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six kill(14) 美丽的,永……
大蜘蛛在津津有味进餐的时候, 谢乐游在搜寻曾经被魔导师收走的魔纹纸。
他一共找到了二十三张。
除去谢乐游所画的十三张外,剩下的全是仿造品。主体没动,边角缝缝补补, 多出不少闲笔。
在魔导师的随身包裹里, 谢乐游还发现了几封书信。
主要是高塔的回信。
回信中对魔导师所提交上去的魔纹展现出了极大兴趣, 并要求他尽快返回高塔, 提交更详尽的架构图形,以及现场演示构建过程。
根据回信时间和内容推测, 魔导师对谢乐游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只字未提。
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就像谢乐游在魔法师们捣毁魔蛛巢穴时,并没有告知他们, 那只是位于地下的“一部分”。
他们的临时驻地就建立在真正的魔蛛巢穴之内——这块被水之国与火之国放弃的交界地带, 无论是地下,还是地上,早就沦为了魔蛛们繁衍生息的乐土。
魔蛛取代人类,在这片土地安家定居。
人类的到来却打破了宁静。
正如三年前魔蛛以摧枯拉朽的兽潮推平村庄一样。
三年后,人类用无可匹敌的魔法炮弹扫荡了巢穴,并毫不犹豫地驻扎下来,将这里当做了新型攻击型魔导具的试验场。
算是一报还一报吗?
帐篷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魔蛛窸窣爬行的沙沙声,人类惊恐反击的怒吼声,甚至帐篷内毛骨悚然的开合声。谢乐游内心却没有多少波动。
他专注于把重要物品搜刮一空,然后掀起帐篷一角, 在夜色中跳上等候已久的蜘蛛二号……又或者是三号?
才刚刚站稳,身后的帐篷就轰然一声, 爆出火光。
一块黑影从天而降, 砸在谢乐游面前!
是一个诡异的笑脸。
人面魔蛛的腹部,湿哒哒地渗出黏稠血液。
谢乐游皱眉,上前要把蛛尸一脚踢下去, 才翻了个面,即便是他也吓得一身冷汗。
“你为什么……”镶嵌在蛛腹背面的男人脑袋死死瞪住谢乐游,“背叛人类……是我……我救了你……”
用掉最后的保命禁咒,也只是和大蜘蛛同归于尽,不得到一个回答,他死不瞑目。
魔导师的疑问,也是梁恕的疑问。
他藏得死死的,根本不敢现身露头。
方才脑袋突然睁眼的惊悚一幕,吓得他心脏差点骤停!无论是蛛腹人头,还是黑夜中一言不发的稚童,都能给他造成堪比伽椰子躲在被窝里突脸的恐怖阴影!
然而谢乐游没有做出回答。
他毫不留情地把人首踢下了蛛背。
笃,笃,笃——
脑袋在石块砂砾上滚出响亮的脆声,谢乐游警惕地看着脑袋被某棵树阻拦,在原地滴溜溜打滚——随即他脸色一变!
“快跳!”
轰隆!轰隆!轰隆!
随着脑袋爆开,才释放出个开头的禁咒,完全版“渊火飓风”,迎来无所顾忌的全面爆发!
在冰天雪地里都能创造出小范围净土的半禁咒,如今得到一位魔导师含怨舍命一击的史诗级加强,再遇上葱葱郁郁的植被环境,更是火凤燎原!
火海点燃多股林木,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所有生命笼罩其中。
原本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的魔蛛们,还能凭借数量优势和魔法师分庭抗均。火海一来,原本分散的人类开始自发集结抱团,魔蛛们却因群龙无首而陷入混乱。
但已经晚了。
无论是抱团退守,还是左冲右突,魔法加持下的自然伟力已然酿就一场天灾!
和三年前一样,赶在禁咒彻底爆发前,魔蛛轻巧地载着谢乐游越过了火焰包围圈,把高温与哭嚎都抛诸脑后。
月光抛洒在蛛身。
庞大而灵巧的阴影下,赤色海洋在噼里啪啦推进,向四面八方散发无尽的热与光。
谢乐游却抬起头,在仰望冷冷的月亮。
美丽的,永恒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是不错啊。我喜欢。”他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你要做什么?】
谢乐游没有回答幻听的疑惑,他踩了踩脚下亮起红光的魔纹,魔蛛吃疼,还没落地又返身往火焰包围圈里俯冲。
【这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解决的问题。】
“但总要有人去解决。不然指望谁呢?从来都不出现的神明大人吗?”谢乐游从怀里掏出先前带走的魔纹纸,他开始一张一张无吟唱激发,往火海里抛。
有的魔纹纸化作雨幕,有的融雪成冰,有的落下一束束冰凌,有的阴雨成云……
谢乐游把他看见的天气现象,用自己的理解加以解析,并记录了下来,被魔导师看见,他说,这就叫做魔纹。
魔文吟唱,是对神明的祈祷,希望人类对于自然万物的理解,能够得到神明的认可。一旦神明认可,魔纹发光,人类使用魔法就能事半功倍,长此以往就形成了固定的祷告环节。即使是能够瞬发魔纹的魔导师,也会在内心默念。
谢乐游不会读魔文。
他只能尽力往每一张魔纹纸里灌注魔力。汹涌澎湃的魔法元素往他身体里钻,把他当成中转站,又灌注进蕴含自然奥秘的图篆里。
水元素涌入得过多,密度高了,又重又闷。
谢乐游的身体也变得沉重,压得魔蛛从天而坠,啪叽落在被火舌撩得炽热的焦土。
彼时地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有魔蛛的,也有人类的。还有精疲力竭、魔力耗尽而倒下的伤员。
格雷跪在一团乌炭前,脸被熏得焦黑,他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茫然失措地回头:“……小谢。”
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憎恶:“是你!引来魔蛛,杀害老师!”
“箱子呢?”谢乐游从承受了绝大部分震荡的蛛背跌落,一个打滚立刻起身,他直奔主题。
“……不知道。”想到现状,憎恶变成了绝望,格雷不再关注谢乐游,他开始跪在地上向守护水之国的神明祈祷。
这群平均等级在中级的水系魔法师们,面对禁咒的确回天乏术,就连组装完毕的水弹炮面对火海,也是杯水车薪。
但没关系。
只要能够拖延一点点时间就够了。
第122章 six kill(15) 浴火重生……
谢乐游在不远处找到了格雷的水弹炮。
魔导具收纳箱仰面朝天, 就摆在炮架旁边。
谢乐游曾经看格雷拆卸、组装过很多次不同种类的魔导具。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脑子里的设想论证到现实,上手改装。
平心而论,魔导师素日里对待格雷的确不错。格雷的收纳箱内, 无论是零件数量, 还是镌刻其上的魔纹质量, 都远超游学团队里的其他魔导师。
魔导师临死前的那些话, 浮现在谢乐游脑海。
他没什么想法,也没有时间去关注格雷, 只是默默加快了改装速度。高温让他额前被汗水浸湿,腾腾烟雾与被吞噬的氧气不断争夺空间。
这是预示死亡的倒计时——
“你在做什么?”格雷听见滑轮咕噜噜的滚动声, 他看了一会谢乐游眼花缭乱的动作, 忍不住停止祈祷,“不会吧,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满脑子想着你那些荒诞无稽的怪念头?电磁炮?”
“这是渎神!杀害老师还不够?我拜托你收手,停下,跟我一起祈祷被神明宽恕。你已经够大逆不道了,别一错再错,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安静点,格雷。”谢乐游咬住扳手,专注地凝视着被撬开的顶盖。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魔导具内部紧密咬合的齿轮, 层层嵌套得如此完美。繁复的魔纹镌刻在金属核心,光是想一想如何改变其中架构, 把设想中的功能落地到现实展现出来, 改变世界,都有趣得叫人心醉。
扑面热浪吹开他额角鬓发,照亮他的侧脸——明明只是个孩子, 却端重得叫格雷无法再出声大喊。
就算是魔导师也不能用短短几个字让他安静下来,谢乐游却做到了。
因为此时此刻,在一地死气沉沉的背景衬托下,还在快速行动的谢乐游看起来那么令人振奋,给人带来希望。
格雷又闭上眼,双手合十低声祈祷了一会。
平日里流畅的颂神祝词,却越念越结巴,到最后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接。
“该死的!”格雷猛地起身,走向谢乐游,他抽出腰间魔杖,对准他大声念出咒语:“水立方笼!”
四面升起不断流动的水屏障,把谢乐游连同炮车一起笼罩其中。
棕色的瞳孔里映照出跃动的炽火,格雷恐惧地举起魔杖,从像是被无数辆车碾过的经脉里拼命搜刮剩下的魔力。
刚才祈祷时,他一边在冥想,可是高压之下根本无法做到静心!
“谢乐游,如果你让我死前还当个小丑做无用功,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格雷狠狠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鬼!忘恩负义!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当初为什么要建议老师留下你?你为什么要杀了老师?!你知不知道我忍耐了多久!就差一点点了,只要明天启程返回高塔就好了!”
“这场大火毁了我所期待的一切!我绝不会原谅你!”
他也只是个少年。死亡将临时他无法自抑地感到惧怕。
他把所有的恐惧,都发泄在了得不到回答的骂声里。
然后他支起水元素构成的魔法屏障,挡在了谢乐游面前,作为唯一还清醒着的高塔魔法师,面对火海苦苦支撑,给谢乐游拖延时间。
谢乐游遇上了一个难题。
他已经按照他写在魔纹纸上的设想,用收纳箱内的专用工具,在原有基础上重新调整了核心魔纹的架构,并且凿开了容纳磁性金属的位置。
但用来填充空缺的磁性金属粉末,分量不够。
不应该啊?
明明白天他还目睹过格雷箱子里的材料,那时装在玻璃瓶内的黑色粉末明明充满了大半个瓶子,现在却只剩下瓶底的浅浅一层。
谢乐游忍住不自觉升起的焦虑,他放下扳手,紧紧攥住挂在胸口衣服内的吊坠,一阵清凉从温润的玉石传递过来。
片刻后,他转向不远处格雷方才面对的焦炭。
那是魔导师脑袋爆裂后留下的余烬残渣。
格雷虎口已经裂开,流下鲜血,他几乎不能再握住因为灌注过多水元素而过于沉重的魔导具,他扭过头,刚想看谢乐游的改装完成没有——哪怕死马当活马医呢!
然后他就被死马吓得连魔杖都掉在地上:“你,你,你……”
“别叫,我做过渎神的事情多了,我都记不清楚,不差一件两件。”谢乐游头都没抬,预判了格雷的崩溃,“把你的魔杖拿过来,我需要搅拌,画出‘固化’的纹路。”
格雷很想晕倒。地上那些生死不知的魔法师同伴们,相较之下多么幸福!
起码他们不需要上交魔杖协助,让谢乐游用来捅碎、臼杵、碾磨、搅拌“老师的残渣”!!!
“果然,上好的磁性金属材料。”
谢乐游一边用力握住魔杖,对抗斥力,狠狠捣碎人渣,一边喃喃。
“能想到把这个世界的水元素凝结成固态,磁化,再当做恩赐放进别人脑袋里的神……真不是个东西。”
“求你别骂了,我错了,小谢哥……我叫你哥,我叫你爹都行。我不想死了还要遭受神罚!”格雷要哭了,他双手捂住耳朵,虔诚地开启祈祷,这回祈祷词一溜烟就冒了出来。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守护水之国的神明大人啊,您忠诚的臣民什么也没听到!”格雷哭着念念叨叨。
“那行,换个形容词。”谢乐游从善如流改口,“真是个不是个东西的天才!”
