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嗯?”
灵犀半边身子探出船舱,一团漆黑的木箱子样的东西正撞在了画舫侧面,想来刚才那下剧震就是这么来的。
她还未看清那是什么,浓烈的黑烟从下层板仓升起。
黑夜之中,有人在大声惊呼:“着火了!”
就在刚才,鹤形香炉撞翻撒了一地香灰,那敦实的鎏金炉盖子一路滚动,顺势绊倒了立起的烛台。
火把层层叠叠的帷幔点燃,火势蔓延得凶猛,二人退到船外的甲板,只见丫鬟小厮来来回回大声呼喊着。
一时间原本没人的船舱竟挤满了人,火蔓延到隔壁,灵犀听到一名女子的惊呼。
黑木箱子被风吹起的帷幔点燃,有人打从箱子里跑了出来,竟赫然是采莲女怀柔,撞上画舫的正是她家的乌篷船。
怀柔用力扑打着火焰,可火势来势汹汹不多时就把整个乌篷船包住了,怀柔没办法,她咬着牙含泪跳入了湖中。
灵犀在空中划过,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就只见司予离她越来越远。
好像刚才有人从她身边跑过,用力竟把她挤下了甲板。
“????”
灵犀就这样看着司予向她伸出手跟着跳了下来,然后坠入无尽的墨色之中。
说好的他们都看不见也摸不着呢?开什么玩笑!
“灵犀!”
朦胧中有人在呼喊自己,灵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岸边,身上的衣衫全都湿了,风一吹还有点冷。
“阿柔!”
一个老汉推开人群跑了过来,他仔细端详着灵犀确认她没事之后,才呜呜流出了眼泪。
“阿柔别怕,船烧了不打紧,人没事就好,爹在这儿呢。”老汉一边抹泪一边拉住灵犀的手。
灵犀呆坐着,“你叫我什么?”
“阿、阿柔啊。”见灵犀的眼神十分陌生,老汉更加心酸了。
“阿柔你莫不是撞出了什么毛病,你要是有事,我可怎么有脸去见你娘啊。”
灵犀低头看着自己,手不是自己的,这双手虽然白皙但掌心粗糙,一看就是平时常洗衣做饭给磨成这样的。
而衣服也不是她来时穿的那身,粗糙的麻布裹在身上又湿又冷,这身衣服灵犀见过,就在今早船头剥莲蓬的怀柔身上。
灵犀倒抽一口冷气。
司予不见了,或者说灵犀看不见他了。
等怀柔的老父亲睡下,灵犀偷跑出来,“仙尊?仙尊!”
她一路喊一路走,却没有半个人回应她。
灵犀只以为跟着陆泽仙尊总不会再出什么岔子,谁知道梦境还能给她来这一出。
这是灵犀进入了渔家女怀柔的视角,以第一人全景模式体验一下发生过的故事?
如今她成了梦境中的人物,司予不知道她是谁,她也看不见司予在哪儿,俩神仙就这样活生生被分开了。
“我就知道。”灵犀叹口气。
老天爷果然没这么顺利让她入梦,原以为跟着司予有大腿可以抱,这下好了,何止是大腿,从里到外连人都给你整没了。
灵犀不敢一个人在外面晃悠太久,因为刚意识到自己上了怀柔的身时她就试图使用法力强行脱出,结果显而易见。
她必须要回去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从刚才开始,灵犀就发现自己的影子上还压着另一道黑影,那黑影跟了一路,不紧不慢就缀在她后方不到一丈的距离。
司予没入水面的瞬间,灵犀就失去了踪迹,前后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漆黑的水下没有灵犀的气息,她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这梦境中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予皱眉。
画舫的火被扑灭了,可小小采莲船就惨了,采莲女怀柔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被人停放在路边等她自己苏醒。
数十片绿叶飞到司予手中,没有带回任何灵犀的灵气。
何元徽的梦境究竟多大尚未可知,可司予探出了数以万计的叶引,足足两日还是没有丁点收获。
“梦娘是吗?”司予冷笑一声。
灵犀和老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采莲船,过得越发艰难,铺盖家当都在船上,他们连住处也没有了。
好在孟娘念在是自己的画舫导致采莲人父女遭此大难,便出钱另寻了艘小船,好歹让二人有块落脚之地。
这一次,灵犀见到了孟娘的真面目。
说实话她并不如何漂亮,天界多少女仙都是神仙颜值,孟娘这副尊荣在人间也称不上是闭月羞花。
但她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有一股风流蕴藉,连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都生得恰到好处。
“实在是对不住了,我的丫鬟闹出这样大的乱子,害得你与你爹没了栖身之所。”
所以她真的就是梦娘吗?如果是,灵犀要怎么破除她困住何元徽的梦境,如果不是,那么真正的梦娘又在哪里。
见灵犀没有说话,孟娘微微笑道:“是了,姑娘若是受了伤也请一并告知于我,我好早日请大夫为你医治。”
