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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没有鲛人,但有水鬼

作者:鸦鸦vo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雾裹着霜粒,粘在巴士车窗上凝成冰花。校门口横着几辆披红挂彩的大巴,“冬游专车”四个鎏金字在薄阳下泛着冷光。操场早沸成了麻雀啄新谷的谷场,学生们攒动的人头间,校长站在临时搭的杉木台子上,讲话声混着老喇叭的电流声。


    秦梧倚着墙,登山包鼓囊囊硌着后背。忽然一声“秦梧”挤进耳膜。


    是隔壁班那个总缩在墙根的姑娘,裹着件灰扑扑的羽绒服挪过来。上回他出手帮忙把她从几位霸凌者手里救出来后,两人几乎没再说过话。


    小姑娘从书包里掏出袋薯片。“谢、谢谢你上次......”她声音比蛛丝还细,冻红的指尖推过来一包海盐薯片。包装袋鼓胀得快要撑破,是超大分量的。


    秦梧顺手接了:“喔,举手之劳罢了。”话音未落,那姑娘已经兔子似的窜回人群。


    他根本没注意到那女孩红到脖子的耳尖,也没注意到她手里那只碎屏的手机还贴着一张贴纸,上头写着“加油”的字迹,看起来像是想很久了才敢开口。而更没注意到的,是站在不远处的钟月茹。


    钟月茹咬着草莓牛奶的吸管,被她咬出个月牙印。她书包里粉红包装的Pocky正巧硌着保温杯,杯身上贴的卡通少女眨着无辜大眼,倒像在笑话人。远处那包嚣张的薯片晃啊晃,晃得她抬脚碾碎块薄冰,冰碴子溅上靴面。“可恶,那个女生到底在哪里买到那么大包的薯片啊,根本比不过她嘛……”


    秦梧这时鬼使神差地扭头——


    小鹊正蹲在一辆大巴车边上,安安静静地给一只缩成团的流浪猫喂面包渣,动作一板一眼,像是在执行什么严肃任务。


    白绒帽的毛球被风吹得直晃悠。她正捏着块馒头掰成指甲盖大的碎屑,挨个排在道牙子裂开的砖缝间。三花猫崽子舔一口面包渣,她边乐得眯眼,完全没注意到他,甚至连瞟一眼都没有。


    “……”秦梧嘴角僵了一下,刚刚那点微妙的自得其乐像泡泡一样飘起来,又“噗”地一下破了。他干巴巴地站在原地,手里拎着那包热情得要命的薯片,像是突然意识到这玩意儿有点烫手。


    “小鹊!”他喊得突兀,“车马上开了,别玩猫了!”


    “喔——知道了。”小鹊头也不抬地回他一句,捏着面包哄猫:“最后一口,吃完我们就走。”


    “……”秦梧挠了挠头,又低头看了眼那薯片。鬼知道他刚才回头是想得到个什么反应。比如说——她看见了、酸了、要过来抢之类的?结果人家压根连个眼神都没给。


    吃瘪。大写加粗,黑体斜线。


    没有什么比长达四个小时的巴士上都要和汤嘉维坐在一起更让人觉得痛苦的事了。


    为了躲避骚扰,秦梧转头去看向两位同伴们的相处。


    窗外的山影在玻璃上洇成水墨,老校车的座椅套泛着陈年豆浆的淡黄。小鹊把棒棒糖咬得咯嘣响:“分明是你抢着要坐窗边,这会倒赖我?”


    骆云影撩起眼皮时,晨光正巧掠过眉骨,在瞳仁里淬出两点冰碴:“吵死了。”


    “我这叫活络经脉。”小鹊转头趴在窗户上,鼻尖抵着冰凉的玻璃,呵出的白雾与窗外的云岚融在一处。


    秦梧的指节无意识叩着背包。后排两人的影子在车窗上交叠,一个乱糟糟翘着呆毛,一个板正得像裁纸刀切的。骆云影突然扯下半边耳机,金属光泽的耳塞坠在锁骨窝:“都是重复的,你看哪门子的风景?”


    “我在看有没有山精野怪冲着我笑。”


    “……你吃药了吗?”


    小鹊从帆布包里摸出颗过期一天的□□糖,“昨儿过期的仙丹,敢不敢尝?”