格雷哭得更大声了,他恨不得五体投地以示诚心诚意。
谢乐游画好固化魔纹,注视着被捣碎的磁性金属材料,遵循魔纹定下的韵律而集结成形。他把挪开的齿轮一一复原,重新嵌合,再盖上顶盖。
移动转轮装置,调整炮口角度与精准度,让炮口朝天。
磁性金属的问题解决了——而且谢乐游担保,一定是上好的人渣、咳,上好的磁性金属,能承载起激发一个禁咒的绝佳材料。
另一个问题是如何让炮弹飞得足够远,飞入云层,吸引游离态电荷。
谢乐游把所有的魔纹纸都拿了出来。
刚才他只激发了魔导师摹仿的十张劣质品,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如果天空太远,那么在头顶上造出一片更近的人造雨云,不就行了吗?
连珠炮似的水弹升空!
格雷跌坐在地,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虚脱似的仰天嘟囔:“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背弃神明,拿命和前途在陪一个小孩儿玩,这到底算什么魔法?!”
“我想起来了,谢乐游,你说这是什么水导电、电生磁的电磁炮……乱七八糟的原理我就不管了,反正也听不懂,我就有一个问题。”
“他大爷的电磁炮要怎么灭火啊!!!!”
格雷提出了极其犀利的灵魂质问!
让电磁炮砸穿地层,切割出一个隔火包围圈?根本没那个时间!
火海已经越来越逼近!最远处的魔蛛尸体被火焰烤焦,发出滋滋的烧灼音!但它们庞大的身躯堆积起来,也短暂阻挡了一下火海的靠近。
让电磁炮去和禁咒对抗?用魔法元素磨灭魔法元素?
开玩笑,禁咒要是能被一个小炮车弄灭,叫什么禁咒!就算从天上引雷电生磁场,人造雨云和真正的翻滚积雨云所造就的电磁炮强度,根本不能比拟!
“你没想过一件事吗?”谢乐游抬手握住胸口的吊坠,叠加在一起的吊坠硌得孩童幼嫩的肌肤生疼,却令他此刻无比冷静。
“什么?”
“你们来自磁水高塔,为什么那家伙临死前,会爆发出用火元素构建的禁咒?”
水火不能共融,这是谢乐游在魔法原理书上学到的常识。
其实不止是水火。
诸神星四座元素高塔,罡风高塔、炽火高塔、磁水高塔、重土高塔……
选择踏入其中一座高塔修习,就等同于接受建立高塔的神明庇佑。
位于高塔顶部的圣魔法师,是侍奉神明的神官,负责传道授业,也会对不经允许改换道途、叛出高塔的魔法师代为施加神罚。
格雷愣住。
“况且,他只是个能够瞬发魔纹的魔导师,并非能发激发禁咒的领域魔法师。”
格雷呼吸变得急促,他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艰难回答:“难道……难道老师才是真正的背叛者?他投靠了炽火高塔?!”
“答案错误。”谢乐游道,“历史上水之国和火之国的确爆发过多次交战,但这一次,水之国的新政权是在火之国的帮助下才建立起来。”
“书上记载,纪元1800年,流亡隔壁火之国的水之国王室血脉,在神庙的帮助下重返境内。历史的细节能被人为修改,但大事件的节点、客观条件很难随意改变。尤其是发生在几年前的大事件,又是来自你们高塔内部的学习书籍。”
格雷只顾着仰望升空的水弹,他惊喜地发现有电流弹射返回,如雷龙飞射进装填了磁性金属的炮车枢纽。
格雷根本无法思考谢乐游在不紧不慢地说什么历史,他猛地跪下,向庇佑磁水高塔的元素之神闭眼祈祷:“神明大人……求求您,让我度过此次劫难。”
谢乐游关注着充能进度,无视已经只有咫尺之遥的火舌,还在继续说着。
他需要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让脑内源源不断的嗡鸣声悄然散去。
“结合磁性材料的频繁出现,以及这个世界中魔法水元素的特性,更合理的猜想是,这个禁咒,根本不是什么火元素禁咒!”
“它是高塔赐予魔导师的最后一道杀招——激发禁咒所用的燃料,是水!”
“磁水……更准确来说,叫磁流体!”
火海上空的雨云急剧缩小,返回炮车的雷龙却愈发迅捷!
已经从朝天改为平移上仰的黑洞洞炮口,深处涌动着随时随地能够喷薄欲出的蓝白色电光!
“为了方便理解,就假装这么判定正负极好了。”
“人渣的脑袋是正极,原本高塔赐予他脑袋里的磁流体也是正极,但在激发禁咒的那一刻,磁流体变成了负极,并且磁流体作为易燃物,轻易被火焰点燃。高塔赐予的不是保命绝招,而是让他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夺命符!”
谢乐游还在手动操纵滚轮枢纽,微调炮口精度。
他语速越来越快,眼眸越来越亮,因即将能够亲手用实验验证猜想而兴致勃勃!这简直太棒了!绝佳的刺激体验!
“除了能够轻易被火焰点燃外,磁流体还有两个最显著的特性——谜底就在谜面上!所以说,我喜欢使用这个由热心朋友教会我的‘科学’名词来指代,非常形象!”
嘭——!!!
数条雷龙汇作一团能刺瞎人眼睛的蓝白色光球,滋滋作响,悬浮在炮口前。
格雷忙不迭跑得远远的,被火焰逼得没地方跑,最后躲到了谢乐游的身边:“别说了求求你——”
他扯着嗓子大叫:“开——炮——!”
轰隆隆——
火海上空的人造雨云爆出最后一声雷鸣,完成使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秒钟的静音后。
谢乐游拍下按钮。
蓝白色光球弹射而出,随着炮车的移动,扫荡四周,轻而易举就融入了火海里。
“不是,这完全没用啊!它消失了?!”
成功造出电磁炮的狂喜,被马上要被烧死的莫大绝望所吞没!
格雷要疯了!!!
“你害死我了……谢乐游……我恨你!!!”他涕泪交加。
“那就憎恨我,然后,活下去。”
谢乐游从胸口掏出吊坠,吊坠上悬挂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铁鸟,还有两枚缀连在一起的翠玉扳指。
他捏碎铁鸟。
奇异的是,铁鸟化为无数流动的黑色珠子,从掌心开始蔓延到他的全身。然而仅仅包裹住一条手臂就再也止步不前。
格雷被这光怪陆离的一幕惊得连眼泪都忘记流下。
他目瞪口呆。
谢乐游把翠玉扳指放回衣服里,从另一个内袋掏出铁鸟,一只,一只,又一只。
源源不断的铁鸟被捏碎,弹跳的黑色珠子像流动的潮水覆盖住了谢乐游的头部,脖颈,两条手臂,腰身,腿……直到整个人都变成流动的黑色。
谢乐游放了一些铁鸟到格雷的手心里。
“这是有位铁匠曾经送我的礼物。后来在他的铁匠铺遗址里,我挖出了许多比原先那只更大、更精美的磁流体成品。”
“他在临死前,还在惦记着要把订单成品送往水之国。他总嚷嚷着、向小孩儿吹嘘着自己的技术。他说磁水高塔的阁下们,也要敬佩他的手艺。”
谢乐游没再管格雷,抛下一地魔蛛和人类,独自走向火海。
自从电磁炮射入后,反极的火焰就随着同极炮弹的吸引,极有韵律、按照磁场秩序地往外飘扬。
像是一只只展翅欲飞、昂首挺胸的火鸟,即将挣脱,却又凝固。
谢乐游走出火海。
火鸟们在相斥的磁力下,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通天大道。
他走出死亡。
浴火重生。
第123章 six kill(16) 老乡,是你……
但在“重生”前,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他们怎么办?”格雷赶紧也砸碎铁鸟,跟上谢乐游,“其他人——这场火, 还有那些魔蛛, 你都不管了?!”
谢乐游没有回头:“我的实验已经做完了。”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 令格雷一时语塞。他茫然地挪动沉重的双腿:“你为什么要引来魔蛛?你是怎么让它们听话的?”
“闯进魔蛛巢穴后进行屠杀的人类, 被魔兽盯上遭到报复,很正常吧。”
谢乐游的声音里没有同情, 没有恐惧,他平淡地叙述着事实:“吃与被吃, 在魔蛛巢穴里是唯一的法则。在人类的世界里, 也是。”
“理解法则,运用法则,你就能够让魔蛛听话。”谢乐游瞥了格雷一眼,无悲无喜,“仅此而已。”
格雷却被他的眼神激怒:“少狂妄自大了,小子!你以为你是神?”
“如果你指的神,是高塔,是规则,是人类看不见的某种东西。”谢乐游反问,“为什么我不能是神?为什么我不能是那个学会运用法则的人?”
格雷停下脚步, 他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惧,他甚至在后退:“你疯了……你疯了!谢乐游。”
“不, 我没疯。”这一次, 谢乐游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他抬头看了看星空,辨认方向,东南方偏转十五度, 是磁水高塔所在的王都。
“正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才会回来做这场实验。”
“绝无仅有的验证机会,体验非常好。你成功帮我证明了不向神明祈祷,不会念读魔文,也能对抗禁咒的‘科学’,是客观存在的东西。”
“谢谢你的配合,格雷。”
谢乐游恢复了些力量,他走得更快了,到后来他开始在夜空下张开双臂,肆意奔跑。
原野的风从远方呼呼吹来,掠过脸颊。
这一次,没有夺命的魔蛛跟在后面。无论是被抛在原地的格雷,还是身后逐渐被云层吞没的月亮,都追不上他。
“呼——呼——”
累得跑不动了,谢乐游一头栽倒在草地上,他闷闷地笑起来,笑得很畅快。
笑完,他盘腿坐起,开始清理身上被泥土弄脏的黑色珠子。
份量少的磁流体很好对付,只要破坏掉内部的紧密排列,失去磁性的珠子们就会瞬间散落一地。
谢乐游用恢复的少量魔力,画了个“清水”魔纹。
空气里的水汽迅速稀薄,就连草叶上的露珠也瞬间消失无影,干燥得令他咳嗽了两声。
冲洗完,谢乐游湿漉漉起身,他捋了捋头发,一转身,被人影吓了一跳!
梁恕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的脸和头发也被火焰熏得焦黑,但还能看出来,是个人。
梁恕没说话,低头沉默地看着小谢乐游。
谢乐游眼神在他头顶上一扫而过,目露疑惑,也没说话,就这么与梁恕对视。他的手悄无声息移到后腰,随时准备拔出防身武器。
梁恕嘴唇动了动。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也很想回家?”
谢乐游没听懂,但他记得梁恕的脸,是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家伙。
谢乐游摇摇头:“我早就没有家了。”
梁恕的眼中多出更加明显的悲伤:“我曾经念书的时候,学过一首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你觉得耳熟吗?”
谢乐游怔了一怔。
然后他犹豫着,再次摇了摇头:“我没听过。但是……总觉得……”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林中走出的人影就如同一抹幽魂,在月夜中烟消云散。
冷风吹得谢乐游打了个寒颤。
他抬手锤了锤心口的位置:“幻听先生,诗是什么意思?这个人……这个幽灵在说什么?”
听完幻听缓缓道来的解释,谢乐游的表情更加惘然:“白露……时令……家乡……没太听懂。”
他又用力锤了锤:“奇怪,为什么心脏会痛?”
这一次,幻听没有再回答谢乐游的疑问。
谢乐游挂在胸口的双玉扳指吊坠,悄悄地渗出几分暖意,温暖着湿淋淋的小小身体。
宛如拥抱,在寒冷的夜晚,默默传递体温。
梁恕行走在寒风中。
明明身材不矮,一眼望去,戴着兜帽的他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仔细瞧一眼,难辨年龄,浑身却萦绕着说不出氛围的沧桑。
此时已经是纪元1816年。
反派救赎系统气急败坏之下和他争夺残页控制权,争夺中,无意启动道具,再睁眼就从1806年的月夜,穿越到了十年后。
“我说过,宿主!”系统还在喋喋不休,“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就能退休。到那时,我保证送你回家!”
