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溯视死如归地提着书包从连廊走过去,打算从离食堂最近的楼梯下楼,主打一个伤害最小化。就在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并评估雨势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上面的楼梯口。
是裴昉聿。
他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把深色折叠伞低着头快速下楼梯。
凌子溯的心猛地一跳。
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连放学都没有遇到过这人,没想到他们同属“中午内卷组织”,而且看这个时间他应该平时比自己更晚走一点,路线也不同,而自己一般是提着打包袋回宿舍吃,所以才没有让自己遇到过。
一股“找到组织”的兴奋感混合着“救星出现”的狂喜袭来,“喂!裴昉聿!”凌子溯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楼梯上提高了音量喊道。
正在下楼的身影顿了一下,循着声音回过头。
隔着半条连廊凌子溯看不清裴昉聿具体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赶紧用力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外面的大雨,做了个“被困住”的无奈手势。
裴昉聿显然也认出了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转过身等他。
“裴哥!江湖救急!我没有带伞,能不能蹭你的伞啊?”凌子溯快速地扑了过来,看着裴昉聿,眼里亮晶晶的。
短暂的沉默后,仿佛只是思考了几秒钟,裴昉聿的身影动了动。
他干脆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多余的话,只有清晰传达过来的两个字,穿透雨幕落入凌子溯耳中:“好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走到一楼楼梯口,裴昉聿按了一下伞柄上一个开关,伞面立刻撑开,伞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自动伞!多么装逼的东西!凌子溯心里暗暗羡慕。
裴昉聿右手撑伞,走在左边,他很自然地靠了过去,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凌子溯感觉自己能清晰地闻到裴昉聿校服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对方的手臂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肩膀,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伞下的空间瞬间被两个人的气息填满,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走!”裴昉聿撑着伞率先踏入雨幕,凌子溯紧跟在他身侧,身子倾向伞的中心。
雨的确很大,伞面被砸得啪啪作响,两人不得不靠得更近才能保证不被淋湿。一路沉默,只有雨声和脚步声。凌子溯能感觉到裴昉聿的体温隔着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让他的手心有些发热。
为什么这么安静!凌子溯一边沉默地走,一边在内心咆哮。这位同学就不主动搞出一些话题吗!但是为什么我今天也感觉没什么话好说啊啊!当年一开学谁都不认识我不是能第一天就和周围的人混成好兄弟吗!哎算了算了还是走快点吧。
终于走进食堂,喧嚣和饭菜的热气扑面而来。果然,用餐高峰已过,只有零星的学生还在窗口。
裴昉聿习惯性地走向他常坐的靠窗角落。凌子溯则快步走向打饭窗口:“感谢裴哥撑伞之恩!你吃什么?我帮你一起点了?”
“不用,我自己来。”裴昉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人已经朝着另一个窗口走去。
凌子溯耸耸肩,迅速打包好自己的饭菜——一份盖浇饭加一份汤。他正要往宿舍走,突然想到,回宿舍还有一段室外的路,他没有伞啊!
他立刻停下脚步,目光在食堂里搜寻,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裴昉聿,提着他的打包袋,凑了过去,在裴昉聿对面的位置坐下:“哎我忘记了还有一段路还需要蹭你的伞,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吗?”
裴昉聿刚拿起筷子,闻言抬眼看向他。那双总是显得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于是,在这个被暴雨困住的午间,在食堂几乎无人的角落,凌子溯和裴昉聿第一次面对面坐在一起,安静地吃起了午饭。
对方过于沉默只好我方开口。凌子溯忍不住痛骂各科作业真多学校把学生当牛马,一开始骂作业他就完全将刚才一路的拘束抛之脑后,在吃饭的间隙手舞足蹈地输出。
裴昉聿安静地听着,嵌在墙顶的灯光斜斜地打过来,在凌子溯的银色眼镜框上跳跃出一小片冷光。
对方面前的餐盘里,米饭被戳得有点凌乱,红烧排骨动了两块,显然主人的心思基本没有在食物上。
“裴哥我跟你说,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那个数学,我不知道你们教到哪了,我们今天做的那页……”
单看外表,凌子溯长相其实算是温润乖巧,但是只要一张嘴,小部分时间是在往嘴里送吃的,其它大部分时间是在输出。
凌子溯低头几次后眼镜就会稍微有点下滑,而他习惯屈起右手食指,用指关节把镜框往鼻梁上一推,镜框一侧反射的一小片光就会往上移一点。
裴昉聿偶尔“嗯”一声。窗外的雨声成了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餐盘。凌子溯注意到裴昉聿把餐盘里的残渣归拢得特别干净,动作一丝不苟。看来这位同学还有些强迫症。
等到走出食堂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绵绵细雨。沉浸在刚才痛快的对高二生活的批判的凌子溯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
“裴哥我感觉我和你挺投缘的,而且我们中午都是这个点来吃饭,不然我们以后就结个伴?”
话出口,凌子溯回过神来,后悔地咬住自己的嘴。
靠,叫你骂作业,遭到报应了吧!脑子不清醒什么都敢问!投缘是你单方面说了算的吗,现在你又跟人家不熟人家凭什么答应你,如果人家要拒绝岂不是两个人都很尴尬!
在他脑子快速转动,调用他十七年培养出来的脑细胞思考怎么把这件事情揭过去时,一旁的裴昉聿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那以后中午,十二点三十五,我来你们班找你?”
凌子溯愣了一下,刚才的思考进程立刻被他终止并抛之脑后,笑容灿烂地应道:“好!十二点三十五,准时!”
湿漉漉的雨气仿佛还黏在衣角,凌子溯和裴昉聿一前一后地进了宿舍。不出所料,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写作业,整个宿舍只有空调的低沉的嗡鸣和动笔的春蚕食叶声,偶尔传来一两声转笔失败笔掉到桌上的动静。
凌子溯平时的午饭就是在这么个憋屈的氛围里度过的,往常他踩着饭点尾巴回来,八卦的余温早已散尽,正赶上这群人的睡前学习激情期。别说闲聊,他要是多吭两声,都得被几道“肃静”的目光强行闭麦。
开门的动静有点大,陈祎然抬起头来问:“哟,今天儿子和裴哥搭伙吃饭去啦?”
凌子溯找到了饭搭子,正值心情大好时刻,连“儿子”这称呼都忘了反驳,笑嘻嘻地走过来:“对呀!”然后探头看了一下陈祎然桌上的作业,对方在写生物题,于是他拍了拍陈祎然的肩膀:“哎呦在写生物题呀,不错不错,儿子上进了爸爸很开心。”
他绕回自己的桌上,椅子只拉出一半,身子便没骨头似的斜斜倚靠上去,顺手从桌肚里掏出他的语文摘抄看起来。
这个时间点,马上就要去睡觉了,也看不了什么东西,他决定以后作文摘抄就在这个时候看。
另一头,裴昉聿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表情——好吧他本来也经常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他默不作声地把湿漉漉的羽毛球拍挂回门后的挂钩,动作利落,然后径直踩上了梯子,唰啦一声,把深色的床帘严丝合缝地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