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睁开的双眼吓了何若楠一跳，她下意识往后一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头顶的白炽灯打在脸上一阵炫目，她胡乱地挥了两下手臂，什么也没抓住。
只得认命般闭紧双眼，做好了狼狈摔在地上的心理准备。
可下一瞬，右手被人牢牢拉住。
那手心火热，灼烧着皮肤，蔓延至全身。
站定后，何若楠惊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季凌希那张带着无奈笑意的脸，“我有这么吓人吗？”
心脏依旧在扑通狂跳，她有些嗔怪，“不是，你突然睁眼，当然会被吓一跳。”
何若楠拍了拍胸口问道：“你醒着怎么不做作业？趴着干嘛呢？”
季凌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你做作业啊。”
“啊？”
“你写好了吗？”
“写好了啊，还有最后一道几何题没想出来。”
何若楠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用笔尖点了点那道难倒自己的数学题，充满期待地看向季凌希。
季凌希起身走到她旁边，单手撑着桌子，身子微微前倾，垂头看了看。
他的眉间蹙起，修长的手指在图片上来回比划，片刻后点点头，语气轻松道：“行，等会儿再教你。”
“等会儿？是什么时候啊？”她眼神焦灼，迫切地想要解开这个困扰。
可季凌希却不紧不慢，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等会儿就是等我抄完作业再教你。”
“啊？”
季凌希笑了笑，将何若楠桌上的几本习题册拿来，“别‘啊’了，何同学，作业借我抄一抄。”
何若楠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思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一时语噻。
不是？这人怎么这样啊？抄作业是好学生会干的事情吗？他明明自己会做为什么不努力了，是想要自暴自弃吗？万一这学期期中考他成绩下滑，我也有责任啊！
何若楠拧着眉头想着，嘴角不自觉有些生气地噘了起来。
复又一想，他脑袋这么聪明，这些题我能做出来他肯定也能，兴许人家只是不乐意自己做想偷偷懒吧，哪轮得到我操心啊。再说了，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人家？
随即嘴角又放松下来，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苦瓜着一张脸。
一旁的季凌希将这些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手上抄作业的动作不停，眼神却不时瞟向何若楠，调侃道：“生气了？”
“没有啊。”
又是一声轻笑，办公室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片刻后，季凌希温润的声音响起，“何若楠，我们一起考上高中部吧。”
何若楠愣了愣，他的话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表面平静的湖水中，激起涟漪，也将水下的暗流涌动暴露出来。
高中部？多么遥远的几个字，也许这辈子都和自己无关了。
很快，一股无助和悲凉的感觉包裹着她，喉间好像被无情的命运之手扼住，发不出声响。
半晌，季凌希没有得到回应，停下了手中的笔，疑惑地看向何若楠，“何若楠？你有听到吗？我说我们一起考上一中高中部吧。你的资质不差的，数学我会帮你，相信我。”
何若楠盯着季凌希真挚的双眼，忽然笑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有希望直升高中部的，但那又怎样？
何若楠笑笑，垂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啊，我可能没办法答应你。”
“为什么？”季凌希拧着眉问道。
考上高中在他看来，就像呼吸和吃饭一样简单，他迫切地想要从何若楠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得到一个能够解开他的困惑和说服他的答案。
可这个答案在何若楠看来没有意义，知道了又怎么样？
同学一场，要让他在剩余的时间里，每一天都用充满悲悯甚至是可怜的眼神看向自己吗？
更何况，他不会懂的。
他不会懂，为什么明明还有能力，但何家宝却并不打算供孩子上学。
他不会懂，在何家，女孩没有价值，会读书的女孩子更没有价值。只有能挣钱会传宗接代，才有一丝存在的价值。
何若楠心里苦涩地想着，这就是我的家庭，这就是我的现状。
别人不需要费力气就能得到的生活，我拼尽全力也许都无法拥有。
暗恋？朋友？何若楠，你又有什么资格呢？你甚至连与人家平起平坐在一间教室读书的可能性都没有。
她不想将自己这样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强打精神，嬉笑打趣道：“立flag你不知道吗？话说太满了容易背道而驰。哎呀不说了，你作业抄完了吗？我想回家了。”
可季凌希却不依不饶，盯着何若楠左右飘忽的眼神，认真说道：“你撒谎。”
何若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从胸口泛出的阵阵酸楚，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秘密。
何若楠抿了抿嘴唇，将低垂的头缓缓抬起，迎着季凌希投来的目光。
她的眼中有倔强，也有不甘，她抬起手，一字一顿说道：“作业还我，我要回家。”
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中聚集了些许温热的泪水，何若楠不想被他看见，转过头，两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书本上，晕开一圈水渍。
她一言不发，用掌心来回擦拭着，动作凌乱又急促，接着胡乱将书本塞进书包，声音冷冷道：“我先走了，作业抄完明天还我。”
季凌希看到了那颗忽地落下的眼泪，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执着。
他隐约能猜到为什么，如果她说出来，他就一定有办法帮她。
可她那么倔的一个人，甚至连原因都不愿意与他说。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慌乱收拾着书包，追了出去。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季凌希自己的脚步声，楼下也没有何若楠的身影。
不过几息的时间差，季凌希很清楚她一定还在学校里，也许是隐在不起眼的转角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觉得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
那种空洞的感觉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有些害怕，声音颤抖着唤了两声她的名字，“何若楠？何若楠！”
“对不起，我不该追着问的。你有你未来的打算，即使你最终决定上高中，那也一定是你自己的决定，不是因为答应了我。”
季凌希的声音不大，但夜晚空旷的教学楼依旧能制造回音。
那声音回荡着，一字一句钻进何若楠的耳朵里。
