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残片》 第1章 第 1 章 “哥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不经同意就进入你的房间,还弄坏你的钢笔。” 余林林按着电话手表上麦克风键,在管阳的通讯界面发出了这句话。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但余林林还是一大早就被妈妈叫起床了。吃完早饭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妈妈允许他看一集的《果果特战队》,看完就要开始读书了,虽然读了也不进脑子就是了。 动画已经播放到片尾唱歌的部分,余林林悄悄地拿出太太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电话手表,照例向管阳发送道歉的语音。 自从他那次因为好奇进了管阳的房间,不小心把管阳立在桌子上的钢笔盒子碰倒在地上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余林林和管阳都是陆家的佣人的孩子。余林的爸爸是陆家的司机,妈妈是厨娘,管阳则是陆家管家的儿子。 余林林和管阳从小就住在佣人楼,管阳比余林大六岁,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管阳都会分享给余林林,对余林很是照顾。 余林林弄坏的那支钢笔是陆先生送给管阳的,作为他跟随少爷陆瑾去集训基地组队任务时取得好成绩的奖励。管阳很喜欢那支钢笔,他自己平时也很小心地使用。 管阳那时刚从集训基地回来,发现钢笔坏了之后生了好大一通气,已经很久没有理过他了。一直到管阳再次跟着陆瑾回集训基地时他都没有跟余林林说过一句话。 余林林很后悔也很懊恼,急得都哭了。在管阳离开的那天一直追着他上车,追着他的车尾边跑边哭,但是管阳一次都没有回头,倒是少爷陆瑾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他当时哭的稀里哗啦、震天动地的,眼泪鼻涕全都糊在脸上了。 但是妈妈说做错事的人没资格哭,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勇敢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勇于改正,诚恳道歉弥补过错。他后来也只能努力憋住哭声,准备攒钱买个一模一样的钢笔还给管阳。 还是后来太太看余林林整天闷闷不乐,给他送了块电话手表,还加上了管阳的通讯方式,让他有什么话可以在通讯器上跟管阳说就好了。 于是余林林终于可以跟管阳道歉了,虽然管阳一句话都没有回过他。 他打算等攒够钱能买到一支一样的钢笔还给管阳时,再正式地向管阳道歉。 但是管家叔叔说那支笔叫什么奥拉拉的,要2000多星币。他把自己能得到过年红包和平时的零花钱都拿出来还差很多很多,他可能要攒很久才能攒够,可能得要好几个一二三四五年才能买到那支笔。 爸爸曾说过自己的错要自己承担,他只能靠自己,而且他也不敢向妈妈要那么多钱。爸爸说妈妈要养他已经很辛苦了,他要快点长大,以后还要孝顺妈妈。 在买到那支笔之前,余林林都不敢再粘着管阳了。 自从上次弄坏管阳的东西后,妈妈就不让他接近管阳了。 “林林,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和管阳终究是不一样的,他跟着少爷,以后是要有大作为的。你别总是凑上去,碍着人眼不说,更重要的是别烦到少爷了。不受人待见。要注意分寸。”妈妈擦着他的鼻涕眼泪,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要注意分寸”,这是很多佣人叔叔阿姨们看到余林林粘着管阳后,私下里经常对他说的话。他知道叔叔阿姨们都喜欢他,说这话是为了他好。 余林林从小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先生太太家的佣人,爸爸是园丁,妈妈是厨娘。 虽然他和管阳一样都是佣人的小孩,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管阳可以和少爷一起上同一所学校,一起去集训基地培训,跟着少爷参加各种活动。 余林林却只能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前院去偷看他们,他就知道他和管阳终究是不一样的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连先生太太、叔叔阿姨都喜欢他,那管阳也会一样的。除了少爷陆瑾。 