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跃坐在牙椅上，环顾四周，打量起3号诊室来。
鹿尔的诊室，色调以白色为主。牙椅的左边是长条形的操作台边柜，底端连着洗手池。操作台的上方是壁柜，里面满满当当的蓝色文件夹，每个文件夹上都有名字。大概是患者的纸质医疗档案。
最吸引眼球的，是诊室一进门便能看到的一整扇落地窗。
蒋跃走到窗边，他刚进3号诊室时就发现了，落地窗的窗户面向着高铁西站，可以俯瞰到西站二楼的站前广场。
西站的规模不大，周边又是商业综合体。经过这里的人大都来去匆匆，鲜少有人注意到二楼其实还有个站前广场——一个极为空旷的露天大平台。都是在附近住了多年，晚上四处遛弯、遛狗的居民才会上去，或是像蒋跃这种爱找空地滑板的大闲人。
站前广场地面平坦、开阔，人又少，离家近。蒋跃常和三五板友约着上去，偶尔也会自己一个人滑。但这也是他头一回俯瞰到整个高铁站的全景，巍然的城市建筑，放眼望去，心旷神怡。
啧，还真会挑地方。
蒋跃拿起手机，拍下一张窗外的照片。
啪嗒——
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蒋跃回头一看，是陶宁。
“蒋先生在拍什么？”陶宁随口问道。
蒋跃转身朝向门口，“你们窗外景色还不错，我随手就……”
陶宁的身后，走来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蒋跃的声音戛然而止，顿时愣在原地。
陶宁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敞开门，走进诊室给陆医生让路。
“蒋先生，这位便是负责您此次面诊的陆医生。”
陆医生这模样，这身材，蒋跃可太熟悉了。
在酒吧，在酒店，在床上，在浴缸。但怎么会在口腔医院？
他是牙医？
正畸的？
L一改往日风采，身着白大褂，笔直洁净。蒋跃看惯了L穿浴袍与不穿浴袍的样子，如此衣冠楚楚出现在他面前，倒有些不大适应，以至于“你好”哽在喉咙，发不出声。
陶宁敏锐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你们认识？”
“……”
蒋跃看着陆摇摇头，“不认识。”
“嗯。”
陆与蒋跃是同时回答的，但吃了后鼻音的亏，还是闭口的。这个单音节词听起来像是在对蒋跃的回答表示认同。
“你好，陆医生……”蒋跃使劲地扯开嘴角向上，露出一个自认为礼貌的微笑，又下意识地闭拢嘴唇。
“先躺牙椅上吧。”陆走向操作台，带上橡胶手套和口罩。
蒋跃鼻息间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咬了下嘴唇，步伐如铅般挪动到牙椅子边，坐到牙医上躺好，仪态周正，像棺材里的鬼。
“戴下护目镜。”陆医生吩咐道，随即拿起蒋跃的口内检查表和个人信息表简单过目。
蒋跃，男，26岁。
过目完毕。陆放下表格，右手将口腔照明灯移到蒋跃眼前，打开。
啪！
头上一束暖白光亮起。
L低头，闯入蒋跃的视线范围，挡住一部分光线。
“张嘴。”
蒋跃乖乖张开嘴，视线斜望向左手边的墙上，那里刚好挂着个时钟——16:05。
陆拿起牙镜，伸到蒋跃嘴里。一颗颗牙检查起来。
“左上3唇侧高位萌出，轻度向近中旋转。右上1向远中倾斜，与右上2边缘叠合，左下2倾斜外翻，牙列略显凌乱。”
心狠狠撞了一下，蒋跃顿感身体愈发僵硬，手指不自觉蜷缩成拳头大小，拇指不停地刮蹭着食指。
“……牙列II度拥挤，上牙预计8mm间隙缺失，下牙预计5mm。”
牙镜从内侧拨开蒋跃的颊壁。
“咬牙，咬紧。”
蒋跃咬紧牙关，拇指也跟着用力刮蹭，指节有些泛白，像是要把拇指刮下一层皮。
“咬合关系接近I类，无明显颌位偏斜，垂直方向也无明显深覆颌或开颌表现。”
陆拿出蒋跃口中的牙镜：“张开，张到最大。”
蒋跃配合地张开大口。
“张口度正常。平时张嘴会有关节弹响吗？”
“没有……”
陆关上照明灯，升起牙椅：“看着前方。笑一下，露齿笑……”
一系列检查完，陆麻利地摘下橡胶手套和口罩，看向蒋跃：“口内情况大致是这些，我再看下你拍的片子。”
他走到电脑前，坐下，打开牙片。蒋跃也随之从牙椅上起身，坐到他的身旁，瞄向陆的嘴唇。
就着牙片里的牙列情况，陆开始跟蒋跃分析起矫正方案。
蒋跃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两张牙片和乐齿口腔拍的几乎一样。他象征性地看了两眼，又一次把视线游移到陆张张合合的嘴巴上。
他完全听不到陆在讲些什么，脑袋里像是被装上一台摄像机，一段4k慢镜头收录进脑海中，期间没有任何一丁点环境音，镜头自动聚焦在陆的前牙上。
犹抱琵琶半遮面般，陆的前牙在嘴唇开合间若隐若现。牙型方方正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像站军姿一样整齐排列着，牙体表面透着健康的白。
此时，陆正指着牙片里的上颌正中，大概是门牙的位置。又拿起桌上一个牙齿模型，在上颌顶部画了个圈。蒋跃时不时认可般地点点头，实则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成人矫正不比未成年人，需要面临一定的风险性，可以再综合考虑一下。”不知不觉，陆这边已经进展到了结束语，蒋跃迅速回魂。
“好的，谢谢陆医生。”
陶宁接着话，“蒋先生如果有其他问题，陆医生也可以帮您解答一下的。”
蒋跃起身看向门口，摇摇头：“……暂时没有。陆医生已经说得很详细了。”
“这样……”
陶宁有些纳闷，没来得及细想，将蒋跃送到电梯口，递上自己的联系方式：“蒋先生，您期间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以沈院和陆医生的经验与技术，鹿尔一定会是您的最佳选择。”
“好的谢谢。”
从电梯里出来后，蒋跃像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猴子，快步走到车上。开门，上车，关门，躺在座椅上。
“呼——”
一气呵成。
自打看到L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下。
他独自缓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脑海中想起L的牙，想起L的诊断，想起被L避开的吻。
两次。
“啪！”一声脆响，蒋跃将手机盖到大腿上，烦闷地托着腮，眼神厌厌，心里却犯着嘀咕。
以前倒是没发现，这家伙连牙都长得竟这么好看，还整齐。
怪不得不给亲……
嫌弃我？!
嫌弃我牙齿错位？！
嫌弃我牙列拥挤？！
嗯？？？
姓陆吗……
陆什么？！
大概是心有灵犀，手机适时震了两下，陆什么给他发来2条消息。
L：真巧
L：做不做
“啪 ！”蒋跃再一次将手机拍到大腿上，心不上不下地跳着。
做啥玩意也不说清楚，矫正反正是不跟你做的。
大概还是因为心有灵犀，陆又发来第3条消息。
L：今晚
哦。
他要做的，是爱。
蒋跃快速盘算了下。
首先，体检报告给他看过了。
其次，牙齿里里外外他也看遍了。
现在，他还主动找上门来？
这可就怪不得自己。
至于——
不亲拉倒！
反正他也没多想亲，那不过就是一时兴起，临时起意，小孩脾性，不能作数。
17时01分，蒋跃拿起手机，快速点击发送：
Y：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