“不劳花魁娘子费心了。”灵犀婉拒。
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司予,否则真遇上了什么麻烦她决计是解决不了的。
昨夜要不是碰上了正出来寻她的怀柔她爹,灵犀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从画舫出来,灵犀遇到了何元徽,他好像知道灵犀会在这里一样,早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何元徽见了灵犀,立刻嬉皮笑脸起来。
“小娘子,如今日子不好过了吧,不如从了我,也好过天天在这水面上颠沛流离。”
要不是为了完成何员外的祈愿,她真想打爆何元徽的狗头。
“让让,好狗不挡道。”她面无表情推开何元徽回到小船上,何元徽也不走,就赖在岸边。
灵犀终于知道怀柔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了,她把船舱紧闭,内心一片烦乱。
第二日何元徽又来了,灵犀才从舱中冒出头来,他就对着灵犀吹起了口哨,烦得灵犀想把他的嘴缝上。
可她不得不上岸买些杂用物什,灵犀忍着火气把船撑到岸边,才一上岸就被何元徽用身体拦住去路。
“诶,哪儿走啊?怀柔小娘子,我是真心悦你的,不然你摸摸。”说着他捉住灵犀的手就往自己心口上摸。
灵犀万分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看着这张油腻的脸,灵犀只恨自己今早吃得太饱,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千般不适。
“滚开。”
不知几时何元徽那几个酒肉之友也围了上来,他们把灵犀挤在中间,大有她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灵犀终于烦透了,她回到船上,不一会儿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还拎着一个半人高的桶。
“何公子,你今日可沐浴了才出来的?”
何元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问,因此调笑道:“怎么,小娘子是闻到我身上的香气了?”
灵犀和善地笑道:“也不是,就是告诉你,那你再洗一次去吧。”
说完一瓢黄白之物就撒了过来,何元徽和他几个朋友来不及躲,被满满泼了一身。
路人爆发出惊呼连连逃走,何元徽愣在原地,直到熏天的臭气钻进他的鼻子,他才一声惨叫和几个公子哥抱头鼠窜,还引得旁人捂住口鼻不住叫骂。
灵犀哼笑着拍拍手,一回头却发现孟娘的画舫不知几时已经靠近他们的小船,而孟娘正在船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阿柔,你是叫阿柔吧,我可以叫你阿柔吗?”孟娘朝灵犀招了招手。
她眼尾微勾,黑眸占据了大半眼眶,即便只隔着一船的距离,灵犀都看不清她的神情。
“嗯,啊。”灵犀点点头,“有何贵干?”
孟娘捂住嘴轻笑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不然你来我的画舫上玩一会怎么样?”说着她做出邀请的手势。
灵犀正愁没机会靠近孟娘,既然她主动邀请,那再好不过了。
孟娘的闺房布置得十分雅致,她似乎格外喜欢栀子花,沿着窗台一路摆满了盛开的栀子,馥郁的浓香薰得灵犀头昏脑胀。
孟娘吩咐丫鬟上茶,亲自把灵犀请到了桌边落座。
“阿柔,你同那个何公子可是旧相识?”看样子她还记得何元徽曾经来听过她弹琴。
灵犀摇头,“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哦,是吗?可我看着不像,那个何公子似乎一直在黏着你。”孟娘抬袖遮住下半张脸,只留眼睛盯着灵犀。
遮上了其他五官,孟娘的眼睛越发显得深邃。
“阿柔,你对何公子可有半分欢喜的心意?”浅浅的嗓子压出低声的语调,“你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不然他为何百般痴缠于你,要知道这样的公子哥最是心高气傲,你但凡不给他一分好脸色,他定然会拂袖而去。”
“此番他多方纠缠,难道不是因为阿柔你给了他希望吗?口是心非并不是一个好女子该做的哦,阿柔,你需再大胆些。”
孟娘的声音萦绕在灵犀耳边,渐渐的她也开始怀疑何元徽这样毫无止境的拉扯,是不是真的自己拒绝得还不够彻底。
不对啊,这什么受害者有罪论?被人渣纠缠还成了我的错了,我不就是个普通船家人吗?
灵犀忽然觉得万般委屈,但自己也有些恍惚了,莫不是真的自己在跟何元徽纠缠的过程中拒绝得不够彻底,才让他生出旖旎的心思?
孟娘拉起灵犀的手,道:“你看,你是一个采莲女,你的老父亲年事已高,你难道还想要他和你一起一直在这湖面上飘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