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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15 别明月

作者:苦月颓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去了。”糜岭说。


    “哦,哦……也是,老爷不可能答应他下山的……今天算是白忙活一场,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又是弄头发又是挑衣服,从上午起就站在门口等,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劝也劝不住,而且——”


    “什么?上午?”糜岭惊得往王妈跟前走了一步,“这样大冷天就看着他在风里站了一天!有什么劝不劝得住,叫几个佣人来,绑也把他绑回房间去,不吃饭就掰开他嘴喂他吃,有什么难!”


    王妈战战兢兢:“这、这……我……”


    糜岭实在恼火,站起来要往楼上去。王妈见他这样怒气冲冲,生怕一会儿他会对姜瓷做什么,急得拽住他说:“上次您走了之后,他就病了,高烧好几天,昨天才稍微恢复过来些,本来今天白医生还要来打针,但是他说白医生要去舞会,就没叫来,现在兴许还发着烧,您有火气也……也忍忍吧……”


    糜岭听了心口火烧火燎的:“你们这里的佣人,个个都昏了头,荒唐至极!什么舞会……你现在立刻打电话叫白医生过来!”


    他三两步上了楼,进到房里,看见姜瓷已经换了身月白的旗袍,伏在床上。


    他便以为他还在哭,有些不忍,压下怒火,轻轻叫了声“小宝”,哄了他几句,不见他有反应,反而他似乎躺在那儿一动都不动了,登时一身冷汗,立刻奔到床前抱起他,见他一手攥着心口,脸色煞白,但好在人是醒着的,半阖着眼睫毛颤颤。


    “小宝?别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宝宝。”糜岭一边叫他,一边四下扫一眼,看到床铺上翻倒着一个药瓶,立刻倒出两粒喂他吃下去。


    姜瓷这才像活过来似的沉沉喘起气来,伸手把那一瓶药握在手里,有气无力地说:“刚才……为什么,怎么找都、都找不到……”


    糜岭贴着他稍有些烫的额头,一时间也有些惊魂未定,哄着他安慰说:“好了好了小宝,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你来了,你来了……”他喃喃地重复糜岭的话,忽然大哭起来,揪起他衣领晃了晃,“可是你来得那样晚!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会儿直起了身子,露出身上那件月白旗袍的全样来,从颈下到胁下的位置绣了一丛淡青的竹叶,绕在盘扣周围,那盘扣是流苏样式的,缀下一截细碎的雪白穗子,跟着他的身体左摇右荡。


    糜岭看得呆住了,同时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霎时一阵心悸,望着他洗去妆的白净的脸,一双媚眼,圆圆的鼻尖,肉肉的嘴唇,一切都那么像,那么像……


    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今夜是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延续。


    当时他接到消息,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似乎出现在九龙的码头上,他急迫地开车去寻,却在暴雨中出了车祸。


    可是现在,车祸后的这五年日夜仿佛只是蒙在眼前的一层纱,浅浅地隔开了那个雨夜和今晚的这一瞬间,现在这纱被风吹走了,他好像并没有遭遇车祸,好像是去到了那个码头,再次抱住了那个人,他月白的旗袍,盘扣上轻轻曳着的流苏穗子,他枕在自己肩上哭,哭诉着说,你来了,来得那样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糜岭几乎也红了眼眶,紧紧抱着他,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小宝,对不起。”


    白医生很快赶来给姜瓷打了针。搅扰了他的舞会之夜,姜瓷心里愧疚,拿了金手链给他当做弥补。糜岭在一旁没说话,送白医生到门外,才埋怨他不尽心云云。


    白医生也觉得实在难做,憋了一肚子火,走到楼下,正好张太太也把晚饭端上了桌。王妈就好言请他留下吃饭,他当着张志骁夫妻的面,不好发作,也只能坐到了餐桌上。席间张志骁夫妻与他互相攀谈认识,交谈中才得知姜瓷已病了好几天了。


    张太太又立马去厨房煮了一碗清淡的阳春面,让王妈送上去。


    过了约半小时,糜岭下楼来了。其他人已经坐在厅里喝茶。张志骁见到他,忙问姜瓷的情况,他说:“好多了,不过他没胃口,没怎么吃那碗面,浪费你太太一番心意,劳顿了,张太太。”


    张太太连连摆手说没关系,糜岭又说:“他想跟你当面道个谢,还要劳烦你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志骁——”


    张志骁就牵着她送她到二楼,为了避嫌,就在楼梯口站着。她往走廊里走了走,瞧见一扇房门开着,踱步到门口往里探一眼,看见姜瓷坐在床边,就走了进来。


    两人打过招呼,姜瓷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张太太手中,说:“这个你拿着,谢谢你为我下厨,我、我很想上海的,你煮的面条,和我妈妈煮的味道很像……”


    张太太把锦盒打开一看,满满的珠宝首饰,几乎要溢出盒子来。她忙把盒子往桌上一放,说:“这……我不能收。”


    “你拿着吧,我都没有戴过,是新的。”


    “不,真的,我不能要。”


    姜瓷撩了撩眼皮看她一眼,噗通一下坐到椅子上,望向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旗袍的高领子一直抵到他浅小的喉结处,险些就遮不住颈上的手指印和咬痕,上一回糜岭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养到现在身上的青紫还褪不下去。


    他沉默半晌,说:“对,对,你是正经人家的太太,怎么能收我的东西。”