    骆云影用两根指尖拈起糖,嫌弃地推开:“你自己留着飞升吧。”


    “夜里敢不敢比试?”小鹊忽然压低嗓子,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看谁先逮着游魂的尾巴尖儿。”


    “你有病吧。”


    “我不有病我坐你旁边干什么。”她笑得很开心。


    秦梧靠回椅背,无声叹了口气。


    日头刚爬到樟树梢,校车便碾着碎石子路到达了目的地。


    小鹊蹦下车时,仰头望那连绵山脊,金箔似的日光正顺着松针往下淌,淌到山脚便成了龙水潭粼粼的波。“这潭水养得出鲛人么?”她扯着秦梧的袖口问。


    “自然是养不出的。”小少年有点无奈。


    客房推开,只见四张木床并排而立,褥子浆洗得泛白。


    学生们将行囊安置在自己的客房,然后就按照老师的指示排队去今天的第一个景点——龙水潭。


    作为昌山最出名的景点,每年来龙水潭的游客数不胜数,但因为早期这儿还未被完全开发,便发生了不少溺水死人的事故,不过这也依然无法阻挡慕名而来的游客。 久而久之这儿就被人工划开了片专门供给游泳戏水的区域,又在岸边安排了救生员全天守候。


    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


    秦梧换上泳裤,懒洋洋往藤椅里一瘫。眼皮刚沾上阳光织就的金纱,便觉眼前落下一片云影——骆云影披防晒衫,发尾用红绳着,活像古画里走出来的鲛人少年。


    “骆云影?”


    骆云影没说话,只是躺在秦梧身边的位置,却没急着闭眼,而是幽幽将目光落在了秦梧的肚腩上。不太喜欢运动的男孩子的肚皮上有小小一圈赘肉,不多,但…


    秦梧忽觉肚皮一凉。骆云影的指尖已掐住他腰间软肉。少年唇角翘起个讥诮的弧度:“哈,废物。”


    “你有病吧你?”


    秦梧捂着肚皮弹坐起来:“你到底是对我感兴趣,还是纯粹心理变态?”话尾的颤音飞起。骆云影轻描淡写道:“别误会,我对尸体比较感兴趣。”


    话茬子正要往剑拔弩张处蹦,忽听得滩头石子簌簌作响。小鹊踩着浪沫子奔来,青绿泳衣外罩的防晒巾飘成只翠鸟,发间的小团子随步子一颠一颠。她挨着躺椅往青苔上一坐:“在说悄悄话呀?”


    秦梧脊梁骨倏地绷直,腹肌硬是挤出个不伦不类的轮廓:“没什么......你游泳不带泳帽吗? ”


    “带着热呀。”小鹊撩了撩沾水的刘海,看着他这幅正经八百的样子,歪了歪脑袋:“你也有肚子上的肉哦?”


    秦梧:“?”不对劲。


    他才意识到危险,可话音未落,小鹊的指尖已戳上那团软肉。未甩干的潭水在她皮肤上凝成串琉璃珠子,凉得秦梧一哆嗦:“手感还不错耶!软软的,好玩欸!”


    “你、你干嘛?!”秦梧蹿起来时险些带翻藤椅:“别随便乱碰啊喂!我这叫腹部蓄力期你知道吗?!”


    “嗯?”小鹊偏头,一脸无辜,“可是你不是昨天还说,‘哼,我最近有在练核心力量’,所以我才来验收成果嘛。”


    秦梧当场破防:“你居然还记得我吹牛的话!”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哦。”小鹊笑嘻嘻地晃着腿,毫无认错的意思,“你别生气嘛,我也可以给你掐回来试试,喏,我也有。”她拍拍自己腰侧的皮肤。


    “……你、你是没听过什么叫‘男女有别’吗?”秦梧哑口无言,半晌才气鼓鼓地冒出一句。


    骆云影的蓝眼睛噙着讥诮,只躺倒轻飘飘地来一句:“家教甚严啊。”


    “要你管!”秦梧抓起防晒巾往小鹊腰侧一裹,耳尖红得像浸了杨梅汁。潭底忽地掠过尾青鱼,搅得日影碎成万点金鳞。小鹊咬着吸管咕噜噜吹气泡,忽然将冰镇过的矿泉水贴在他后腰——


