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秀云的电话打来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这还是何若楠第一次到季凌希家。
普普通通的大门打开，里面的装潢充满了书卷气息。
厨房在最里头，凌秀云围着围裙、拿着锅铲出来，一边指挥着两个小孩儿换拖鞋洗手，一边嘴里叫唤着“糟糕，我的菜要炒糊了”。
季明远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何若楠时，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不可察觉的微笑，“若楠来啦。”
两个人挤在洗手池边搓着肥皂泡，季凌希“啧啧”了两声，看向镜中的何若楠，“我爸也就对你这么好脾气了，平日里脸上都没个笑。”
“啊？”何若楠朝外头看了看，“我觉得季老师挺和蔼的啊，每次我有什么问题或者是奇怪的想法，他总是能耐心解答。”
季凌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俩说的是一个人吗？”
季明远路过听到，轻咳了两声，“若楠上课认真，学习刻苦，这次化学考了满分，你呢？”
何若楠被身后传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垂下头吐吐舌头，可是季凌希也就差两分满分呀？
季明远继续道：“别以为考个98分就够了，你那点小聪明，再不好好学，到了高中要跟不上的！”
凌秀云听到动静，迈着碎步过来，拉了拉季明远，“哎呀好了，大过年的。儿子都年级第一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行了行了，来吃饭吧。”
圆圆的餐桌上，丰盛地摆着鸡鸭鱼虾猪肉，还有各式各样的蔬菜。
“若楠快吃。你太瘦了，尝尝老师做的红烧扁鱼。”
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何若楠的碗里，让她想起了那次和季凌希在陈叔的小饭馆里，吃的那一顿饭。
看着凌秀云和蔼的脸庞，满桌的家常菜，听着他们一家三口偶尔的吵吵嚷嚷，何若楠鼻子酸了酸，这好像就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惜，与她无关。
何若楠低着头，将鱼身上的葱花挑拣出来，丢在桌上，凌秀云“哎哟”了一声。
“若楠，你不吃葱啊？”
“啊？嗯。”
“葱吃了好，葱吃了好。什么都要吃，才会长高长大，知道吗？”凌秀云认真盯着何若楠，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桌上的葱捡回碗里。
季明远叹了口气，“若楠，不想吃就丢了，没关系，你凌老师就是这样的。”
“我哪样啊？你不吃南瓜，儿子不吃生姜，哪儿来的那么多毛病啊，都是心理作用。”
“我要不说，你们吃不出来，还不是照样吃下去，身体又不会吃坏的。”凌老师敲了敲碗，辩解道。
何若楠觉得有些尴尬，夹了一筷子炒三丝放进嘴里，刚想夸一夸转移视线，辛辣又硌人的姜味儿立马溢满口腔。
她忍住全部吐出的欲望，硬生生塞了口米饭，尽数吞了下去。
季凌希就不乐意了，他将菜全部吐出，看了眼凌秀云，不可思议道：“妈，这菜你是不是放生姜了？”
凌秀云摇摇头，眼睛四处乱瞟，“没有啊，什么生姜？”
季凌希从碗里挑出一粒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姜末问道：“那这是什么？”
“哎怎么还是被你吃出来了？”
季凌希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妈，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吃姜不吃姜。不管你切成什么形态，榨成汁也好，我都是不吃。”
“哎呀我剁得很细的啊，怎么还是被吃出来了呢？你试试嘛，姜吃了好，特别现在冬天，吃了身子暖和。”凌秀云完全没有将儿子的话听进去，心里只有无尽的懊悔，懊悔自己剁得还不够细，没有骗过儿子的眼睛和味觉。
“妈，你为什么总要逼我吃不喜欢的东西呢？”
“我哪里逼你了？再说了，姜是好东西，吃了对身体好，妈妈这是为了你好，你还不领情。”说着，凌秀云的情绪低落了起来。
……
季凌希不再说话，方才餐桌上的温馨氛围，一时间消散。
何若楠忽然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破坏了这一切，大气也不敢出。
压抑的气氛最终还是被季凌希给消散了，何若楠见他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抬起筷子夹了一只虾给凌老师，“妈，这个好吃，你尝尝。”
“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好吃啊？”
“这个鸡翅也好吃，你今天辛苦了，多吃点。”说着，季凌希又夹了一根鸡翅放进凌秀云碗里。
眼见着凌秀云脸上的笑意又蔓延了开来，“哎呀够了够了我自己会夹。来，若楠，吃个鸡腿。这个是乡下走地鸡，吃了很好的，多吃点多吃点。”
只是她哪里还有胃口，扒拉了几口饭，推拒了好几次，又解释了无数遍真的不是因为老师做的菜不好吃，终于从餐桌上解放了出来。
何若楠想回去，季凌希拉住了她，“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季凌希已经和凌秀云打了招呼。
“爸，妈，我和何若楠一起过去。”
“又去啊？早上你们干嘛了？”
“看了春晚。”
“那下午别看电视了，把作业做了。”
“作业早就做完了，何若楠在自学初三的课程，我去学习学习。”
“行行行，挺好的，那快去吧。”
可家里的大门一关，季凌希却变了卦。
他看了看外头灿烂的阳光，忽然来了兴致，“何若楠，我们去爬山吧。”
