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副模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变回少年人的身体后，叶煌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感依旧过于敏锐。
空中飘舞的微尘颗粒、教学楼里某扇门开关的吱呀声、门锁上金属锈蚀的气味，这一切都层层叠叠被他感知到。
十几年前第一次妖力觉醒时他就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世界在感官中变得无比嘈杂又无比清晰，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去适应和筛选信息。
叶煌起身穿好衣服，心头笼罩着一层阴云。
这太荒谬了。
总不能再重新发育一遍吧，从没听说过哪个妖怪会经历第二次妖力觉醒。
这算什么？
返厂重修？
明明是即将成年的妖怪，本体却突然变成幼崽，出去跟别的妖怪打架，人家都是威风凛凛高大威猛的成年体，自己一下子变成一只毛绒鸟团子蹦跶着啾啾啾。
太可怕了！
叶煌脸色极其难看，暗暗下定决心，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叶煌拍掉身上的灰尘，打开门锁，推门走出去。
上午最后一节课都快开始了，他在器材室里耽搁了太长时间。
回到教室，他朝严序那边扫了一眼。
桌椅翻倒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仿佛两个小时前的冲突从未发生。
但是旁边严序的座位空着。
徐微扭头看到了叶煌，噤若寒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就是那个倒霉的池鱼。
叶煌觉得很抱歉：“对不起。”
“没事儿，下次动手提前说一声。”
——我好跑路。
当然徐微并没有把这四个字说出来，虽然老大已经在此人手中多次吃瘪，但他一定要守住最后的尊严。
叶煌顿了顿，问道：“……他呢？”
很显然徐微相当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徐微：“你走了之后，序哥也走了。”
叶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直到中午放学，严序都没出现。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叶煌一人。
这栋教学楼离食堂比较远，隔绝了一部分嘈杂的人声和浓郁的饭菜味。
叶煌放松了身体，趴在桌上。妖怪也需要进食，一整个上午都没吃饭，他当然也觉得饿。
但饥饿与人类食物浓郁的气味带来的不适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为什么别的妖怪就不会有这种反应，叶煌叹了口气。
希望这个痛苦的过程应该不会持续太久，等他这次“返厂重修”结束，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没法吃饭就算了，连水都有一点怪怪的味道，叶煌忍耐着喝了半杯水，决定用学习转移一下注意力。
马原吃完午饭第一个回来，他是班长，俯首甘为孺子牛，一进教室就开始吭哧吭哧干活。
他先把黑板擦了，把讲台上的教具摆放好，给窗边的绿植浇了水。
最后来到教室后排，打算整理一下图书角，这才发现伏在桌上的叶煌。
面对叶煌同学幽幽的眼神，马原不明缘由：“叶煌同学没去吃饭么？”
叶煌：“饱了。”
马原看他桌上有一本打开的习题册，还有写满的草稿纸，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总之就是恍然大悟了，五体投地了：“叶煌同学真是吾辈楷模！”
吾辈楷模叶同学：“？”
马原突然开始念诗：“读书万卷不谋食，脱粟在傍书在前。”
“……”
马原推推眼镜，叹服且正色道：“怪不得都说知识是精神食粮，我也会向叶煌同学学习的。”
“……”
直到晚饭时间，叶煌依然选择用精神食粮代替物质食粮。
教室里又都走光了，不过这次除了叶煌还有马原。
马原很安静，几乎不发出声音。
叶煌也没在意，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饿了就喝点水压一压，倒也不是很难熬。
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叶煌抬头，只见马原朝他走来，强壮的双开门身躯像一座正在平移的小山。
马原在他桌前停下，黝黑的脸庞满面愧色：“抱歉，叶煌同学。”
马原苦恼地说：“虽然知识胜粮米三斗，但我实在是太饿了……”
叶煌沉默了几秒：“我明白。”
“那我先去食堂了。”
“嗯。”
马原走出教室，步伐稳重，他在走廊上隔着窗户朝叶煌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走着。
看着班长的身影消失，叶煌重新低下头做题。
没过多久，楼下突然传来山崩地裂一般的奔跑的声音。
马原跑得呼哧哼哧的急喘传进耳朵：“食堂还有糖醋排骨吗？”
有人回答：“不多了，快去！”
来不及多说，马原便急匆匆地跑远了。
叶煌：……
……
晚自习开始前，严序突然回来了。
叶煌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道个歉，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顾寻走进教室。
顾寻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对班长招了招手。