    “有啊,所以我才坐地上没跟你抢躺椅呢。来,降温,别气。”


    “嘶——你、你是魔鬼吧!”秦梧蹿得高。骆云影的轻笑混着浪涛声飘来:“……真惨,被你妹妹拿捏得死死的。”


    “她不是我妹!”秦梧炸得更厉害了,跳脚怒吼。


    “哦。那你更惨。”


    潭边的卵石被日头晒得发烫,骆云影发尾的红绳浸了水汽。秦梧舌尖滚着句“有本事亮出来瞧瞧”,终究混着唾沫咽了回去。自己刚才那点冲动实在太不像话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气到想和人比身材?而且还想让人当众脱衣服?这要是传出去,得被笑到来年春天。


    ——绝对不是因为大抵是自取其辱。


    恰此时滩头水花四溅,汤嘉维顶着满身水珠子蹦过来,活像条刚上岸的鸭子,嘴巴也是:“哟,骆云影,你怎么跟个妹子似的扎小辫子呀,还穿得这么厚实!别不是真的小女孩儿吧?”


    秦梧急得直挤眼,眼皮抽筋似的眨。汤嘉维却叉腰大笑:“秦梧你脸皮让螃蟹夹了?抽抽得怪喜庆!”


    秦梧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已经在心里默默为汤嘉维写好遗书了,甚至替他母亲悲痛欲绝地哭了一通。


    可奇了,骆云影没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汤嘉维一眼。


    “骆同学,我真的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注意到了对方的目光,汤嘉维用食指蹭了蹭鼻尖,语气骄傲,“我在家里偶尔举过哑铃,有点肌肉还是挺正常的。毕竟男人嘛,还是要讲点阳刚之气!”


    说着,他扭了扭肩,亮出胳膊,硬是把那几块肌肉给攒得死紧,涨红着脸问:“如何啊?”


    骆云影眨了眨眼。那表情一时像错愕,又一时像在憋笑,唇角的笑深了几分,恍若春风化开薄冰: “好厉害哦,汤嘉维同学。”他鼓起掌来,活像少女看见了心仪的偶像,羞涩又仰慕。


    这下换汤嘉维有点飘了,背挺得笔直,连跑回去的动作都变成了小跳步,以至于全然没听见骆云影那句:“傻狗。”


    秦梧的脚趾在卵石滩上抠出个浅坑。斜眼瞥见小鹊咬着麦秆吸管,腮帮一鼓一鼓,笑意顺着果汁的甜香漾到眼角。“你不觉得他那样很丢人吗?”他压低了声音。


    “你也很丢人啊,”小鹊理直气壮,“但你们都挺好笑的,我喜欢看。”


    秦梧:“……”


    “有人溺水了!”


    潭边的喧闹被一声裂帛般的呼喊撕碎。梁倩湿漉漉地爬上岸,似只落水的鹌鹑:“钟月茹越过警戒线了……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她……我不会游泳啊!”


    偏偏这时候,救生员去上厕所了,带队的导游也不知道哪去了,剩下老师和一群孩子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水面,只能干着急。


    “我去救她!”秦梧从藤椅弹起。赤脚踩进潭水的刹那,凉意顺着脚心直窜天灵盖,倒像踏进了腊月冰窖。一过警戒线,浮标在深水区晃成串金铃铛,他一个猛子扎下去,绿莹莹的水波顿时漫过眼帘。


    远远的,钟月茹在水面上挣扎,手臂胡乱挥舞。秦梧用力划水,心里直纳闷:这潭两米多深,自己脚尖都够不着底,她一个不会游泳的,是怎么跑进去的呢?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他想起旧书摊淘的小册子上。“坚持住!”秦梧伸手一拉,把钟月茹从身后一把揽住。女生虚扒住他的胳膊,嘴唇发白。


    岸上有人喊着“秦梧——”,像在叫英雄凯旋。少年皱了皱眉,却还是笑了笑,正要发力往回游,脚下一紧——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


    “水草?”可那拉扯力道大得惊人。他终于明白——完了,真撞上了水鬼。水鬼怕是见钟月茹合适,先勾了她的魂,想找个替身好投胎。没想到半道杀出个秦梧,坏了它的好事,现在转头来拉他陪葬。


    “救……!”他刚想喊出声,吊桥便炸开朵雪浪花。白衣少年鱼似的潜下来,发梢红绳在墨绿深潭里游成尾赤鳞锦鲤。缠脚的力道忽地散了。


    两人瘫在水泥岸边时,日头正毒。钟月茹的睫毛膏晕成水墨画,秦梧的裤管滴滴答答漏着水。


    “秦梧你太帅了!”