“不记得了。”梁恕声音沉闷。
“回家的路……忘了。怎么回家?”
他听着故作无知的电子音,只觉得一阵心冷。
天地茫茫,人都有归处,他却没有。
“喂喂喂,不要过河拆桥!梁恕。”系统表达了极大的愤慨与不满,“你们人类总是这样,背信弃义,许下愿望又要反悔,假装自己不记得!”
“因为觉得那个世界不快乐,所以才会想要去另一个世界——这明明是你亲口说过的话。”
梁恕没反驳。他的确是答应了和系统的契约,为了逃离令他窒息的高考失利。
在最糟糕最迈不过去的关头,系统出现了,它说,有一份远大又很有意义的工作,能够帮助他人。它还说,梁恕是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
梁恕就这么相信了,答应了下来。他努力地穿梭在一个个世界里,帮助原本会对世界造成危害的反派们,报酬则是需要收取他们的情绪能量。
是的……这是他主动选择的工作……他想要逃离原本生活的代价……
但是。
但是,看见谢乐游,梁恕忍不住会想,他的猜测越来越强烈。
有他这样想要逃离现实的任务者,会不会也有……拼了命也想要回到现实的人?
谢乐游,会是他的同乡吗?
“嘭——!”
天际传来一声巨响!
梁恕反射性抬头,他看见一尊蔚蓝色的巨型高塔,宛如一柄利剑直插云端——
“那是什么?!”
“从窗口里抛出来的,悬吊在十字架上的……是个人?”
高塔之下,遥遥远眺的围观群众逐渐聚拢起来,议论纷纷。
有人在抹眼泪,低低地哭,不敢太过出声:“安妮……白痴,你怎么这么傻!胆子这么大!”
“冒犯神明,是会死的!”
第124章 six kill(17) 处刑之日……
“小安妮, 除非你是魔法师……只有学会魔法,才能让枯死的草重新复苏过来……”
“我们家的女儿又善良又聪明,爸爸妈妈一定努力挣钱, 以后送你去念神学校。”
“好啦, 好啦, 别嘴巴挂油壶啦。去楼上找哥哥说话, 你去哄哄他,他肯定就高兴了!”
“李安妮, 我最讨厌你了!那是我的冬衣!”
“我也讨厌你!哼!哥哥是讨厌鬼,因为一件衣服就不吃饭, 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安妮, 躲到床下去。”
“如果害怕,就别看,千万不要出声……记住,记住,我没事的,不疼。安妮,乖小妮儿,别哭……”
“安妮……安妮是最厉害的魔法师!安妮会保护你!……保护你……们……”
“安妮,听我说,待会我去引开魔蛛。”
“那你呢?我不要……不要一个人!”
“我会活下来, 相信我。你也得活下来,相信自己, 你很有天赋——知道吗, 早慧是魔法师未觉醒前的典型特征,我在书上看见过。”
“闭上眼,安妮。”
“你在我额头上画了什么?……血!你的手臂……”
“这叫魔纹。一个叫凝神, 一个叫清心……闭上眼,去感受元素的存在,你能做到。”
“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我不要魔法,我要你们回来!!!”
“妈妈,爸爸,讨厌鬼哥哥……还有弟弟……我还活着。”
“安妮真的是魔法师。”
“我能让草在冬天复苏。”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风中悬吊的少女半阖着眼,干裂嘴唇似乎在蠕动。冬日寒风料峭,吹过她穿着单薄麻布的身体,被镣铐钉在木板上的四肢关节都冻得浮肿青紫。
“李安妮,你认罪吗?”
“不认。”
过了十分钟,又是一模一样的问话。
“不认。”
“不认……不认……不认。”
从晨日初生,到日落西沉,她的回答始终不曾改变。
“这是最后的机会,李安妮。”
格雷站在窗口,手持一把铁鸟形状的点火器,用鸟喙,对准木板后固定镣铐的地方。一旦拨开鸟喙,擦燃火焰,用磁流体制作而成的镣铐立刻会被点燃。
“只要你愿意妥协,就不必面临火刑审判。”
“呵呵……”少女面对如血的夕阳,张开双臂,宛如自由的飞鸟,“我没有罪。”
“有罪的,是神。”
“是把我的家乡选为魔导具试验场的人,是暗中培育魔兽吞噬魔能矿的人,是把我的家人,朋友,我记得的不记得的村民当做魔兽养料的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
格雷默然。
他棕色的瞳仁里,似乎映照起十年前的火光。
那场大火,早就烧掉了少女所仇恨的罪魁祸首。她不应该再恨。
“神没有错。”格雷叹息,“你的仇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你贸贸然闯入高塔上层,不听解释,肆意闯入禁区,袭击无辜魔法师,你犯了严重的罪。”
“祂当然有错!”
“十三年前,是磁水高塔改变了魔纹阵,导致水元素急速扩散,那么漫长的冬季,是被高塔人为制造出来的!”
李安妮愤怒得扯动了钉住腕骨的枷锁,扯得乓乓作响:“既然神明全知全能,为什么祂看不见祂信徒犯下的罪!”
“这儿是水之国,是祂的守护之地,我不相信祂看不懂高塔的动向。祂只是抛弃了我们……就因为我们不属于水之国,所以就可以被轻易蹂躏、欺压,就可以被当成魔兽的口粮?!”
“我!李安妮,来到这就想去问一问,我要问一问水之国的守护神,祂究竟是无能,无知,还是残忍,愚钝!”
“格雷!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楼梯口传来厉声呵斥,“黄昏结束前,必须执行审判!”
楼梯口的脚步声远去。
格雷抬起手臂,拇指摁在鸟喙的刺尖:“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点火吧。”少女扬起头颅,面朝太阳,藤蔓顺着手臂、脚踝开始缠绕她的身体,“我不怕。我是对的。终有一日,我会归来,我在火焰里得到永生——”
“世人会轻贱我,唾骂我,侮辱我,最后忘记我。可我才是对的。”
夕阳残照,云层艳红得如同火烧。
十年前的夜晚,在格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道曾经带领他走出火海的小小身影,此时此刻,似乎与甘愿赴死的少女发生了重影。
他们的身上,有一种格雷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们这么固执有什么用?”他忍不住咬牙道,“最后只是让自己白白吃苦头,甚至枉送性命。只是一句话而已,只要低一会儿头,只要学会灵活周旋,就能活得更轻松。我不懂你们在坚持什么,在对抗什么。”
“上一个渎神者的出现,还是在两年前。也是由我亲自执行的火刑。”
“他跑到水之国宣扬不需要神明认可的魔纹,他说这叫格物学,又叫自然科学……无非是将魔能学、符文学、魔导具制造学等等诸多学科东拼西凑混搭在一起,就这,竟然敢宣称神明并不存在,魔法,所有人都能学习。”
“他真是狂妄,他就站在神明的守护之地上大放厥词,甚至给不会魔法的平民、贱民亲自演示……那个狂得连天都要踏破的小子,他真以为自己是预言之子?”
“当年是他告诉我,吃与被吃是人类也要奉行的法则。”
“他长大了,那么聪明的脑袋瓜,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人,能和神对抗吗?”
“他白死了!白死了!他被那群骗吃骗喝的吟游诗人弄出的预言,骗得来送死了!”
李安妮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真想早点认识他,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样的忠诚鬣狗也情不自禁发出惋惜。”
格雷被嘲笑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往门口瞟了眼,然后恼羞成怒地咔哒拨开鸟喙。
李安妮听见了清脆的咔哒声。
她没有动摇。
藤蔓生长得更快,像当年一样,逐渐把她包裹成一个绿色的茧。
“谢乐游……小弟……对不起,没能活下去。”
“这条命,我尽力了……爸爸,妈妈,哥哥,我要去找你们啦!”
她直视太阳,即使是夕阳的余晖,眼睛也被刺得睁都睁不开。
但她还是在努力睁开。在她陷入彻底的漆黑前,她要牢牢记住太阳的感觉。
“你——你认识谢乐游?”
格雷大惊失色,失手将铁鸟砸落在地:“他就是……就是……”
李安妮还在眺望太阳,她眯着眼,眼眶酸涩:“他被行刑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格雷弯腰捡起铁鸟,拇指重新推开鸟喙:“没有。他就说了一句,说夕阳好看,他很喜欢。”
“嗯。是好看,好看得该死。”眼泪流了下来,李安妮吸吸鼻子。
最后她望着太阳开始笑:“团聚了,也不错。我也喜欢。在这看,对面密密麻麻的蚂蚁,多渺小,多壮观。”
藤蔓彻底盖住了她的脸。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失。
轰隆——
绿茧被点燃,从高塔被推下。
高塔之下是悬崖。
深深的鸿沟隔开了对面的王城。民众们倒吸冷气,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梁恕站在这。李安妮的昔日同学们也站在这。
几年前,李安妮进入一所知名的神学校封闭式就读。今年,她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作为极其稀少的木系魔法师,被磁水高塔接纳。
谁知道再见,就是处刑之日。
梁恕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掐得掌心滴血。
他不知道李安妮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记忆里停留的,还是当初风雪中抱着冬衣、留下脚印的小女孩。
目睹死亡,尤其是目睹熟悉的人死亡,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行。剧情里她就是会死。”系统掐死了他的冲动,“梁恕,你想回家吗?想回家,就不要浪费能量,花费在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身上。”
“……嗯。”梁恕说,“知道了。”
……救赎。
呵呵。虚假的狗屁!
梁恕身后,一个戴着兜帽的颀长人影越众而出。
在前排民众不约而同的惊呼声中,他纵身一跃。
狂风呼啸。
一眨眼,他身影出现在燃烧的绿茧下。
再一眨眼,他拽住李安妮的胳膊,出现在蹬蹬后退的格雷面前。
俊美少年摘下兜帽,放开发蒙的李安妮,面对跟见了鬼似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两年了,格雷。”
“好久不见。”
第125章 six kill(18) 他没系统?……
“???”
系统抓狂:“发生了什么?!!!”
梁恕被系统的复读吵得脑瓜子嗡嗡:“是你抢着写下的时间点, 你不知道?”
“我没写!我不知道啊!”
梁恕离开鼎沸的人群,拿出残页道具,他指着时间点年处的“10”:“你看着这个10年, 摸着良心, 你再说一遍。”
系统摸不着头脑, 圆球降落, 落在残页上又摁了一下。
“笨蛋!这不是10,是组成电子二进制的1和0!”
“……”梁恕攥着残页的手微微颤抖, “你才是白——痴!!”
一眨眼。
他们来到了十……十天后。
由于没填地点,梁恕还在原地。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消失, 只留下与高塔隔崖相望的空地。
冬日融融。
修建得稳固陡峭的护坡下, 碧波荡漾。
碧波之上,笔直朝天的蔚蓝色高塔变成比萨斜塔。顶部被打穿,破开一个大口子。塔身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黑灰痕迹,甚至还有数条肉眼可见的龟裂。
神圣高塔秒变危房建筑。
悬崖下凭空多出一片海洋。
梁恕问:“系统,那我问你,对此你有什么头绪?”
系统:“哈哈……没有。我不道啊。”
一人一统,脑内互喷,如丧考妣。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一不小心手贱按了快进键,直接跳过重要剧情。还根本没存档,没回放。
看了个球啊!
