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他被狼叼走了,大哥上山只找到一顶弟弟染血的灰皮帽子,只有老妇人始终相信小儿子并没有死去。
为此她每个月十一都进山一趟,刚开始大儿子还担心她的安危劝说母亲不要再独自往山里去了,日子久了见劝不动大儿子也就随着母亲去了。只是他找人打了只铁铃铛系在母亲腰上。
“娘,要是你遇到什么危险就用力摇铃铛,要是山上有路过的人也好救你。”大儿子无法,只得任由母亲前去。
日后每次铃铛声由远及近,夫妻二人便知是母亲回来了。
最后一次进山以后老妇人便没有再度进山的打算了,起初大儿子还觉得奇怪,以为母亲终于放弃了执念,直到有一日夜里他听到一声鸡叫,这叫声很是古怪,像是鸡正在打鸣又立马被人掐断。
大儿子爬起来披了衣服走到院中,发现是母亲正在杀鸡。
“娘,你这大半夜的,干啥呢?”大儿子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臂。
老妇人回过头来,幽幽道:“想吃鸡啊。”
那看着大儿子的神情活像是见了一盘美味咸香的白切鸡,还不自觉吞了口口水,声响传到大儿子耳朵里,他不由得脊背一阵寒意。
大儿子回到房中和媳妇小声交谈着,“娘今天怎么怪怪的,半夜非要吃鸡?”
媳妇拉过被子捂住头把丈夫也罩了进来,“不止如此,昨天娘还念念有词,说找到小安了呢。”
小安是老妇人小儿子的小名,夫妻俩顿觉怪异,从被子里冒出头来才发现不知几时老妇人正站在二人床尾。
“鸡做好了,你们俩吃不吃?”
夫妻二人一夜没睡,第二日老妇人就开始咳嗽,起初无人在意,等到大家意识到问题时为时已晚。
“就是前面那座山。”程明指着远处,灵犀看过去发现那座山云雾缭绕,山上林隐蔽日藤蔓深积,不像是常有人进出的样子。
一个腿脚不便利的老妇人竟然能每月进出一次,还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对了,那老妇人最后一次从山里回来,铃铛还在吗?”灵犀问。
程明一愣,不知道她是何意。“这就……不清楚了。”
因着程明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灵犀便和听筠一起进去。林中雾气浓厚几乎看不见前方,两人化出护体仙障,沿着树丛低空飘行。
“你确定问题就出在这座山上?”听筠道。
“是。”
山不高,本不该有这么厚的雾瘴,反之若是雾瘴厚,便不会有许多猎物在这座山上生存,而山四周并未环水,这层层浓厚的水汽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加之老妇人回来后的种种表现,七竹村古怪的瘀斑疫病,听筠恍然惊觉:“魔气入体?”
灵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小心点。”
没人知道永无之原在哪里,它不一定非得是一方辽阔的平原,也可能是一座山,一条河,更甚至仅仅只是一间破屋子。
毕竟只要能锁住封印,是什么都好。
听筠后悔上这条贼船了,要是她也跟姝妍一样返回天界,现在就算不打理庭院也肯定是在哪个角落里躲着偷闲摸鱼,何至于两个半吊子仙子孤身勇闯魔穴啊。
但是一想到七竹村那些被疫病折磨的人,听筠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和灵犀一起进山。
“你见过魔族吗?”听筠试图找话题缓解这种逼人的压抑。
“没,但是见过魔兽。”灵犀道。
听筠这才想起来前不久她还独自大战腾金甲来着,不由得对她有点改观。
“那你说,咱们这一趟会遇到魔族吗?”听筠又问。
“不知道,不过仙尊说了封印没……停!”她止住听筠的步伐,两人悬在半空中,四周是灰蒙蒙的雾霭,看不见天光也瞧不见树木。
“你听。”
听筠停了下来,她侧耳仔细倾听,雾中判断不了距离,好像很远又好像挺近的,二人听到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像是铁球在薄壁上来回撞击发出的声音。
“叮——叮——叮——”每响三下便是一顿,叮当声悠远空灵,破开遮天蔽日的浓雾,传到灵犀和听筠的耳朵里。
“这好像,是铃铛声啊……”
……
永无之原,立于海中,有重明鸟守。永无者即为永难逃释,被封于此者虽数万载不能脱,非天地毁万物亡,永无之原崩裂于世……
司予从迷雾之海上穿行,无数海妖鬼魅被缚在碧蓝的水中,狰狞着咧出尖牙对准这唯一会造访此处的生灵。
每当它们冲上来想要撕裂海面一跃而起之时,须臾间原本风平浪静的海水里就会凝出道道游鱼般的金印将它们压回海下,待到躁动平息,金印便融入水中消失不见,只在天光偶然一刹那地闪过之中泛出微妙的光芒。
“仙尊。”重明鸟列队飞行从空中盘旋而下,伏拜在司予身前。
“封印如何?”