    “秦哥方才比戏台上的武生还俊!”


    人们忙成一团,有人递了毛巾,有人递了热水。岸边的小鹊却没动。她正蹲着,化开的雪糕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卵石滩上洇出个乳白的逗号。舌尖卷走手背的甜渍,忽地皱了皱鼻尖:“咸的。不是香草。”


    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抬头看了潭水一眼,眼神平静得像是看着一只困在瓶子里的小虫。


    柳叶打着旋儿掠过潭面。骆云影的防晒衣在水底洇成团雾,像宣纸上晕开的宿墨——他还没上来。


    人们簇拥着裹毯子的秦梧往旅馆挪,小鹊却踮脚踩上警示牌底座。褪色的“水深危险”字样硌着脚心,她忽然冲着潭心喊:“捞两尾鲈鱼当晚饭!”


    潭底的幽绿像隔了层毛玻璃,骆云影瞳仁里淬着的金芒忽明忽暗。水草缠着朽木桩子晃悠,恍若枯槁的指节。那抹青影倏地钻进岩缝,活似泥鳅钻豆腐,眨眼便失了踪迹.


    骆云影不由蹙了蹙眉。这家伙滑得很,像条有事躲债的蛇精。他本来下水就匆忙,肺里连一口整气都没装够,这会儿觉得胸腔闷得像堵了团棉花,干脆转了身,蹬着水往上游。


    一出水面,他吐了口气,第一句话是:“Fu*k。”


    骆云影甩头甩得水珠四溅,湿发贴在颈后像团洇了墨的棉絮。汤嘉维的怪叫响起来:“吼吼吼!!!这是什么啊!!!”活像是猴子见了火车。


    骆云影以为自己是不是踩了什么烂泥,低头看,脚干干净净。抬头一看,才发现不对劲——不是哪里脏,是……太干净了。


    防晒衫早被潭水泡成蝉翼,透出底下玉雕似的肌理。肩膀是肩膀,腰是腰,肋骨、胸肌、腹肌,一道道都像是小山包,乖乖地排列着。那点水顺着他的喉结一路滑进锁骨,再流进衣襟,就像有人拿毛笔在他身上写字。


    女学生们绞着衣角窃窃私语。元宝捏着浸血的纸巾,鼻尖红得像熟透的枸杞:“都、都散了!”


    骆云影黑着脸,裹紧防晒衫疾走。谁都知道,他不是怕冷,是怕再被人看下去。可惜走得快,还是被汤嘉维拦了下来。


    汤嘉维早就气得脸发青,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你这头和身体,两家店买的吧!!”聒噪的男孩在道中手舞足蹈,活似庙会踩高跷的傀儡。骆云影错身而过时,发梢甩出的水珠正巧落进他张大的嘴里。


    人群哄笑散开,小鹊才慢悠悠小追着水渍印蹦跳。她刚刚好像一直没在意这边的热闹,甚至没张望几眼。可她忽然站到骆云影刚才甩水的位置,低头看了看,仿佛在测算轨迹,忽然咕哝了一句:“啧,你这水甩得太不讲究,都喷我脸上了。”


    “你离我三米远好吗?”刚换完衣服走出来的骆云影冷着嗓子说。


    “哎呀我皮肤好嘛,水珠认我。”小鹊甩了甩手里的雪糕棍,又凑上前看了看他:“欸,骆云影,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练什么?”


    “练变美啊,”她一脸新奇,“你以前都藏起来没给我们看。”


    骆云影抿了抿嘴,没接话。


    小鹊却凑得更近了些:“我懂了,你肯定是修炼了什么‘水遁·男德版’,一遇水就进化!”


    “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踢下水。”


    “哇,好凶!”