冷冷的风在冷冷的吹, 吹得梁恕心中也拔凉拔凉的。
一个穿着长袍的流浪汉路过,梁恕拦住他:“你好, 请问你看见对面的高塔了吗?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塔倒了。”
“没倒, 塔还在。”梁恕指向对面,“就是斜了点,破了点, 还多出了片海。”
“塔倒了。”流浪汉呆呆愣愣地,被梁恕拦住也不知道绕路,只不停重复,“塔倒了……塔倒了,塔倒了。”
无论梁恕问多少遍,他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梁恕无奈,只好让他走。
流浪汉还在直直往前,走到护坡边,他纵身一跃——
“诶!”
梁恕眼前一花,没过几秒,就听见垂直落体的水花声,“哗啦!”
梁恕扑向护坡,跪在地上,伸出头去看。
碧蓝的水波上浮出红色。
高塔的瞭望窗被推开,同样伸出几个脑袋。
“又一个。这次哪个去打捞?”
“谁跳了?”
“打捞上来就知道了。走走走,一起去。”
十几分钟后,高塔上下来的魔法师坐着船,各自拿出常用魔导具,对流浪汉沉下去的地方施法。
水面分开,发如杂草的流浪汉睁着眼睛躺在泥沙底。
“他……是叫格雷吧?”
“或许是。”
“就是他把恶魔引来的?死得好!”
“嘘——少说几句。”
“少说什么少说,你没听见那两个人说的话?”
“闭嘴。那不是人类,是恶魔。你不记得了?1800年水之国政变,就是因为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怕神罚?”
“怕,怕遭报应……可是,神呢?”
“神在我们心里。”
“格雷死在祂陨落后化为的元素海中,正彰显他的虔诚之心。……你在做什么?”
“灌水。这可是元素浓度极高的圣水!那群城里的贱民天天来灌水壶,白便宜了他们!”
“对对对,你提醒我了。我也多灌点,这能卖不少钱呢!”
魔法师们撸起袖子就开始往随身水壶里灌水。
这不是一般水,而是凝练成实质的精纯水元素。无论是用来制造魔导具,还是用于自身冥想修炼,都大有好处。不灌白不灌。
在他们的交谈里,隐身的梁恕听明白了。
这群家伙本来想要独占这片元素海,可一来这是磁水高塔的守护神陨落后的化身之所,他们暂时还不敢光明正大垄断。
二来,听说水神已死,包括水之国本身在内的四国一片哗然。
磁水高塔剩下的魔法师群龙无首,高层内部斗争激烈,中低层要么信仰崩溃、道心不稳,要么没胆量、更没资格当出头鸟去驱逐平民。
更重要的是,预言中的噬神者当真出现,闹得魔法师们有一个算一个人心惶惶。
平日里高贵优雅的阁下们,连篡逆者及其帮手的姓名都不敢提起,堪称异界版“you know who”。
再加上元素充沛,这才在水之国中,关于元素海,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梁恕默默注视着他们忙于收集圣水。
睁着眼睛的男人还躺在海底,身边有不少泥坑。
他的手里攥着一只铁鸟。鸟嘴斑驳,他的手腕伤痕累累。
梁恕忽然就想笑,扯了扯嘴角:“我的任务还有意义吗?他成长得比我快多了。他比我强。”
“有的。”系统道,“经过我们集思广益,这个世界将会是唯一的机会!战胜谢乐游,阻止他成神。”
“所以——我其实不是来救他的。”梁恕说,“他那么悲惨的身世,也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不说话?”
系统心虚:“宿主,他的处境不是任何一方制造出来的,这是成神必经的试炼。而我,我们,只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
“你好像在思考什么?”系统问。
梁恕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难得回答了系统的屁话:“我是在想,他和我以前遇见的那些悲惨反派,为什么不一样。”
“他的人生充满不幸,一次又一次遭受重大打击。却不需要像我这样的‘救赎者’存在。他不是不需要帮助,也不是过于多疑,更不是生而无情,而是……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我说不上来,没想明白。”
见他不是想要放弃任务,消极怠工,系统放下心说了句俏皮话:“毕竟他不止是拿了反派剧本,还拿了龙傲天剧本。龙傲天嘛,打不死的小强,很正常啦。”
“剧本……只是剧本而已吗?”梁恕低声喃喃。
“当然!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命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直接安排成让他无法成神?”
“……啰嗦!”
梁恕明白了。
还有令系统更忌惮的东西存在,以至于它从头至尾束手束脚,不敢过于张扬。
那么安排命运剧本的是谁?真正想要谢乐游通过这场试炼成神的是谁?
——天道?
是吧。所谓的龙傲天,不就是天道宠儿?只是一般人,承受不起来自“天神”的爱,那更像是一种重负,一种诅咒。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听起来好听。
谁想吃苦?
“第二个陨落的神,在哪座高塔?”
“呃……不知道。”系统疯狂演算中,最后它得出结论,“有什么东西蒙蔽了天机。”
见梁恕一副没听懂谜语的样子,系统主动解释:“应该是谢乐游从磁水高塔里拿走了‘水源’。”
“世间元素皆有源头,即神庙驻守的千仞雪山。”
“雪山往下奔流,凝结实质的元素逸散到天空、土地、河流,形成四大基本元素。而元素四柱神掌握了四大基本元素的核心,祂们因此立下高塔镇守,利用核心调节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转,由此形成魔法文明。”
“元素核心,就是祂们的神格!”
梁恕:“……”
梁恕:“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有神格了?!”
系统干笑:“半神,半神。和你,和小世界原生神明,一个地位。”
“这里的神格,只是神格碎片,法则的一种。得通过试炼,得到天道认可,才能成为主神。”
“我什么时候拥有神格碎片了?”梁恕疑惑。
“【岁月史书·残页】,你忘了吗?”系统说,“岁月史书代表完整的时间法则。残页就是神格碎片。你还没有自行驾驭神格的力量,需要我使用能量从旁协助,所以它才会有诸多限制。”
梁恕把残页道具再次拿出来。他翻来覆去观察,也没弄明白这东西哪里看起来像虚无缥缈的法则。
他忍不住吐槽:“既然是龙傲天剧本,难道没有天降随身老爷爷?”
“这个飞速成长的跳级速度,这个多智近妖的早熟水平……”
“他没系统,我不信!”
第126章 six kill(19) 从来如此,……
纪元1818年, 风之国。
两匹双峰骆驼一前一后行走在沙黄色的戈壁滩,叶尖枯黄的杂草一小团一小团分布在砾石之间,稀稀落落。
戴着兜帽的人影坐在驼峰中间, 手中牵着缰绳。
忽地, 他用力牵动缰绳, 拉住骆驼转向后方。靠后行走的骆驼任凭主人怎么牵扯都不肯动, 它低头吃草吃得喷香,两个大鼻孔呼哧呼哧发出粗气。
谢乐游解开腰间的水囊, 抛给李安妮。
李安妮接住,却摆摆手。她拿出魔杖, 对准杂草念了一句拗口的长长咒语。
话音刚落, 枯死的草籽在贫瘠的戈壁滩开始不讲常理地飞速生长,骆驼吃得愈发欢快,脑袋跟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再也没有老大爷似的大喘气。
“这个咒语叫什么?”
过了几秒,谢乐游点头:“死者苏生。”
他抬手在空中画了几笔,跟随幻听低沉的声音念出魔文。
两个声音一虚一实,一前一后,犹如双人联弹,水乳交融。
但相较李安妮此前念的抑扬顿挫,谢乐游的声音要短促平稳许多。
他座下原本矜持等待的大骆驼这次也忍不住了, 低头大嚼忽然冒出的美味野草,连眼睛都美得眯成一条缝:“哼哧哼哧, 呼噜噜!”
游历两年, 李安妮已经习惯了谢乐游时不时冒出的自言自语,神游天外。就好像他身边跟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背后灵。
她没有立刻打断谢乐游与“背后灵”的默契交流。
等谢乐游停下,她眼前一亮, 扬声问道:“小谢,你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缩短施法时间。”
“很简单。”谢乐游回过神,他把关键的实词拆开,放慢,重复了两遍,“把无意义的语气助词,代表尊敬的祷神词,华美但毫无用处的形容词统统删掉。”
“死者,死去的东西。苏生,指新生,复活,苏醒。”谢乐游说,“有实际含义的就这四个音节,而你念了整整两句话,三十六个字。”
九倍的信息密度差,就意味着在战斗里你还没开始施法,同等级对手上来就是闪电九连击。一照面能死九次。
真实战斗又不是回合制,对手傻傻站在原地等魔法师念完咒语,不知道打断施法前摇。
李安妮也跟着谢乐游念了一遍。
她很聪明,虽然不是一遍成,但照葫芦画瓢重复数次后,已经念得很标准。
“我就说神学校里那群只知道献媚的蠢货,在误人子弟。”李安妮抱怨道,“他们根本不教每个魔文音节的具体含义,也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咒语是这样,它的原理是什么,它为什么要用这几个音节组成,要如何理解它的使用效果……总之会死记硬背,能用出法术就够了!”
“因为这是流传下来的标准咒语,是神明的恩赐,所以不能更改。从来如此,就对吗?”
“我觉得不对。然后我偷偷潜入了一个贵族学生的家,想偷看藏书。好呀,结果她在上家教小课,校内校外用的是两套标准!”
谢乐游笑了:“然后呢?”
“我旁听了几天,学会了十几个音节的基础含义。”李安妮耸耸肩,“有一次听得太入迷,被女仆发现了。还好我溜得快,没被人看见脸。”
“后来我开始自学,但是很难,非常难。典籍都价值高昂,锁在贵族们的藏书柜里,老师也自顾自地讲,最上心的部分是如何不重复地赞美神明拍骆驼屁,一节课四十分钟,实际讲解咒语运用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大量的废话里填充了少量的内容。”
“我只会标准咒语,要想像你一样改进魔纹,又或者信手拈来地随意组合,创造出新的咒语,我做不到!但光用标准咒语,我根本打不过高塔里的家伙们。”
“这就叫信息壁垒。”谢乐游说,“当年我也跟随一个魔导师学习过,然后我意识到了这点。”
“先成为魔法师的人,不断把后来者踢下去,把路堵死,这就是这个世界一潭死水的原因。”
骆驼吃完草,仰起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谢乐游伸手摸了摸它敦实的大脑袋,生命带来的活力在掌心下生机勃勃。
吃,是最简单的欲望。
但不断地吃,不管自己的承受力,一味执着于吃,就变成了贪婪。
“一千八百年了,四大高塔仍然是四大高塔。”
“我喜欢高悬于顶的明月,但讨厌腐朽的尸体盘踞人间。那样的世界,太过无聊。”
李安妮也牵动缰绳,听得似懂非懂,但又觉得深得她心:“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要妥协。”
他们来到了靠近罡风高塔所在地的风之谷。
远处前方是红色的岩地,星罗棋布般坐立着顶平身陡的石墩台。风如刀割,从大地呼啸而过,把岩石切割成形态各异的东西,似佝偻的人,似匍匐的兽,又像是魔鬼铸造的矮矮城堡。
风摩擦岩石发出凄厉的撞击声。
不见其形,但闻其声,就能想象出人毫无防备走入其中,遭到千刀万剐,砂石绞身的恐怖场景。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脑袋大的石头赫然袭来!
“小心!”
在提醒到来前,原本戴着兜帽的谢乐游瞬间消失——连带他座下呆呆愣愣的大骆驼一起!
一个急刹车,谢乐游牵住缰绳控制受惊的骆驼稳住脚,出现在已经抽出魔杖念咒的李安妮身边。
李安妮撤回不及,烫嘴的咒语脱口而出。
下一秒,原本谢乐游所在的方圆二十米长出数十根藤蔓,缠绕住不远处匆匆赶来的骑马少年。
嘭!石头被藤蔓尖尖一抽,略微改变方向,惊险地擦着少年脑袋砸到戈壁滩,碎成几块。
“哎哟!”少年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谢乐游:“……”
他看了看少年,又看向李安妮,拉了下兜帽,没说话。
李安妮心虚:“我是想让它们组成屏障,但咒语没念完……怪了,我一着急,怎么连没念完的咒语也能发出去了?”