少爷和管阳跟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能和管阳玩(虽然也知道管阳是在逗他),但少爷是万万不可冒犯的。 虽然他也很喜欢陆瑾,但妈妈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所以他只敢跟管阳玩。 但是自从钢笔事件后余林林看着头也不回的车尾,在妈妈和佣人叔叔阿姨的劝导声中知道了管阳并没有喜欢他,他就再也不敢凑到管阳面前去了。 每次管阳从学校或者集训基地回来他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几眼,看完之后赶忙跑回后院自己房间,不敢让管阳看见他,怕管阳看见他后更讨厌他了。 就像《果果特战队》里的莓留香和西门子一样,一见面就掐架,恨不得对方死掉。 他也再不敢把他喜欢的玩具和每天为管阳摘的花塞到管阳书包里了。 虽然他还是很喜欢管阳,很想跟管阳说说话,但也只敢在通讯器上说说,还不敢点发送键那种。 今天这是余林林第三十一加一万次在通讯器上跟管阳道歉了,当然肯定没有那么多次,只不过他的数学一向不好,别的小同学都能从1数到100了,他还只能从1数到20。因此他的数学总是垫底,不过他这次期中考试不是第31名,王刚才是第31名。 想到数字又想到王刚了,王刚这次期中考试没来,听说又病倒了,发烧很严重。 他和王刚在学校里是难兄难弟,每一次不是他垫底就是王刚垫底。不过因为王刚本来就身体弱经常生病的原因,小花老师每次发试卷说排名的时候只念叨余林林,用手指头狠狠地戳他的脑袋壳,说他蠢笨如猪。 有时候余林林也不服气为什么小花老师总是只说他一个,不过想到王刚每次来学校都不忘给他带个巧克力蛋糕就原谅他了。 想到巧克力蛋糕甜甜的味道,余林林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舔了舔唇。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软乎乎的身体上,照的脸上的绒毛都很舒服。 所以他只讨厌小花老师一个人。 他心里老是幻想着总有一天他长大了也要当老师,而且是小花老师的孩子的老师,这样他就可以像花花老师那样戳他的脑袋了。 想着,他愤愤地用手弹了弹窗台上爬过的一群蚂蚁。 “今天小花老师又说我了,说我怎么像猪一样笨,只会吃不会思考,一点用都没有,”余林林对着电话手表,嘟嘟囔囔地说,“可是猪猪很聪明也很勇敢啊,《果果特战队》里的猪啰啰是战队里最勇猛善战的前锋战士呢。哥哥你也说过猪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里的那么笨,猪猪其实很聪明的。” 这是管阳还没跟着去集训基地前的某天,管阳在看动物世界时,余林林粘着管阳要他给他说说他在看什么。 当时管阳也很耐心地指着书上的图片跟他说了一些动物的种类和特性,跟管阳做过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很清楚。 “而且猪猪很可爱也很好吃啊,才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余林林想到妈妈只有在节日时才会做的红烧猪蹄和东坡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而且我觉得我才不笨,我能记得小班里每一个同学的名字,小花老师她自己就不记得,上次她就把杜子涵和陈梓涵叫错了。还有上上次她也叫错了我的名字,她叫我鱼鳞,我明明叫余林林!” 余林林愤愤地按着手表说道。 “每次她叫我余林林,其他同学都会哈哈大笑。然后下课之后马文肯定就会就带着他的一帮小弟走过来喊我‘鱼鳞’,我都快气死了!” 一想到马文他们一群人指着他喊“鱼鳞”,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还捂着鼻子假装被臭到的样子真的很讨厌。 余林林越想越生气,在沙发上滚来滚去也不能消气,最后干脆盘腿坐起来了。 “我最讨厌马文了,像果果队员们讨厌僵尸那样讨厌他!我不会原谅他的!”余林林掷地有声地说出结论,他头发上的呆毛自觉地立了起来,像是在认同主人的立场。 但是他突然想到现在管阳也很讨厌他,他就蔫了。 于是他给自己找补道:“不过如果他诚恳地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他了,谁叫我大人有大量呢。” 说完,他又盘腿趴下来了,小心翼翼地对着手表说:“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我以后会还你一个一样的笔,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此时莫名一阵风起,有点凉飕飕的,一直照在脸上的暖暖的阳光也好像没有了。 余林林裹上沙发上摆着的薄毯,看了一眼窗外。 太阳已经被云层遮住了,而且这云有点奇怪,黑乎乎的,很厚很厚的样子。 