    钟月茹是被一阵扑扇声吵醒的。


    旅馆的床不大,也不算太软,躺着却有点像是春日午后摊在河坝上的黄狗,晕乎乎地不想动。她的睫毛动了几下,咽喉里“咳”地干响了两声,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


    身边有风吹来,是元宝拿着一本练习册替她扇的,梁倩则坐在床头,神色认真地用那种老年人才戴的金边眼镜盯着她的额头。


    “秦梧呢?”她声音细得像是蚊子哼哼。元宝“嘿”地笑了一声,冲她努了努嘴。


    窗子“笃笃”两声,是谁在敲。梁倩过去开了,竟是秦梧。他探了个脑袋进来,银发梢沾着水,在外晃成团流云。“钟月茹,你没事吧?”他挠着耳尖发问。


    钟月茹盯着墙上的裂缝,喉头哽着半句“我……没事”,不敢看他——她方才梦见了水底,但梦里并没有水鬼,只有一个少年逆光站着,头发一根根都亮得发烫。


    秦梧“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兜里摸出一条红绳来,手掌摊平,露出一枚温润的玉佩。他没进去,将玉佩往窗台一搁,青玉碰着搪瓷缸叮咚一声。


    “你拿着。”他说,“上次你送我红绳,这算是回礼。” 虽说这本该是他自己用来防身的东西,但钟月茹今日遭了水鬼勾魂,如今阴气大盛,很难保证不会再受到影响,这玉佩现在给她倒是正好。


    这话说得挺轻描淡写,可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待那银发梢消失在月洞门,元宝已捧着玉佩笑作团:“定情信物呀!”梁倩推眼镜时,镜片闪过道精光:“秦同学方才耳尖红得能滴血呢。”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可却能哄人开心。钟月茹攥着流苏,芙蓉面早晕开层朱色。


    可她没看到,秦梧绕到了走廊尽头,弯下腰,一只手卷起了裤脚。脚腕上的淤青泛着靛蓝,五指印痕似泼墨梅花,花蕊处凝着点阴翳。


    他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果然还是不告诉她比较好吧。”


    时间一晃就到了夜里。


    晚饭过后导游带着学生们在附近逛了一圈就回旅馆休息了,而八点钟就让这群年轻气盛的家伙睡觉也实在是太艰难了。


    这本该是一场平静而温馨的睡眠,可倒霉的是,汤嘉维撞鬼了。


    之所以知道,要感谢生物钟健康的就像老年人一样的少年。秦梧趿着布鞋下楼时,汤嘉维正蜷在大厅的地毯上,睡相活似只翻了肚皮的青蛙。


    “醒醒。”秦梧拿鞋尖轻踢他膝弯。汤嘉维咂咂嘴翻个身。秦梧叹口气,拽着他后领往楼梯口拖,在柚木地板上滋啦划出条水痕。


    三个室友围作一团时,汤嘉维终于睁了眼。秦梧抱臂立在晨光里,影子斜斜切过少年涕泪横流的脸:“你不觉得这种天气只穿一条睡衣躺在大厅里睡觉,是一件很难让人理解的事吗?你要是感冒了可别想传给我啊?”


    汤嘉维突然抱住他腰身,涕泗糊了他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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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襟。秦梧僵着脖子:"“请问我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他怎么破防了?”他问得茫然。


    不过很快的,心细的少年——脚底板的水泡红得发紫,活似冻坏的胡萝卜。以及他衣领处,肩胛处赫然印着个手印,墨色渗进肌理,骇人得很。


    “你回头了啊。”他忽然如此开口,表情难得严肃。


    都说人有三火,分别在头顶与双肩之上,头顶那把最为旺盛,双肩两把便是照亮全身的阳气之火。而莫回头指的便是回头会吹灭自己肩上的“无名火”,从而导致阳气亏损阴气大盛,最后邪祟缠身。


    钨丝灯晕成腌透的鸭蛋黄,昌山客栈的食堂活似煮沸的八宝粥锅。


    学生们七嘴八舌围着桌子坐着,有人嚷嚷着女鬼、坟头,还有人争辩影子到底能不能凭肉眼分辨真假。汤嘉维讲得唾沫星子四溅,脸上大写的‘兴奋’。


    骆云影靠墙坐着,捧着手机一边吃一边玩。秦梧拎着一盘颜色惊心动魄的饭菜走过来,冲他点了下头,也不问,就坐下了。“我吃完就走啊。”他说,嘴上客气,手却已经把筷子伸进红彤彤的豆腐堆里了。


    骆云影眉尖一颤,活似瞧见灶王爷往锅里撒砒霜:“你他妈有问题吧?这不给你辣死?”


