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在呕吐。
与弹珠一起落下的,还有淅淅沥沥的鲜血。
那个大小不能算弹珠了,应该是玻璃珠。
在手电的光芒之下,女孩的眼珠也如同玻璃珠一般透亮,伴着呕吐带出的生理性眼泪。
她整个身子都依靠着栏杆,脑袋随着呕吐的动作也不断向下坠,鲜血与黑色的发丝一同跟随重力垂下。
一滴又一滴打在晏方重脚下的废墟中。
呕吐声也开始在空旷的楼梯间内不断回荡,像是无望的哀嚎,敲击着晏方重和赵琛的耳膜。
荀净生也顺着光线看着那个呕吐的女孩,脸上依旧是看不出情绪。
“我……我们是不是应该跑……”赵琛拿着手机的手臂开始发抖,整个人也开始有着向后跑的趋势。
该跑吗?
晏方重看着那个不断呕吐的女孩,鲜血和玻璃珠溅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个小女孩的举动应该是她生前最痛苦,或者是死亡时的场景,在这个寂寥的地方残酷地重复。
他想起了李夏的跳楼,那些遭遇车祸的地缚灵的悲恸。
在神经绷紧之余,晏方重的心中又滋生了一种难捱的慈悲。
他有些犹豫了。
晏方重不禁在那片布满血渍的灰烬前驻足。
“晏方重?晏方重?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琛看见晏方重不动了,他有些疑惑,心里的恐惧进一步加深,晏方重一动不动的,看起来跟中邪了一样。
正当他想要走过去,趴一下晏方重的肩膀的时候,晏方重却突然举起了手。
“不是……你真的中邪了?”
还没等赵琛说完,晏方重却张口了:“线……线她的身上。”
说完,晏方重便冲上了楼梯,只留下赵琛一个人在原地。
“哎!你……你小子等等我啊!”赵琛一时间也无法思考晏方重为什么做出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情,只能跟着晏方重。
晏方重冲上了楼梯,试图去找那个呕吐的女孩,但是在他冲上楼梯的时候,那个女孩的身影却不见了,只剩下玻璃珠敲打地面的声音。
刚刚他没有看错,本来是系在李夏身上的血线却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这不应该的……
难道这个女孩吃掉了李夏?
鬼吃鬼?
上次他对付地缚灵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一招,但是鬼本身之间是可以互相蚕食的吗?
“鬼之间本来就有互相蚕食的习惯吗?”晏方重想要问问荀净生。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荀净生?荀净生?”晏方重又呼唤了几声,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他才发现,一直萦绕在自己耳朵里的银铃声也消失不见。
晏方重回头,发现连赵琛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只剩下黑色的无尽长廊。
他失去了一切的联系,只剩下手上的血线依旧在黑暗中不断浮动。
晏方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重重震了一拍,好似钟摆在颅骨内摇荡,震荡的声音在不断停滞延长的时间空隙内不断游走。
他独自迷失在了黑暗里。
晏方重举起手中的手机,用上面的手电筒照亮着四周。
虽然依旧是一片被大火摧残过的模样,但是晏方重大概能看出来这里是福利院里小孩子们的寝室,门上还稀稀落落挂着几个铭牌,虽然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大概能够推断出是寝室号。
墙上虽然已经布满烧毁的痕迹,但是上面还剩下一个落灰的“爱”字,根据前面已经脱落的字迹,这里应该是“关爱”这个词。
他又转了方向,将光线移向了楼梯间。
那里和刚刚他看见的差不多,只是呕吐的小女孩不见了,楼梯间的转脚处有一个布满黑色焦痕的窗户,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景象,相对的,外面的光线也根本照不进室内。
晏方重又将视线转回了走廊,随着手电的光源,他好像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一个类似于神龛的东西。
福利院为什么会有神龛这种东西?
而且这里经历过火灾,按道理来说,就算这里本来就有一个神龛,那么也应该早就烧毁了才对,为什么还能完完整整地立在这里?
这个怪异的神龛好像有魔力一般,晏方重想要走进去看看这个神龛。
可是还没有走几步,手上的血线开始将他向相反的方向引。
呕——
哒哒哒——
又是那个女孩的呕吐声。
晏方重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原本是来追查那个小女孩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和女孩的呕吐声杂糅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和谐。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两张照片,通过大概的比对,也看出了那个呕吐的小女孩的名字:苏可涵。
苏可涵,你到底在哪里?
顺着血线的方向,他走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那扇门虽然也被火烧过,但情况明显比其他那几扇已经化成焦土的门好多了。
又要打开一扇未知的门。
晏方重下意识觉得这扇门肯定有古怪,可是现实的种种让他无法逃避。
消失的李夏。
消失的赵琛。
消失的……
荀净生。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上面的灰尘黏腻地附着在晏方重的手心,和他手心的冷汗混杂在一起。
咔嚓——
他打开了这扇门。
可是这扇门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奇怪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晏方重的正面,而是他的背影。
晏方重的瞳孔骤然放大,握住门把手的手也迟迟没有放下。
是谁?
又在看他?
这熟悉的场景又一次摆在了他的眼前,难道他又一次陷入了谁的轮回之中?