风很大,吹得整个窗帘的钩子都啪啪响。 往常这个时候就是快要下雨了,要赶快把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单什么的都收回来。 余林林自己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把衣服抱回去,所以他一般都是喊妈妈过来。今天也一样。 “妈妈!要下雨了!妈妈!”余林林从床上弹跳下来,穿着袜子的脚哒哒哒地踩在毛毯上朝窗户跑去。 咦,奇怪,外面的房子和树怎么都在晃。 等一下,好像他自己也在晃,他怎么站不稳了? 余林林把手放在窗棱上,突然有点心慌,于是他更大声地朝窗外喊:“妈妈!妈妈!妈妈!……” 过了好一会,周围的东西好像晃得更厉害了,电视机和桌子上的东西都呲嗞——地滑到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妈妈!妈妈!”余林林害怕地大喊,准备跑到门口往前院去。 就在这时他斜眼看见了妈妈往这边跑来的身影,妈妈也在大喊:“余林林,躲床底下,快跑床底下!!快!” 余林林身体比脑子快,脑子想的要跑到妈妈怀里,身体已经先行一步躲到黑暗的床底下了。 就在他躲好之后,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整个地面隆起又裂开,房屋轰然倒塌,树木连根拔起,一片断壁残垣。 天空中不断有闪着光亮的“火球”划过,整个天地忽明忽暗。 在一阵阵轰隆声中,余林林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小花老师教的知识:哦,原来这就是天灾和地震。 开文啦开文啦[加油][加油]感谢支持[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许多年后,陆瑾多次回想起当年那场灾难,都想不出任何可见的预兆或苗头,总不能是年年都在传的世界末日传言。 但硬要说的话,不知道他调侃管阳和余林林怎么还不和好,管阳说把余林林让给他好了这一个玩笑话算不算开端。 新星历2125年,7月5日。 *蜘蛛岛训练基地*。 “少爷,回风城的飞机还有半小时起飞,还有什么东西是要带的吗?” 射击场后集训宿舍楼的某间宿舍内,一名军官面对正在整理正装衣袖的少年,微微弯腰,语气恭敬地问道。 “管哥,我都说了没外人的时候不用注意这些繁文缛节,叫我陆瑾就好。管阳也是。”已满十二周岁的少年此时已经隐隐有了男人的身形,骨骼匀称,撩起头发的额头圆润饱满,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是同龄人少有的沉稳。 他边整理西装,边开口说话,说话时眼睛透过穿衣镜看了管阳一眼,看到死党眼里的憋着的笑意。 此时一位穿运动服的看起来跟陆瑾同一个年纪的少年缀在军官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运动包。 “话是这么说,规矩还是要有的。要是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尽快起飞,太太刚刚打电话过来,在庄园里等您许久了。”军官管文瞥一眼没个正形的堂弟,语气不变道。 陆瑾“嗯”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去。管文提起他的行李带着管阳跟在其身后。 走出宿舍楼外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一起集训的同学,经过他们时陆瑾听到他们在闲谈。 “哎,你们听说了吗?樱花国的一位作家预言这一年全世界大范围地区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地震,樱花国本国还会因巨大还小和地震隆起一块新土地耶。” “嗤,那算什么,我还听说有言论警示人们注意一切含水的区域,特别是不要淋雨,说是雨水中很可能会蕴含某种使生物变异的病毒呢。” “啊,世界末日快点来吧,世界和我总得死一个吧啊啊啊……” 又是被逼疯的一群少年。 起因是训练基地的学生们又一次被教官训得累趴下,真刀真枪的肉搏让他们身心疲惫到绝望。 来这里训练的都是以后要进联盟军的各个世家的继承人和副手,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反抗不了残酷的集训只能寄希望于一时口嗨的世界末日传言,精神上的放松也好。 不过世界末日的传言年年都有,也没见得真的世界末日来到过。 所以人们都是只将它们当做是精神发泄的玩笑话或谣言。 看着陆瑾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只是稍微挪了一下摊开的挡住路的脚。 “哎,你说他们怎么就不累呢。”