    盘子里像极了火葬场的预演——三块豆腐被辣椒油泡得发亮,两只鸡翅滚满了红粉,一撮笋干还裹着泡椒,唯有那包辣条——像是个义务兵,被派去撑场面的。


    秦梧一脸真诚:“啊?真的很好吃啊,来这里旅游三天,我都吃了六顿辣翅了,要不是早餐没有这个卖,我指定能吃九顿。”


    小鹊捧着搪瓷缸挤进来,茉莉奶绿的甜香撞散了辛辣气。她伸颈瞅那红彤彤的吃食,忽然"哎呀"一声:“习惯就好,秦梧这菜谱跟阎罗殿伙夫偷学的似的。”说着便拿筷尖戳了块豆腐,豆腐颤巍巍挂着辣油,像裹了层血肠衣:“这块白一点的,看起来不辣,我尝一下……”


    一口刚咬下去,脸就皱了起来。


    “……辣、辣辣辣——”她含糊着往嘴里灌奶茶,眼睛都湿了,“你是不是往里撒了辣椒粉,又泼了一壶油?”


    秦梧笑得肩膀直抖:“你自己说要吃的。”


    “你别笑!”小鹊气得锤他胳膊,“你这是谋财害命。”


    骆云影本来还在默默吃饭,被这俩人吵得胃口全无。他盯着秦梧那盘东西,又犹豫了两秒钟,起身走了。


    “他肯定是去买辣翅了。他嘴上不说,其实早馋了。”小鹊笃定。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清瘦身影又飘回来,拎着的油纸包渗出赤色斑痕。小鹊鼻尖一动:“夺命椒香翅!”话音未落,骆云影咬翅时已然僵住——耳尖红得能滴血,喉结滚动如吞炭火。


    小鹊赶紧递上自己的奶茶,嘴上却还不忘加一句:“你看看,辣不辣——我早说了。”


    “你这奶茶有屁用,冰都融了。”骆云影忍着当场谋杀秦梧的冲动——当前的要务是解辣。


    “你不喝拉倒。”她又抢回来,“反正我不能辣中带甜,我要的是纯甜。”


    秦梧咬着瘪下去的奶茶吸管,塑料杯底的珍珠早被戳成了筛子。手机屏蓝光映着他突跳的眉心,像潭底窜上来的鬼火。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是观者发来的讯息——他说这周要去旅游的啊,怎么还派活?


    【昌山厉鬼封印被破,两名看守观者不幸身亡,请附近所有捉鬼师赶往昌山景区,协力收服逃逸出来的恶鬼,将昌山厉鬼再次封印!】


    “昌山厉鬼”四个字在视网膜上烙出青印,他抬眼的刹那,整片昌山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红怨之气从山顶漫下来,倒像谁打翻了孟婆的胭脂盒,把半壁青山染成了奈何桥。


    吸管突然被拽走,小鹊的绒线球帽子蹭着他耳尖:“你表情这么认真,是发现自己没带作业了吗?”她鼻尖沾着奶茶沫,脑袋贴着他肩膀探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窗外,一点没正经,“你是不是看见了红色?我鼻子发痒了,一定有大怨。”


    秦梧侧头看她,那张圆脸此刻因为辣味晕红。他本来想说“别胡闹”,可一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话就变成了:“你、也看到?”


    “笨蛋,我的阴阳眼又不是白长的。”她咬着吸管,眯眼看他,“咱们得去一趟。”


    “你别闹。”他说得严肃,“上面说是厉鬼。还死了人。”


    “所以才得去呀。”小鹊眨了下眼,“你不去,我俩也不放心让你去。”


    “我俩?”秦梧一愣。


    “他也看见了。”她抬了抬下巴。


    骆云影的影子斜斜切过餐桌,校服袖口露出的腕骨白得瘆人。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别傻站着了,待会导游要来清人。”


    果不其然,导游的声音很快从门口传来:“同学们,我们差不多要回旅馆休息啦,没吃完的抓紧时间咯!”