“因为咒语不是必须要念出来的东西,只是帮你尽快设立锚点,确定如何运转魔力。”
谢乐游说:“当反应速度练到极致,把咒语当锚点刻进潜意识,就能瞬发。这就是大魔法师和魔导师的区别。”
李安妮还在琢磨体会这几句真言,有种福至心灵,遭到随口点拨但说不出来的激动感。
谢乐游已经骑骆驼走向忽然冒出来的少年。
“你好你好,我是住在这附近的……“少年闭嘴,眼睁睁瞧见自己被一根火红色的撬棍架在脖子上。
撬棍?!
哪家好人给撬棍开刃啊!
“安妮,把他绑紧点,再给他留两袋水。”冷漠的声音切出兜帽,“我把他扔去戈壁滩边缘。”
“好嘞!”
对谢乐游的指示,李安妮没有丝毫迟疑,叽里咕噜就是一串咒,直接把少年绑成大麻花。大麻花顶上还开了两朵小黄花,摇摇晃晃挂着皮囊袋,出水口一左一右,正对准嘴巴。
谢乐游拎起大麻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景物扭曲瞬变!
几秒钟后,少年哇地一声呕吐不停,却什么都没呕出来,嘴里直泛酸水。
“我不是坏人,我是想提醒你——”
谢乐游在之前留下的空间坐标处扔下大麻花,反手抄起撬棍在他咽喉处一点:“禁言。”
“唔唔唔呜呜——!”
把人扔下后,谢乐游没做丝毫停留,直接遵循另一个空间坐标返回了李安妮所在地。
“他是什么人?”见谢乐游安全返回,李安妮松了口气,疑惑道。
“敌人。”谢乐游回答。
李安妮吓了一跳,她撸起袖子就要找人算账:“小兔崽子,我用藤蔓绞死他!”
“不用。”谢乐游沉思了一下,“先做正事。回来再找他算账。”
两匹骆驼继续上路。
望山跑死马,也能跑死骆驼。看着很近,其实是远方投射而来的海市蜃楼,造成了马上就能到的错觉。
谢乐游把撬棍挂在腰间,没有收回背囊去。
骆驼踢踢踏踏,风吹起黄沙,自从少年出现后骤然增大的嗡鸣,在少年离开后随之远去。
幻听落在耳边却格外清晰,稳重有力的声音直直往耳蜗深处钻:“为什么用撬棍做魔导具?”
谢乐游抬手捏了捏发热的耳朵,有些匪夷所思自己的反应。
难道他是自恋狂?不然为什么总是会觉得幻听很性感?虽然和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但这也是男人的嗓音!
很打扰他思考前路……麻烦……
但是并不讨厌。
活到十八岁,自觉还没动过春心的谢某人,独处面对相处多年的幻听,终于卸下防备,语调懒懒散散:“你最近话很多诶?有点像活人了。”
“很多吗?”
“嗯,很多啊。会主动关心我一些有的没的问题。”谢乐游指尖凌空勾画,设了个隔音咒,他偷偷瞥了眼身后还在冥思苦想的李安妮,转过脸放心地继续说道,“以前都是我有问题,你才回答。我以为是我自己和自己在对话。”
“难道我的潜意识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自艾自怜?”
幻听传来轻轻的笑声:“我可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小谢……”总。
后面的词眼被他吞了回去。
谢乐游被人叫小谢叫惯了,也没什么大的反应,说来有点烦,他不管到哪儿几乎都是年龄最小的那一个。后来用兜帽遮住过于年轻俊俏的脸,情况好了不少,但李安妮自觉比他大,叫哥实在喊不出口,也跟着叫小谢。
于是就习惯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幻听说。
谢乐游其实没想过为什么要把魔导具锻造成撬棍的形态,忽然被问,他难得认真思考了一番:“因为很帅?而且适合爆头。”
他最后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因为我喜欢!”
幻听笑得更明显了,似乎心情很好:“我猜你的回答也是这样。”
“你在笑。”谢乐游说。
笑声一滞。
谢乐游思索:“上一次感觉你变得不太一样,还是在很多年以前。你是不是骂过人?你当时骂的什么?好像挺脏的。”
“……”幻听说,“没有。你记错了。”
谢乐游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幻听的说法。
“好吧,我的记忆的确有点问题。”他揉了揉太阳穴,“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像在高空俯瞰这个世界。我在操纵我的身体行动……像玩那种棋子游戏?”
“这是因为你对空间法则的感悟在加深,所以偶尔会出现这种视角。”幻听说,“在文学中,这叫做上帝视角。换句话说,也就是神之眼。”
“所以我的眼睛才会变红?神的眼睛是红色?”
“不……”幻听还没说完。
谢乐游忽然肯定道:“我觉得,是金色。”
温暖的,璀璨的琥珀金色。如同黄金在燃烧。
他见过的。
……在哪儿见过?梦中?
第127章 six kill(20) 你可别想抛……
月亮升起。
那片红色的“魔鬼城”仍然远在前方。
谢乐游和李安妮决定扎起帐篷, 休息一晚再上路。
眼见谢乐游在思考什么,李安妮轻手轻脚抖落篷布,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
扎完帐篷, 她又从骆驼背上取下背囊, 拿出一口小锅, 又取出几块馕饼、一点盐巴、几根肉干。
在各地游历的这两年, 他们常常风餐露宿,吃得就是如此朴实。偶尔忍不住了, 他们也会偷偷溜进城市,又或是乡镇、村落, 打打牙祭。
有些人会热情地欢迎他们到来, 但有时,他们身份不幸暴露,也会遭到出卖。
水神死去后好几个月,水之国从惶惶不可终日的动乱中暂时稳定下来,各方势力因为相同的疑问而保持了微妙平衡。
经过调查,它终于发出了针对李安妮的通缉令。
紧接着冒出一个更大的疑问——
救下李安妮的人是谁?谁这么有本事,竟然弑神!
更可恶的是,竟然真被他干成了!
又过了几个月,大概是四国魔法师都在冥思苦想、群策群力,大街小巷里终于贴满了谢乐游的抽象画通缉令。
悬赏金额, 四百亿通用币。
换算一下,五十吨黄金。
这是一个谢乐游看了也要心动, 李安妮看了也得忍不住, 嗡鸣声炸裂了整整半个月,上至魔法师、贵族,下至贩卒走夫、大姨小妹为之疯狂了整整一年多的疯狂数字。
五十吨黄金, 在当前时代,真正的富可敌国,压都能把人压死。
没什么流言比这个异想天开般的数字更能刺激人心。
无怪乎这一年多里,谢乐游和李安妮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和追兵绕圈子。一旦暴露身份,当地居民直接转生追兵。
分食完馕饼、肉干,他们钻进各自的帐篷里。
李安妮在练习“死者苏生”的咒语,帐篷周围长出不少野草。
谢乐游听见外面草叶被风拂过的声音。
沙沙——沙——
他的手搭在膝头,盘腿而坐,自言自语:“你也觉得不太对劲,是吧?”
在战斗来临前,保持独处,和幻听漫无边际地随意聊天,是他的习惯。
“记住我教你的魔力运转回路,每一种模式分别应对什么情况。无论遇见什么,别恋战,打不过就跑。”
但每到关键时刻,幻听总会忍不住唠叨起来,把以往遇见提问才会回答的东西强调一遍又一遍,事无巨细。
他说一句,谢乐游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甚至在回想上个月在某农家吃到的香喷喷肉排,丰厚多汁的滋味比今天晚上干巴巴的风干肉可好多了。
谢乐游形容得绘声绘色,口舌生津,一点都没有即将面临大战的危机感,还在捣乱。
幻听也不生气。
等谢乐游说完,他先回答谢乐游的话,然后再把没说完的话耐心地重复。
就是因为幻听如此包容的态度,有问必答,谢乐游才会觉得好玩,放松。
随便说什么都会得到反馈,思绪乱飞也能跟上他的节奏,从来没出现过不能理解在说什么的问题,最多就是他们俩看待同一件事的角度不同。
这令谢乐游在提起撬棍就莽上去物法双攻的时候,也记住了如何弥补漏洞,如何清理现场,如何变装,如何在插翅难飞的境地逃之夭夭。
尤其是幻听提供的变装心得,简直精彩纷呈,令谢乐游大开眼界!
在谢乐游学会如何设立空间坐标以前,幻听神来之笔的伪装小技巧,曾经无数次帮他在围捕中逃出生天。
逃跑,反杀,逃跑,再反杀。
一整套熟练流程变成潜意识,刻进了骨子里。
直到他习惯不用逃跑。
风声停了。
谢乐游拿起摆在前方的火红撬棍,起身。双面开刃的长长棍身,反射出看不见脸的一线兜帽。
“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他掀开帐篷。
月夜。
面前跪倒了一地,黑压压的人。
“救救我们,魔法师大人!”最前头的老妇人,把额头深深贴在沙地。
“所以,你们是这儿的沙匪?”
用石头砌成的洞窟里,谢乐游得低头才能走进去。
“要不你在外面,我进去确认那个阿婆说的是否属实。”李安妮说。
“没事。”谢乐游说,“我想亲眼看看。”
说着,谢乐游弓着背就要走进低矮的石头房。
“等下!”幻听直接道,“加个水屏障防护。”
谢乐游抬手给自己和身后的李安妮分别设了个水屏障,源源不断的水元素从“水源”涌入他的魔力回路。
然后他才问:“为什么?”
在得到答案前,谢乐游已经看清了洞窟内的场景。
昏暗的石头房里,连油灯都没有。月光从石壁的缺口透进来,照亮了地上躺成一排的人。
他们在融化。
物理意义上的融化。从体表开始。
有的皮肤皲裂得像干巴的戈壁滩,露出鲜红的肉,恐怕连空气吹过都像刀割一样疼。有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像是在叫苦,又像是在呼吸。
还有的身上衣服、地上油布都被浸湿了。暗色的,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层层地起壳,黏在身上。旁边衣服被剪开了,黏住的地方却留了四四方方的暗色块,和身体长在一起,绞进骨头里。
哎哟——哎哟——
没有人在哭。
他们只是在忍耐活着。
跟在谢乐游后面走进来的李安妮说不出话。她双手捂住嘴,压抑住巨大的、快要爆发的情感:“这是什么?”
“辐射病。”幻听回答了谢乐游先前的问题,他把术语换成了通俗易懂的解释,“会让人不停地出血,受伤后无法愈合,身体内的脏器受损。空气里有很多脏东西,失去皮肤屏障,就会侵入人体,导致吐血,高烧发热,甚至可能让接触过脏血的人也产生相同的症状。”
不等谢乐游复述回答,李安妮已经越过他走上前,她在水屏障里抽出魔杖,短促地念出咒语:“肌体苏生。”
星星点点的绿光从魔杖飘出,如同萤火。
最靠近李安妮的人溃烂的手臂开始长出新肉。可是没过几秒,新长出的皮肤又多出淤青。
这个人猛烈地发出咳嗽,他想捂住嘴,掌心皮肤却黏在嘴唇上,被带下一块。
男人麻木地放下露出血肉的掌心。他呕出的血,和掌心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顺着纹理往下淌在地面。
男人动了动腿,他似乎想翻个身,蜷缩起来。
他翻不动。
于是只能躺着,无神地看着上方。他或许知道有人进来,或许不知道。
没有区别。
看到这一幕,谢乐游和李安妮终于明白了,老妇人先前所说的并非玩笑话。
“请送我们去死。”老妇人伏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伤心的情绪。
她只是一味在重复:“我们下不去手……拜托你们行行好,杀了我们。”
于是谢乐游和李安妮来到了沙匪们的石窟,决定一探究竟。
“先出去吧。”谢乐游对李安妮说,“这里植被太过稀疏,又有狂风终日呼啸,木元素过于弱势,无法提供足够能量。”
“这些人……还有那个阿婆。”李安妮设了个隔音咒,她低低说,“路上我在和她聊天。他们原本世世代代住在风之谷,过着游牧生活。”
“一两年前的某一天,王城里来了许多人,说要扩建高塔,把王城里的高塔搬迁来这儿。于是直接把他们的名字从户籍上划掉,当做死人赶了出来。”
“他们感到不满,为此和高塔里的魔法师发生过好几次冲突,并且开始袭杀落单出塔的低级魔法师。最近的一次,他们把两个年轻的魔法师吊死在了风之谷的必经路口。”
“所以高塔设下了魔纹阵,方圆百里不允许其他人靠近,永远只能望见远远的海市蜃楼。再接着,他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患病,死了很多人。最后只剩下了他们这点儿。”
谢乐游沉默了片刻:“你和她聊得这么详细?”