一群累成狗的少年看着今天早上和他们一起训练但现在仍显得云淡风轻、还有精力换装坐飞机回国的陆瑾和管阳。 “毕竟是全基地各训练项目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啊……” “这里怎么还有蜘蛛,还是一队蜘蛛,排队往前走呢,喂挪一挪。” “我们这岛不就叫蜘蛛岛嘛。又蜘蛛正常。哎别踢我这边来啊。” “我擦,别引我这来啊!”一阵兵荒马乱的挪窝的声音。 “也别往我这来啊!” “踩死它,踩死它啊!”一阵脚踏声。 “死了死了,咦,爆汁了真恶心。” …… 陆瑾听着身后逐渐降低到听不见的说话声,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上了飞机。 上飞机之后才真正地放松下来,副官将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到前面跟机长传话去了。 “累了?”无论什么情况都显得游刃有余,始终精力充沛的少年管阳在他旁边坐下,看着陆瑾揉了揉太阳穴。 “没,但可能有点低烧。”他昨天被教官拉去加训了,因为射击训练时突然心神不宁射偏了好几个靶子,加训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 教官本来叫他进室内的,但因为快到加训尾声了,他就没进去,所以淋了一点雨。 就淋了一点雨他也没当回事,晚上回去没吃药就睡了。今早起来就感觉有点不舒服。 管阳从包里拿出退烧药给他,陆瑾吃下药正打算闭眼休息会,突然看到管阳打开的包的拉链上挂着一直狮身向日葵头的玩偶。 “那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陆瑾调侃道。 “哦,这个吗?”管阳看着手里拉链缀着的东西,“余林林给的,说是就算不原谅他也要拿着这东西,要不然他睡不着觉。” 想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管阳摇头笑了笑。 陆瑾也想起了那小孩,总是表情很生动,童言童语总是能逗笑父亲母亲,所有的大人围着他都能笑出来的小小孩,难得的也笑了。 “怎么,还没原谅他,一支笔而已。都过去那么久了,要不我替他还你得了。”陆瑾调侃道。 管阳摇摇头:“不是一支笔的问题,是他总是做事没有分寸,这次是不经同意进我的房间弄坏我的笔,那下次可能就进别人房间弄坏别人的东西了。现在他还小别人不会说什么,但他总会长大,要叫他长长记性才行。” 陆瑾知道管阳是把余林林当亲弟弟看的,很多彤姨没来得及教他的东西都是管阳在教。 “嗯。”陆瑾点点头。 但又想起余林林躲在身后看他们的幽怨的眼神,没忍住开玩笑道:“要是你还不跟他和好他就跟别人亲了,别忘了张叔也有个儿子,我看他们最近走得挺近。”他提醒道。 “那不挺好,小孩子多个玩伴,别总是等我大半月。”管阳笑道,“你也喜欢他的话我让他也叫你哥哥好了,又多一个人罩着他。” “别了,我不喜欢小孩子。”陆瑾摇头推拒。他扭头看向窗外,突然发现一群蚂蚁正在窗户外面一点点往上爬。 看了一会就犯困了,这个退烧药吃下去起效果了,只是有点让人昏昏欲睡。 他阖上眼休息。心想飞机一升空这窗户就会干净了。 管阳看他休息了,也不打搅他,起身坐到后面去了。 —— 陆瑾醒来时仍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他是被凌乱的脚步和行李的摇晃声吵醒的。 他睁眼看向窗外,只见他们整个飞机似乎正在急速往地面降落,地面的建筑和花草树木都在歪斜晃动。 不远处的航站楼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倾斜着,地面像杂乱的蜘蛛网纹一样四处裂开,地上的飞机和车辆都歪七扭八地移动,陆瑾亲眼看见几架飞机和汽车控制不住似的滑向大裂缝…… 陆瑾心一紧,转头看向机舱内,管文和管阳都在朝他跑来,对他喊:“穿上救生衣……氧气罩,低头抱胸……” 他迅速抓出座椅下的救生衣套上,套上头顶自动落下的氧气罩,像救生课上那样俯身弯腰,绷紧小腿,双手交叉护住胸口。 机舱的剧烈震动使得他的身体晃荡出去又被安全带猛地拉回来,然后一阵剧烈碰撞,他就失去了意识。 …… 余林林趴在床底下,像小花老师说的那样双手抱头叉开身体,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最大程度贴着地面。 余林林面前刚好就是一根挡住床底出口的柱子,周围全是黑暗的。地面摇晃时他偶尔能听到有东西哐当一声落地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很害怕,不住地大声叫喊“妈妈,叔叔,哥哥”之类的。但时间过得久了都没有人来,又渴又累的他就停下叫唤了。 手也从头上放了下来,从周围摸了块小石头偶尔敲一敲挡在面前的石柱。 