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背光立于门口。
跟在白可静身边的嬷嬷丫鬟们迅速涌入屋内,柔声道:“小姐,夫人找您。”
白可静已听见动静,惊慌失措地睁开双眼。
顾晓眠暗叫不好,估计有人在外头偷看。可一旦错失良机,白可静极有可能会家族被关禁闭,不知能否再见面。
她咬牙,狠下心来,把发簪往白可静脸上划去。
可没等她得手,就被一位老嬷嬷拦住了。
嬷嬷如铁钳般抓着顾晓眠的手。她铁青着一张脸,质问道:“顾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晓眠将她的手甩开,见此事无法再继续下去,便直接把发簪随手插到自己头上,扬起下巴道:“我怎么了?”
“奴婢看见您想……”
“看见什么?” 顾晓眠笑得张扬,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瑟缩,视线在屋内几个人脸上轮流扫过,笑问,“你们谁看见了什么?说清楚。”
白可静脸色惨白,忙不迭道:“晓眠想看我的首饰。”
“对啊。我就是想看首饰,怎么?你们管到我头上了?” 顾晓眠一点也不心虚,这些人又不能杀了她,干脆反咬一口,“谁准你们擅自进来的?”
接着,门外又涌进来数人,是顾晓眠的贴身丫鬟。
她们见气氛紧张,有意缓和,便道:“刘嬷嬷,你们怎么突然走了?我听说外头湖边新放了鲤鱼,几个小丫头正要去喂鱼呢。”
顾晓眠的大丫鬟阿玉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对着顾晓眠笑:“小姐,屋里头怎么了?”阿玉细细打量顾晓眠,看她没吃亏,暗中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事,我戴一下白可静的首饰。” 顾晓眠如此回道。
刘嬷嬷道:“哪有尖端对着咱家姑娘的玩法?我可没听说过。”
“哦。”顾晓眠见此人不依不饶,冷了声调,“有吗?你见到了?”
白可静自然向着顾晓眠说话,马上应了一声:“我可没看见,我们只是在玩首饰。嬷嬷你老眼昏花了。”
“奴婢……”
顾晓眠打断了她:“听见没?你们家姑娘说没有这事。还有,刚刚是谁擅闯进来的?又是谁碰了我的手?咱们再掰扯下去,我是没什么事,你们的板子是少不了的。”
刘嬷嬷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对白可静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姑娘,夫人找您呢。请您过去一趟。”
白可静起身。
顾晓眠不疾不徐地道:“我也一起去。”
阿玉愣住了。她知道顾晓眠与白可静关系好,可白可静即将入宫,他们家有些麻烦事还是少沾惹为妙。可她不能在外人面前驳姑娘的主意,让姑娘丢面子。
刘嬷嬷也愣了:“夫人只叫了我们可静姑娘,或许是有什么私下的叮嘱。”言外之意是,你一个外人就别来掺和了。
顾晓眠装作听不懂:“我与白可静情同姐妹,白夫人也说把我当女儿看。嬷嬷你是知道的,那怎么现在就要避开我了?是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吗?”她嘴上说得可怜,却笑出了虎牙。
楚以琅闻言,嘴角勾起弧度。
他第一次知道顾晓眠就是因为她与人吵架。这姑娘长相霸气,颇具攻击性,骂起人来伶牙俐齿,不带脏字,但能把人堵得还不了嘴。可她是新人,有人便说她不敬业内前辈,导致她长期只能吃别人不要的资源。
这部《逃离暴君,我与白月光竹马在一起了》改编剧,女配与她同名。因此楚以琅忽然想起有公司这一人物,想了想,性格同样火爆,简直本色出演,便特意把这个角色留给了顾晓眠。
他当时对顾晓眠胆大有点印象,给一个女配的角色不过是随心之举。可观眼下情形,这角色不如不给。说不定顾晓眠就不会穿书受罪了。
楚以琅深深叹息。
有一丫鬟站在男鬼附近,顿觉背后无端有些发凉,缩了缩脖子。可此时无风啊。
刘嬷嬷被顾晓眠这套说辞压得回不上话,支支吾吾,实在没办法只能让顾晓眠跟着一起来。
过了小院,再穿过月洞门,又踏上一条曲折回廊。有丫鬟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纷纷行礼。
顾晓眠依稀有原身的记忆,此时轻车熟路,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头。刘嬷嬷晚白可静半步,在无人注意之时,用憋屈的眼神看着顾晓眠的背影。
“我娘找我有何事?”白可静歪头,轻声问道。刚才的事被发现,虽顾晓眠把一切强压下去了,但她心里是怕的。
刘嬷嬷反应过来是喊她,笑道:“夫人没说。去了就知道了。”
这段路,白可静走得忐忑不安。
到了白夫人的院内。
刘嬷嬷小跑两步,说自己去通报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晓眠站在院中,环视四周。门上挂着厚重木匾,道边花草被服侍得极好,来往丫鬟穿着打扮不俗,她们轻手轻脚,举止极有规矩,更不敢发出太动静。
白家教导女儿要贞静幽娴,举手投足之间要有淑女风范。
白可静如白家所愿,佳名广传在外,人人皆知白家有一极好的待嫁女。她只有在与顾晓眠、墨行瑞相处之时,稍稍展现出自己活泼玩乐一面。
白可静喊顾晓眠,可顾晓眠陷入沉思,没有反应。因此,白可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眼中闪过恐惧,轻轻问道:“刘嬷嬷会不会去告状?”
