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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梦

作者:团雀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此行不易,你不必随我同去。”阖书礼刚泡完药桶,身上带着一丝苦香味。他的指尖拂过药桶边缘,苦香混着玉化血的冷涩在空气中弥散。


    小棺知道自己去了也是拖后腿,只得一声应下。他低头为阖书礼系紧靛青腰封,动作麻利的像在掩饰颤抖。


    远处天边悬挂着的乌云正带着阵阵闷雷往阖府压来,阖书礼望着那片乌云,带上白玉质地的面具,蓦然转身拿上剑佩在腰间离开了。


    安静的府邸与喧嚣的集市像被一刀斩离开来,眼瞧着乌云愈来愈近,街上的行人也加快了脚步。阖书礼一步十里,直朝着东北方去。


    等到天色稍亮些,他已然到了一片密林中。密林深处,树冠一层摞着一层,连光都找不到透进的缝隙。高大粗壮的树交错生长着,从树枝上垂下的藤蔓足有手臂粗。他发现一节断裂的青铜锁链悬在枝头,锈迹斑驳处,依稀可见“十二时辰”的刻痕。


    “到了。”他自语道。


    十二时辰钟楼与其说是“楼”,其实就是一棵与周边的景色不那么合,显得很突兀的树。那树的树干高耸入云,抬首望不到顶,颜色也梦幻极了,却又让人不甚喜欢,只感心底发寒。


    这楼的主人是晷童子,在他们这种人里还算出名,解决起来还算简单,只是过程稍微麻烦了点。除了特殊情况,他们一般不会主动招惹晷童子。树林寂静的可怕。到了楼里不安感就愈加强烈。


    阖书礼扔出一张寻息符,本锋利如刃的黄裱纸不出两秒就飘然落地,他皱着眉又扔出三张,依然如此。寻息符落地一般就两个原因,一是寻的那个人或物在一个强大的结界里,二就是这个东西已经没了。阖书礼已经进入晷童子的结界里……那就只有第二种情况了。能改变一整片森林的时间流转的晷童子强吗?强。能杀了这个晷童子的东西强吗?不用说,定然是位狠角色了。


    他小心上前,步步警惕。诡异的黑暗包裹住他。不知从哪来的风拂过他的鬓角,灌进他的耳里。空气中响起了唰唰声,像粗麻绳在地上摩擦。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阖书礼只感头晕目眩,有冰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


    “散!”猛火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来,给周围映得亮堂堂的,打斗、术法的痕迹在天眼下一览无余,站在远处树杈上的人睁开眼。


    他撑住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如今玉化得厉害,以前的能力估计只能使四五成出来了。这共感纸人曾被他用来哄骗某个人,脱壳时也只是有些难受,可现在……


    他用食指在唇边擦了一下,沾下来的血又被涂抹在左手出现“玉裂”的地方,那块如裂谷般的血肉瞬间长好了,完美如初。也挺好的,他想过,自他发现玉血能愈合一些小范围的玉裂那天起,整日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几寸。


    阖书礼直挺在树杈之上,不知何时身后多出现了一轮圆月,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明明很美,却显得……格外孤寂。


    “阴烛,”他喃喃道。现在正面对上阴烛的胜算很小,更遑论他吞了晷童子。可也正因为他吞了如此强大的晷童子,体内诡脉尚且不稳,反倒添了几分可能。成功皆大欢喜,不成功无非是记忆再无摸索着重来一次,但他不能,也不想再坐以待毙了。这次记起来全是运气,下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在自己的运气上押注了。


    阴烛行踪莫测,他总躲在黑暗的,光照不到的地方。可能是某个角落,也可能是某个物体在光亮处投下来的影子。一个纸人一个纸人地找太耗费时间精力,所以他干脆以身入局。


    这十几年来,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要杀他,他曾罕见地纳闷过,我怎成了香饽饽?他一边寻找自己是谁,一边斩杀这些腌臜货。直到某一次,他遇见了极其强大的存在,在无数次交锋后,还是见了血。有一两滴溅到了那邪物的唇上,它立刻兴奋得舔舐干净,身上的血痕乍然间消失了一半。阖书礼顿时心冷了,使尽全力,一击毙命。可自己也伤得好不到哪去,一瘸一拐回了住所,修养了好一阵时间。


    他用剑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口子,凝神聚气,用玉血串起了一条长链,那链子细细一条,蹿出去将树捆了两圈,方圆几里出现异响,有东西从地底爬出来,林间响起了簌簌声。


    “喜欢玩捉猫,那我就让你,”他轻盈跃下,站稳脚跟,将剑插|入地里,一字一句道,“无处可躲。”


