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吃完饭,时间还很早,大家也都没尽兴,商量着再去舞厅跳舞,选了一家距离最近的,没想到恰好是浅水湾舞厅。
糜岭下了车,立在车前没有动,看着招牌,有些晃神。
姜瓷默默站在他身边,垂着头,斜着眼睛觑他今日拿的手杖,上面的花纹是一条暗绿色的蛇,从底部一直蜿蜒攀到握把,那蛇细小的脑袋正横在他虎口之间,仿佛是从手底下钻出来一样,两只狭长的眼睛里嵌了绿宝石,在夜幕下幽幽发亮。
其余人已经陆续走进舞厅里,英嬅在门口朝他们挥挥手,喊了姜瓷一声。
姜瓷应道:“姐姐,我们还是不——”
话未说完,糜岭牵着他的手轻轻一拽,已经带着他往英嬅那儿去了。
进了舞厅,他们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吊扇吹出的风掀不到这儿,着实有些闷热。姜瓷倒了一杯酸梅汁,想喝,临了还是先递给糜岭。糜岭懒洋洋瞥一眼,把视线投向舞池,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这种东西。”
姜瓷知道他心情不好,“故地重游”,牵出来的全是痛苦的回忆,想摆笑脸也摆不出来的。他默默拿回杯子,啜饮两口,头一回觉得酸梅汁这样酸,酸得倒牙,便也没再喝,细声问:“那你喜欢喝什么吗?”
“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不知道我喜欢喝什么?”
一句话噎得他心口愈发窒闷,抿了抿唇,犹疑地说:“刚才在酒楼,你喝的……梅子酒,你喜欢甜一点的酒嘛,对不对?”
糜岭没应声。姜瓷琢磨良久,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这时候瞥见桌上花瓶里插着的一丛晚香玉,就另寻了话题,问:“小舅舅,这是什么花?好漂亮,能不能在家里也种一些?”
“回去了自己和管家说,叫他去安排。”
“哦……好、好吧。”
沉默又笼罩下来,驱走了热闹的舞曲,暧昧的灯光,两人之间,只剩下晚香玉透出来的细细的甜香。姜瓷闻着一阵阵鼻酸,闭了闭眼睛,压下泪意,抹一把额角的热汗,解了西装外套的纽扣,还是再去同糜岭说话,道:“阿岭,我们坐到有吊扇的地方好不好?这里太热了。要不然,我们就回家,行么?”
糜岭冷声说:“不是成天闹着要出来玩么,出来了又要回去,谁都没你花样多,想一出是一出。”
姜瓷深深吸一口气,手掌撑在桌上掩住脸颊,突然觉得胃里翻腾,头昏得厉害,有些坐不住,正要往桌上趴,突然听到英嬅在叫他,一抬头看见她就站在桌前,来了有一会儿的样子。
她说:“小瓷,你教教我,可以么?他们跳一种快狐步,连老李都会,我跳不利索,总踩他的脚。”
姜瓷看向糜岭,远处舞池里灯的红光打过来,却反而衬得他脸色愈发青白。他疏离又冷漠地垂着眼,但讲起话终于不刺人了,轻声道:“热就把外套脱了,在这里跳一跳吧,舞池里太乱,你过去了,我看不见你。”
姜瓷便站起身,脱下外套塞进他手里,俯身捧着他脸吻了他一下,同英嬅走到一旁,像模像样地教学起来。
糜岭一瞬不瞬望着他。脱了外套,里面一件白衬衣,汗湿了,隐约透出点儿身体的轮廓来,肚子也确实大起来了,裤子掐紧了腰,显得小腹更是圆凸。他跳男步,牵着英嬅的手又搂她的腰,英嬅贴着他身体,下巴几乎垫到他肩上,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咯咯地笑。
糜岭垂了垂眼,拿过那杯酸梅汁添满,喊姜瓷回来喝。姜瓷没听见,还是英嬅先反应过来,做了个手势。他这才回了回头,三步并两步小跑到桌前,往糜岭怀里一扑,两臂圈紧了他脖颈,仰着头,气喘吁吁地:“我真的好热,能不能回家嘛?”
糜岭揽着他的腰抱他坐在腿上,把外套罩在他肩头,他皱着眉又要嚷热,糜岭一把扯开了他衬衣。
他愣了愣,瞥一眼崩飞落到桌子上的纽扣,很乖顺地任他把手贴在了胸口。起初还有些慌张,四下打量着,生怕被人瞧见,但禁不住糜岭的手凉飕飕的,冰块一样冰着,消了不少暑气,让他气都顺了不少。
糜岭偏头吮吻他脸颊,低声说:“和别人跳舞那么开心,叫你都不理我?”
