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但祝冥的小酒馆的生意却接连不断。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桌喝醉了在桌上又唱又跳的妖怪,又和一个刚死于心脏病的中年男人,同时也是一位哲学教授扯了一个时辰的“活着的意义”。
“如果我现在还有意识,那我为什么不能是活着的?”这位哲学教授还在继续和祝冥聊天:“能再来一杯啤酒吗?这让我想起了我年轻时和朋友一起吃路边摊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意气风发,一副没活够的样子,真好!”
“可是谁规定了死了就没意识了呢?死人大概是不会和活人说话的。”祝冥礼貌地微笑着,眼眸里却没什么情绪,只是娴熟地给对方满上了一杯啤酒。
当然,这可不是一般的啤酒,而是经过她的灵力调制过的,人妖鬼皆宜,当时,人得是18岁以上的人才行。
“真奇妙啊,原来死是这种感受,是可以再喝上一杯好喝的啤酒的。”教授还在喃喃自语:“我好像醉了,原来死的时候,还会再醉一次。”
祝冥没有接下教授的话,她只是在安静地擦拭着玻璃杯,吧台边的老钢琴弹奏着轻快的爵士乐。
“三年前我跟我的那些朋友们又聚了一次,活着的都来了,我们在一起喝了八瓶啤酒,结果您猜怎么着?”
祝冥还是没有接上他的话,但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微微侧着头看着这位教授。
“我的朋友说,都喝八瓶了,干脆凑个整,喝个十瓶,于是我们都喝醉了,拉着饭店里的小黑狗一起跳舞。”
他似乎很喜欢这段记忆:“后来这家店的狗看到我们就跑。”
“我想您应该是吓到这条狗了。”祝冥放下杯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的头发齐肩,看起来像是被精心打理过,剪得很有层次,发梢像是被烫过,弯到刚好的弧度,长长的耳坠子则在茂密的头发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泽。
“你很时尚,我年轻的时候也很时尚。”这位教授看着祝冥,眼里有些欣赏的意味:“你手上的飘花玉珠子都起刚了,真漂亮。”
“谢谢。”祝冥手头的动作不易察觉地一顿,眼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擦好的杯子码在一起。
“我应该是醉了,买单吧。”男人舒服得眯上了眼:“真好啊,死了就不用为什么破职称写论文了,这也许是我离哲学最近的一次。”
“从这扇门出来,您就买过单了。”祝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的语气很温和:“您准备好了吗?”
“我会忘记一切吗?”男人在门前踟躇了一会:“等我走出去,我大概就不是我了吧?”
“您是谁,也许有由您定夺更合适。”祝冥没有催促他,温声道:“如果没准备好的话,您可以再喝上一杯。”
“不用了,我准备好了。”男人一脚准备踏出门槛,却突然回头,释然地笑了:“我那些酒鬼朋友们和我喝得一样多吗?”
出了这扇门,便走上了轮回路,有人会害怕,有人会迷茫,也有人会潇洒,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总归是往前走了,祝冥也笑了:“您可以去问问他们。”
男人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笑得更自在了些:“您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或许我们年轻时也能坐在一起喝上一杯。”
说完,他走出了门,再也不回头。
祝冥目送着男人离去,她的掌心多了些闪闪的光点,死去的人重新走上轮回,总有些不要的东西,爱恨情仇皆是负担,用来买上一杯酒再合适不过。
而这些身外之物,祝冥自有办法为己所用。
钢琴声戛然而止,刚刚还在优雅地演奏的女人散下了盘着的头发,坐在了钢琴上:“可终于走了,我手指都酸了。”
她叫百合,是无界酒馆的资深员工,只见她对着擦得一尘不染的钢琴看着自己的倒影,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抱怨:“什么鬼啊,只让弹琴不然唱歌。”
祝冥冲她点点头:“今天辛苦了。”
百合“啧”了一声:“每天都说这句话,没点新意。”
其实祝冥这话是说得是真心实意的,因为酒馆每天都很辛苦,像刚刚那位教授已经算得上是十分温和的客人了,但即使是这样,却仍旧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才能让客人满意。
“又有新客人了,好像是个活人,我最喜欢活人了。”百合坐得高看得远,客人还未进门,已经开始打量起来了。
百合喜欢活人的原因无二,活人来这一般都是有事求于祝冥的,在服务上要求不高,大大减少了她的工作量。
“叮铃。”门被打开,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这铃铛并不是每次开门时都会响的,只有喜欢听它的声音的客人开门才会响起来。
祝冥抬头,只见来者是个穿着宽松T恤的姑娘,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着,对方似乎有点没睡醒的模样,进来找了个位置一坐,便开始四处打量。
苏长卿是个隔段时间就会搬到新的地方住的人,她前些日子隐居在山上的一座小观里头,看着里头的小道长变成了秃头道长,觉得在这清贫又清净的地方待够了,便收拾收拾就下山坐火车来了S市。
她来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解读一下就是“旧人重逢,新缘待起”,她笑笑没当回事,反正去的地方是个物质生活丰富的地方就行,她要求不高,比山里的稀饭馒头丰富就好。
但此地虽然物质丰富,却是个实实在在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在山里过惯散漫生活的她,显然在这个点连稀饭馒头都吃不上。
大晚上在小旅馆里饿得晕头转向地睡不着,她便干脆出来透透气,绕着一路关着门的商铺走了一圈又一圈,正当她在盘算这明天早上要来这里吃些什么的时候,她发现眼前有一家小店还亮着灯。
明明她刚刚在这附近绕了半天也没见着这家店,现在居然就在她眼前好端端地亮着灯,苏长卿只当自己大半夜饿得头晕眼神不好,没想太多,只是盘算能不能在这店里吃上口饭。
“无界酒馆?有酒的话,应该也有下酒菜吧?”人在饿的时候是不挑食的,苏长卿思索着,便推门进去了。
这店的生意看着挺冷清的,估摸着饭菜应该不太好吃,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别无选择的她还是坐在了吧台上的一个位置上。
此店的氛围颇为诡异,她都来了,居然没人给她递菜单?苏长卿思考了一下,想起来还有扫码点单这回事,可眼神把这桌子扫了个遍,也没找着个二维码。
来这里的人类都是有着寻常人不能理解或者无法解决的事情,祝冥见对方迟迟不说话,以为对方小小年纪就有了什么难言之隐,便主动打破僵局:“姑娘来这,是有什么难处吗?”