“没有异动。”
司予看着重明鸟身后的那方毫不起眼的青砖井,它立在一片翠如绿翡的湖泊之中,湖边是漫向天际的素白细沙,井沿与湖面齐平,湖水不高不低正好将整个井环绕起来,却并不会倒流进井口之中。
“我下到封印里去。”司予道。
重明鸟群大惊,“万万不可,仙尊,这下面封印的魔族何止以万数为计,只恐怕……”
司予当然知道井口之下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无妨,他们伤不了我。”
重明鸟沉默,司予今日前来定是抱着必然的决心,它们自是劝阻不住。“仙尊,若你遇到什么危险,只需唤我们前去……”
“若我遇到任何危险,立马封死井口,且永远不许任何人靠近。”
井下并没有漆黑一片,相反,这里异常明亮,但却不是日光。
几只三丈宽十数丈长的赤眼乌头多足长虫爬过山石,壳甲硬挺生生把山石削去了半边,爬到半路它们忽然乱窜起来,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炽热的岩浆流过嶙峋的奇石,石头立马化为灰烬,司予悬空踏过,“岩浆”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灵气兴奋地凑了上来,却被司予护体的仙障刺得扭曲在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岩炎还是一点没有长进,瞧见什么都想着一口吞下。它还不知道自己黏黏糊糊的身子所过之处都会寸草不生,实在不讨人喜欢。”有人开口道。
寻常魔物大凡外形丑陋心智不足,能说话的已是寥寥,像这样还能同司予打趣的,在这印井之下仅有一个——魔尊君迁。
“你来了?”君迁笑道,“让我想想你上次下来还是一万年前来着?或者是两万年?这底下又没个昼夜,周围尽是群不会说话的废物,想要数个日子都特别难。”
他似乎真的很懊恼,还忍不住用手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司予看着眼前的“人”,他头发已经很长了,漆黑如墨的长发胡乱用一根草绳扎起盘在脑后,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身上还是上次他来时那身旧黄丝麻长衫,衣裳破破烂烂只堪堪遮住身体,想来要是再过个万八千年,这点衣衫也要风化不见了。
见司予不说话,君迁便又开口道:“你每次来都是这样板着一副死人脸,知道的是魔仙两族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了你老婆呢,哈哈哈哈。”
“并不好笑。”司予终于开口。
“每逾万年你都会来看看封印顺便加加固,不过这还是你第一次深入到井中,”君迁收起笑意,“你不会以为下到了这个地方你还能走吧?”
不多时,魔物已经将一仙一魔围在了中心,巨大的魔物小山样的身体只要微微一倾,立马就可以把两人压得粉身碎骨。
司予没有回头,他甚至连余光也没有往周围扫过一眼,那些袭来的魔物顷刻间就被一股如山似海的灵力弹开。
司予周身腾起一圈半臂长的赤色描金圆环,圆环中朵朵金莲盛放,耀目的金光逼得魔物们无法靠近。
“啧,小看了你。”君迁敛了不羁的神情,他缓缓抬手,掌中化出一个皱巴巴的绣花布囊。
“或许你还认得,这是个什么东西?”
悬于半空之中垂眸俯视一众魔族的陆泽仙尊,瞳孔骤然缩了起来。
……
“叮——叮——叮——”山间雾气浓厚,灵犀根本分辨不出铃铛声从哪个方向来的,好像四面八方都能听到,又好像只有一个方向。
听筠有些着慌,她不自觉靠近灵犀,“山里怎么会有铃铛声?”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之前问程明那个老妇人的铃铛,难道你怀疑是她的?”
她不明白灵犀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你觉得铃铛有问题?”
灵犀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夫妻二人每一次等待母亲回来都会听到铃铛声,最后一次却没有再提起这个东西。而且一个老妇人在满是藤蔓枯枝的山道上行走,不说遇到其他麻烦竟然连跌倒摔跤都没有,难道不奇怪吗?”
最后一次回来的母亲身上没有铃铛,如果不是铃铛丢失,那么,回来的究竟又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