈青瓷立誓:这窑火不灭,沈家不倒!”
狂风骤起,祭台白幡卷住她手臂。众人惊呼中,青瓷借力旋身,纵跃跳下十丈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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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声未起,她腰肢忽被窑绳缠住。
绳是浸透窑汗的苎麻,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青瓷悬在窑口,下方正是沈砚殒命的窑眼。焦黑坍塌的匣钵堆里,半截指骨突兀翘着,骨节套着烧变形的金环。
她认得那金环。去年上元节,沈砚用淘泥的磁石从昌江捞起这枚金戒,笑着套上她无名指:“等青瓷练出曜变天目,我拿它当聘礼。”
后来金戒熔进釉料,烧出一窑碎渣。
“扫把星!”窑工在顶上骂,“克死男人还要砸窑口!”
麻绳突然松动!青瓷急抓窑壁,指甲掀翻处带落一块砖。砖后露出油布包,被热气烘得发脆。
她扯开油布。泛黄的《曜变天目谱》里滑出张桑皮纸,墨迹被汗浸晕:
**“雨过天青色,需以血淬釉……”**
血珠正从她掀翻的指甲滴落,砸在“血”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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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釉变**
青瓷被拽上窑台时,官窑的敕令旗已插在沈家祠堂。
“御贡瓷逾期三日。”青衣太监抖开黄绢,“沈氏全族流徙琼崖!”
匣钵厂连夜封窑。族老捆了青瓷扔进柴房:“瘟神!沈家百年基业毁你手里!”
破窗漏进的月光下,她舔净指尖血污,在墙上勾画天目釉配方。
**钙碱釉为骨,玛瑙末为肌,赤铁矿点睛。**
最后一味“血引”旁,她画了个问号。
柴门突被撞开。教她拉坯的哑叔塞进包袱,比划着“逃”。包袱里除了干粮,还有把修坯的铜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是她及笄礼时送哑叔的。
院外火光冲天。大姑哭嚎着被官差拖走,二叔公的白胡子烧着了火。
青瓷攥紧铜刀割断麻绳,却见哑叔突然扑向祠堂!
他撞倒敕令旗,从祖宗牌位下抽出把断柄瓷锄。官差刀光劈下时,瓷锄砸中院里晾釉的陶缸——
“轰!”
靛蓝釉浆瀑涌而出,泼了官差满身。惨嚎声中,那人皮肉竟冒出青烟!
“钴料配硝石……”青瓷骇然。这是禁用的毒釉方!
哑叔在血泊里比划三个字:**“罗家窑”**
咽气时,他枯手指向青瓷染血的衣襟。
——
五更天,青瓷翻进罗家釉坊。
水碓房里,新到的太湖石堆成小山。她摸到块刻焰纹的砚石,按下焰心机关。
暗门滑开,腐臭扑鼻。
百具尸体悬挂如风干鸡,每具心口贴着黄符:**“戊戌年亥时生女”**——与她的八字一模一样!
尸架最深处,水晶棺里躺着罗家嫡女。她腕间割痕新鲜,血顺着瓷槽流进釉桶。桶里蓝釉泛着星斑,正是毒死官差的釉色!
“沈姑娘也懂血釉?”
青瓷猛回头。
罗大少爷举着烛台微笑,烛泪滴进他掌心的曜变天目盏中。盏内毫芒如星河流转,正是沈家苦求不得的绝色。
“令尊熔金兽烧祭红时,可想到会害死独子?”他指尖掠过棺中女子,“不像我阿妹,自愿殉窑炼釉……”
烛台突然砸向水晶棺!
烈焰吞没尸架时,青瓷怀中《曜变天目谱》飘落火海。罗少爷踏住图谱冷笑:
“这秘方早该随裴将军葬身漠北!”
青瓷瞳孔骤缩。
母亲裴明璃,十年前战死的女将军——怎会与瓷釉秘方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