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你，你个婊子，我他妈的当初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又是爸爸对妈妈的拳脚相加。
妈妈抬起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何璐，勉强扬起嘴角极其温柔得对她说：“小璐，你先出去……去。”
第一次，何璐害怕。
“小璐，听话，快出去。”
她：妈妈的目光就像狗血里面的受虐女主，像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她无助的站在那里，想走上前做些什么。她爸抓起一旁的凳子向她扔过去：“滚！赶紧给老子滚出去！听不懂人话吗？你这个赔钱货！”
何璐吓坏了，匆忙拧开门把手跑下楼，她左脚拌右脚直接摔了下去，后面还充斥着她爸的叫骂声和她妈的哭腔。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冷风中，街上的叫卖声，同龄小孩追逐打闹，一切都与她无关。
因为她没有朋友可以在一起玩，她觉得同龄人好幼稚，每天嘻嘻哈哈不知道在乐呵什么。
何璐在半夜回到家看到爸爸跪在妈妈面前抽自己耳光：“老婆，我喝多了，我再也不那样了。以后一定好好爱你跟小璐。”
妈妈红着眼眶点点头。
何璐看着自己摔破皮的腿，爸爸将她搂到怀里的时候，她还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很快迎来了第二次，何璐尝试帮妈妈反击。无果。啤酒瓶重重得砸在了何璐的后背上，她感觉有一瞬间呼吸不过来，嘴里充满了血腥的铁锈味。
何璐好害怕好害怕，好疼好疼。
但是妈妈经历了那么多次……
她第一次带着哭腔祈求妈妈：“你跟他离婚吧，妈妈，你离婚带我走好不好？”
“小璐，你不能这样。你爸爸每天赚钱多辛苦。哪有希望父母离婚的啊？不能这么不懂事啊。”
又是那个眼神，何璐最讨厌她妈做出那个眼神了。
母亲是受害者，父亲是养家的。那何璐又算什么呢？
第三次，何璐决定不再管了。
她明白了，她站在妈妈那边，妈妈却站在爸爸那边。
可是谁又站在她这边呢？
从来没人管她，她生活在完整的家庭里，却从来没在这个家里感受到过一丁点儿温暖。
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两个不相爱的人要在一起，难道他们听不到外面的人是怎么议论她家的吗？
“诶呦，她爸又在打他妈呢。”
“可怜呦，你看孩子都麻木了，她不知道哭吗？”
“哪有见父母打架不哭不闹的啊？”
“是麻木还是没感情啊？”
“是啊，她爸是个魔鬼，这多少会遗传的……唉”
何璐咬着下唇，快要咬出血来。
她有时反思自己真的是个麻木没有感情的人么。
看伤感电视剧，看悲剧小说她的内心都没什么太大波动。
难道她真的像她爸爸那样是没有感情的魔鬼吗？
她下楼经过那些人，犀利的目光几乎要往她后背上烫出一个洞来。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听那些刻薄的语言，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刺在她身上无比生疼。
她不认得说话的那些人，而那些人却认得她。
何璐。
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何璐，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何璐。
因为没有人喜欢何璐，妈妈觉得她不懂事，爸爸觉得她是赔钱货，邻居觉得她麻木没感情，就连她自己也厌倦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生活……
对了，有一个人喜欢她——
她走到以前经常去的小吃街，有家店叫“九六年的核桃”，从名字中很难看出它其实是个烧烤店，之所以叫这个呢，是因为老板每次都会赠送顾客一瓶“六个核桃”。
何璐喜欢去那里，老板看到了她连忙向她招手，扯着嗓子喊，“嘿！又是你，小孩。哎，不对，璐姐！哈哈哈哈。”说完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老板姓杨，40多岁，啤酒肚，人字拖，嘴里叼根烟。很典型的生意人。
杨老板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小到没断奶的小屁孩，大到没牙的老头子。只要是个活人他都能跟人家有共同话题，一张嘴说着天津口音儿就能把人家哄得乐呵呵的。
相处不久便知道何璐是喜欢领导别人的一类人，马上就认了九岁小孩当姐。
杨老板走了过去，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璐姐家又出什么事儿了？”
何璐摇了摇头，没说话。
“哎呀，谁家没点家长里短呢是吧？都说家是避风湾，但是你要觉得遮不住风，挡不住雨，就来杨哥我这儿吃烧烤，送六个核桃啊。”杨老板自信得拍了拍胸脯，“不吃饭找杨叔谈心闲聊都行啊！”
何璐被他逗笑了：“不饿，那六个核桃单卖吗？”
“哎呦璐姐你真是的，咱们啥关系啊，喏，请你的。”
“谢了。”她接过六个核桃，握在手里暖暖的，原来是加热过的，烧烤味也好香啊。
而不是家里凉透了的饭，而不是躺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充斥着血腥味儿的客厅。
当时的小县城，家暴是不会被计入法律的，也没有人会去报警。在大多数人看来，只要不出人命，这都是正常的。
杨老板大概率也知道她家的事，但他从不会主动提起，也许怕伤到孩子的心，也许知道以何璐的性子不会多说什么的。
“诶对了璐姐，你认不认识小雪妹妹啊？”
“谁？……不认得。”
“就是……诶来喽！有顾客，失陪，你先坐会儿啊。”
何璐打开手上的六个核桃喝了一小口，看着杨老板忙碌的背影发愣。
小雪吗？住在破烂旧楼里的留守儿童，家里只有姥姥，靠着姥姥的退休金生活上学。
小雪的本名没人知道，听说她几个月的时候就被父母丢给年纪大的姥姥照顾。
她有个弟弟，而她的弟弟有自己的名字，跟着父母在大城市里生活，从不是什么留守儿童。
小雪是除了她以外喜欢往“九六年的核桃”这里跑的人，都只是坐一会，不点餐。
比起何璐，小雪的性格更讨喜些。小雪绝对不会被人议论说没感情什么的……相反，小雪经常被邻居大妈夸乖巧懂事。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明明自己都跟她不熟的，只是见过几次。为什么要对这个陌生人产生那么大的敌意？
是因为同样没有父母疼爱的小雪路人缘却比她好吗？
是嫉妒吗？
小雪这种性格杨老板也喜欢，可是杨老板谁都喜欢。
不讨喜，没感情的何璐他也不会讨厌。可不是人人都是杨老板。
何璐晃了晃脑袋，不去想了。无所谓，谁会在乎这些，喜欢又能怎样，能升华她的人生吗？
晚上回到家，九岁的何璐在日记本上歪歪斜斜的写了一行字：谁会喜欢何璐？谁会爱何璐？何璐什么时候能得到救赎……
没过多久，何璐又听到外面传来锅碗瓢盆碎了一地的声响，她气不打一处来，拿着铅笔用力的划掉那一行字，谁稀罕被喜欢，谁稀罕被爱，谁稀罕得到救赎。
她打开房门绕了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