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 or Treat!我的糖果呢?”
万圣节的早上,晨雾从黑湖深处漫进拱形玻璃窗,在铜制烛台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妮娅从四柱床上坐起来,蓬松的卷发像一团金色的鸟窝,第一句话就带着浓浓的节日气息朝我嚷道。
我从床头柜上堆成小山的各色糖果里精准地挑出一罐,手腕一扬丢向她。
金灿灿的糖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她柔软的羽绒被上。
“哎哟!”她夸张地叫了一声,仿佛真的被糖砸晕了一般,顺势又倒回了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没课的万圣节,梅林,真希望天天都是这样的日子。不过你要出去吗,难道莉娅要把她最亲爱的妮娅抛下,让她在爬满蜘蛛的帷幔里独自腐烂?像去年万圣节留在公共休息室的南瓜派那样?”
我无语地撇了下嘴角,“都是跟谁学的,我去看看母亲有没有寄信过来。”
推开猫头鹰棚屋沉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干草、羽毛、鸟粪和尘埃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带着禽类巢穴特有的暖烘烘又有点刺鼻的味道。
光线从高处的缝隙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细小绒毛。
而温蒂正用喙梳理西奥多胸前的绒毛。
两只雪鸮听见脚步声,几乎同时优雅地转过头,四只圆溜溜的、如同上好琥珀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脚踝上都绑着一卷羊皮纸信笺。
它们是我和西里斯入学时一起买的,即使现在它们的感情也依旧很好,亲密无间。
我取下温蒂腿上的信,展开信笺,母亲那熟悉的、一丝不苟的花体字映入眼帘:
亲爱的塞西莉娅:
万圣节快乐。
关于你和西里斯·布莱克的婚约,我已经和沃尔布加谈过了,新的婚约对象是和你一级的诺特,你应该认识他。
不用回信。
艾瑟尔
诺特。
意料之中的名字,像一颗冰冷的棋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它该在的位置。
羊皮纸的触感在指尖有些粗糙,带着猫头鹰棚屋特有的尘埃气息。我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长袍内侧的口袋。
棚屋里,温蒂和西奥多互相依偎着,温暖的羽毛在微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转身离开,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温暖而混杂的气息。
回到寝室后直到夜幕降临,霍格沃茨城堡仿佛被施了魔法,处处点起了漂浮的南瓜灯,妮娅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礼堂参加万圣节的晚宴。
推开礼堂厚重的大门,声浪和色彩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我们淹没。我们来得似乎不早不晚,但眼前的景象只能用“混乱的狂欢”来形容。
高高的穹顶下,数百盏悬浮的南瓜灯将温暖的橙色光芒泼洒下来,将四张长桌染成一片金红。糖霜蜘蛛在堆成小山的布丁塔间勤快地“织”出闪亮的银色蛛网。
一个穿着破烂僵尸长袍的赫奇帕奇高年级生,正用漂浮咒指挥着一排苹果在空中笨拙地跳着康康舞,引来阵阵哄笑。差点没头的尼克在人群中飘来荡去,所到之处留下一串惊叫和笑声。
一进门我们就看见了尤金。
“嘿,尤金!万圣节快乐,Trick or Treat!”
妮娅蹦跳着冲过去,将双手摊开在他面前。
尤金笑着放了一把糖果在妮娅手上,“万圣节快乐。”
说完又带着促狭的笑意转向我,微微歪过头,模仿着妮娅的语气。
“万圣节快乐,塞西?Trick or Treat?”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挑出几颗他喜欢的柠檬雪宝递过去:“万圣节快乐。”
在我们去往长桌的途中许多人都来找我们要了糖果,大多都是斯莱特林。
等我们终于空下来时我身上的糖果已经不剩什么了,有好些是蜂蜜味的。
想起某只蜂蜜味的小狗,说起来最近见到诺兰他的态度都很神奇,嗯,记吃不记打呢。
我下意识地抬眼在喧嚣的礼堂里扫视,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很快便锁定了他。
他旁边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他则无所事事的在一旁。
“你在看什么?”
妮娅正对付着一块造型奇特的南瓜馅饼,顺着我的目光好奇地望过去。
“啊,我猜那是莱德。”
我挑了下眉,“为什么?”
她得意地笑起来,“嘿嘿,很简单啊,围着他的人很多都是格兰芬多的,其他的是赫奇帕奇最多,还基本都是跟我们一级的女生。你看那几个,眼神都快粘他身上了。”
“就这样?”
“也不是啦,莉娅你不关注这些,但我知道哦。虽然很不想这么说,我们这一级的格兰芬多里面很多人都认为除了布莱克就是他最帅了,不过如果是布莱克,他那个臭脾气早让这些人滚开了。”
她把头靠近我肩上,眯着眼盯着我,“所以,你看他干什么?”
“我可没看他。”
“啊,那边还有谁吗?”
