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下枣泥酥的动作自然流畅，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滚动，末了还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唇角的碎屑，仿佛全然没意识到，那半块糕点还残留着何若楠咬过的齿痕。
季凌希的动作和神态太过平常，以至于何若楠愣在原地，呼吸凝滞，怀疑自己十五年来受到的教育是不是有悖常理。
所以男女同学之间互相分享嘴里的食物是正常的对吗？所以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对吗？
所以只是自己多想了对吗？
季凌希吃完手中剩下的半块枣泥酥，嘟囔了一句“太腻了”，又拿起何若楠的水杯，将里头的凉水仰头饮尽。
随即便岔开了话题，“我妈让我来叫你，中午我们出去吃。”
他随意抹了把嘴角，在沙发上坐下时带起一阵风，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痱子粉香，钻进何若楠的鼻腔。
何若楠木讷地点点头，“唔”了一声，拿起那个一滴水都不剩的空杯子，起身去茶几边倒水。
杯身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何若楠像是被灼烫到一般，慌忙将水杯放在茶几上。
“外婆怎么没一起回来？”何若楠倒着茶水问道，水滴溅起，粘在杯壁上，发出声响。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坐飞机又要倒汽车，怕是还吃不消。”
“那你们不再多呆一段时间？怎么就回来了？”
季凌希迟迟没有说话，何若楠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时，却他微微起身，欺身上来，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自己。
“怎么？不想我回来？”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儿奇怪，何若楠，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儿？”季凌希戏谑道。
何若楠坐下，详装镇定，斜乜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我每天除了写作学习就是睡觉，干得最出格的事儿就是今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季凌希“啧啧”点头，“我说呢，人都学傻了。”
何若楠被他逗笑，推了推他，“你才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段时间的近况，墙上时钟的长针又走过了两大格后，便出发去饭店了。
到了饭店，何若楠才从凌老师的口中得知，今天是季凌希的公历生日。
她不是没有问过季凌希是在那一天生日，可问过后，他说：“大概就是暑假开学前后那段时间吧，家里人喜欢给我过农历，每年的日期都不一样，我也搞不懂。等到了那天我会通知你的。”
“那礼物……”
“校门口3元的珍珠奶茶。”
……
“我要两杯。”
“行，成全你。”
可明明前几天，季凌希电话打来时，电话的那端，凌秀云兴奋地对何若楠说：“若楠啊，今天是凌希生日，来祝他生日快乐！”
何若楠拽了拽季凌希的衣角，小声道：“你不是前段时间才生日吗，怎么又过？”
季凌希笑着调侃，“干嘛？我想多过几个生日不行吗？”
何若楠叹了口气，“行行行，那到底哪天是你真正的生日啊？”
凌秀云见何若楠似乎有些疑惑，解释道：“之前那次是农历生日，这生日歌也唱了，蜡烛也吹了，蛋糕也吃了，结果凌希非要再过一次公历，还要吃县里那家最有名的蛋糕店的蛋糕。哎哟，这不……火急火燎赶回来，本来打算后天回的。”
说罢她摇摇头，虽然一幅无奈的表情，但依旧可以从她眼尾炸开的鱼尾纹里看到，她心底是高兴的。
儿子平时和她交流不算多，好不容易提出点要求愿望，当妈的也有能力实现，自己便有了价值，便有了存在感。
后来凌秀云还说了些什么，何若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机械地跟着祝他生日快乐，唱着生日歌，看着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许愿，再吹灭了蜡烛。
凌秀云嘴里那家县里最有名的蛋糕店，何若楠曾经闲聊时提过，也只是提了一嘴，只是艳羡，从未想过得到。而季凌希今天一大早就赶早班机回来，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到家，会是为了和自己一起度过十五岁的生日，会是为了让自己尝上一口奶油蛋糕吗？
她盯着季凌希切蛋糕的手，不敢再细想。
季凌希见她没说话，抬了抬眉，银制刀具切下一块蛋糕，放在餐盘中端到她面前。
季凌希稍稍偏头，对何若楠说道：“所以记住了吗？我的生日在8月25日，以后每年都是。”
八月午后，阳光愈发热烈。
何若楠用一根笔簪起头发坐在书桌前，唰唰写着数学题，季凌希偏偏不回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前后晃着身子，像是一根羽毛，一下一下撩动着何若楠的心。
平静的心被身边的人弄得躁动不安，何若楠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炎热。
“……何若楠，就不能开空调吗？”四周闷热的空气让季凌希有些昏昏欲睡。
“我开了电扇啊。”
“可是很热。”
“热你就回去。”
……
旁边的人不说话了，只是竹椅又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椅子每响一下，笔尖就要顿一秒钟，直到纸上的运算错到了十万八千里，她颓然地将错误的地方划去，有些生自己的气。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心如止水，平心静气。
