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有些亲昵的动作让何若楠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她不动声色笑着朝凌老师点点头，含糊地回应道：“嗯嗯。”
“真是好孩子。”
“那凌希，妈妈走了，你先喝吧，别让牛奶冷了。”
“好。”
凌秀云走后，何若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眼中有渴望，也有艳羡。
“看什么呢？”季凌希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凌老师对你真好，有些羡慕。”
“羡慕？”季凌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小声说了句“过犹不及”。
何若楠一愣，虽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意识到他不太喜欢这样被人全方位关照呵护的感觉，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可能太想我妈了。”
季凌希有些诧异，凌秀云密不透风的关心和爱让他感到窒息，却有人因为再也没有妈妈而艳羡不已。
何若楠扯开了话题，“对了，刚才凌老师说的昨晚探讨什么问题……什么意思啊？”
季凌希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歪头想了想，“何若楠，要不今天还是你帮我消灭这些吧？”
“嗯？”又来？
不是，季凌希这个话题岔开得也太生硬了，难不成丁奇乐的事儿真的和他有关系？
季凌希不回答她，她偏偏倔劲儿上来了，非得问个清楚，“丁奇乐的事儿和你有关吗？”
黑色水笔的笔尖在书上一顿，留下一个浓郁的墨点。
季凌希轻轻一笑，将手中水笔放下，眼神坦荡，看向何若楠，“问这个干嘛？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果然，是他干的……
可当下，何若楠却并不觉得这个人可怕，她只是有些担心季凌希的伤，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被追查到。
何若楠缓缓抬手，虚指着季凌希右侧下颌骨的淤青，想轻轻触碰，却最终停在了遥远的地方。
她轻声问道：“还疼吗？”
季凌希愣了愣，用手轻轻摸了摸，龇牙咧嘴发出“嘶”的声音，嘴上却硬道：“不疼了……”
何若楠突然就笑了。
季凌希诧异抬头，见她单手手背抵在鼻尖下，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连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下次还是不要了，小洁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你……”
何若楠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等同学们一窝蜂似地涌进教室时，何若楠和季凌希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不一会儿，丁奇乐来了。
他的右耳裹上了白色的纱布，绷带缠绕固定在额头上。颧骨上有些淤青，走路也一跛一跛的，乍一看，有些滑稽，像马戏团里惹人笑的小丑。
有人大叫着“奇哥”将他扶了进来，越来越多人围在丁奇乐四周，八卦着昨晚下自习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丁奇乐啐了一口，就算如今这个模样，依旧不减他的嚣张气焰。
“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肯定是哥在外名声太大，遭人嫉妒了。”
“要是被我揪出来昨天晚上是谁，我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奇哥威武！”
“诶，丁奇乐，你这被伤的是耳朵，该不会影响听力吧？”
“不会不会，医生检查过了，就是点儿皮外伤。”
有人瞄了眼谢小洁，小声道：“会不会是昨天你……”
说罢指了指前排。
丁奇乐打了个寒颤，依旧嚣张摆摆手，“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你就没有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吗？或者有没有揍他几拳，比如腿给他踢瘸了、脸给他揍肿了、牙给他打掉了。”
“就是就是，按照这个线索，应该能找到打你的人吧？”同学们回忆着电视里看到过的追凶情节，纷纷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
丁奇乐略一思索，冷哼了一声，“天儿太黑确实没看清，不过倒是被我揍了好几下，瘸没瘸的不清楚，但肯定比我伤得还重。等着吧，肯定能找着。”
何若楠坐在一旁，差点被同学们的唾沫星子给淹了。她揉了揉眉心，心里无奈想到，也没人说丁奇乐被揍成这样了啊，下手确实有点狠了。
要是他被查出来，会不会受处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丁奇乐被袭事件，这一整天，当事人丁奇乐都极其安静，做鹌鹑状，不挑战何若楠的底线，对昨天自己给谢小洁起的外号也缄口不提。
偶尔听见有同学开玩笑小声提及，还要转头瞪那人一眼，“啧”一声评价道：“没素质。”
连带着丁奇乐的同盟邱心怡，今天也很少招惹何若楠。
她落得个清净，整个人神清气爽。
今天的晚自习取消，最快乐的莫过于学生。
他们近乎天真地感恩着丁奇乐，感恩着揍了丁奇乐的那个神秘人。
放学时天还亮着，太阳已经开始缓缓西沉，将天空染成好看的粉橘色。
“若楠，走吗？”谢小洁收拾好书包，转身邀约。女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虽然两人的只能同路到校门口，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的相约。
但今天何若楠没有爽快答应。
她不想回家，不想待在那个逼仄又狭小的房间里。
教室里的一切虽然普通，但却让她感到安心，不像那个冰冷的“家”，每一处角落都沾染过她的恐惧。
她不怕晚，不怕路上黑，不怕偌大的校园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害怕可以吞噬自己灵魂的那个地方。
“小洁你先走吧，季老师找我有点事儿。”
这倒是实话，最后一节是化学课，季明远下课后走到何若楠桌前，敲了敲她的桌子，“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正好让何若楠有了个借口，可以等同学都离开了，偷偷留在教室里学习，不用被老师赶着回家。