可对方仍旧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作为一个有耐心的店主,如果客人不想说的话,她可以慢慢等客人。
此时的苏长卿觉得自己终于是明白了这家店的生意不好的缘由了,这客人来了不主动接客问一句吃什么就算了,看到她一个人坐这找菜单还要淡淡地阴阳一句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要不是方圆一里的店都关了,她绝对不在这受这气。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手机想在点评软件上发避雷贴,却发现手机连信号都快没了。
苏长卿对这家店的印象直接降到谷底。
于是苏长卿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吧台另一边的祝冥,在看着对方擦了三个杯子后,终于忍不住了:“服务员,有菜单吗?”
也许客人是想先喝些什么,祝冥想着,但店里确实不备菜单,因为每个物种的每个个体的口味都有所差别,她一般都根据客人的需求现调。
当然,菜单也是可以有的,比如刚刚来的那个教授开始的时候要喝红酒,希望自己能有一份法国餐厅的菜单,于是祝冥就用法术临时制作了一份。
于是她先把这张菜单递给了苏长卿,很是周道的说:“需要其他菜系的菜单的话,我们这也是有的。”
苏长卿看着菜单上的法文陷入了沉思,最后在菜单上随便点了三样。
上什么吃什么吧,苏长卿乐观的想着。
但祝冥看着对面点的菜又陷入的沉思,酒馆里平日里只提供酒水,妖怪们过来的话会自己带些人类的店里售卖的点心和菜;鬼的话根本不用吃,他们在此处享用的美食都源于内心幻想的映射;至于人嘛,都是找她来办事的时候顺带喝一杯茶的,偶尔也有办完事愿意坐下来喝一杯的客人。
这点上菜的,还是头一回见,祝冥看着菜单上的鹅肝陷入的沉思,虽然后厨也有些食材,平日里忙完了她就在后厨给自己弄口热饭吃,但鹅肝,还是太小众了些。
“您好,您点的这份菜已经没有了。”祝冥相当礼貌地和苏长卿说。
苏长卿倒也没多想:“行,先上那两样。”
“您好,需要唱歌吗?”百合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散落的头发已经被重新盘好,很是端庄地坐在钢琴凳上询问苏长卿,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可惜苏长卿没有给她一展歌喉的机会。
“呃,不需要了。”苏长卿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觉得这店莫名奇妙的有仪式感。
耳边轻快的钢琴声压低了苏长卿的烦躁,她想着自己也许是在山上呆多了,和社会脱节了。
此时的苏长卿还在反思自己。
过了一会,她的桌上多了一杯红酒,杯子是高脚玻璃杯,酒是刚好没过杯底的。
祝冥觉得对方看着年纪不大,本着18岁以下不准喝酒的原则,询问了一下对方的年龄:“您满18岁了吗?本店原则上不对18岁以下的人提供酒精饮品。”
苏长卿此时正撑着头发呆,见对方问自己年龄,很是开朗地对上了对方的眸子:“巧了,我刚满18岁。”
祝冥点点头:“那祝您生日快乐。”
苏长卿很厚脸皮的接下这份祝福:“你们店有没有什么生日优惠,比如生日当天打折或者送菜的活动?”
祝冥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种自己确实在开店的实感:“不好意思,我们店暂时不提供这种活动。”
苏长卿也没计较太多,只是安慰自己起码有喝的了,剩下那一样能吃就行,结果等了一刻钟,也没有其他的菜上来了,就看着这个服务员一直在擦她那没完没了的杯子。
苏长卿饿得头晕眼花:“服务员,我还有菜呢?”
祝冥疑惑:“刚刚已经和您说了,鹅肝已经卖完了。”
苏长卿更疑惑:“不是点了两道菜吗?你上了一杯酒,还有一样是什么?”
祝冥很认真地解释道:“哦,您是说那个,刚刚您点的钢琴曲已经开始演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