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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云上作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多年后,陆瑾多次回想起当年那场灾难,都想不出任何可见的预兆或苗头,总不能是年年都在传的世界末日传言。


    但硬要说的话,不知道他调侃管阳和余林林怎么还不和好,管阳说把余林林让给他好了这一个玩笑话算不算开端。


    新星历2125年,7月5日。


    *蜘蛛岛训练基地*。


    “少爷,回风城的飞机还有半小时起飞,还有什么东西是要带的吗?”


    射击场后集训宿舍楼的某间宿舍内,一名军官面对正在整理正装衣袖的少年,微微弯腰,语气恭敬地问道。


    “管哥,我都说了没外人的时候不用注意这些繁文缛节,叫我陆瑾就好。管阳也是。”已满十二周岁的少年此时已经隐隐有了男人的身形,骨骼匀称,撩起头发的额头圆润饱满,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是同龄人少有的沉稳。


    他边整理西装,边开口说话,说话时眼睛透过穿衣镜看了管阳一眼,看到死党眼里的憋着的笑意。


    此时一位穿运动服的看起来跟陆瑾同一个年纪的少年缀在军官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运动包。


    “话是这么说,规矩还是要有的。要是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尽快起飞,太太刚刚打电话过来,在庄园里等您许久了。”军官管文瞥一眼没个正形的堂弟,语气不变道。


    陆瑾“嗯”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去。管文提起他的行李带着管阳跟在其身后。


    走出宿舍楼外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一起集训的同学,经过他们时陆瑾听到他们在闲谈。


    “哎,你们听说了吗?樱花国的一位作家预言这一年全世界大范围地区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地震,樱花国本国还会因巨大还小和地震隆起一块新土地耶。”


    “嗤,那算什么,我还听说有言论警示人们注意一切含水的区域,特别是不要淋雨,说是雨水中很可能会蕴含某种使生物变异的病毒呢。”


    “啊,世界末日快点来吧,世界和我总得死一个吧啊啊啊……”


    又是被逼疯的一群少年。


    起因是训练基地的学生们又一次被教官训得累趴下,真刀真枪的肉搏让他们身心疲惫到绝望。


    来这里训练的都是以后要进联盟军的各个世家的继承人和副手,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反抗不了残酷的集训只能寄希望于一时口嗨的世界末日传言,精神上的放松也好。


    不过世界末日的传言年年都有,也没见得真的世界末日来到过。


    所以人们都是只将它们当做是精神发泄的玩笑话或谣言。


    看着陆瑾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只是稍微挪了一下摊开的挡住路的脚。


    “哎,你说他们怎么就不累呢。”一群累成狗的少年看着今天早上和他们一起训练但现在仍显得云淡风轻、还有精力换装坐飞机回国的陆瑾和管阳。


    “毕竟是全基地各训练项目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啊……”


    “这里怎么还有蜘蛛,还是一队蜘蛛,排队往前走呢,喂挪一挪。”


    “我们这岛不就叫蜘蛛岛嘛。又蜘蛛正常。哎别踢我这边来啊。”


    “我擦,别引我这来啊!”一阵兵荒马乱的挪窝的声音。


    “也别往我这来啊!”


    “踩死它,踩死它啊!”一阵脚踏声。


    “死了死了,咦,爆汁了真恶心。”


    ……


    陆瑾听着身后逐渐降低到听不见的说话声,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上了飞机。


    上飞机之后才真正地放松下来,副官将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到前面跟机长传话去了。


    “累了?”无论什么情况都显得游刃有余,始终精力充沛的少年管阳在他旁边坐下,看着陆瑾揉了揉太阳穴。


    “没,但可能有点低烧。”他昨天被教官拉去加训了,因为射击训练时突然心神不宁射偏了好几个靶子,加训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


    教官本来叫他进室内的,但因为快到加训尾声了,他就没进去,所以淋了一点雨。


    就淋了一点雨他也没当回事,晚上回去没吃药就睡了。今早起来就感觉有点不舒服。


    管阳从包里拿出退烧药给他,陆瑾吃下药正打算闭眼休息会,突然看到管阳打开的包的拉链上挂着一直狮身向日葵头的玩偶。


    “那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陆瑾调侃道。


    “哦,这个吗?”管阳看着手里拉链缀着的东西,“余林林给的,说是就算不原谅他也要拿着这东西,要不然他睡不着觉。”