李安妮点点头:“那个阿婆看着阴沉,其实很善谈。我还没怎么问,她就一股脑倒了出来。”
“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畅所欲言吗?”
李安妮疑惑。她还沉浸在伤感中,没理解谢乐游跳跃式的问题。
“要死的时候。”
幻听秒答,没让话落在地上。
“再不面对真实,找人倾诉心声,就没机会了。”
轰隆!!!
谢乐游脚尖落地,踩在石崖顶上。他放开李安妮的胳膊,抬臂摘下兜帽。
接二连三的爆炸过后,远处的石窟化为一片火海,冲天火光照亮他们的脸。
“为什么……”李安妮表情茫然,“她那么像奶奶,她要我们救救她,为什么她要杀我们。”
才说完,李安妮就猛地晃了晃脑袋,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其实知道理由,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谢乐游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抖开,递给李安妮。
是他们俩的通缉令。
悬赏金额加起来高达五百亿。谢乐游四百五十,李安妮五十。赏金又提高了。
“因为六十几吨的黄金?”李安妮怔怔,“四国疯了吧,它们能拿出那么多钱?!谁能当场兑换带走?傻子才会信!”
“不,是因为复仇。”谢乐游说,“罡风高塔之所以搬迁,把他们从风之谷赶走,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不言而喻。
李安妮沉默。
她眺望着冲天的火光,就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兽潮之日。
然后她率先转身:“我去收帐篷和牵骆驼。”
“你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幻听少见地染上了几分轻佻,“为什么不告诉她这只是你的猜测?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带着两个魔法师同归于尽呢?”
“因为这条路不好走。”谢乐游凝视着火海,“反抗,并不常常会带来好的结果。也许它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涟漪。”
“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走下去?”
“嗯。”谢乐游重新戴上兜帽,把脸藏进阴影里,“就算只有我一个人。”
说着,他缓缓笑了:“也不算。还有你,不是么?你可别想抛下我!”
幻听拖长语调:“自己做出的选择,要自己承担责任!……不过,你说得没错。”
“我会陪着你。”直到登上神庙的那一天。
明净的夜空中,繁星闪烁。
第128章 six kill(21) 这样的走向……
“有个问题, 辐射是什么?”
“能量以波或粒子形式在空间中传输。”
“那么,什么是波和粒子?它们的定义是什么?存在几种形式?为什么会产生辐射?”
谢乐游连珠炮似的问题,把幻听也给问懵了。
“让我想想, 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呢……”
他们在原地停留了三天。三天的高强度补课。
期间李安妮旁听谢乐游的自言自语, 听得昏昏欲睡, 什么伤感反思全被听不懂的鸟语冲垮了!
真心崩溃啊!!!
还是魔纹学适合她。
但等谢乐游告诉她, 他就是用这些理论来改写的魔纹。
曾经以第一名身份毕业的优等生李安妮:“……”
有一种面对望不见顶的高山的绝望,又有一种手痒痒想揍人的冲动……你说这人的脑子, 怎么长的呢?
她痛定思痛,决定先从魔文音节与含义开始学起!不想当文盲!
补课结束后, 谢乐游弄明白了罡风高塔的问题, 和幻听一起确认了解题思路。
李安妮也实验出好几个改良版魔咒,她隐隐有能够跨过魔导师门槛的错觉,摩拳擦掌,只等上路,勇闯风之谷。
“罡风高塔我一个人就够了。”谢乐游说。
“你另有任务。”
李安妮反驳的话涌到嘴边,立刻吞了回去:“没问题!交给我!”
两人商谈了一番,就此分开。
临行前,李安妮问:“小谢,你要怎么突破魔纹阵,抵达风之谷?”
谢乐游说:“很简单, 让我也变成风。”
风的产生,是受水平气压梯度力的影响, 从高压吹向低压的方向。
风元素即能够自旋的气流。
拥有“风眼”的罡风高塔, 往四面八方散播风。风中含有的某种粒子,或者说某些粒子形成辐射,破坏了人体的免疫系统和造血功能, 导致人体罹患“辐射病”。
这就是恐怖石窟的真相。
罡风高塔身为高压中心,在散播辐射风的同时,也在不断通过风眼聚集纯净的风元素。
谢乐游要做的,就是捕捉到空气中纯净的风元素,吸纳进自己的魔力回路。在自己体内把特定风元素刻上代表空间锚点的魔纹后,再把它逐出身体,送回空气中。
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
“但很有挑战性!”
李安妮离开后,谢乐游找到了一处穿堂风刮得尤为猛烈的V型峡谷。
他在此地停留了整整两天。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他才结束冥想,用撬棍当拐棍拄起身体。
“成功了?”幻听问。
“没有……当然不可能。”谢乐游摸了摸发出叫声的肚子,勾起笑,“也不看看我是谁!”
幻听也笑了起来:“恭喜你。”
“还有呢还有呢?”谢乐游控诉幻听的言简意赅。
于是幻听开始解说这一整套操作的难度,叙述正儿八经,笑意却挥之不去,没有丝毫吹捧感的夸赞把尾巴要翘上天的小谢同学哄得妥妥帖帖的。
要么说,他是怎么在如此阴暗的大背景环境里,还能养成自信坚定的性格呢——
除去本性难移,也少不了幻听发自真心的丝滑小连招。
他是越来越不想装了。
幻听倾听着谢乐游兴奋之下快速地说话,抱怨风元素有多么调皮,不服管教,滑溜得像一条条青绿色的泥鳅。魔力刻刀贴上韧劲十足的泥鳅皮,简直破不了防!
……十八岁的谢乐游啊。
久违了。
循环往复的风元素,在风的王国中流转不休。
收敛兴奋,谢乐游开始耐心等待承载空间锚点的风回到高塔。
他不眠不休,却精力充沛,宛如收网前的蜘蛛正在蛰伏。在那个关键的时刻来临之前,只有足够静谧,足够专注,才能享受战果。
在魔蛛巢穴度过的三年,不仅令他直面生死与野蛮的残酷法则,也教会了他何为顶级猎手的捕食本能。
第七天的清晨,雾蒙蒙的夜色中才露出一线光明,他消失在峡谷。
谢乐游消失后的下午,终于挣脱藤蔓的梁恕突然出现在峡谷入口。
这次他学聪明了,他对自己施加了变形咒,把自己从头到脚变成了一个当地人装扮的老头。
这次他可是花费了不少能量点兑换魔纹阵的破解法!
谢乐游再怀疑他,也得先听听魔纹阵怎么破解吧?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都要打瞌睡了。
终于,傍晚时分,逢魔时刻,一道被拉长的兜帽人影投射在滚烫的戈壁。
梁恕做好心理准备,踉踉跄跄跑向人影。他没敢跑太近,担心又是一撬棍敲来,给他当头一棒。
梁恕跑到中途就腿一软倒在地上,老泪纵横,声情并茂:“魔法师大人,帮帮我们——”
好!没动手!
而且人影在向他走来!
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梁恕没敢抬头,他抹了把脸,奄奄一息道:“老朽……老朽知道怎么破除幻象,去真正的风之谷……”
“风之谷?”头顶上响起的竟然是个女声,“风之谷已经消失了。”
什么?!
梁恕一骨碌抬起脑袋,背光的夕阳刺得他忍不住眯起眼。这张脸……
李安妮摘下兜帽,转脸看向一旁:“杰克,你认识他吗?”
一个当地人装扮的麦色小伙走过来,才看一眼,他原本眯缝的笑眼瞪得溜圆:“爷爷!”
蛙趣!!!
梁恕冷汗直流。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李鬼偶遇真李逵了!
更恐怖的是,这个叫杰克的小伙唰地掏出一根铜项链,捣鼓几下掰开项链夹,项链里面——竟然是张黑白抽象画!
抽象画里的老头还在挤眉弄眼:“怎么啦,王杰克,想你阿爷了?”
李安妮和王杰克看看画,又看看老头,登时一个掏魔杖,一个抽弯刀!
刀杖齐飞,眼看着就向梁恕杀来!
梁恕二话没说,手指都要磨出火星子,赶紧跳时间线!
他跳完,还没看清楚到了哪里,系统不禁灵魂发问:“你现在可是领域魔导师,好不容易耗费能量把级升上来,还不撕破伪装,一个禁咒把他们统统拿下?哪怕对谢乐游威逼利诱呢?”
梁恕:“……路径依赖了,忘了,”
一人一统的互相埋怨自不必多说,回到傍晚的峡谷这里。
眼看着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王杰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李安妮倒是很淡定,见怪不怪。她对项链里的抽象画更感兴趣。
“魔法画?”她好奇地凑过去,“能借我看看吗?”
王杰克后退一步:“这是奶奶留给我的遗物。”
“噢……”
一阵不约而同的沉默。
李安妮转身往回走。
王杰克眼中有几分挣扎,他握紧项链,追上去:“你觉得他能不能回来?”
“不知道。”李安妮抽出魔杖,“我不想期望太多。那会让我没法行动。”
她嘴唇蠕动,默念咒语,沿路枯死的草籽开始发芽生长。
王杰克停下脚步,一脸困惑:“你和他不是同伴吗?”
李安妮没有回答,她转过脸,眼神灼灼,透出股被风沙磨砺的狠劲:“有问问题的功夫,你不如召集还能动弹的人,把种子尽可能的播撒。我需要植物。”
王杰克被她的变脸震慑住,很快,他言语里多出尊敬:“我明白了。阁下。我的兄弟姐妹们,就拜托您了。”
“我不是什么阁下。快点去,今天的治疗任务仍然紧迫。”
李安妮摆摆手。
王杰克一路快跑离开后,她看向能见度极低的远方。
不止是同伴……而是战友,是亲人。
正因如此,她才没工夫浪费在想东想西上。谢乐游有谢乐游的任务,她也有她的任务。
不能让那小子真把她看扁了!
与此同时,谢乐游已经来到罡风高塔的顶层。
他半身都被鲜血浸透,火红色的撬棍却愈发鲜艳。
即使在幻听的反复提醒下,他早就利用“水源”构造出了完全抗辐射的水屏障,塔内无处不在的罡风与不要命般的疯子魔法师,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从清晨杀到光线昏暝,挥剑变成本能!
一剑砍不动就抡两棍。横劈不行就竖砍斜挑加当头棒喝。
直到目之所及无人站立,也因此,塔内灯火都被剧烈旋舞的元素乱流吹灭,无人能够点起。
难闻的血腥味早就麻痹了他的嗅觉,他也不再和幻听对话。
讽刺的是,在极近暴虐的杀戮中,他的大脑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澄明静谧。
幻听不说话了。嗡鸣声也消失了。
只有风在呜咽歌唱。
呜——呜——
他踏在血泊里,一步一个粘稠的暗红脚印,终于直面藏在塔顶的神祗。
从塔底直贯塔顶数百米的漆黑铁柱,顶端浮现出游动的青绿色,厚重光芒一明一灭,犹如一呼一吸。
忽然!