以前筒子楼里有人打麻将吵个你死我活，都不会影响到自己，可此刻，季凌希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她方寸大乱。
何若楠，你退步了。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忽然察觉身边没了动静，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却发现季凌希闭着眼，双手抱在胸前，呼吸声均匀地睡着了。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黑长的睫毛似乎受到了惊吓，在微微颤抖着。
何若楠鬼使神差起身，垫着脚走到他身边，贪恋似地看着。
她弯下腰，用纸巾细致地擦拭着他额头的汗珠，一寸寸皮肤略过，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
人黑了，也瘦了。不过一年的光景，这个人似乎变得成熟了，身上依旧有少年的气息，只是又多了一份少年人少有的沉稳。
他的眉骨凸起，鼻尖也更加凌厉，两瓣嘴唇透着红润的色泽，微微闭合。
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一小片皮肤，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此刻，她与他的距离近到呼吸打在他脸上，能看得到脸上绒毛的微微轻颤。
心脏咚咚跳着，何若楠回过神来，慌忙别开眼起身。
她刚想转身去给他拿床薄毯盖上，手腕便被人抓住。
稍稍用力，惊呼声溢出口，身子便往前一倾，双手堪堪撑在竹椅的扶手上。
何若楠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椅子里的季凌希，半环着手臂，头上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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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笔掉进季凌希怀里，长发散落，扫在他的唇瓣。
一声轻笑，声音带着点沙哑，“去哪儿？”
他眸子里的笑意愈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何若楠的颈窝，痒得她浑身发软。
何若楠定了定心神，狼狈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假装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淡淡地说道：“我以为你睡着了，准备拿条毯子给你盖上。”
“哦。你数学题写好了？”
何若楠摇摇头，咬着牙又下了逐客令，“还没。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会儿吧。”
季凌希却不动，他盯着何若楠，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何若楠双眼迷茫，似乎在回忆，可回忆了半晌，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想不起来了。”
只见季凌希单手往前一摊，嘴角勾起，有些无赖道：“我生日礼物呢？”
“……不是说好的两杯珍珠奶茶吗？暑假那家店也没开，我等开学了补给你。”
季凌希撇撇嘴，朝桌上摆放着的一排书本扬了扬下巴，眼神狡黠，“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我都看到了。”
何若楠一愣，耳根渐渐爬上绯红，“你你你……你怎么乱翻我东西。你都看到了？”
“对啊，刚你走开的时候我想拿一本小说看看，没想到随手一抽……就看到了我自己的名字了。”说罢摊了摊手，一脸“我可不是故意的，就这么巧”的欠打样儿。
何若楠将其中一本精装书籍抽出，缓缓递到季凌希面前，小声道：“送你的。生日快乐。”
“本来想晚一点正式送你的。”
季凌希接过，说了声“谢谢”，作势便打开。
翻开扉页，上面是两行刚才不小心看到的娟秀的字迹，
季凌希，生日快乐。
落款写着何若楠的名字。
季凌希翻动书页，笑意慢慢爬上脸颊，“怎么想到给我送本书？”
正说着，一张窄长的贺卡，从书页的夹缝中掉落在地，“这是什么？”
何若楠一愣，“你刚才没看到吗？”
季凌希俯下身捡起，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方才他只是碰巧看到了扉页的名字，至于书里夹着的贺卡，倒是第一次看见。
何若楠一个箭步上前，将季凌希虚虚夹在指缝中的贺卡夺过，塞回书页里。指尖发烫，拂过季凌希的手背，留下一片灼热。
“回家看回家看，我要学习，别打扰我。”何若楠将这本书塞进季凌希的怀中，再次下了逐客令，边说边将他推着往门外走。
身后大门“砰”地关上，今天的小寿星抱着本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隔着一扇木门，何若楠缓缓蹲下，她低着头，双手捂着脸，感受着脸颊愈发滚烫的温度。
贺卡上写的东西太过真情实感，她本想今晚悄悄放进他的房间，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纯白的贺卡上，蓝色的墨水写着她给季凌希的话：
季凌希，这本《海边的卡夫卡》送给你，祝你15岁生日快乐。作者说，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也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就像你说你曾深陷黑暗，但也请记得，有人在好好爱你。如果你愿意，做15岁最顽强的少年，将自己交给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你，我不会害怕，也不会退却，我会站在你身边祝福，就像今天一样，祝福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