    剑身冒出火光,明红色又往上顺着血链蔓延,所及之处明亮一片。突然,未波及到的黑暗缝隙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原本躁动的树林霎时间安静下来,远处的风吹来一阵阵香甜的梦。晷童子有让生物做梦的能力,极少数能直接改变生物自身的时间流转,阴烛吞了晷童子,算是直接承接了他的能力,无师自通。


    几只黑色的甲壳虫直挺挺飞向阖书礼,他挥手就将它们消灭殆尽。影蛊,阴烛用来影响控制目标的玩意,他不幸中招过一次,那时候长记性了便自己钻研出一套消灭的法子,还算管用。


    血链骤然窜射,狂风炸开,如无形中花在空气中怒放。


    然后他闻到了雪味。不同往日的冷冽,其中带着丝丝在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暖意。集市的叫卖声,孩童的嬉戏打闹声,喧闹却不惹人心烦。


    “小二,上酒!今夜不醉不归!”


    “小花,下雪了,来添些衣裳,别染了风寒。”


    “卖糖葫芦嘞~”


    “娘子,来猜猜灯谜啊……”


    这些声音中有一道是呼唤他的……三十多年未闻,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是母亲的声音。


    “书礼,到娘亲这来。”字字句句,如同利剑一样,扎入他的心里。


    他有瞬间愣神,脚上被地底伸出来的手束缚住了,分寸难挪。那声音的主人却不顾他的如何,一步一步靠近他,最终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在发哪门子呆?”宽大的狐裘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秋闻霜蹲在他面前替他系了带子,还跟顽童似的系上个蝴蝶结,“真跟个小玉人似的,不愧是我儿子。”


    “娘亲?”阖书礼眨巴着眼,他这夜本在祠堂受罚,跪到一半快睡着了,忽地就跑出了府门,再睁眼,就在街上了。他问秋闻霜:“您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秋闻霜用手轻刮他的鼻子,笑道:“家中佣人我已遣散去歇息了,你父亲进了宫,我也正好想带你出来散散。”然后她又调转了话锋,“书礼的脚程何时这么快了,娘亲差些没跟上。”她轻轻捏住阖书礼的手,站起身来,引着他走。


    酒家,小摊,石桥,一路沿着河水,到了庙宇。每逢年过节,庙里总少不了香火,今夜亦是如此,圣金寺是当今城里最大的寺庙,据说在这里投愿也异常灵验,可秋闻霜不信这些,连带着阖书礼也不信,阖父也便随他们去了,并不强作要求。


    人群熙攘,有相伴的侣人,有无间的密友,也有一家人一起来的,今宵月圆。木鱼声伴着梵音,寺庙的标配。


    圣金寺的台阶对十一岁的阖书礼来说还是有些高了。他提着过长的衣摆往上爬,腰间的蟠螭玉坠在月色下泛着青白的光。身后秋闻霜的衣尾扫过石阶,发出沙沙的响声。


    "书礼慢些。"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蜂蜜水般的甜味,"当心..."


    话音未落,阖书礼的玉坠突然被什么击中。红线断裂的刹那,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从经幡后探出身子,手里还拿着弹弓。那枚击中玉坠的松子正巧落进阖书礼衣领,冰得他一个激灵。


    "!"他皱眉要去捡落到地上的玉佩,却见一只绣银竹纹的靴子踩住了红绳。抬头时,对上一张比女孩还精致的脸——眉间没有朱砂痣,倒是右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像不小心沾上的墨点。


    来人弯腰捡起玉佩时,阖书礼注意到他腕上缠着褪色的五色绳,是去年端午的旧物。更奇怪的是他腰间挂着的半块残玉,断裂处竟看着熟悉。


    "还我!"阖书礼向他摊开手。那人却把玉举高了,残玉与蟠螭玉在月光下相映,突然同时泛起微光。


    秋闻霜突然隔开两人。"温小公子。"她将阖书礼护在身后,声音比落在石阶上的雪还冷,"令尊可安好?"


    小温公子眨了眨眼,突然将两块玉都塞回书礼手里:"它们认得彼此。"他凑近阖书礼耳边飞快说了句"后山白梅林见",转身跑进香客群中,银竹纹的衣角一闪就不见了。


    "娘亲,他..."


    "别碰那残玉。"秋闻霜用帕子包住蟠螭玉擦拭,书礼却看见玉上根本没有什么灰尘,倒是母亲的手帕沾了淡金色的痕迹——就像他去年摔伤膝盖时,那滴怎么都擦不掉的、蜜蜡般的血。


    “娘亲……”阖书礼突然觉得奇怪,但是又指不出来。


    秋闻霜又拉着他快步走去了正殿,正殿前面是人工开凿的弯弯曲曲的水渠,它连接着寺庙和庙外的长河,那是用来放河灯的。因为河灯数太多,此时它俨然成了一条长龙,从殿口游向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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