顾晓眠皱眉,一思索,便道:“不会。她没那个胆子。若她告状,你娘会先治她一个护主不力。万一赶出去,她这辈子的老脸可就不要了。”她说话时,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是说给身后跟着的丫鬟听的。没人敢直视顾晓眠,纷纷垂下头。
对她们而言,最好的一条路便是隐瞒下屋内的一切。否则,白可静与顾晓眠顶多挨上几天训斥,罚写家训或别的,皮肉苦头是万万不能受的。丫鬟们不一样。
白可静明显松了一口气。
顾晓眠当时见刘嬷嬷是前去通报,而并非带着她们径直进院,便知刘嬷嬷所言白夫人找白可静一事是借口托辞,只是为了将白可静带离顾晓眠这一大魔王。
在原身记忆中,刘嬷嬷几乎算是看着白可静长大的。顾晓眠与白可静相交甚久,因此,刘嬷嬷也算得上看着顾晓眠长大。
她们曾经倒不是这般争锋相对。刘嬷嬷人虽有点古板,但对她们不错,一直护着她们。她还会草编,两个小姐在嬉戏,她一边仔细注意,一边手上不停地给她们编小玩意。等小姐们玩尽兴,便拿出草编充当惊喜。
可,刘嬷嬷是白家的人,不完全算是白可静的人。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原身顾晓眠与刘嬷嬷亲近不起来了。
刘嬷嬷提前去找白夫人,多半不会明言屋内之事,不过是含糊说辞什么姑娘不愿入宫,跟着顾家小姐一起闹一起哭。
顾晓眠想着想着,刘嬷嬷便从房内退出来了。
白可静与顾晓眠走上台阶。这次,白可静走在前面。
阿玉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凑到顾晓眠身边,低声耳语:“听奴婢一声劝,您不要去凑这个热闹。对您不好。”
“没事,你放心。” 顾晓眠给了她一个眼神。
阿玉简直欲哭无泪,想拦又不敢拦。她放哪门子的心?
顾晓眠昂首挺胸往前走,男鬼楚以琅紧随其后。
楚以琅自言自语:“阿玉说得对。你别去凑这个热闹,白可静名气在外,不是那么好找理由拒绝进宫的。算一算,她入宫还在三个月之后,你慢慢筹划,别急了。”
顾晓眠继续往前走。
楚以琅又道:“你若想单单保全顾家,不难,让你家里尽早与白家、墨家断了关系。我说一句你不爱听的,白可静这人自己立不起来,是一只不被逼到绝路绝不会咬人的兔子。那不是她的错,可她已经被白家养成那样了。”
顾晓眠瞪了他一眼。
知道我不爱听你还说?
在外人看来,顾家小姐不过是倏忽眼角抽筋。
众目睽睽之下,顾晓眠不能怼楚以琅,要不然会被人当成中邪。
故而,楚以琅继续道:“说不定,剧情安排就是改变不了的。你想办法避开被白家牵连的灾祸,找个无人的山沟沟缩着,等到暴君死了,剧情结束了,说不定你也就回去了。你受这个苦做什么?”
顾晓眠隐隐做了一个口型。
报仇。
她心想,我可是非常、非常、非常记仇的一个人。
你杀了我,我便要杀回去。
死前被折磨的痛,她仍记得,可不敢仔细回想,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楚以琅正是亲眼目睹她受折磨,内心担忧此事会重演,更是苦口婆心相劝。可无论他怎样费净口舌,顾晓眠铁了心要亲手报仇。
此时,楚以琅好似先前的阿玉,险些气出内伤。若他不是鬼魂,此时必然胸口气血上涌。
“你、你。”他看着顾晓眠的侧脸,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
你……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这般不稳重?你不怕再死一次吗?
他就算再气恼,也不忍心把这话说出口。
楚以琅见顾晓眠亦停下脚步,无声催促他快走。他若是离了顾晓眠太远,七魂六魄都是被针扎般刺痛的。
楚以琅再次叹息,跟了上去。
“有什么事吗?”白可静站在门扉旁,见顾晓眠停了下来,轻声问道。
顾晓眠面色如常:“没什么。”
白可静便不问了。
丫头打起帘子,她们进了堂屋。屋子里所有器具皆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如同白夫人这个人。
白夫人是白老爷的续弦。
先前的白夫人生产时发生血崩,母子俱亡。白老爷第二年就娶过了一门新妻。新的白夫人便是白可静的娘。白可静是第一个孩子,她后面有一弟弟,一妹妹。再加上侧室所出的几个兄弟姐妹,他们这一辈共有七个孩子。
七个。
顾晓眠在心中冷笑。
白夫人是一个可怜人。家境清白但贫穷,在周围人看来,被一官老爷抬进门做续弦,已是最好的命了。白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她处处谨慎,孝敬公婆,对白老爷惟命是从,是一处也不敢错。
白老爷的妾室更是可怜人。她们是卖到白家的。虽算半个主子,但一旦有哪里招真主子不顺心了,那便没了活路。
更往下,处处皆是可怜人。
白夫人眉间皱纹很深,她叫顾晓眠与白可静坐下。
其余嬷嬷丫鬟们垂手站在旁边。
白夫人没开口,白可静便也不说话,端庄地坐着,眼神却落在白夫人的鞋子上。
“我听说你哭了。”白夫人终究问了。
白可静答道:“我舍不得爹娘。”
“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到了年纪,再舍不得也要舍得。”白夫人语气平淡,如一池死水,“若你的夫婿高兴,会让你回门的。亦或者我们去见你。”
白可静没说话。
顾晓眠心中冷笑不断,又忽觉难过。这是什么话。
怪不得你的孩子皆不跟你亲近,可白夫人似乎是真心实意认为夫婿是天。这是白夫人的错吗?好像又不全是。
楚以琅怕顾晓眠站起身对喷白夫人,在她身旁左劝右劝,提心吊胆的。
顾晓眠开口了,她没骂人:“伯母,可静很伤心。她是想您安慰她的。”或者帮她。
可白夫人却道:“我是在安慰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