    “你……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他用手拨弄着那锦盒上的锁扣,自顾自继续说:“我被周盛业关在这里,逃又逃不出去,能怎么办呢……他送来许多人,与他们的每一次我都不愿意,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娼妓。只有阿岭,我只愿意和他一起,相处的时候,他总会把你捧得那么高,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美好更贵重的存在了,所以我更不觉得我是一个娼妓。可是这一回,我真的很想下山去看看,我只能去求他,只能用身体讨好他,用身体跟他做交易……只有这一回,我感觉我真的是一个妓。假如他真的带我下山了,那至少还显得我没有那么便宜那么下贱。”


    他笑了两声,眨了眨眼就落下泪来。


    张太太事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糜岭喜欢的人,现下被他一番话惊得坐立不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憋出话来,说:“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先走了。”


    姜瓷一个人默默哭了一阵儿,听到楼下传来车声,以为糜岭不告而别,慌忙地奔到窗前去看,却只是白医生的车开走了。他到楼下去,客厅里一个人都不在,桌上的茶杯还飘着热气,隐约能听到厨房里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他走过去一瞧,王妈与那两个娘姨,还有张太太张先生,挤在水池前一边洗碗一边聊天,似是在说他和糜岭的事。


    他悄悄走开了,在厅里待了一会儿,还是记挂着糜岭,就起身去寻,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再去花园,进了园林,远远瞧见小亭子里两个身影,还当是谁,再打眼一看,一个是张志骁,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另一个人自然就是糜岭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一直到了廊桥上,那两人竟都没发现他。


    在这个位置,能很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说话声。起初都是张志骁在讲,说:“我理解你的顾虑,可是你没听刚才我太太说么,姜瓷聊起你都哭了。”


    “她认识姜瓷多久,我认识姜瓷多久?”糜岭声音冷冷的,像园子里的夜风。


    “你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地固执。”


    糜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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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他真的没有和周盛业一起算计我,信的事要怎么解释?”


    张志骁沉默下来。


    姜瓷抱紧了手臂。他出来时没穿外套,这会儿已冷得瑟瑟发抖,胸口又刺痛起来,有些站不住,粗喘了几口气,扶着廊桥围栏缓缓蹲下,盯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竟然说他与周盛业合谋,好像这世上有人乐于当娼妓似的……至于那封信,毛呢大衣里的那封信吗?他又不认得字,能读懂什么?怪不得不带他下山,原来是疑心他会害他。


    他扯起嘴角笑一下,水面上自己的脸只是模模糊糊一团黑。都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来金园的人都是一边沉沦,一边厌弃,只是糜岭比较会扮深情……不,不对,是他有一张与糜岭心上人相似的脸,否则糜岭怕是连深情都扮不出来。


    然后他听到张志骁又道:“好吧,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我也就不多嘴了,不过至少得好好了结这段关系吧?悄悄地一走了之可不体面,他还病着呢。”


    糜岭不说话,垂眼看着自己衬衣的衣襟,姜瓷的泪还浸在上面没有干,湿湿的一片贴在皮肤上,牵着心口痛起来。他感觉身体被一左一右两只手拉扯着,一边是他因为姜瓷与周盛业的关系而生出的千种防备与猜忌,一边是他因为姜瓷与那人相像的脸而生出的万般柔情与挂念,两边互相颉颃,直争抢得要把他生生扯成两半的架势。


    这一头姜瓷一直没听到他说话,就站起来,故意弄出了点儿声响,朝那儿喊:“阿岭。”


    那两人这才看见他,张志骁与糜岭对视一眼,悄声说:“不会被他听到了吧?”糜岭沉着脸不应。张志骁便朗声问:“小瓷,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见声音。”


    “就刚才,”他走到亭子前,若无其事地,“你们在说什么?”


    张志骁有些心虚地说:“没什么,那你们先聊,我回去了。”


    他一转过身去,糜岭就抱姜瓷到怀里,脱下大衣披到他身上,说:“怎么就这样出来了,还嫌病得不够,你……叫我怎么放心。”


    姜瓷心里明白,这些甜言软语不是说给他听的,透过他这张与“真品”相似的脸,糜岭只把他当做一个愿意用身体换取一切的妓。他感到愤怒又委屈,身体里那些尖叫与眼泪,假若不一一发泄出来,仿佛就要爆炸开来般的紧迫与绝望,可是此刻喉咙里好像卡了灼热的炭火,把他烫哑了,烫得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小宝……”糜岭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瓷胆战心惊,他真怕他再从嘴里吐出几个沾着蜜糖的字,他不知道那些喁喁情话对他来说是一种多么欢快的残忍,于是他立刻踮起脚搂住糜岭脖子,颤着双唇去吻他。


    这样也好,最后了,至少要把最后的回忆装饰得美好一些,他们之间的这么一点点儿柔情,即便是虚假的,像那些梨膏糖,不管吃多少也不能让他回到上海回到家乡去,但是足以给予他一些慰藉。


    园子里很暗,看不清糜岭脸上的表情,只有他一双眼睛星子似的煌煌发亮。


    “小宝,宝宝,”糜岭低声叫他,“你乖乖地养病,我……我再来看你。”


    他知道糜岭是在哄他,他知道糜岭不会再来了,可是还是顺从又平静地点了点头。糜岭抱紧他,亲了亲他头发,带他出了园子。


    他们几人离开金园的时候,姜瓷推说不舒服,没有去送。他藏在房间窗帘后面,看到糜岭往窗户遥遥望了一眼才坐进车里。


    车子开上山道,山里濛濛的雾气把车灯都彻底掩盖住,眨眼之间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天上没有月,他的月亮也远走了……不过本来月亮就是只能亮一会儿的,而黑暗永恒又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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