我正欲开口诺兰却忽然转过视线,四目相对,他做着一副凶狠的表情。
我笑了,将一颗蜂蜜糖捏在手上向他摇晃示意,接着,手腕轻轻一扬,那颗糖果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金线,朝着他飞了过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摊开手掌,看到掌心那颗熟悉的蜂蜜糖时,他脸上的凶狠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隙,转过身又悄悄收了起来。
妮娅全程目睹了这无声的交流,嘴巴张成了O型,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就上次在霍格莫德。”
“可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了下要不要告诉她,思考了一秒后光速决定不要,我可不想在未来的日子里,被她以“你居然抛下我和小狗私会”之类的离谱借口抓住把柄,然后被她缠着撒娇耍赖要求补偿。
正琢磨着怎么把妮娅的八卦雷达引开,一转头,视线恰好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红发。
是莉莉以及她在烛火中燃烧成晚霞的红发。
我注意到她没有装扮成一些奇怪的角色,只是穿着麻瓜风格的橙色毛衣,胸前别着会动的南瓜徽章,正和斯内普不知聊着什么。
斯内普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黑袍,油腻的黑发垂在脸侧。
不过,他紧抿的嘴角此刻似乎放松了些,甚至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目光专注地落在莉莉身上。
她同样也发现了我和妮娅,高兴地冲我们挥了挥手,妮娅瞬间就被她所吸引,拉着我朝他们走去。
好像在我不在的时候,她们的关系莫名变得很好。
她似乎是很惊喜,“万圣节快乐,塞尔温小姐和妮娅。”
而后看见了妮娅的兔耳朵,笑了起来,眼睛都弯成月牙,“哇,你的装扮真可爱!”
“Trick or Treat!”
妮娅立刻像执行节日仪式般朝莉莉摊开了双手。
莉莉笑着从她随身的小篮子里抓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放进妮娅摊开的手掌。
妮娅喜滋滋地将这些战利品一股脑儿倒进了她那个专门准备、已经鼓鼓囊囊的糖果袋里。
莉莉又拿出几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形状精巧的糖果,微笑着递向我。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糖纸,也回以微笑:“万圣节快乐,莉莉,叫我塞西就好。”
妮娅已经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莉莉给的糖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地嚼着,含糊不清地问:“唔,这个味道好特别!是你自己做的吗?”
她的眼睛因为美味而亮晶晶的。
莉莉点了点头。
“好厉害!”
莉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两个女孩立刻兴致勃勃地交流起自制糖果的心得,从蜂蜜的选择聊到糖浆的熬制温度。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掠过她们,落在莉莉身旁的斯内普身上。
他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莉莉,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再转头,我看见了卢平,他正和佩迪鲁说着什么。
见到我们和莉莉站在一起说笑,卢平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不过那诧异很快被温和的笑容取代,挥手朝佩迪鲁示意后就朝我们走来。我也注意到佩迪鲁看见我后脸上称得上惊恐的表情。
“万圣节快乐。”
我笑着冲他点了下头,他却好像有点愣住。
“怎么了。“
他回过神,“没什么,只是好像第一次见到你笑。”
“只要你不总是跟着波特和西里斯,你会经常见到的。”
他有些尬尴地挠挠头,然后转移了话题。
“说道西里斯,你有见过他吗?我和詹姆斯找了他半天了。”
他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带着熟悉力道和温度的手猛地从斜后方伸过来,牢牢地抓住我的手。
我匆忙回头,发现是西里斯,他拉着我就往外走。
礼堂内喧嚣的音乐、欢笑、南瓜灯的暖光,瞬间被甩在身后,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门隔断。
我踉跄着被他拽着穿过门厅,脚下踩过零散的不知谁撒在这里的落叶装饰,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旷的石廊里,只有南瓜灯投下的、摇晃不定如同鬼魅的巨大暗影。月光从高处的彩绘玻璃窗倾泻而下,在他凌乱卷曲的黑发间跳跃、流淌。
妮娅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你干什么!放开莉娅!”
“松手。”
我稳住身形,手腕用力试图挣脱,但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我让你松手听不见吗。”
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猛地停下脚步,将我拽到他面前。
走廊深处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幽灵们空洞的嬉笑声,皮皮鬼顶着个歪歪扭扭的南瓜头,怪叫着从我们之间飞速穿过,撒下一把散发着腐肉味的“整蛊糖果”。
妮娅追上来已经掏出了魔杖,“给我放开莉娅!”
“为什么解除婚约?”
当那个问题坠落时,四周都陷入诡异的寂静,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而他的声音像被踩碎的冰面。
我看着他紧紧抓住我手腕的手,忽然想起以前更久远的时候。
那时他还小,总爱恶作剧地扯我的发带,而我则会毫不客气地掰开他的手指,把发带夺回来。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说要给我重新绑头发,我本来想拒绝,却在回头对上他那双盛满了恶作剧得逞后得意、又隐隐带着点笨拙期待的灰色眼睛时,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
鬼使神差。
就像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恍惚,冲已经拔出魔杖、一脸怒容的妮娅挥了挥手:“没事,妮娅,你回去等我。”
她的视线在我和西里斯间徘徊,放下了魔杖,“好,有事就叫我。”
当妮娅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我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西里斯。
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在冰冷的月光下,竟显得湿漉漉的,像蒙上了一层水汽。
那里面翻涌的,除了被冒犯的怒火,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悲伤和被背叛般的委屈,像一头受伤后茫然无措的困兽。
于是我也疑惑,“为什么?”
