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这一句话,让晏方重也有些懵了。
为什么一个小孩子会和一个中年男人死在一起?
还是在这里的铁轨上。
那份签着王志强名字的单子又在晏方重的脑海里重现。
他伸手指向写字板,示意李夏把写字板给他写,李夏点了头,递了过去。
晏方重飞快写完,给李夏看:“你抓住了王志强的把柄?”
李夏看完,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连连点着头。
那么就是,王志强做了什么事情导致了李夏跳楼,但是李夏没有死,相反李夏拿到了有关于王志强的证据,王志强和李夏起了争执,他们一起死在了这个铁轨这里。
窸窸窣窣——
还不等晏方重接着证明自己的猜测,他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带着枯枝败叶的吱呀声,一点点在黏腻的空气中不断孵化,形成无形的网,轻轻掩盖在晏方重的听觉系统上。
闷沉的热浪好似将耳朵堵住一般,头脑中泛上一阵又一阵昏意,拽住了思考的那根弦,让人不禁迟缓起来。
山间的风格外闷热,一直在晏方重的身边打着诡异的圈。
随后又是滴滴答答的声音不断传来,像是雨水滴落的声音。
晏方重抬头看去,天上并没有继续下雨,甚至比刚刚还要晴朗许多。
“妈妈。”
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晏方重立刻循着声音看去:
一个没有下半身的小男孩坐在树上,模糊的下半身里流出淅淅沥沥的血液,除去液体还有一些不明形状的固体。
好像是内脏,也好像是难以辨别的烂肉。
他就像是坏掉的玩偶,只是颓坐在树枝上,大大的脑袋靠在树干上,睁着无神的双眼,嘴巴里不断嘟哝着“妈妈”。
晏方重立刻看着李夏,试图找出点答案来,毕竟同样是一个小孩,应该和李夏出身的艾阳福利院有点关系。
可是李夏只是摇头,表示根本不认识这个男孩。
那这个男孩是?
晏方重立刻头脑风暴了一下,他又想起了赵琛提起的公路事故,他刚刚在车上面查了一下,大概就是:突发泥石流,20人全部遇难,无一人生还。
所以这个小男孩就是遇难者?
荀净生将伞收了起来,也看向那个小男孩,淡淡开口:“地缚灵。”
“地缚灵?”晏方重下意识地问着。
“枉死之人徘徊某地无法转世,就是地缚灵,会以死亡的状态在人间不断游走,”荀净生又将视线转向了晏方重,“娘子你害怕吗?”
荀净生说完便想着抬手遮住晏方重的视线,却被晏方重一把拍开。
“我要是怕我就不会来这里了,”晏方重的语气有些沉闷,带着一点鼻音,“他……没了下半身……他要找妈妈……”
妈妈。
他要找妈妈。
但是他的妈妈应该也随着这个车祸一起去世了。
看着这个小男孩,晏方重想起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也是在他这么大就去世了,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克死的。
包括晏方重自己。
但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晏方重现在想知道为什么这旁边的公路为什么会闹鬼,这和李夏与王志强的死亡是不是有关系?
晏方重又抬眼看了树上那个只剩下半个的小男孩。
如果说小男孩因为诡异的事件惨死变成了地缚灵,那么可是不是可以说他原本也是被地缚灵害的?
所以说,这个害人的地缚灵就是——
王志强。
可是,这只是推测,晏方重不能保证这个推断是正确的,李夏不认识这个小男孩,那么他无法从李夏开始了解,只能去“问问”这个小男孩。
晏方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正想着用血线去抓住这个小男孩,可是一转眼这个小男孩就不见了。
顿时,一股黏腻的温热感爬上了晏方重的小腿,那个小男孩直接爬上了他的裤腿,本来白净的小脸上也慢慢裂开伤口,黑色的血液逐渐涌出,几乎要模糊了整个面容。
他一张嘴,嘴角也溢出黑血。
小男孩抬头懵懂地看着晏方重,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妈妈。”
啪——
晏方重的视线被黑红色彻底覆盖,耳边也出现了短暂的轰鸣声。
小男孩立刻变成了一摊烂肉,随即化成一堆血水,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黑红色消失,映入眼帘的是荀净生的一袭红衣,他站在晏方重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整个覆盖住了晏方重。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到他瓷白的下半张脸,与他的红衣相得益彰,平添了几分诡厉。
他缓缓蹲下身,擦拭着晏方重的裤腿,好似刚刚的杀戮没有发生过一般,从容地说着:“娘子,不能心软啊。”
荀净生话音未落,晏方重又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些什么动静。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只是一瞬间,荀净生便又将晏方重护在身后。
在荀净生衣衫的缝隙里,晏方重看见一个扭曲的女人挂在树上。
“我看不见我的儿子……”
女人的身躯及其扭曲,整个四肢不断开始变得瘦长并且不断向外翻转,发出骨骼断裂的“咔吱”声,身上多处就像是被划开一般,开始向外流着脓水,不一会,这些伤口突然像眼睛一般睁开,一颗颗眼球外凸,手臂上,背上,腿上,都是数不清的眼睛。
这些眼睛都在看着他们。
还没等晏方重一行人对此做出反应,一波又一波的声音开始响起,在空旷的山间不断回荡,就像是陷入了声音的迷宫。
“救救我!”