何若楠其实没走远，她蹲靠在楼梯旁那个班级的门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
季凌希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她其实不怪他，是自己的自卑和自尊心，生出了许多敏感的心思。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不需要道歉的。
季凌希依旧执着地唤着她的名字在找她，而远处礼堂已经散会，人潮在涌动，嘈杂的声音传来。
何若楠心里一咯噔，祈祷着季凌希别说了，生怕被老师发现了他们。
可下一瞬，他的声音又在教学楼里回响，“你不是要回家吗？出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何若楠认命地叹了一口，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走出阴影处，朝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
当四目相对时，她拽起他的手腕，往校门口跑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鬓边的碎发被吹乱，黑长的马尾在脑袋后来回有节奏地摆动着，发梢从脖颈间扫过。
当门口保安那声“诶诶诶”还没诶出个所以然来时，他们已经跑出了好远。
何若楠喘着气，脸颊泛红，当抬头看到一脸茫然的季凌希时，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笑声带着和解的轻松，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你跑什么？”季凌希问道。
“老师散会了啊，你刚才在那儿一直说，万一我俩被抓到……”
“抓到什么？我们不就是一起写了作业吗？”季凌希挑眉问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何若楠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有爸妈罩着自然可以有恃无恐，我却不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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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怎么办？”季凌希继续问道。
“什么怎么办？”
“我自行车还在学校里呢。”季凌希一脸无辜，指了指学校的方向。
何若楠这才反应过来，光顾着跑了，忘了这一茬，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尴尬，“……你不早说。”
季凌希失笑道：“我怎么说，你拉着我就跑。”
“那……你回去骑车吧，我先走了。”何若楠拉了拉书包带子，低下头转了个身就要走。
可书包被人拽住，何若楠走两步便弹了回去。
她有些哭笑不得转头，“干嘛？”
“不许走。”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何若楠无奈道：“大哥，我要回家啊。”
“刚才你就把我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这次又要让我找不到你吗？”
季凌希的语气里有委屈，有撒娇，在控诉着何若楠的一走了之。
说罢，他手一松，跨到何若楠身边，有些耍小孩儿脾气自顾自地说道：“要走一起走。”
何若楠觉得有些好笑，心中那点阴霾也散去了一些，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和他不远不近地一起往前走着。
路边行人三三两两，不时有说话声和笑声传来，让空气没有那么的沉闷。
良久，季凌希开了口，“刚才对不起。”
何若楠一愣，“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该向你道歉，我太敏感了。”
季凌希笑笑，“扯平了。不说这个了，那道数学题你不是还没搞懂吗？”
何若楠一想，还真是，刚才闹了这么一出，都忘了请教季凌希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算了，我回去再想想。”
“我现在教你啊。”
“现在？”走在大马路上的怎么教？
季凌希却没有理会她的疑惑，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思考的？考虑过加哪几条辅助线？”
他一步步耐心引导着，声音沉稳温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神奇魔力。
季凌希循循善诱，手指在空气中来回比划着，将解题的思路点拨了两句，何若楠忽然觉得脑子里糊着的那层油膜好像被他拨开，瞬间消失了。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激动地跳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连脚下的步伐都雀跃了起来。
她恨不得长了翅膀，现在就飞回家去，把那道困扰了她好久的难题给写出来。当分岔的路口又再次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何若楠毫无留恋地朝他挥了挥手，“我回去了，明天见，记得作业还我。”
说罢便转身往前头的小路跑去。
这一次，季凌希没有犹豫，他快步跟上，“我送你到家楼下。”
可这句话话音刚落，何若楠脚下便一顿，方才的雀跃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慌乱，“不用了吧。”
季凌希想也没想说道：“没事，昨天我远远地送你到楼下，没几步路，不耽误事儿。”
“昨天？”
何若楠想起前方那条杂乱破旧的小巷，用报纸糊着的窗户，低声喃喃道：“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什么？”
“我家……”
“嗯。巷子里是有些黑，你一个人走危险，我还是送你吧。”
何若楠缓缓抬头，看向季凌希坦诚的脸。
那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没有嘲讽，没有厌恶，没有讥笑。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他看见了外面又脏又旧的小巷，他甚至可能还嗅到了楼道里面散不去的湿冷霉味。
可是他好像并不在意，也没有因此疏远自己。
忽然之间，胸中便升起一股勇气，也许当他看清了自己身后的破败不堪，我们依旧可以是朋友。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答应你吗？”何若楠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季凌希。
“啊？”对于何若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季凌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没办法答应你一起考上高中，是因为我可能读不了高中。甚至明年、下学期，这学能不能上，我都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