“没有,我真的没听见,”他附在糜岭耳边,忽而低低地笑起来,“你吃醋了。”
糜岭却冷笑:“何止呢,我恨不得所有碰过你的人全都——”
“英嬅姐姐又不归在那些人里面。”他微微退了退身子,拂开糜岭的手,撇过了头。
糜岭便替他拢好了衣襟,重新握住手杖,他湿软的皮肤触感还留在指尖,但指腹把杖上那条蛇的两只绿眼睛抚过几遍,宝石冷冰冰的温度便取代了那缠绵的热意。
他问:“姜瓷,我看起来很可怕么?”
“……什么?”
“可怕到那天晚上你不敢叫我帮你?我看见那些警员在舞厅门口闹事,根本没想到他们是来抓你的。假如你跟我说,你只要开口说……”
“我已经解释过了。”
“你解释得不够好。”
姜瓷咬咬牙,眼睫上泛出水汽:“那时候我哪知道你是陈家的少爷呢,我以为你只是随便一个去舞厅玩的人,就算我求你帮忙,你又能做什么?你争得过周盛业争得过警局的人?你现在都争不过他不是么,又是送钱又是送传家宝,费了多少力气才让我留在你的公馆。与其我和你都被捉住,不如我一个人,也省得节外生枝,假使我逃走了,那我便回上海去,假使我逃不走,那我就被带回金园,反正牵扯不到你身上……你觉得这些没有说服力,那我……反正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总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反复地念几遍,又抹一下眼睛,道:“你不可怕,你很好,就是因为你很好,你比我遇见的所有男人都好,所以我不想连累你。如果我怕你,我就不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了。”
“所有男人……”糜岭低低地跟着重逢。
姜瓷一口气讲那许多话,还未喘匀气息,听到他这么说,只觉得胸中一噎,脸憋得青紫,也冷下声音来,道:“我讲那么多,你就只听到这句么?就非要我说这些?”
糜岭沉默片刻:“好,我不该提。”
他低语着,一边抬眼看向姜瓷。在姜瓷眼里,那仿佛是一种审视的眼神,言语不说,便拿视线来探寻,刻薄而凌厉地,好像在问:所有男人,那么你到底有过几个男人?
是想要他给出什么样的回答?数不清了,记不住了,还是真的一个一个姓甚名谁列张清单出来?难道过往那些事情,是他自愿的么,难道他不悔恨不委屈,难道他就能够平静坦然地面对伤疤,再面不改色地揭开来叫人观赏么?
两人的误会是解开了,然而还不如没解开的时候,至少前一阵子他不必为了糜岭跛掉的腿自责,而糜岭也从来不曾因他的过往发脾气,摆冷脸,像现在一样连视线都咄咄逼人。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即便是肌肤相亲的距离,也像隔着鸿沟,为什么痛苦愈加深重了呢?
他沉沉叹口气,还是去握糜岭的手,糯声说:“好阿岭,我们回去吧,行么?”
糜岭不说话,安然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禁不住哽咽起来:“你要翻旧账,好……那我也要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前天晚上你跟我坦白的时候,我没顾得上问你,我们在金园第一次碰面,你为什么没认出我?虽然过了五年,可我又不是毁了容,为什么你想当然以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凭什么我莫名其妙给我自己做了替身!”
他方才跳了舞,给舞厅里湿热的空气一闷,情绪起伏,又气急起来,声音软软懒懒,两手伸过来攥着糜岭的衣襟愤怒地晃,可潮嫩的指尖有意无意拂到糜岭脖颈上,糜岭只觉得他在撒娇,热得红透的脸,更有一种羞怯怯的味道,鬓角和鼻头挂着的汗仿佛不是汗,睫毛上的泪珠子也不是泪,是雨,是雨里的一颗红石榴,烂熟透了,在树枝上挂不住,往下坠着坠着,飘出腻人的甜香。
糜岭没办法把视线从他微敞衣襟下白软的身体上移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终于恢复到以往温和的态度,说:“宝宝,你在金园里太久,一举一动……变了太多……我确实认不出你了……”
姜瓷愣了愣,隐隐约约知道他话里有话,可热得心里发燥,不愿细想,便只懵懵懂懂地应道:“哦,哦,这样……也对……假如妈妈还在,见到我,估计也认不出我了……”
他有点儿迷茫地看向糜岭,捂着心口,实在受不了的样子,还是哭出声来:“我真的想回家吗,回家吧小舅舅,好阿岭,我要回家……”
糜岭终于起身,也没顾得上和英嬅打声招呼,带着他出了舞厅。
外头乌云掩月,有点儿下雨的迹象,拂面的热风夹杂些许清凉的雨意。姜瓷不愿意再坐进车里给闷着,想要在雨来之前散散步,可是看着糜岭的手杖,又不忍心再让他受累,于是只倚在路灯上静静地吹风。
糜岭背靠车门,面对他,牵了他的手,默默陪他站着。
不多一会儿,乌云渐浓,彻底遮住了月亮,路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闪两下突然也灭了。波涛汹涌的暗色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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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裹住两人,什么都瞧不见,而风愈掀愈烈,轰隆隆雷声一样在耳边响的风,衬得两人之间的寂静更加深重了,往里扔一座山,山都悄无声息往底沉的深重的寂静。
仿佛是有雨丝落下来的时候,糜岭紧紧握一握他的手,终于开了口,柔声说:“宝宝,对不起,舅舅不该跟你闹脾气,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再也不提了,好么?”