“啊？”
“正月登高啊，多好的寓意。”
“可我刚从医院出来……我是病人。”
季凌希上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没看出来。我看挺好，走吧，出去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道里，“凌老师那边要说一声吗？”
“没关系的。”顿了顿，季凌希忽然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对不起啊，是不是吓到你了？”
何若楠“啊”了一声，笑了笑，“和我道歉干嘛，你又没做错什么？这话不是你和我说的吗？”
季凌希一愣，两人相视一笑。
新年这几天天气都特别好，季凌希给谢小洁也打了个电话，可她似乎还在忙着走亲戚，闲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仍旧和当初一样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季凌希收起手机，迎着头顶的暖阳眯着眼看了看，“看样子是走出来了，挺好的。”
幸亏谢小洁没时间来，西山是H县唯一一座在县城里的小山丘，遇到熟人的概率极大，比如陈靖和宋琳。
两个人手拉手十指紧扣着迎面走来，眼中只有彼此，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何若楠眼尖，忙停下脚步，扯了扯季凌希的衣服，“要不我们换条路？不想看见他们。”
可是西山本身就小，上山路就这么一条，何若楠转身，便发现退无可退，来时路是回家，反方向是悬崖。
“怎么办怎么办，好像没有别的路了。”
季凌希却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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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不慌不忙，他好整以暇盯着有些慌乱的何若楠，探究道：“看到便看到了，大不了假装不认识。你在慌什么？”
慌什么？何若楠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看见陈靖和宋琳就觉得恶心所以心慌，还是害怕被他们看到自己和季凌希走得那样近所以心慌。
可如果有这样的顾虑，本就不该答应他来爬山的。
何若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转身便想走，“我……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不爬了，先回去了。”
就在她跨出步伐的一瞬间，季凌希牵起她的手一拽，“别走，我知道还有一条路。”
山中都是鸟雀的啼鸣声，山风从耳边吹过，冬日里摇摇欲坠的树叶发出沙沙响声。
他们朝着不远处跑去，就像当初，她拽起他的手，往校门口跑那样。
何若楠来不及细想，紧紧回握着他的牵引，拼命跑着。
终于在那处崖壁前停下。
“到了。”
“到了？”何若楠喘着气，小心翼翼往下一看，是悬崖峭壁。
“咱俩跳崖？”何若楠指了指自己，有指了指悬崖，腿有些发软，人有些无语。
季凌希郑重地点了点头，见何若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
“逗你的，看你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何若楠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依旧被季凌希握在手里。
他捏了捏何若楠的掌心，安抚似地说道：“你看看这边上，是不是有一条窄窄的通道？从这里钻过去，就到了山的另一侧。”
何若楠松开季凌希的手，狐疑地朝他指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块形状奇怪的大石头，何若楠走进了才看清，当真有个一人宽的通道。
“你确定这里能走吗？”
“能走，相信我。抓紧我的手。”
季凌希的声音不容置疑又充满了蛊惑的意味，何若楠看着他，愣愣地点头，牵起了他那只宽大温暖的手。
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洞口不大，刚够一人通行。越走里头越宽敞，气温也变得比外界低了许多。
呼吸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还有心跳声。
“这里常年照不到阳光，所以脚下苔藓很多，抓紧我的手，脚下小心。”
“嗯。”
可脚下的石头真的太滑了，何若楠没踩稳，脚下一滑，人往前一扑，惊呼声还没出口，便被抱了个满怀。
“小心！”
季凌希身上飘来好闻的味道，掺杂在这充满土腥气和苔藓气息的石洞中，格外清新。
她有那么一瞬间，不想从这个怀抱中撤身而出。
方才季凌希问的那个问题，在此刻便有了答案。
她在慌什么？
暗恋心事被埋许久藏，却在季凌希一次次无意识的接近中，近乎崩溃。
她想和他更亲密，她想不在乎任何人的眼色和评判与他大方地一起说笑一起打闹。
可她做不到，因为自卑，因为心里有秘密，因为会有期待。
她期待的不是同学朋友间的更加亲密，不是同学朋友间的说笑打闹，而是趋近于懵懂的爱情。
而这在她看来，便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所以她害怕，她慌张。害怕被人看见和季凌希的亲密独处，慌张被人看破自己的小小心思，但又忍不住有所期待。
可这石洞却能遮挡一切，让她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再留恋他身上的味道多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