“我不明白西里斯,你分明知道我的母亲不会容忍你的行为不是吗,而且我们的婚约。”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不是从不在乎吗?从一年级开始,你就在波特面前毫不掩饰地表达过对它的厌弃。现在,它解除了,你自由了,为什么又要来质问这些?”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一年级我们关系还没这么恶劣的时候,我曾无意间听到了他和波特的聊天内容:
波特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鄙夷,“所以你真的和那个塞尔温有婚约吗?为什么,她可是个绝对的斯莱特林啊,简直糟透了!”
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里面沉默了几秒才传来西里斯的声音,轻飘飘的,“是啊,糟透了,不过你知道的,只要我还姓布莱克一天,我都逃不掉。”
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声音里的空洞像一根细针,无声地刺了我一下。
其实当时我并没有生气,或许只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和他话语一样轻飘飘的失落。
毕竟,从记事起我们就在一起。
一起在布莱克庄园和塞尔温庄园的花园里玩闹,一起在家庭教师的严厉目光下学习枯燥的礼仪和魔法史,一起在无数个纯血家族的宴会上扮演着“完美继承人”。
我们彼此的身影停留在我们人生的每一个瞬间,而对于我,因为母亲的忙碌,他甚至是在我人生出现的最多的人。
所以我理解他,我理解他的挣扎,理解那些他曾向我倾诉过他对自由和“真实”的渴望,对这套腐朽规则的痛恨。
他的话语也曾让我思考,或许血统真的无法定义一切,我现在也确实这样认为。
于是我也尊重他的想法,对他而言,婚姻应当是基于炽热的爱意,而非冰冷的利益交换。
尽管我们都知道,婚约的解除与否并不是我或者他就能决定的。
但无论如何,我们的人生轨迹早已在分歧的道路上疾驰,未来也必将通向截然不同的远方。漫长的人生里,总会遇到新的同行者。
旋转楼梯的方向再次传来幽灵飘渺的嬉笑声,皮皮鬼顶着另一个南瓜头怪叫着掠过,撒下更多令人作呕的糖果。
这荒诞的插曲将我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他依然沉默着,紧抿的唇线透着固执,而透过他灰色的、此刻显得异常澄澈的瞳孔,我久违地、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平静,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抓住我的手依旧没有放下,掌心传来的热度与他此刻眼中的悲伤形成奇异的对比。
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回到了那个尚未被争吵和立场彻底撕裂的夏天,于是我也不自觉的放下了隔阂。
“你知道吗,西里斯,”我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劝解的平和,“你曾经对我说,我们是不一样的,那时我并不完全相信,甚至觉得那是你的借口。”
“但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对的。”
“虽然我依旧不认同、甚至厌恶你现在的某些行为方式,但你确实在坚定地朝着你期望的未来前进,并试图挣脱那些束缚你的锁链不是吗?”
我微微用力,试图再次抽回手,这次他没有再死死钳住。
“所以,不要再去纠结这些已经过去的、本就不属于你的束缚。我只会是塞尔温的继承人,塞西莉娅·塞尔温。而你,”我的目光落在他格兰芬多金红相间的领带上,“你是永远闪亮与灼热的天狼星,注定要燃烧自己照亮你选择的道路。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我彻底拂开了他的手,转身准备离去。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像受伤野兽最后的低吼。
“那你曾经说过的话呢?你说你喜欢风,喜欢追逐星星,想要在最高的塔楼上看到每一个星座的流星雨划破夜空……”
“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了吗?”
我站住了身回头,注视着他的双眼,“风会选择自己的去处,当塞尔温的旗帜插上魔法部穹顶时,那才是我的流星雨。”
“可风不应该是自由的吗?”
“所以我选择留下,这就是我的自由。”
“西里斯,不是你做一切他人不允许的事是自由,不是你的身体自由就是自由。你认为你挣脱了布莱克的姓氏,摆脱了婚约的束缚,你就无拘无束、无所不能了吗?”
“自由是你的心是自由,是能够做自己,是你认为你是自由的,而不像困兽般无力。”
他忽然笑了,月光掠过他滚动的喉结,"自由是谎话,塞西莉娅。"
我看着他的表情,莫名的也难过起来。
"你的自由在滴血,西里斯,而且,你真的认为你现在是自由的吗?"
他沉默了,低着头,半长的、凌乱的黑色卷发垂落下来,像一道沉默的幕布,彻底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我知道,他给不出答案,于是我也真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