苏可涵的?
晏方重看着自己因为震惊而僵住的背影,不断陷入了思考。
“荀净生?”
可是他的背后依旧没有传来任何荀净生的声音。
他此刻就是陷入陷阱的猎物。
不行,这次他必须回头,他必须要看见到底是谁在监视他。
晏方重猛然转身,苏可涵就站在他的身后,玻璃珠一般的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是极其不正常的青紫色,张着嘴巴,鲜血从其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手腕上是一条显眼的血线。
还没等晏方重做出什么反应,苏可涵便径直跑向了他,不给他留一刻喘息思考的时刻,直直撞入他身体。
他的灵魂,他的躯体,他的意识都像是被入室抢劫一般,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被一扫而空。
谁在进入他的身体?
谁在篡改他记忆?
但是耳边却只剩下阵阵耳鸣声,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空白,随着空白而来的是玻璃珠坠向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苏可涵,你怎么又在玩这个玻璃珠啊?老师说过不允许私自藏玩具的,如果被发现会很惨的。”
对面是一个打着手语的陌生女孩。
什么苏可涵?
这个女孩又是谁?
为什么要对着自己打手语?
自己明明是不太懂手语的,为什么会这么快速地看懂对面女孩的手语?
窗外的光打在玻璃珠上,眼前一片流光溢彩。
但是这个女孩对于来说真的是陌生的吗?
女孩的脸太模糊了,晏方重实在是看不清楚。
他视线开始转动,看见了墙上装饰性的贴纸,上面写着:Mangia bene, ridi spesso, ama molto.
这是一句意大利语的谚语,意思是:吃好,常笑,深爱。
晏方重发现自己也在打着手语,说着:“没事的,我藏过好几次了,不会被发现的。”
那双手太过于稚嫩,明显就不是自己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女孩打着手语回答:“你还是小心点吧,老师一直在看着我们。”
老师一直在看着我们?
视线一黑,晏方重眼前的画面又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昏暗,他躺在下铺的床上,身上穿着很廉价的睡衣,布料非常不好,粗糙的布料带来非常不适的触感,皮肤上传来阵阵的瘙痒感。
他的的旁边又看见了那个眼熟的玻璃珠。
难道这个是苏可涵的记忆?
他现在在苏可涵的身体里?
“哈啊——”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听起来格外惨烈,就像是一种用劲力气的嘶吼。
“啊……”
一声又一声。
哭嚎不断在黑暗中重叠,就像是一条又一条沾染献血的细线,穿透晏方重的心脏,将其牢牢捆住,带来窒息的钝痛。
可是晏方重的身体,不对,应该说是苏可涵的身体根本不能动。
这恰好说明,苏可涵也是个聋哑人,她听不见门外的惨叫,生理性地隔绝了一切声音。
后面嘶吼与哭叫声渐渐衰弱,紧接而来是拖行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
啪——
房间内的灯也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条黑影。
苏可涵的好像被灯光惊醒了,她慢慢爬起,看见门外走进了一个中年男人,他不管这里是不是女孩子睡觉的地方,径直闯入,毫无尊重可言,进来就翻着对面的床铺,好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但是翻了一会儿,他也没有找到什么。
难道是刚刚提到的私藏的玩具?晏方重想着。
虽然对面的床铺的女孩看起来没有私藏玩具,但是那个中年男人还是给了那个小女孩一巴掌。
女孩直接被打偏了头,咬着下唇,眼睛立刻溢满泪水,但是却不掉落,好似是它的主人不敢掉落。
突然,晏方重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里好像多了一个冰凉的球状物。
难道苏可涵将玻璃珠藏在了自己的嘴巴里?
皮鞋声响起。
那个男人朝着苏可涵走了过来。
女孩的意识和晏方重的意识重合,就像是那个男人朝着晏方重走来一样。
他如法炮制一般抽查着苏可涵的床铺,依旧是找不到任何的玩具,最后他好像是观察到苏可涵的嘴巴,也给了苏可涵一个耳光,好像是示意着苏可涵张嘴。
突然,晏方重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异物卡在了喉咙处,挤压着他的气管,直接隔断了氧气,整个人开始陷入一种极为痛苦的窒息。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动脉处的啪啪声。
失去的氧气的供应,大脑就像是个失控的压气阀,强烈的涨裂感不断袭来。
他的脑子好像快要爆炸了。
求生的本能被濒死感激发,他或者是她开始尝试不断呕吐、不断呕吐。
寝室窗户关得不严,微风与夜色轻抚而来,但是绞杀这一切的是窒息与不断呕吐的痛楚。
与此同时,又是一段段的陌生的走马灯开始袭来。
是落在小腿的棍棒。
是被淋湿站在寒冷的厕所里。
是被按进水中的头。
是赤|裸地站在办公室里。
是……
是什么?
再往后,又是一片黑暗,是一片死亡一般的寂静。
晏方重的脑子又浮现了被掠夺意识前看到的标语:Mangia bene, ridi spesso, ama molto.
吃好。
是窒息而死的苏可涵。
常笑。
是会少人的,但是所有人都在笑着的纪念照。
深爱。
爱……
……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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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吃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