他一开始捡到石头的时候还挺开心,拿着它在柱子上和着他的歌声敲了好几首《果果特战队》的歌曲,什么“我们是勇敢的果果特战队,我们要打倒邪恶的僵尸王,我们会打败邪恶的僵尸王……”“亚历山大是勇猛的黑金大豹子啊,葵果果是勇敢的葵花大狮子……”“嘿哟亚历山大,嘿哟葵果果王国,嘿哟莓留香,嘿哟西门子……嘿哟嘿……” “我们是勇敢的特战队员……” 黑漆漆的床底下,余林林无聊地敲着石柱,偶尔抓一把地上的泥沙拢成一团,用手指搅一搅后又推散。 时间好像又过了很久,久到余林林都睡了一觉醒来了都没人来找他。 他很渴也很饿,呆久了黑暗的环境会莫名让人开始感到害怕,他只能继续敲着石柱小声地用气音唱歌为自己壮胆:“嘿哟嘿,亚历山大呀……嘿哟葵果果呀……” 终于外面好像有了其他的声音,不是天花板上的石头掉下的声音,像是脚步艰难地在碎石上走动往这边靠近的声音。 余林林打起精神,更大力地去敲石头,边喊道:“妈妈!是你吗妈妈!哥哥!哥哥!妈妈!” 石柱前的人好像顿了顿,在床板前站了一秒才蹲下使力把石柱挪开。 障碍物终于被挪开,光线终于照进这狭窄的空间,余林林不适应地用手肘当了挡眼睛,隔一会才看向来人。 由于逆光,他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看到一个蹲下的瘦削身影。 “出来吧。”疲惫又带着嘶哑的声音响起,面前的人朝他伸出双手。 好一会儿,余林林才看清眼前是谁,原本闪亮地带着惊喜和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微蜷缩了下双手,低头小声道:“少爷。” 余林林往前挪出去,把自己的手搭上面前人的双臂。 陆瑾双手托住他的胳肢窝,把他从床底下抱起,他自己也缓慢地从蹲着转变为站起,一手肘托住面前小孩的屁股,一手拍着小孩的衣服拍去灰尘。 余林林习惯性地像被妈妈抱着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往身前人的颈窝埋去,头上的呆毛也耷拉了下来。 毛茸茸的头发扫过脖颈,有点痒。陆瑾不易察觉地小幅度动了动头。 倒塌的房屋建筑让地面变得高低不平,隔一段就是一大堆或小队的石头砖块垒在一块,成人走在上面都歪歪扭扭的。 往日典雅气派的前院小楼全都变成了废墟,小花园里曾经被精心侍弄的花草盆景也被倒下的房梁石块压得面目全非。余林林平日里最喜欢的小亭子也只剩下几根柱子斜插在地上,顶盖已经碎成石头碎渣了。 余林林难过地把头埋人颈窝里埋得更深了。 陆瑾艰难地抱着人踩过一大片高低不平的土地,直到走到一大片空地平地才把人放下来。 站到地上,视线变矮,所有的东西都陡然放大。 余林林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小心地抬头看向平时很少交集的主人家,小声问道:“少爷,你有看到我妈妈吗?” 陆瑾低头看着眼前拘谨的小孩,眼神闪避了一下,转头道:“没看见。” “那哥哥呢?哥哥不是跟你一起吗?”余林林又问,他固执地盯着少爷,仿佛他不给回答就不罢休。 陆瑾沉默了好半晌,狼狈地开口:“也没看见。” 撒谎,余林林明明看见少爷眼角有眼泪。 余林林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强忍着哭声,猛地转身要自己往前院的那片废墟走去。 面前是一堆凸起的砖石堆,本来就不结实,余林林爬上去又很快的滑落下来,爬上去又滑下来,好几次滑下来之后都爬不上去。 他看着周围的一片废墟和眼前并不相熟的人,巨大的无助和绝望感让他终于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哭声。 “呜哇——”他坐在石头小山的半山腰,闭着眼睛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 陆瑾背对着他,被这巨大的噪音吵得本来低烧没好的头更加疼痛。 当时飞机是紧急迫降的,他被巨大的撞击撞晕过去后再次醒来时发现眼前叠了两个人,管阳在他上面,管文在管阳上方,两人都没了呼吸。 他强忍着悲伤推开两人,看到管阳手里还握着余林林那丑得要死地狮子不是狮子向日葵不是向日葵的玩偶,原本有点茫然不知该做什么时他突然想起了余林林和家里等待着他的母亲。 他从飞机降落的地方走回家里花了好几个小时,第一时间就回主屋扒废墟找他的母亲。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后来在主屋和佣人楼连廊的地方,几根大石柱下面看到了彤姨和母亲。两人双手紧紧抱着对方,似乎都在保护对方。 那一瞬间他感觉天塌了,他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只是一味地用力去推压着两人的石柱。 但是石柱太重了,而且不止一根。他一个才刚满12岁的少年根本无法一个人搬开。 接着突然一个余震,头顶突然又有一堆砖石倒塌下来,他条件反射地退开一些,面前被石柱压着的两人彻底被掉下来的巨大石块压住了。