    想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管阳摇头笑了笑。


    陆瑾也想起了那小孩,总是表情很生动,童言童语总是能逗笑父亲母亲,所有的大人围着他都能笑出来的小小孩,难得的也笑了。


    “怎么,还没原谅他,一支笔而已。都过去那么久了,要不我替他还你得了。”陆瑾调侃道。


    管阳摇摇头:“不是一支笔的问题,是他总是做事没有分寸,这次是不经同意进我的房间弄坏我的笔,那下次可能就进别人房间弄坏别人的东西了。现在他还小别人不会说什么,但他总会长大,要叫他长长记性才行。”


    陆瑾知道管阳是把余林林当亲弟弟看的,很多彤姨没来得及教他的东西都是管阳在教。


    “嗯。”陆瑾点点头。


    但又想起余林林躲在身后看他们的幽怨的眼神,没忍住开玩笑道:“要是你还不跟他和好他就跟别人亲了,别忘了张叔也有个儿子,我看他们最近走得挺近。”他提醒道。


    “那不挺好,小孩子多个玩伴,别总是等我大半月。”管阳笑道,“你也喜欢他的话我让他也叫你哥哥好了,又多一个人罩着他。”


    “别了,我不喜欢小孩子。”陆瑾摇头推拒。他扭头看向窗外,突然发现一群蚂蚁正在窗户外面一点点往上爬。


    看了一会就犯困了,这个退烧药吃下去起效果了,只是有点让人昏昏欲睡。


    他阖上眼休息。心想飞机一升空这窗户就会干净了。


    管阳看他休息了,也不打搅他,起身坐到后面去了。


    ——


    陆瑾醒来时仍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他是被凌乱的脚步和行李的摇晃声吵醒的。


    他睁眼看向窗外,只见他们整个飞机似乎正在急速往地面降落,地面的建筑和花草树木都在歪斜晃动。


    不远处的航站楼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倾斜着,地面像杂乱的蜘蛛网纹一样四处裂开,地上的飞机和车辆都歪七扭八地移动,陆瑾亲眼看见几架飞机和汽车控制不住似的滑向大裂缝……


    陆瑾心一紧,转头看向机舱内,管文和管阳都在朝他跑来,对他喊:“穿上救生衣……氧气罩,低头抱胸……”


    他迅速抓出座椅下的救生衣套上,套上头顶自动落下的氧气罩,像救生课上那样俯身弯腰,绷紧小腿,双手交叉护住胸口。


    机舱的剧烈震动使得他的身体晃荡出去又被安全带猛地拉回来,然后一阵剧烈碰撞,他就失去了意识。


    ……


    余林林趴在床底下,像小花老师说的那样双手抱头叉开身体,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最大程度贴着地面。


    余林林面前刚好就是一根挡住床底出口的柱子,周围全是黑暗的。地面摇晃时他偶尔能听到有东西哐当一声落地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很害怕,不住地大声叫喊“妈妈,叔叔,哥哥”之类的。但时间过得久了都没有人来,又渴又累的他就停下叫唤了。


    手也从头上放了下来,从周围摸了块小石头偶尔敲一敲挡在面前的石柱。


    他一开始捡到石头的时候还挺开心,拿着它在柱子上和着他的歌声敲了好几首《果果特战队》的歌曲,什么“我们是勇敢的果果特战队,我们要打倒邪恶的僵尸王,我们会打败邪恶的僵尸王……”“亚历山大是勇猛的黑金大豹子啊,葵果果是勇敢的葵花大狮子……”“嘿哟亚历山大,嘿哟葵果果王国,嘿哟莓留香,嘿哟西门子……嘿哟嘿……”


    “我们是勇敢的特战队员……”


    黑漆漆的床底下,余林林无聊地敲着石柱,偶尔抓一把地上的泥沙拢成一团,用手指搅一搅后又推散。


    时间好像又过了很久,久到余林林都睡了一觉醒来了都没人来找他。


    他很渴也很饿,呆久了黑暗的环境会莫名让人开始感到害怕,他只能继续敲着石柱小声地用气音唱歌为自己壮胆:“嘿哟嘿,亚历山大呀……嘿哟葵果果呀……”


    终于外面好像有了其他的声音,不是天花板上的石头掉下的声音,像是脚步艰难地在碎石上走动往这边靠近的声音。


    余林林打起精神,更大力地去敲石头,边喊道:“妈妈!是你吗妈妈!哥哥!哥哥!妈妈!”