姜瓷应一声,倾身抱住他。温热的泪和冰凉的雨一起落进他衣领里。
回到家,姜瓷照例拧了热毛巾给糜岭敷腿,趴在糜岭身上,想着马上就起来,再去换一块毛巾,可糜岭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给他打蒲扇,哄得他昏昏沉沉,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夜半时分醒过来,床头一盆冰块已经快要化尽了。他拿手沾了点儿冰水往糜岭汗湿的鬓角洒,见糜岭皱了皱眉,立刻翻身逃下床,端起脸盆出去了。
糜岭模糊间感觉姜瓷在摸他的脸,不知使了什么坏,窸窸窣窣地一个劲儿偷笑,睁开眼一瞧,姜瓷坐在床畔不知捣鼓什么,床头柜上摆了一盆新的冰块。
他揽住姜瓷的腰,手掌摸向他微微鼓起的肚子,朦胧地问:“不睡觉做什么呢?”
“我在做扇子。刚才我出去拿冰块,看到厨房桌上有好多粽叶,是不是快到端午节了!我想吃豆沙粽子,甜甜的,嗯……”他咂咂嘴,“好像都闻到香味了!”
他转过身来,晃了晃手里一把折扇,扇面被撕下来,换成粽叶粘上去,密密叠在一起,葱郁的一大把,几乎把他半个上身都遮住,尖尖的叶尾还没修剪,垂下来拂到糜岭手背上,细软的痒。
“我拿了一点儿粽叶做扇子,厨师傅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
“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再买就行了。做这个干什么,上海过端午的习俗?还是扇出来的风凉快点儿?舅舅这把蒲扇不好么?”糜岭摇起扇子来,抹去了他鼻头的汗。
“我做来跳舞用的,现在就跳给你看,好不好?”
糜岭顿一顿:“还是不了小宝,先睡——”
“我学了这个舞,一次都没跳给别人看过的,小舅舅第一个看,”他拨弄着扇子上的粽叶,另一手轻轻搭在糜岭腿上的伤疤上,“今天我们到舞厅去,我不应该把你晾在一边陪英嬅姐姐去玩,所以现在补偿你。”
糜岭坐起身抱住他亲了亲:“没事宝宝,是舅舅太小心眼儿了。”
“那我还是要跳给你看的。”他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一边挑衣服一边说:“这个舞叫扇子舞,要用大大的能遮住身体的羽毛扇子,家里没有,我就用粽叶做了一个。”
他朝糜岭睨一眼,轻轻笑了,又说:“阿岭,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教我跳舞的那个舞女,后来嫁了一个绸缎庄的老板?”
“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她就是凭着扇子舞让那个老板一见倾心的。”
糜岭也笑:“是么,可是我已经对你倾心了。”
姜瓷扭扭捏捏去捋扇子上交叠的粽叶,细声道:“那你就多爱我一点儿,再多爱我一点儿……最好像外面的雨一样,一直下,下一整个季节,下一整年,来年,后年,那样的话,就算很热很热,每天都不能吃冰,我也愿意的。”
姜瓷等了一阵儿,没听到糜岭应声,有些后悔讲这番蠢话,想给自己找点儿补,却听糜岭柔声说:“当然好了,我也愿意的,姜瓷。”
他红了脸转过头去,脱下睡袍来,竟不穿衣服,就那样把那把扇子遮在了身前,转过身,慢吞吞往糜岭那儿踱步。粽叶太长,尾端坠下来,仿佛要带着整把扇子往下掉。他有些握不住,两手颤一颤,粽叶跟着刷啦啦响,鲜亮热辣的绿色飞得满屋子都是,潮乎乎把什么都染绿了。
等他轻轻哼着舞曲的调子转起圈来的时候,那把扇子也始终被他掩在胸前,可到底不是衣服能遮严实,从粽叶的罅隙里,能睨见他白软的皮肤,他圆润的肩膀溢到叶片外头,嫩软的一抹,挂在绿树梢头一线月牙似的,当他扭腰,能看到后背几条凉席印子,腿根旁一点儿痱子粉的白白的痕迹。
最后他轻轻跳了几下,停在糜岭跟前,做了个像模像样的谢幕姿势,终于把扇子一敞,转个圈,笑道:“好不好看?”
糜岭眼睛血红,迷迷瞪瞪望着他,哑声说:“好看。”抚上他的腰,揉捏几下就放了手:“好了,睡觉吧宝宝。”
姜瓷搂着他倒回床上,说:“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好好,讲个西洋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