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石堆,眼泪控制不住地掉,周围一片安静,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了。他终于发出今天以来第一声悲鸣。 他知道不能继续伤春悲秋,只哭了一会就冷静下来,打算找找有没有幸存的人,之后就要去找人来挖开泥石把死去的人的尸体挖出安葬。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在敲石头的声音,在佣人楼的废墟下找到了余林林。 陆瑾狠狠地闭了下眼,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大步向大哭的小孩走去。 他把余林林抱进怀里,用手将其脑袋紧紧压向他的肩头,;另一只手不断地轻拍其后背安抚他。 余林林边大哭边在他怀里猛力挣扎,双手胡乱地拍打着,双腿也在乱蹬,陆瑾差一点制不住他。 好一会,余林林终于哭累了,不再乱动,脑袋乖巧地搭在他肩膀,偶尔抽噎一下。 陆瑾紧紧抱着他,两人脖颈交叠,如同交颈的天鹅,彼此汲取力量。 陆瑾看着周围的残垣断壁,眼泪也无声地落下。 第3章 第 3 章 日暮西斜,整个天空都成了瑰丽的粉色。夕阳照在这一片废墟之上,一股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陆瑾眨眨泪水已经风干的眼睛,一片模糊下他好像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物体,等他凝神准备仔细一看却发现那边什么也没有。 他晃晃还在低烧的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余林林察觉到他动了,自觉地用双手撑着少爷的肩膀,也不看人,只是小声地说:“少爷,放我下来吧。” “哭够了?”陆瑾颠颠他的身体,也低声说话。 “哭够了。”余林林低声嗫嚅道。 “不闹了?” “不闹了。” 陆瑾低头看着他那圆圆的脑袋,小孩头上偏右方有个发旋,上面一撮呆毛还蔫蔫地耷拉着。 “嗯。”他把余林林放下地,帮他拍了拍身上一块块的泥尘。 由于没经验,他原本只用一只手拍,他感觉自己没用多大力气,但小孩竟被他拍的站不稳往地上倒去。 陆瑾迅速伸手拎着余林林的衣服后领把他提正,同时皱了皱眉。 余林林在差点跌倒又快速回正后紧张地看了看眼前人,看到少爷皱着的眉头后窘迫地低下头,退后一步远离人,自己大力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讨好地抬头朝人笑了笑。 陆瑾看他自己动手了也不再动手了,又看到他小心翼翼讨好的笑,眉头皱得更深了。 余林林看他好像更不开心了,也收了笑,局促地抓紧背带裤的带子。 他还记得妈妈说过的不要惹少爷不开心。 一阵尴尬的沉默,余林林紧张地不停扣裤子上的带子,陆瑾无语地看着似乎更加紧张的人,双方都不说话。 “咕噜——”似乎有人的肚子响了一声。余林林的脸瞬间红了。 陆瑾顿了一下,想到余林林从地震到现在应该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又哭了这么久,身体确实极度缺乏能量了。 他正准备放下背包掏出食物和水,突然听到远处几百米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按理说这么远正常人应该感觉不到才对,但他就是听到了。 他连忙拉着余林林走向远处几块大石头之间的缝隙。 陆瑾的脚步很大,再加上他近乎一米七的身高,一米二左右的余林林跟不上他的脚步,几乎是被他拖着走。 膝盖不断地磕碰到石头,“少爷——”余林林出声,想问问能不能走慢一点。 “嘘——”陆瑾捂住他的嘴,干脆把人夹在胳肢窝里快步躲进石头缝隙。 被捂住嘴巴,余林林也不挣扎了,乖巧地不动。 陆瑾谨慎地把自己和余林林两人完全藏进缝隙里,只自己从石头边缘小心往外看。 只见外面突然过来了一群男人,他们身穿民兵制服,头上是常见的士兵头盔,手臂都绑着一条金色袖带。 看这制式,不像是联邦正规军。 袖带上似乎有字,正当陆瑾想集中视线确认上面的小字时,士兵们腰间斜插着的木仓筒的金属光泽让他感到心惊,他立刻转回身体藏得更深。 那群人正在往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用长枪的刺刀扒拉废石堆。陆瑾能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话。 “哎你说,联邦是真的放弃非中心城区了吗?我们加入这个军队,到时候不会被联邦当做是反贼捉起来吧?”一个听着声音有点稚嫩的人开口,陆瑾害能听见有人甩袖章布料的咵哒声。 “那还有假,地震都过去这么久了,中心城那边一个军队都没有派过来。医疗卫生和救援物资什么都没有。也难怪地方政府想自立山头。”一个粗狂的声音。 “不过我听说这支军队就是原来的联邦军分出来的,听说他们政见不合,被主派驱逐出联邦军有一段时间了。主派将他们叫做在野军。” “在野军?不是叫南联军吗?”还是那个年轻人。 “害,那不是联邦的说法吗?他们认为不是正统的军队都叫野军。南联军自己有时候自称也是在野军,叫南联军只不过是在野军这三个字听着让人不够信服罢了吧。”粗狂的声音回答。 “管他什么军,能让我活着的军队就是好军队。”一个嘶哑的声音道。 “说的也是,哎这地方好像是陆将军的宅子吧。” “好像是,但是看样子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刚看到陆夫人的遗体了。哎陆将军其实还是个好军人,之前好多次慈善捐赠都有他家。真令人惋惜。” 听到这,陆瑾的双手不自觉颤了颤。 余林林仰头看着这个从小就感觉很强大的少爷,想到自己妈妈,又想到陆夫人,觉得他应该跟自己一样难过。 但他被捂着嘴巴,他也知道不能说话,但是他还是想安慰一下他,虽然他自己也很伤心。 于是余林林伸手拉住了陆瑾颤抖的手,抓的很用力。 陆瑾低头看着他那坚定的双眼,没挣开手,只是抿紧了嘴唇。 “陆将军听说还失踪了。说是刚参加完表彰大会就遇袭了,至今下落不明。” “哎……” “快别闲聊了,赶紧查看有没有活着的人质,上头说看到陆家有活着的人都要带回去。” “带回去干什么?” “据说……” 那一群人越走越远,陆瑾听不清接下来的信息了。 但听到父亲失踪的消息,陆瑾握紧了手中的手。 经历过特种训练的13岁少年的手劲已经可以轻易地掰弯一根细铁柱,余林林的手被抓的很痛,但是他乖巧地没有挣脱。只用另一只手轻拍捉着自己的手安抚。 陆瑾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他愣愣看着虚空一点,很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余林林感觉自己彻底听不到那一群人的声音很久了他才开口小声地对陆瑾说:“少爷,妈妈和陆夫人还在那里。我们可以去把他们挖出来埋葬了吗?” 他很明显地在哭,但是他努力抑制住了哭声。 陆瑾低头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少爷?”余林林再次问道。 陆瑾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他走出了石头缝隙。 陆瑾朝着母亲河彤姨被压着的地方跪下,也带着余林林跪下。 “朝那个地方磕三下头。”陆瑾只说了这句话,自己就低头磕了头。 余林林好像明白了什么,含着眼泪跟着往那个方向磕头。 磕完头,陆瑾起身,转身决绝的往外走。 余林林也赶紧起身跟上。 “少爷,妈妈和陆夫人在那里会冷吗?”余林林边快步跟上,边含着哭声问。 “不会,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再那里了。不会冷了。” “不在那里那在哪里了呢?” “去天上了。” “哦。去天上了啊。去天上了好。” 去天上了就好。余林林吸吸鼻子,快步跟上陆瑾。 余林林的妈妈告诉他好人死掉了就会去天上,天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在那里还会遇见自己的好朋友一起玩。 现在妈妈去天上了,陆夫人也去天上了,那她们就可以一起玩了,不会孤零零一个。 余林林边走边回头看几眼,看到陆瑾走得更远了,只能大步跑着跟上。 等到走出了陆宅,在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因为没有高大的建筑和树木,那里经过地震后没有那么多凸起的石头堆,可以供人落脚休息。 陆瑾终于停步,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 余林林赶紧跟上,在陆瑾旁边找了个位置蹲坐下来。 他一边蹲着,一边偷偷看陆瑾的脸色。 陆瑾从包里拿出水杯,先给余林林喝了几口水,自己再喝了一口,然后拿出包里常备的两块军用干粮,一块给余林林,一块自己吃。 考虑到小孩子可能吃不来这么硬的饼干,他用水杯的杯盖接了一点水,让余林林吃不下就蘸着水吃。 陆瑾三五下就吃完了,开始观察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市郊区的湿地公园,在湿地林的前面有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丛和草地。在地震还没到来之前这里是许多市里的上班族周末过来休息娱乐的地方。工作日虽然人不多,但也还是有,毕竟总有些人不用上班或者工作地点并不固定在哪些鳞次栉比的高楼格子间里。 