光芒化为一面青镜,映照出谢乐游此时此刻的脸。
血染红了他的脸。
他的眼眸。
然而这双倒映出的眼眸中,无悲无喜,只有平静。
镜中出现一行魔文——
“你会后悔的,我已看见命运。”
幻听在耳边轻轻说:“杀了它。拿走风眼。”
“噬神者,必遭天谴。”魔文消失又出现。
幻听笃定而坚决:“它不是神。它是堕落者,它才该遭到裁决。”
谢乐游没有举剑,也没有瞬发魔纹,他抬起手,要拿走青镜。
青镜表面浮现出诸多锁链,把它困死在这片青绿色的光芒中!
谢乐游的手却越过对他而言犹如虚幻的锁链,牢牢地抓住了镜面边缘。
镜面魔文迸出的速度愈发急切:“我是建立风之塔的圣魔法师……我好不容易才做到元素化……不……我是神……我掌控了风眼……我是这天地间的元素柱神……我是谁?我是谁!——我才是神!神庙也认可了我!你不能篡夺我的权柄!”
谢乐游把青镜取出来。
他照了照自己:“回去之前得洗个澡。太难看了。”
所有魔文忽然通通消失。只留下一行颤抖的字:“我愿意臣服于您,主人,留下我。”
谢乐游笑了。满脸流动的血,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惊悚。
可他的回答却是如此温情脉脉:“好啊,既然你这么乖,这么懂事,我答应你。”
“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谢乐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青镜肉麻到令人目不忍睹的吹捧赞美。
他松开手。
镜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明明是虚幻模糊的青光,却在这一刻碎得四分五裂。
每一片碎片都跳出泣血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
“嗯。觉得这样的走向更有意思。”谢乐游说:“我只答应了你的臣服,又没答应要留下你。”
“生气吗?绝望吗?”
“可是解释权现在属于我。要不要听从你的祈求,在于我一念之间。”
“感谢你用真实案例,教会了我。”
第129章 six kill(22) “保重。”……
碾碎青光的瞬间, 整座摩天巨塔都在晃动。
然而很快,晃动又陡然停止。
谢乐游指尖逸出蓝光。蓝汪汪的光芒化作一个保护罩,把青光包裹起来, 又重新流回到他的体内。
要磨灭一个与法则几乎融为一体、已经彻底元素化的圣魔法师意志, 并不容易。
好在谢乐游在幻听的指导下已经做过一次, 这次愈发驾轻就熟、
更何况, 与遭到他空间斩背刺还能立刻反击的水神相比,风神更像是一个陷入精神分裂的病患。
它反复无常, 强硬外壳下隐藏的是虚弱的内核,毫无原则。
以至于水神戴着镣铐还能和谢乐游在塔顶大打出手, 风神却被锁链死死禁锢在镇柱, 挣脱不能,连人形都无法化作。
风之塔内彻底陷入死寂。
太安静了。安静得无聊。
谢乐游一屁股坐在地上,倚靠着被打磨得光滑的塔墙。越往上走,塔墙上的装饰就越多,有些是壁画,有些是魔文,珍稀又金贵的宝石原本随处可见,当下却沦为一堆不值钱的废墟。
结束战斗以后,疲惫汹涌而至,他放下沉重的撬棍,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个两个的身上都有镣铐,看来成神也不是什么好事。”
“它们不是真正的神。”幻听说。
“好吧, 堕落者又是什么?”谢乐游没忘这个第一次听见的词汇。
“还记得解释过的人体免疫系统吗?它们原本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核心, 后来却变成了能够无限增殖的癌细胞,它们像破坏人体一样破坏着秩序。清除癌细胞,是人体的自救。”
“既然如此, 负责清除癌细胞不应该是神庙的职责么?”谢乐游质疑,“但神庙几乎什么也没做,只是放任自流,又或者只是在维持业已腐烂的旧秩序。”
少见的,有问必答的幻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幻听也回答不了。
不过没关系,等他登上神庙,总能弄明白这个世界、他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乐游在塔顶就地取材,施法聚集水元素冲了冲身体,又找到一件干净低调的魔法师灰袍换上。
清水冲洗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嘶嘶吹气,但还能忍。他身上的伤口虽然细密,却普遍不深,也没伤到重要部位。浸湿他半身的鲜血,多数来自他人。
这得益于包裹在他重要器官周围的空间膜。
水屏障挡去了风中所蕴含的诸多射线,而空间膜则利用位移挡去了大半物理攻击的命中率。
“怎么不说话了?”
谢乐游并没把这些家常便饭的伤口当回事,但穿好衣服,他似乎察觉到什么。
“没事啦,回去找安妮姐治疗就行了。小伤而已。”他笑嘻嘻道。
“哪里算小伤!”
“……”谢乐游没忍住乐出了声。
他低头从胸口扯出一串吊链,充当吊坠绑在一起的两枚翠玉扳指晃晃悠悠,隐隐渗着暖意。也许是心理错觉,伤口带来的痛意减轻了许多。
一次是心理错觉,总不能这么多年了,回回都是。
“幻听先生,你不会真是魔法百科里记录的那种妖精吧?戒灵?”
“不是。”
“那就是死后附着在戒指上的幽灵?你的知识渊博,好像无所不知,生前一定是个大贵族!”
“也不是。”幻听无奈道,“为什么总和戒指过不去?”
“嗯?因为好奇。”
谢乐游说:“这串吊链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上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许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幻听说,“小孩子不记得也很正常。”
“但我记得。就算是刚出生时候的事,我也记得!”
“……”幻听沉默。
“骗——你——的。”谢乐游笑容淡了些,“怎么可能有人记得出生时候的事。就算记得,也只有模糊的感觉。”
“给我留下戒指的究竟是谁?真想知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会怎么办?”
“很好的问题。”谢乐游的手指攥紧戒指,“我想过很多次。这两枚戒指看起来很值钱,不像是我母亲和养父留下的——所以,它很有可能和我的生父有关!我会杀了那个抛妻弃子的混蛋!!!”
“咳咳咳!”幻听一阵剧烈咳嗽。
“——绝对不是!!!”
“也不对?”谢乐游沉思,“好难猜呢。”
“别猜了。”幻听说,“无论他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
“你说得对。还有人在等我回去,我答应了的。没工夫在这耽搁。”
谢乐游休息好了,拍拍手掌。
两道蔚蓝灵光如游鱼钻出掌心,窜至高塔镇柱的顶端,一左一右开始往下蔓延。
从镇柱,到塔壁内墙,再到一层层旋转的楼梯,倒在不同楼层的魔法师……无论死物还是活物,直到把整座青绿色的罡风高塔,乃至方圆百里的风之谷,都冻结在超低温形成的冰层中。
谢乐游并没有解除封锁了整个风之谷的魔纹阵。
就算风眼不在,残留在此地的辐射浓度依然高得吓人。唯一的净土,只有高塔内部。
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封锁,以免他人误入。
能够来去自如的人,只有留下空间锚点的谢乐游!
“走了。”
此时已是月落星沉。
谢乐游出现在他离开前的V形峡谷……峡谷?
这儿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片灌木林?
“站住!”从林中跳出来一群目测平均年龄还没谢乐游大的少男少女,“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笨蛋!串词了。”为首的眯眯眼少年一巴掌拍在小弟脑袋上,“咱们不是沙匪了!”
“不当沙匪了?但是安妮姐的同伴不是还没从风之谷回来?”
“对呀,杰克哥,你忘记婆婆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我们的话了?”
“谁说我忘了?”眯眯眼少年睁开眼,“阿婆说,如果他们两个能解决风之塔,我们就去投靠他们。”
“对呀?这不是还没解决吗?”
“安妮姐解决了风神的诅咒,治好了你俩的病,还不算没解决?”
“哦,对哦……安妮姐好强!我以后也要当木系魔法师!”男孩女孩异口同声。
眯眯眼少年昂首挺胸:“而且,谁又说,风之塔没被解决了?”
“风——不是停下来了么?”
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忽然出现的谢乐游,几十双眼睛瞪得溜圆——
兜帽下的谢乐游眨了眨眼,手略显迟疑地指向自己:“我?”
峡谷内猛然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欢呼、口哨和尖叫!!!
“哥,欢——迎——回家——!”
“哥,你累了吧,进来石窟休息,安妮姐还在给最后两个人施法治疗,马上过来。”
“哥,要不要吃点,你去打那群坏蛋,肯定饿了!我和阿妹做了烤肉,是最嫩的小羊羔配上红柳枝,肯定香!”
“哥,你太帅了!!!你真好看……嘿嘿,能不能教我两手呀?”
“白痴,哥刚回来要休息,别打扰他!哥,吃沙棘果,可甜了,我自己种的!”
“哥你别害羞,我们没有恶意的,就是太激动了,嘿嘿哈哈哈……哥你真帅,太强了!!!”
隐秘的石窟内,篝火旁。
一群大小孩子星星眼围着谢乐游叽叽喳喳,馋得流口水。
被众星捧月围在中心的谢乐游烤肉咽不下去了,他有点不知所措。他把手上没动过的柳枝肉串伸向孩子们:“你们也吃。”
“不吃不吃!!!我们不饿,一点都不饿!”一个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出息!”眯眯眼少年挨个敲了下脑袋,“把口水擦了!恶不恶心。”
“行啦,一起吃吧。”谢乐游强行把烤肉塞他们手里,“吃饭就是要有人陪着最香!”
食物准备得丰盛,有肉有水果,十几个少年,一人一串还有多,够吃的。
再说,他交给安妮的背囊里,还有干馍馍和肉干呢。足够填饱肚子了。
李安妮走进大石窟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风卷残云般的一幕。
不仅孩子们在饿狼扑食,就连谢乐游都在大快朵颐,抛却了他那不论何时都习惯性细嚼慢咽的“贵族”毛病。
“快来!安妮姐,专门给你留了三串烤肉!焦香焦香的,火候可到位了!”
才忙完的李安妮擦擦额上的汗,双手又在衣襟上擦了两把,情不自禁笑了:“哎,来了!”
李安妮在谢乐游身边一屁股坐下,也不在乎形象,抓过烤肉就啃。满嘴流油。
她嘴巴鼓囊囊的,忙里抽闲比了个任务完成的手势。
谢乐游和她碰了碰拳:“任务完成!”
其他的,不用多说了。
吃饭,吃饭!
等到夜深人静,峡谷顶上,微微的和风吹动谢乐游的袍角,李安妮坐在石壁边,手撑着两边,双腿交叠。
“你治疗速度越来越快了。”谢乐游抬起头,望着一轮弯弯的月亮。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李安妮腿摇晃了两下,“不过也是这几天练出来的!虽然这群孩子大多数症状较轻,但有两三个重症的,起都起不来,很棘手,我得时刻注意他们的情况。”
“说白了,他们现在靠我的改良魔法吊着命。换个别的木系魔法师来,恐怕都不行。”
“很累吧?”
