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以琅见顾晓眠拧着眉毛,攥紧拳头,面有愠怒之色,他也不好再说一些强词夺理的话,乖乖垂手站于一旁,准备挨训。
顾晓眠本满腹火气,正欲发脾气,可踢空的那一脚让她顿觉颇没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扭过身子,神情冷淡道:“算了,随便你。”
楚以琅在顾晓眠转过身之后偷偷瞧她。他做好了准备,可这场训斥没降在头上,就有些拿不准了。
他言语中带着些讨好:“你别生气。”说罢,往前走了半步。
顾晓眠不理会,扭过头,更不去看他。她翻出自己先前画的地图,憋着一股气。
她将地图摊平于桌上,挽袖研墨,又提起笔往上加今日所见之景。
“大晚上的,烛光不够亮,你小心伤眼。” 楚以琅立在一旁,温言道。
“哦。”
“咱们此事宜从长计议。”他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点距离,指了一下纸,“这两栋房子之间有一条狭长的小道。”
顾晓眠因他所言,添了几笔。
“你别气了。”
“我气不气,管你什么事?”
楚以琅见顾晓眠愿意搭话,瞧她脸颊因气愤而微红,正想说一些“我关心你”之类的哄人的甜言蜜语,却被顾晓眠紧接着的一句话堵了回来。
“我可是要去杀那暴君的,计划若不成,就死在半道上了。一条命都顾不上,你犯不着担心我的眼睛。”她冷哼一声。
楚以琅猝不及防被话砸入耳内,一口气堵塞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顾晓眠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她站在书桌后,缓缓地将手绘地图完善,又仔细端详,待纸上墨迹干透,把地图卷起,重新放置回原处。
“无论有没有你帮我,我都要去做这件事。你要是愿意帮忙,就好好帮我,少在一些旁支末节上耍心眼。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非要强迫你。”顾晓眠说道,“我不需要一个有可能临时背叛我的队友。不管你是不是好心。”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这话很重。
顾晓眠是真生气了。
楚以琅默默注视着顾晓眠坐到梳妆台前,她干净利索地把头发高高扎起,很快又翻箱换了一套便于行动的装扮。
他眉毛微皱,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沉下嗓子:“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不要有下一次。”顾晓眠终于看向他。
楚以琅点头。
屋内一时间无人开口。
楚以琅有意缓和气氛,见她行为,笑道:“你是要去做什么?当夜行侠吗?”
“我要去顾知良的书房里偷地图。白日里,墨行瑞的话提醒了我,原身的爹在礼部工作,参与许多事的规划,一定有份详细的京城地图。说不定就放在书房里,我要去碰碰运气。”顾晓眠一边说着,一边吹灭了一根蜡烛。
朝廷形势多日以来波谲云诡,顾知良有些畏惧出事,不愿久留在衙门里办事,每日一大早去了,若无大事,他能带回来的公务就会带回府里办。
这种行为在礼部是被准允的。
今年春日祭祀活动不少,因此,顾知良的书房里极大可能有一份京城地图。
“好。”此时的楚以琅不敢再有反对意见,只是道,“我走前面,给你探路望风。”
“嗯,谢谢。”顾晓眠同意了。
她看向窗外,远处仍有人提着灯走动。
楚以琅望向顾晓眠的侧脸。
烛台上的蜡烛滚下蜡泪,顾晓眠白瓷般的皮肤被端在手中烛光晕染出细腻的光泽。她自打穿越后就常常拧着眉,楚以琅忍耐住了,他克制自己不要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头。
他在心底苦笑。魂魄之躯,就连碰一下她的衣角都做不到。
“等他们都去睡觉吧。”顾晓眠道。
楚以琅对穿墙的掌握不够熟练,怕自己今夜一时失误坏了事,便找了一扇花鸟图屏风,进进出出地练习穿墙。
顾晓眠则安静地坐在旁边。
她知道自己那些话说出来会有点伤人,可是她不得不说。她需要有一个坚定的队友,而楚以琅总是劝她放弃……纵使是想为她好,可有违她本人意愿。
这下一来,估计楚以琅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明着反对了。
可到底是惹人不痛快了。
说起来,她是有点仗着楚以琅对她的好脾气。