    秦梧匆匆闭了阴阳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回到普通人里。他低头捡起桌上的背包,背上,正要跟上队伍,却被一只手轻轻搭住了肩。回头之见骆云影站在他身后,唇瓣艳得异常,倒像偷喝了酒。


    “你可真幸运。”他说,“有东西要帮你挡灾了。”


    三人像是默认了一样谁也没说破,悄悄混进人群回到了旅馆。两个小时后,大厅安静下来,连空气里都飘起了洗漱后的水汽味和塑料凉拖的窸窣声。


    秦梧悄悄推门出去,楼下大厅空无一人。他从背包里掏出那件驱鬼服换上,一边清点符纸一边想着今晚山上会不会打架。


    大厅的青砖地便沁出层凉雾。门轴忽地吱呀一响,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来,正巧漫过骆云影的鞋尖。而小鹊则捧着海棠糕闪进来,奶油沾在鼻尖像抹了层霜糖。“厨下还剩半笼蟹黄包,”她舔着指缝的酥皮渣,“捉鬼师也要吃宵夜的嘛。”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多说什么,却又像什么都说了。下一秒,他们默契地打开阴阳眼。怨气仿佛正等着,一开眼便席卷而来。猩红的光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布,朝他们压下来,整座大厅顿时仿佛换了背景,成了百鬼夜行的舞台。


    秦梧从口袋里摸出两叠符纸,分了一半递给骆云影,另一半则顺手塞进了小鹊手中。


    “这是我爸画的。”他说,“听说山上的厉鬼凶残万分,用这符纸应该能勉强应战。”


    骆云影用手掌掂了掂纸张,勾了下嘴角:“你爸道行不小啊。”


    小鹊把最后一口海棠糕塞进嘴里:“老秦头凶是凶了点,”她嘟囔,“画符倒还挺靠谱。”


    秦梧没吭声。


    他站在原地,捏了捏指间空下的符纸。骆云影那家伙,平时嘴上从不留情,嫌他符画歪了、咒念错了、连灵力都像白水豆腐,寡淡没劲。如今却稀奇地收下了他的符,还顺嘴夸了句“你爸道行不小”——看来秦观海那老东西还真的挺有本事。


    “哇!你还有这个?”小鹊忽地凑了过来。


    骆云影低头看她一眼,把掌心那张空间符轻轻展开。咒文黑得发亮,像墨水浸透进了黄纸背后。那符一阵颤动,突然整个变作虚空的漩涡——小鹊亮着眼,想起旧年庙会上见的糖画艺人。那金黄的糖丝也是这般凭空淌出来,凝成腾龙的形状。


    骆云影可不知这女娃又想了什么。他伸手进去,缓缓地,从里头掏出了一条银光泛冷的锁链。锁环层层叠叠,哗啦啦一阵轻响。秦梧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那东西像是带着肉眼看不见的血痕和杀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骆云影掏出那锁链的那一刻,整间大厅的怨气忽然都静了。原本四处游走的红雾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一个转头,逃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屠夫世家传了整整三代的杀猪刀,血液都渗进了刀柄里头清洗不掉,倘若拿着那把刀去坟场逛一圈,保证方圆几里地的鬼都不敢出来看你一眼。


    “土狗,”见到两双亮晶晶的眼,骆云影嗤笑一声,“你知道黑无常吧?阎王殿那专收恶鬼的,这锁链就是他的东西。”随后忽然一个回手,冷不丁就把那锁链朝秦梧胸口丢过来。


    “接着。”


    “诶?!”少年手忙脚乱地伸出双手,却发现那条锁链重的可怕。他一个踉跄,直接把那链子砸到了地上,余音撞在雕花梁柱间久久不散。


    “我来我来!” 下一秒,小鹊扑跪在青砖地上,十指扣着锁环,憋得脸通红,活像扑腾的鱼:“我不服!这链子定是灌了水银!”


    “呵。”骆云影笑出了声,也不急着接,慢悠悠地弯腰捡起来,手腕一转便让它乖乖缠上了手臂,“对于我来说这武器没几个份量,但对于普通人或是灵力低下的人来说,就是千斤重。”


    “喂!”小鹊不服气地站起来,“我只是……今天没吃饱!你要是让我吃饱三碗饭,说不定还能举起来半截!”


    “废物。”骆云影笑着道,语气却不重,像是顺口叫一声小名。


    少年踏过门槛:“那么准备就绪,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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