这几天就是工作日,公园里人不多,每个穿得很休闲的人在灾难过后都不再优雅,而是灰头土脸地与自己的亲友二三无人抱团挤在一起,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 通常是一推人说完一段话后就如同下定决心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往外走去。 陆瑾凝神,仔细听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的谈话。 “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要走吗?” “走啊,怎么不走,不走在这里等死吗?” “对,得走,这里没有灾后生存物资,就算弄些野果野鱼这么多人撑不了多久。”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先歇会,吃完剩下的这些东西就动身。从这走到市区得要好几小时。” “嗯,话说怎么感觉虫子有点多……” “地震嘛,小动物们也要逃的啊……” 确实,陆瑾从陆家一路走到这实地公园,已经看到不下六七群节支虫成群结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们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陆瑾也听不到什么信息了。 但听到这些就已足够,他们确实得往市区走,市区有所有的物资和设施,还有地下基地和防空洞。如果地震海啸再一次袭来,或者引发一轮气候骤变,进入地下城是最好的生存方法。 不过进入地下城之前,他得想办法联系上父亲或者父亲的部下。那群野军说父亲失踪了,他确实有点担心。 在他从基地回来之前他还跟父亲有过通讯,父亲当时是去参加某项高层的政治会议,叫他先回华城接母亲,然后他们再集合一起去海城旅游度假。 陆瑾上个月就满12周岁了,但因为训练基地的训练计划,他不得不在基地自己度过生辰。父亲母亲答应在他结束训练后跟他一起去海城旅游弥补他的生日庆典。但母亲现在…… 陆瑾用力闭了闭眼,将悲伤思绪赶离自己脑海。 当务之急,是要前往市区获取生存资料,然后想办法联系父亲。还有余林林,他带着一个小孩,很多事情没办法做,他得给他找个可托放的地方,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或者死了。 陆瑾转头看余林林,打算看看他在干什么。 听说通常情况下小孩不声不响就是在作妖。 但令人惊讶的是,余林林出乎意料的安静。 余林林似乎已经吃完了干粮,杯盖被干净地放在一旁,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树枝自己安静地在那里画圈圈。 只是抖动的肩膀和脑袋底下不断掉落在地的水滴能能让人猜出他是在哭。 陆瑾一顿,手指微动,想抬手抬起他的头看看他怎么了,但到底是没动。只喉咙发紧地发问:“你怎么了?” 面前的小孩抬起头来,眼泪鼻涕已经糊了一脸,陆瑾看着他张嘴,鼻涕就顺势流进嘴巴里了。 “少爷,我系不系快要洗了?”余林林抬头朝他哭道。 陆瑾一看他的嘴巴,门牙上赫然多了一个缺口。余林林还不断地用舌头去顶它。 算起来,从彤姨怀孕到现在,余林林今年已经六岁了?六岁还是七岁?陆瑾不太清楚,自从开始去蜘蛛岛训练之后他一年都没回家几次,他也记不太清了。 但六七岁正式小孩换牙的年纪。 陆瑾的手终究还是动了,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余林林。 “擦擦鼻涕,你这是换牙,小孩子都会换牙,这是正常现象,不会死。别老用舌头顶它,牙齿会长歪。”陆瑾道,过一会他又补充,“我以前也换过牙,现在还好好活着。” “哦。那就好。”余林林接过手帕,把它往脸上一呼,胡乱地擦了一下。 陆瑾心说不好,果然,余林林拿开手帕时鼻子下的鼻涕跑到侧脸颊上去了。他眉头狠狠一皱。 陆瑾接过他里的手帕,把它折了折,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将手帕放在他的鼻子前面。 “闭嘴,喷气。” “噗——” “用力,再来。” “噗——” “还有鼻涕吗?” “没有了。”被帕子遮住含糊的稚嫩声音道。 陆瑾拿下手帕,将其再折了折,转身扔到一旁,扒拉一堆泥土盖住了。 “少爷,帕子不要了吗?”余林林奇怪地看着他动作。 “不要了。”陆瑾淡定的折了旁边掉落在地的大片树叶擦了擦手。 余林林不吭声了。 一顿尴尬的沉默,陆瑾淡定地坐着看风景,余林林挠了挠头,边觑他脸色边看周围。 此时,周围原本坐着人都陆陆续续地起身往外走了,余林林打破沉默:“少爷,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走吗?” “嗯。”陆瑾将杯子收拾进包里后顺势起身,跟着人流的方向向前走去。 余林林看他走,呆坐了一会,自己也一骨碌地爬起来,快步跟上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