楚以琅并非对所有人如此温柔体贴。在穿越之前,通过寥寥几面交情与他人传闻,她便知晓此人待人向来不冷不热,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意味,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就算是穿越之初,两人之间也起过些矛盾,吵过架。
可渐渐的,楚以琅对她的态度好转不少,甚至称得上纵容。不是她自恋,大家都是在社会上工作过的成年人,顾晓眠与楚以琅在某些事上心照不宣,不过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有时察觉到楚以琅专注地凝视自己,自己胸膛里的心也随之猛烈一跳。
她是明白的。
顾晓眠咬了咬唇,心中升起些许愧疚,但又不好再去解释。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事,一心思索弑君事业。
只要杀了那暴君,一切事情都可以得到完美解决。
楚以琅可以不用被迫束缚在她身旁,当一个无依幽魂。
时间转眼而过,估摸是子时。夜深人静,顾晓眠吹灭了屋内最后一根蜡烛。
她本想再晚一点,但担忧行动时拖延过久。次日破晓之时,顾知良就要去上朝。那么一大众仆人在天没亮时就要起来忙碌。
这暴君,虽不理朝政,但早朝是断断不可少的。臣子久候庭外,他姗姗来迟。他就喜欢高坐于上,俯身看见众多臣子在脚下跪拜,无论其中是否有人步履蹒跚,须发皆白。暴君听上一早的赞扬之词,退朝后便心满意足地去放肆玩乐。
顾晓眠暗中骂完暴君,她又想起眼下之事,实在怕与府中早起的仆人撞上面。
她对楚以琅指了指门外,楚以琅心领神会,整个鬼穿过木门,出去绕屋查看。过了一会儿,他返回归来,朝顾晓眠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跟他走的手势。
顾晓眠将衣物枕头堆放于被子下,摆出一副有人缩在其中安眠的假象。若出了什么意外,除了阿玉以外,没人会靠近她的床榻叫醒她。况且,就算阿玉发现了端倪,短时间内也不会声张。
她环顾四周,自觉一切妥善,动作轻柔地推门而出。
顾晓眠合上门,微弱的木门吱呀声消失在风中。她缓缓转过身,楚以琅站在路上等她。
她仰头一瞧。明月被浓云遮挡,半晌才露出半幅面孔,眨眼间又被黑云盖住了。
她在心中嘀咕,这天气真适合当梁上君子。
顾知良在府中有两个书房。一个外书房,一个内书房。
若有同僚与清客来访,若有要事,便会去外书房商议。
外书房比内书房远上一倍的路,来往通道每当入夜便会两边落锁。顾晓眠不太希望地图被人放于外书房,否则她真得寻来长梯翻墙,还得瓦上行走。
这两年外客往来之事少了许多,而顾知良与李悦云多年来情投意合,内书房坐落在二人院子旁边,自然会把许多公务放在内书房去做。
思及,顾晓眠心中的把握大了不少。
楚以琅作为鬼魂不会被人发现,恰好适合探路。虽此时众人皆沉沉入睡,仅有数人看守,但为了安全起见,楚以琅先走一遍,确定无人后再回来找顾晓眠。
就这样,一人一鬼走走停停,不消片刻便抵达书房外的花园中。
书房门外有两位仆从看守,他们正靠在墙上扯闲话,隐约有人声传来。
顾晓眠的身体藏在树后,楚以琅往前走,试探着他能离开顾晓眠的距离。若距离不够,他就给顾晓眠比一个手势,顾晓眠再缓慢向前移动。
前面是一片空地,没有旁物遮挡身形。
楚以琅让顾晓眠不要再往前走了。
顾晓眠蹲在花丛后面,焦急地等待。她探出头,已看不见楚以琅,可楚以琅从未离开她如此远过。她躲着仆人的视线,又往前挪了几步。顾晓眠既怕被人发现,又怕楚以琅受伤。
她没有黑衣,得想办法搞来一套。
楚以琅回来后道:“书房的门上挂了锁。我到书房里看了一下,背面有窗户没落好木栓,外面可以打开。”
顾晓眠蹲在地上,抬头望着他。楚以琅说话时竟有些无力,显而易见方才是强忍分离过远的痛楚,咬牙穿墙为顾晓眠打探清楚。
她顿了顿,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不用担心我。” 楚以琅此时居然笑得出来,“那两人看守不严,只顾着聊天。你小心点,跟着我走,我们绕个远路走屋子背后就行。”
“倒也正常。”顾晓眠道,“府里管得不严。多年以来也没有贼人跑书房去偷窃,比不得偷些金银首饰值钱。看守不过按规矩走个过场。”
她瞥见楚以琅放在身侧的手指在颤抖,沉默了一下,又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真没什么,一点点疼。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这么远。” 楚以琅摊开手,“能力也是需要锻炼的。”他岔开话题,“你跟着我,我现在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