“还好,他们照顾人的经验也蛮丰富的,还自觉按时段排了班帮我盯着,有事随时再喊我。”李安妮说着,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肩膀松弛下来,“……说老实话,确实很累。这两年哪怕是逃亡,我都没这么提心吊胆过,睡觉都睡不安稳。”
“哈哈哈——”谢乐游笑道,“看来我给你找了个苦差事。不过,你和他们相处得挺好,都混上孩子王了。”
“而且,他们也确实很信任你。是群聪明的孩子。”
“你遇上他们给你准备的欢迎仪式啦?惊喜么?”李安妮显然早就知道他们的预案,侧过脸挤了挤眼。
“惊喜,可太惊喜了。”谢乐游说,“在此之前我绝对没想过这个局面。”
那位阿婆,也是个以命做局的狠角色。
她最后的那番话,九分真,一分假。他们那群老弱病残,不是最后的幸存者。
他们把孩子们藏了起来。
如果谢乐游他们逃不出来,说明是假货。如果谢乐游因为他们的行为厌恶或仇恨他们,他们病入膏肓,最后也死了。
孩子们是无辜的。
但也不是那么无辜。就算大多数孩子不清楚内里门道,作为孩子们原先的首领,王杰克一定知道。
就算谢乐游没发觉阿婆遗言的深意,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出现,找到李安妮。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在找到李安妮以前,他们就一个一个因辐射病而死去。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俩来的。尤其是你。”谢乐游说,“大概是发现了你使用亡者苏生的能力。亲自接近我们,应该是为了查探我们的性格。”
“嗯……不破不立。”李安妮苦笑,“阿婆真是会揣摩人性,给我们出了道难题。”
这道难题其实很好解。
只要不在乎生命就行了。本来就与他们无关。最多,也就是间接的联系。
晚风吹过山崖,李安妮重新把两腿交叠在一起,她眼神变得坚毅:“小谢,我想好了,我要留下来。”
“我是为了想要救回想救的人,才会走上这条路。生命将逝,有能够挽回遗憾的机会,我一定要竭尽我的所能,全力以赴!”
谢乐游抬手扶在她的右肩,拍了拍:“保重。”
他真心祝福。
谢乐游放下手。他凝望着天上的明月。
夜如水,月似钩,天下终无不散之筵席。
不过,在离别之前,谢乐游还有个盘旋良久的想法。
“风之国的异状肯定瞒不了其他三国太久,届时你们待在这,很容易被有心之人钻空子,也不利于病后修养。”
李安妮点头:“你说得对,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得尽快搬家。只是还没想好搬去哪儿。他们走不了太远。”
“我有个想法。”谢乐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送你们去罡风高塔!”
第130章 six kill(23) 价值五百五……
谢乐游的提议, 得到一致赞同。
作为风之国魔法师大本营,塔内生活水平堪称奢靡,储备粮就算同时供应几百魔法师都绰绰有余。要是不讲究质量, 能就地拉出一支成千上万人的军团。
更别提塔内还有各式魔导具, 足不出户种地都没问题。
几天后, 谢乐游把他们带到清理干净的罡风高塔。
清理巨塔的工程, 自然不可能光凭一个人完成。
每座高塔都有自己的风格。正如磁水高塔的市侩与世俗化,罡风高塔则是学术狂人聚集地。
罡风高塔弄出来的辐射, 与这帮疯子的实验脱不了干系。
……虽然谢乐游也没资格说他们疯。
谁叫他们撞枪口上了呢?
魔导师及以上级别,尽数剿灭。精锐刺头, 在冲塔时拼杀大半。剩下的, 几乎被血染高塔的地狱图景吓破胆。
大魔法师都少,基本是初、中、高级魔法师,以及瑟瑟发抖的魔法学徒。
他们在“杀神”的恐吓下,魔法与手脚并用,三天内就按时按质把高塔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自觉回到高塔底部的地牢里。
所谓的魔法师,在面对令人绝望的毁灭性力量时,与待宰羔羊也没大多区别。
……这就是神明的想法?
“看好他们,一定不要出塔。”谢乐游嘱咐李安妮。
“明白。”李安妮拍拍手,看向一楼大厅排排坐的小鬼们,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老师。”
“想不想学魔法?”
“想!”孩子们异口同声, 向老师鞠躬, 执学徒礼,“安——妮——老师,早上好!”
分明也是才成年的少女, 李安妮却十分严肃,绷着脸:“嗯,去吧,今天先收拾好自己要住的房间,不许争抢打架!不许擅自去二楼以上,有危险。”
孩子们一呼而散。
原本安静的高塔,登时溢满欢声笑语。
谢乐游朝李安妮竖了个大拇指:“很有魔导师风范!”
李安妮大喘气:“紧张死我了!哇——”
她脸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还没从晋升的兴奋中缓过劲来!
日夜不休的付出,并不全是辛苦,更有收获!
谢乐游在罡风高塔待了半个月。
确定塔内进入有序运转,又把塔外魔纹阵重新改良一番,谢乐游终于决定再次启程。
这段时间,谢乐游利用游历时留下的空间锚点,一直在打探外界消息。
风之国王族似乎有手段和高塔定期联络。然而出于某种顾虑,他们把消息压了下去。直到谢乐游离开前,罡风高塔失联的消息才被彻底爆出来!
风系魔法师并没有全部搬迁去高塔,王城内外,起码保留了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其中包括几支游学的魔导师团队,以及一位赫赫威名的领域魔法师!
消息爆出第一时间,留守的风系魔法师纷纷赶往远离王城的郊野,饱含怒火,把偌大戈壁犁地三尺。
那日,禁咒卷起的龙卷风遮天蔽日,荒芜人烟的戈壁滩被轰炸了个底朝天!
罡风高塔仍旧无影无踪,就好像藏去了异空间!
但有一点,经由那位领域魔法师的狂怒佐证,外界能够确定——
风神,死了!
问题是,下一座被盯上的高塔是谁?
这场四国大逃杀,来到了二选一的关键赛点。余下两国魔法师,人人胆寒。
这一次,高高在上的他们,却成为了被瞄准、被耻笑的猎物!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天!
在外界甚嚣尘上的流言中,谢乐游早就通过事先留下的空间锚点,顺利抵达目的地。
——火之国。
火之国与水之国相邻,却与风之国几乎呈对角线。在外界的猜测里,买谢乐游先攻击重土高塔的人要多得多。
火之国顾名思义,火山林立,山体熔岩地貌崎岖且广泛,然而人口却颇为稠密。
火山灰形成了肥沃的土壤,为四国供应大量粮食。山脚下植被茂密,有天然的地热资源供平民烧水煮饭,甚至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魔力温泉,对疗伤、祛毒等都有奇效。
四国中,除去魔导具相关贸易繁荣的水之国,火之国是各系魔法师第二密集的国度,也是民风最为开放豪迈的国度。
王城,酒馆。
“这日子没法过了!到处都在人心惶惶,就等着那个预言小子杀过来?”
“风之国那群怂蛋,被吓得直接把高塔搬走了都没逃过,人没了一大半,连个屁消息都没传出来!”
“少说点,对神明大人不敬。”第三个人贼眉鼠眼地扫了一圈,压低声音,“万一那家伙没去土之国,来这了怎么办?说不准,他已经到了!”
前两个人说话的人顿时不说话,酒也醒了大半。
“哪有这么玄乎。”旁边桌的人不禁插嘴打破沉默,“要知道,四位神明中,就属咱们的守护神最不好惹,年年活祭才令火山得以平息。”
“没错。”旁边桌穿着长袍的魔法师也矜持地点点头,“就算他们能找上炽火高塔,也不可能直面神明大人。”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咱们的神,在火山里。”
“有本事,他们就跳进去!”
不远处,一个穿着兜帽的人影起身,扔了些钱在桌面上。
这两桌在二楼小声交谈的人听见动静,忽然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站住!”
魔法师赫然起身,抬手抽出魔杖,就是一道“引火成刃”!
整个酒馆二楼用作点缀的烛火登时熄灭,汇聚成数道火刃把灰袍人团团围住。
“藏头露尾之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魔法师的同伴也紧随其后,翻过二楼栏杆就一跃而下,重重落在桌面。
他目露凶光,俯身一拍桌面,手上戒指发光,嘴唇急切蠕动。
众人面前的酒杯顿时一空,两条酒香四溢的水龙卷腾空而起!水龙冲灰袍人摇头摆尾,发出凶猛嘶吼。
有了带头人,酒馆里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要么躁动不安在交头接耳,要么也冲上来,召唤土柱突刺的、飓风的、火球的,不一而足。
“一群人围攻我一个,究竟是你们太胆小,还是我名号太响亮?”灰袍人冷冷笑道。
“嚣张!”
“一起上,弄死他!!!”
原本大家伙还在犹豫,听见这话还能忍?直接撸袖子掏魔杖一拥而上!
十几分钟后,炽火高塔闻讯赶来的数位魔导师才姗姗来迟。
为首的魔导师把被压在地上的灰袍人兜帽一揭,又举起抽象画风的通缉令,仔仔细细对比了好几遍——
“一群蠢货!抓错人了!”
最开始挑起事端的火系魔法师不可置信,他一把揪起灰袍人衣领,往他鼻青脸肿的猪头上又左右开弓甩了两巴掌:“你有病啊!你不是在这装什么?”
灰袍人被打醒了,他吐出口血沫,喷在魔法师脸上,他还贱兮兮地嘿嘿一乐:“爷乐意,要你管我?来啊,有本事你再打!老古董,不懂潮流!”
“我操xxoo又脏又臭的死瘪三!!!——”
在魔法师电音频发的新一轮拳打脚踢中,最开始提起“那家伙可能已经到火之国”的人走出酒馆后门,等他走出长长的酒巷时,已经披上了一身灰袍。
谢乐游拉了拉兜帽,看向巷子外。
放眼望去,满大街穿着魔法师灰袍的人。男男女女,甚至大多数是平民。
很快,通往酒馆后门的小巷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灰袍人冲到巷口,左顾右盼。
快速张望两下后,他失望地低下头。忽然,他猛地转向身后——
小巷幽深,空无一人。
灰袍人咬牙,担心追兵追上,只能继续逃跑。
他脚背绷紧,如灵巧的鹦鹉在街巷飞掠而过,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泥牛入海般融入人群中。
被喷了一口唾沫的魔法师面容扭曲,他披头散发,毫无先前的矜持修养,带领一帮人冲出巷口。
光天化日之下,藏木于林。
贼兮兮的灰袍人不翼而飞。
“小贼!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抓狂的吼叫惊起几只雀鸟。
灰袍人还在逃跑,他一口气跑出位于山脚下的王城,跑向黑漆漆的大山。
到了山中,他就像回了家,不看路都知道怎么走。
灰袍人跑到最大的火山半山腰,矮身钻进熔岩溶洞,一路七拐八弯,直到跑到某块岔路口的空地,才停下脚步。
他手掌按在溶洞岩壁,摸索几下,在空洞处酝酿火元素,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句咒语。
瞬间,看似沉重的黑色岩壁立刻翻转,把他卷了进去!
“乔恩,回来了?”对面的岩壁上,一个妇人的黑白头像笑着迎接灰袍人。
忽然,她睁大眼睛,愈发热情:“哎呀,是我们家小乔恩的朋友吗?欢迎欢迎!”
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
灰袍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后颈汗珠蜿蜒而下,浸透了灰袍后背。
他牙齿格格作响,整个溶洞内安静得吓人,连画像都不再出声。
过了漫长的一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强忍恐惧,一点点转过身体,面向刚才翻进来的岩壁——
没有。
居然没人?
灰袍人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汗液从他掌心滑落到指尖,又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他抬手抹了把汗,舒了口气。
“妈,你别老吓我!我不是小孩儿了!”
灰袍人抱怨地坐到沙发上,接过递来的茶杯。兜帽从他头上滑落,茶杯在他唇边顿住。
他保持欲喝未喝的姿势,一点点往左手边扭过脸。
大脑一片空白——
“你好,路乔恩。”
正版灰袍人坐在沙发上,价值五百五十亿的值钱脸蛋,就这么鬼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谢乐游手持翻开的日记,对鼻青脸肿的路乔恩笑道:“关于火种的下落,我们得聊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