“我要回家……”
“怎么办啊,车翻了……”
“我的手好疼……”
“下半身没知觉了……”
“爸……妈……我回不去了……我不能给你们尽孝了……”
“孩子……爸爸回不去了……”
“妈妈……”
……
哀恸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涌来,黑暗中突然亮起来许多双夜行动物般的眼睛,泛着难以熄灭的红光。
树枝上,泥土上,脚上,头上,身前,身后。
他们陷入了鬼魅的巢穴,变成了嗷嗷待哺的猎物。
身边的滴答声愈发明显,血液几乎要将这片荒林淹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冲击着晏方重的鼻腔,晏方重立刻开始生理不适。
身边的也开始出现一块又一块的残肢断骸。
有些是下半身,有些是手臂,有些是手指……它们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从头到脚无处不在。
尸体全部都在讲话。
霎时,那个扭曲的女人从树枝上爆冲而来,朝向他们而来,身上的眼睛里折射着月光,没有规律地闪着。
正当晏方重做好准备应对时,女人微微调转了方向,朝着李夏袭来。
晏方重的大脑几乎是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他立刻推开了李夏,女人并没有实质性地接触到晏方重,可是晏方重的双手的手掌便开始血肉模糊,烂肉纵生。
顿时,晏方重本来白皙的手掌就被殷红染尽,血液沿着他修长的指节不断滑落,毫无止境。
可是这还没完,晏方重猛然抬头,只见许多不断被拉长以致于扭曲的鬼魂围成了一个大圈,将他死死包裹,像是处于寺庙中的大钟一般,幽闭感和压抑感顿时让人喘不过气来,嘴里如同念经一般不断说着:
“我好疼,我好疼,救救我。”
鬼魂们好似没有情绪一般,眼睛与嘴巴处的黑洞越来越大,黑色的血液开始不断流出。
手太疼了,尖锐却又源源不断的疼痛几乎要压过晏方重思考的能力。
晏方重被迫单膝跪下,疼痛让他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脸上的医用眼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掉在泥土之上。
左眼的红光也在黑暗之中不断闪烁着。
“李夏没事吧?你应该看的见我在哪里吧?”晏方重忍下剧痛,嘴巴里故作轻松地说着。
虽然晏方重并没有听见荀净生的声音,但是他的重瞳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他知道荀净生在看。
除却手上的疼痛与眼前渗人的场景,晏方重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也被这群鬼魂入侵了。
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每一个人的死亡画面。
是小孩在颠倒的车厢里不断哭泣,最后彻底被震出车厢,不知踪迹。
是妈妈只能抱着孩子仅剩的衣物开始不断地哭泣,嘴巴里念着“阿弥陀佛”。
是青年在最后一刻发着短信,说着“我爱你们”。
是中年男子低沉的嗓音里嘶哑地喊着“我不想死”。
是绝望。
是不安。
是悲恸。
是最后的沉默。
死亡的寂静。
为什么这些记忆会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
一种不属于晏方重的绝望开始淹没他,胸腔开始不断胀痛,神经也像是放在烈火上不断炙烤,掠夺身体里的空气。
晏方重开始呼吸困难。
不行……他要甩开这些记忆。
这些不属于他的死亡记忆。
他抬起沾满鲜血的双手,像是在示弱投降,可是手上的血液却开始不断躁动,本该顺着重力向下淌去的血液慢慢停滞,甚至开始违抗重力向上爬行。
一点点血珠开始冒头,那是形成线状的雏形。
不断蓄力,不断蓄力,直到一个极限开始喷涌而出。
错综复杂的血线围绕在晏方重的双手之上,就像是等待狩猎的猎手,在嗅到猎物的味道时迅速出击。
唰——
浮动着红光的血线一个一个牵制住了围剿他的鬼魂,随着晏方重十指的方向,形成一个血色的圆形,与十五的月亮一般。
此时的晏方重像极了玩弄提线木偶的人偶师,他伸开十指,双手向外展开。
哗啦——
硬生生将鬼魂围成的桎梏撕开一个豁口。
他以掩耳不及盗铃之速从鬼魂的裂口跳出。
几个滚身后,他用一只手扶地稳住身形,刚好落在准备破开鬼魂的荀净生身前。
那几秒好似静止了,随着动作形成的劲风刮起了晏方重与荀净生的发色,他们面面相对。
晏方重挑了个眉,笑着道:“想我吗死鬼?”
说罢他又转了个身,给荀净生留下一个背影。
他抬起双手,那群鬼魂齐刷刷围成如同刚刚一般的环形,悬浮在空中。
加上那个小孩与扭曲的女人,刚好是二十个。
“这个时候就需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了,”晏方重又向荀净生回头,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更加美丽,也更加残忍,“我可一点都不心软。”
只是一瞬间,这群鬼魂便开始不断蚕食彼此,如同饥荒下毫无理性可言的野兽。
而晏方重就是坐在斗兽场上的看客。
“我会同情他们的经历,但是他们想要杀了我,那么这种同情对我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晏方重看着这群恶鬼互相蚕食,哀嚎随着夜风穿梭在树林中。
最后这群鬼魂只剩下一点残渣,跟随泥土一起腐烂。
夜莺又一次开始啼叫。
二十个,刚好二十个。
晏方重因为失血已经有些乏力,眼前也开始发黑,可是他又在一旁看见了一个女孩,一个下半身流着鲜血的女孩。
那女孩明显不是人类。
新闻上明明写的是二十个,为什么出现了二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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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地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