可季老师叫自己究竟是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她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
谢小洁有些遗憾，“啊，那好吧。我先走咯？我妈估计在门口等我。你早点回去哦，天很快就黑的，注意安全。”
“嗯嗯，去吧。”
谢小洁朝她摆摆手，又看了看何若楠身后，“希哥，我走啦。”
何若楠竖着耳朵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那是季凌希收拾东西的声音。
“嗯，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一旁的邱心怡终于说话了，“凌希，要不我们结个伴？丁奇乐的事儿吓到我了，平时都是他护送我们几个女生回家，今天他又不在，我那些好朋友也都走了，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邱心怡说得楚楚可怜，何若楠甚至有一瞬间的心软，觉得是该找个人和她搭个伴。可是一想到找个始作俑者搭伴，还是算了。
没想到这招对季凌希似乎无效，他推动椅子起身，将书包挎在右肩上，“我应该不顺路，抱歉。”
说罢脚步声响起，离开了。
何若楠握着笔假装在做题，心里却在默默数着季凌希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应该走到我抬头就能看到了，就趁现在。
她都想好了，若是运气好能与季凌希四目相对，就云淡风轻说一句“走啦？明天见。”
可何若楠假装不经意抬头，却见季凌希目视前方，没有看向自己，也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径直往教室门口走去。
心底悄悄蔓延出有些难过的情绪，又不断地安慰自己：是你没抬头所以他才没打招呼的，对他来说我就是个普通同学，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没必要打招呼。
可这时候若是叫住他道个别，却显得格外刻意，何若楠没有这样的勇气。
算了吧。
她继续垂下头，笔在本子上有怨气似地戳了两下。
下一秒便听到教室门口有人叫自己，“何若楠。”
她迷茫抬头看去，季凌希斜靠在门框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夕阳橘色的光打在他脸上，戴着黑色护腕的左手将右肩的书包带拉了拉，“不是说要去办公室找我爸吗？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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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突突突地狂跳了起来，何若楠几乎是瞬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好啊。我……我正要去呢。”
她拿着笔走出两步，又觉得不对劲，走回位置将笔放下，“马上马上。”
季凌希嘴角扬了一下，何若楠甚至能想象得到他轻笑的声音。
他的步子很大，何若楠在后头，几乎要快走两步才能跟上他的一步。
方才的难过早就被一声“何若楠”给冲散了，她轻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
前头的人却突然放缓了脚步，何若楠没注意，直冲冲撞了上去。
“哎哟！”
挺拔精瘦的背脊将何若楠的鼻梁撞得像喝了八二年的老陈醋，酸溜溜的。
她此时感觉眼前冒着灰白的雪花，模糊间有个身影转身靠近，“没事吧？出血了吗？”
何若楠捂着鼻子缓缓蹲下，努力对抗晕眩的感觉，片刻后朝季凌希摆摆手，“没事没事。”
“在想什么呢？走路这么不专心。”季凌希调侃着。
在想什么？
在想你啊，何若楠腹诽。
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在想季老师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季明远找何若楠是个好事儿。
他对何若楠印象挺好的，低调，不爱出风头，上课认真，眼神里又带着股倔劲儿，和他年轻时有些像。
“何若楠，老师今天叫你过来呢，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如果让你来当化学课代表，你愿意吗？”
何若楠有些受宠若惊，从小她便是一个不起眼的人，什么课代表什么班委，从来都与她无缘。
有老师能给她机会，甚至让她不敢相信。
“季老师，我……我可以吗？”
“化学这门课才刚开课，我对你们班里的同学也不太了解。但我注意到你上课很认真，眼睛里有对知识的渴望，老师觉得你一定能学好，也一定能当好这个课代表。”
“但这件事也不强求，你可以今天回去考虑一下。”
何若楠想了想，猛地点头，或许这是所剩不多的机会，她想抓住，“我当。谢谢季老师，我……我一定好好学。”
“那行！明天我会在课堂上宣布。早些回去吧。”
何若楠点点头，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头还是晕乎的，也不知道是刚才撞晕了还是被这喜讯乐晕了。
身后的办公室里一片嘈杂混乱。
“快点快点去食堂吃饭。刘校通知了六点半全校教师会议，再不吃来不及了。”
“也太临时了。”
“没办法啊，二班丁奇乐那个事儿……要宣讲一下学生安全问题。”
“凌希，你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吗？吃完就在办公室做作业好了，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
“不了，我外面吃点回去学吧。”
“也行也行，这会也不知道开到几点。你趁着天还亮回去吧。乖乖做作业，早点睡，睡前给自己热杯奶，记住了吗？”
“哎呀凌老师，别啰嗦了，快来不及了。”
“好好好，来了。”
教师会议？何若楠听到这忽然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这样教学楼应该不会拉电闸了，而且也没人管自己偷偷留在学校的事儿，只要在老师们会议结束离校时偷偷混在当中就好。
倒是季凌希，他要回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番，最后却还是没能和他说上一句“明天见”。
何若楠回头看了一眼，在那些陆续离开办公室的老师身后，季凌希侧着脸，依旧在闪闪发光。
何若楠回到班级，空荡荡的教室让她的内心一片宁静。
抽屉里拿出早上凌老师给的鸡蛋，就当是晚餐了。
正专心吃着，教室前头的木门被人“叩叩”敲了两下。
何若楠猛地抬头，看到季凌希抱着双臂站在门边。
外头的光线在慢慢变得昏暗，他的表情看不太清，声音却带着笑意，“何若楠，你不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