马原立刻从桌洞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了顾寻。
顾寻翻开笔记本，看清上面写的东西后，挑了下眉，和叶煌对视了一眼。
叶煌不明所以。
顾寻清了清嗓子，念到：“叶煌，上课时间无故外出，扣两份。严序，引发冲突破坏公物，扣两分。”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顾寻翻到第二页：“叶煌，旷课两节，扣四分。严序，旷课两节，扣四分。”
台下发出小小的躁动。
“都给我安静！”
顾寻站在讲台上，仍然笑眯眯的，一脸轻松愉悦，但是说出的话让人一点都不轻松。
“叶煌和严序总计各扣除六分，根据班规，每周扣分达两分者，负责下周的班级公区卫生，以此类推。”
严序举手提问：“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班规，什么时候定的？”
“今天。”
严序悻悻地放下了手，嘴里嘟囔了几个字，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家没有异议的话，从下周开始实行。”顾寻宣布，“下周开始，取消值日生制度，班级公区卫生全部由被扣分的同学负责。”
同学们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敢有异议。
叶煌置若罔闻。
他从不迟到早退，从不旷课，课堂上连小话都懒得说一句。
上午的意外也仅仅是场意外罢了，以后都不会再发生的。
至于打扫卫生……毕竟他犯了错，受到惩罚是正常的。
而严序更是无所谓。
扣就扣，打扫卫生而已，能比学习还难受？
小小惩罚，不足挂齿。
只要不和那家伙一起扫就行。
严序腹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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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向右边那个巍然不动的身影。
岂料叶煌此刻突然看过来。
两人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即分。
但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顾寻没有放过他们俩任何一个人，直接点名：“叶煌严序你们好好分一下工，班级工区卫生学校里每周都要检查的，要是流动小红旗没了，再加码一周。”
严序表情直接裂开：“什么！？难道不是他打扫三周，我打扫三周？”
“你在说什么胡话？”顾寻奇怪道：“那么多活，一个人怎么可能干得完，当然是所有被扣分的同学一起干了，如果这周还有其他同学被扣分，你俩还多个帮手呢。”
严序蔫了，趴在桌上不想说话。
叶煌欲言又止，也没说话。
……
顾寻是班主任，要负责晚自习之后查寝工作，所以放学之后叶煌就待在年级组办公室复习功课。
一个小时的空档，足够他写一张数学试卷。
“我弟弟要是也这么用功就好了。”隔壁班的班主任感叹道。
由于顾寻对外宣称自己是叶煌的远方表哥，所以其他老师对两人突然成了监护与被监护关系这件事没有半分起疑。
顾寻查完寝回来，叶煌坐他的车一起回基地，车内密封性和隐私性极好，顾寻职业特殊，这辆车是妖怪监管局给他改装的。
外面看上去只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其实内里大有说头。
车窗关闭，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音，耳朵里清静多了，叶煌放松下来，倚在靠背上。
发觉顾寻在看他，叶煌平静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顾寻首先关心他为什么旷课：“其实上午王老师和李老师都和我说了，我一琢磨你不是那种乱来的学生，估计是有不得不旷课的理由。”
叶煌犹豫，回答道：“有点不舒服，找个地方休息了一下。”
顾寻想起他早上也不舒服，只吃了一口就差点反胃：“哪里不舒服？”
难道是胃痛？
不应该啊，妖怪生病不外乎妖力衰退，或者打架受伤，没听说过妖怪得胃病的。
“就是有点焦躁心烦。”
顾寻稍稍放心。
青春期妖怪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的，儿保科的同事天天处理小妖怪们打架斗殴事件，虽然妖力较弱，造成不了特别严重的伤害。
但是小妖怪们的家长难缠啊！
幸好叶煌心性稳重，就算青春期也只是焦躁烦闷而已。
顾寻安慰他：“等你成年就好了，这段时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叶煌“嗯”了一声，顿了顿，问道：“妖怪会有二次觉醒吗？”
“什么意思？”
“就是妖力觉醒之后，到了某个阶段，突然回到初始状态，再重新觉醒。”
“没听说过。”顾寻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又不是数码宝贝，进化之后还能退化。”
“对了。”顾寻突然问，“你和严序怎么回事？”
提到严序，叶煌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原本以为你们相处得挺好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嗯。”
顾寻想了想：“那要不要再给你们调整一下座位？高三了，免得互相影响互相耽误。”
叶煌皱眉，想说不用，又觉得万一严序想换呢？
“我无所谓，你问问他吧。”
顾寻点头：“行吧，明天我问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