    石柱前的人好像顿了顿,在床板前站了一秒才蹲下使力把石柱挪开。


    障碍物终于被挪开,光线终于照进这狭窄的空间,余林林不适应地用手肘当了挡眼睛,隔一会才看向来人。


    由于逆光,他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看到一个蹲下的瘦削身影。


    “出来吧。”疲惫又带着嘶哑的声音响起,面前的人朝他伸出双手。


    好一会儿,余林林才看清眼前是谁,原本闪亮地带着惊喜和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微蜷缩了下双手,低头小声道:“少爷。”


    余林林往前挪出去,把自己的手搭上面前人的双臂。


    陆瑾双手托住他的胳肢窝,把他从床底下抱起,他自己也缓慢地从蹲着转变为站起,一手肘托住面前小孩的屁股,一手拍着小孩的衣服拍去灰尘。


    余林林习惯性地像被妈妈抱着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往身前人的颈窝埋去,头上的呆毛也耷拉了下来。


    毛茸茸的头发扫过脖颈,有点痒。陆瑾不易察觉地小幅度动了动头。


    倒塌的房屋建筑让地面变得高低不平,隔一段就是一大堆或小队的石头砖块垒在一块,成人走在上面都歪歪扭扭的。


    往日典雅气派的前院小楼全都变成了废墟,小花园里曾经被精心侍弄的花草盆景也被倒下的房梁石块压得面目全非。余林林平日里最喜欢的小亭子也只剩下几根柱子斜插在地上,顶盖已经碎成石头碎渣了。


    余林林难过地把头埋人颈窝里埋得更深了。


    陆瑾艰难地抱着人踩过一大片高低不平的土地,直到走到一大片空地平地才把人放下来。


    站到地上,视线变矮,所有的东西都陡然放大。


    余林林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小心地抬头看向平时很少交集的主人家,小声问道:“少爷,你有看到我妈妈吗?”


    陆瑾低头看着眼前拘谨的小孩,眼神闪避了一下,转头道:“没看见。”


    “那哥哥呢?哥哥不是跟你一起吗?”余林林又问,他固执地盯着少爷,仿佛他不给回答就不罢休。


    陆瑾沉默了好半晌,狼狈地开口:“也没看见。”


    撒谎,余林林明明看见少爷眼角有眼泪。


    余林林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强忍着哭声,猛地转身要自己往前院的那片废墟走去。


    面前是一堆凸起的砖石堆,本来就不结实,余林林爬上去又很快的滑落下来,爬上去又滑下来,好几次滑下来之后都爬不上去。


    他看着周围的一片废墟和眼前并不相熟的人,巨大的无助和绝望感让他终于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哭声。


    “呜哇——”他坐在石头小山的半山腰,闭着眼睛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


    陆瑾背对着他,被这巨大的噪音吵得本来低烧没好的头更加疼痛。


    当时飞机是紧急迫降的,他被巨大的撞击撞晕过去后再次醒来时发现眼前叠了两个人,管阳在他上面,管文在管阳上方,两人都没了呼吸。


    他强忍着悲伤推开两人,看到管阳手里还握着余林林那丑得要死地狮子不是狮子向日葵不是向日葵的玩偶,原本有点茫然不知该做什么时他突然想起了余林林和家里等待着他的母亲。


    他从飞机降落的地方走回家里花了好几个小时,第一时间就回主屋扒废墟找他的母亲。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后来在主屋和佣人楼连廊的地方,几根大石柱下面看到了彤姨和母亲。两人双手紧紧抱着对方,似乎都在保护对方。


    那一瞬间他感觉天塌了,他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只是一味地用力去推压着两人的石柱。


    但是石柱太重了,而且不止一根。他一个才刚满12岁的少年根本无法一个人搬开。


    接着突然一个余震,头顶突然又有一堆砖石倒塌下来,他条件反射地退开一些,面前被石柱压着的两人彻底被掉下来的巨大石块压住了。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石堆,眼泪控制不住地掉,周围一片安静,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了。他终于发出今天以来第一声悲鸣。


    他知道不能继续伤春悲秋,只哭了一会就冷静下来,打算找找有没有幸存的人,之后就要去找人来挖开泥石把死去的人的尸体挖出安葬。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在敲石头的声音,在佣人楼的废墟下找到了余林林。


    陆瑾狠狠地闭了下眼,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大步向大哭的小孩走去。


    他把余林林抱进怀里,用手将其脑袋紧紧压向他的肩头,;另一只手不断地轻拍其后背安抚他。


    余林林边大哭边在他怀里猛力挣扎,双手胡乱地拍打着,双腿也在乱蹬,陆瑾差一点制不住他。


    好一会,余林林终于哭累了,不再乱动,脑袋乖巧地搭在他肩膀,偶尔抽噎一下。


    陆瑾紧紧抱着他,两人脖颈交叠,如同交颈的天鹅,彼此汲取力量。


    陆瑾看着周围的残垣断壁,眼泪也无声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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