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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作者:笙知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藏书楼的火波及到周围几栋楼阁,大火整整烧了两天,直至第三天突然下了一场秋雨,不仅熄灭了火势,还将空气中、屋顶、树叶上飘浮黏着的雾蒙蒙的尘灰洗刷干净。雨过后,天空重新绽放出了澄碧的颜色。


    我们将来思的尸体埋在了夫子屋子前的竹林里,一条小溪从小小的坟茔边逶迤穿过,我一手摸着垒砌的石块,心中无不迷茫地想:来思临死之前遭遇烈火焦灼的痛苦,在死后,就让它常伴着铮铮清凉的的溪水,舒适安逸地睡去……


    颜路在我身后站着,默了默,将视线放在我的身上道:“至此后,只见子往,不思子来。”


    我的身子猛然一怔,心中悲凉凄苦交加,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诵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回到夫子处时,李叔正扶着夫子半躺在榻上,他微眯了眼,躺得极不安稳,喉咙里随着呼吸发出“噜噜”的痰气。我见夫子一夕之间憔悴了许多,连原本头上的白发也像又镀上了一层霜雪,“涔涔”冒出寒气。犹记得颜路将伏念先生的死讯告诉给荀夫子时,夫子大怒,将手中的杯子掷向颜路,骂他“胡言乱语,诅咒师兄”,颜路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说一句话,只由杯子磕在额角,血沿着他的脸庞棱角,一滴一滴落在身前。夫子骂了一会儿,突然瘫倒在一边的椅子上,仰头闭着眼流泪,任由眼泪淌进鬓边的头发中隐没,后来又狂笑了一阵子,道:“我当年究竟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畜生!我还未死,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剁黜手足,残害同门的事情……”


    伏夫人任凭身子强健也禁受不住这样的晴天霹雳,自此大病一场,油盐不进。我坐在塌前端着药,一口一口将药灌进,又见她过一会儿俯身一口口吐出来,我拍着她的背,突然惊异于她的身子竟然已经如此消瘦。她躺下后便沉沉睡去,我盯着她蜡黄的脸,两颊间隐隐泛出的黑气,凸起的颧骨和深凹下去的眼窝,心中突然预感这样一朵原本娇艳卓绝的花,也即将枯萎凋谢。


    望着手里端着的剩下的已经凉掉的黑色药汁,耳旁响起颜路的话:“这是心病,药石无医。”我呆呆守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出去,伏氏不知又何时醒来,抓住我的手。我忙跪在她旁边反握住,轻声问道:“夫人要什么?”


    她已经恍然不像之前那副气若洪钟的模样,声音如一根空气中细细欲断的丝线,道:“姑娘,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也不愿再活下去,我想跟着阿念一起走……只是,我放不下以安修己,你……能不能答应我,抚养他们长大成人……”


    我悲从中来,颤着嗓音劝道:“夫人何苦这样?夫子和颜先生医术超群,用的药也是最好的,夫人若有活下去的意愿,便能挺过去。伏先生已经不在,以安和修己只剩下你,若你也走了,你叫他们怎么承受得住。”


    “我即便挺了过来,心里也空啦,这样过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我每每喝下这些药汤,肚子里又颠江倒海一般逼着我吐出来,再好的药给了我也是糟蹋……姑娘,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盯着握住我的这只苍白无力的手,她曾经这么顽强,靠着这双手独自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现在又是这样憔悴,交代后事一般将两个孩子交付给我。


    心里百转千回,出口却成了 “我不愿!”三个字:“我不愿!我要你好好活下去,自个儿照顾他们!”


    伏氏牵动嘴角,虚弱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姑娘,我知道,你愿意。”说着,累极了似的,又将眼睛闭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将门轻轻掩上出去,见以安和修己远远守在树下蹲着用树枝摆弄蚂蚁,不知俩姐弟又有什么龃龉,修己闹了起来,以安忙拉住他:“修己你轻一些,爹爹被咸阳来的大官请去府上还没回来,娘亲又得了风寒,此刻正在休息,我们不要太吵打扰娘亲休息……”修己听了,忙懂事地点点头,轻声轻脚跟着以安不闹了。


    我再也坚持不住,回过身去小跑到一棵树后,捂着嘴默默大哭起来……


    “……他们说:‘师兄虽是儒家掌门,但儒家自来为陛下所不喜,丧事不宜大操大办’……”


    “放屁!”荀夫子突然将手往几案上重重一拍:“人都已经被他们逼死,难道还不准我们按照规矩下葬?!我们偏要隆重下葬,他们能将我们怎样!”


    颜路神色不变,语气与前相同,依旧垂着眼平淡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师兄一生尊奉礼教纲常,身后之事万不可草草了结,故已经收集好师兄的尸身,停灵于正殿,两日之后再派人吹打,将师兄埋于宗祠……一切按照儒家掌门的规格礼仪。”


    我此刻正站在伏念先生的屋子前,伏念先生生前勤奋治学,常常在灯下静坐学习至半夜,后来又有伏氏搬进来和他一起住,偶尔路过门前还可透过窗影看到他们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的场景。可是现在人走灯灭,窗口只有黑黢黢空洞洞的一片,并且这盏灯,永远不可能再亮起来了。


    推门进去,看到屋中央坐了一个人,周身酒气围绕,在门口投进来的月光下更显得萧索孤寂。我从最初的惊惧中走出慢慢放下心来,静静看着他。


    他仰头,迎着我期待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我大失所望,仍不甘心地绕着屋子翻找起来。到最后,也颓然地走近他身边坐下:“在伏念先生薨逝前几天,我曾找过他,提醒他将要来临的变故。他一口回绝,我原以为是他刚愎自用,可是后来想想,原来是我多此一举……”拾起他身边东倒西歪的几个酒坛子中的一个,仰头让冰冷的酒灌进肚子,然后又传来火烧似的一阵疼痛,苦笑了笑:“他明白儒家和小圣贤庄的处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终究抵挡不从天上砸下的巨石,他即使身为儒家掌门,其实也和我们一样。只是他心里早就比别人多做了一份舍生取义的准备。没有掌门的儒家就像一盆散沙,既减少了天子的疑虑,保全了所有儒家弟子,又可以让他免于看到一手培养强大的儒家沉沦的下场。伏念先生是一个决绝果断之人,既然如此做,就说明他心中甘愿,之所以没有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就是为了让我们也早绝了悲痛的心思。此刻,他恐怕早已随着藏书阁的那些典籍,随着他心中的仁义礼仪,到一个没有肮脏痛苦的乐土去了。”


    颜路的眼睛突然闪现了一瞬的光芒,如黑夜里突然亮起的火石,我紧紧盯着他的面庞,道:“你千万不可以倒下。”


    将酒坛往地上一放,缓缓出门而去。


    两日后,一队穿着白衣短褐的人,吹吹打打地将装有伏念先生“尸身”的棺椁葬于桑海南隅,人数绵延数里,哀恸悲嚎之声响彻天际。第二日,又一队人将一副小一点的棺材葬于伏念先生坟茔旁。一切的爱和恨,都随着黄土深埋地下,只有在风中烈烈翻飞的魂幡证明,他们存在过。


    我望着周围几个穿着黑色盔甲的秦兵,对面前的颜路强挤出一丝笑,道:“看来他们对你还不错,只给你安了个‘罔顾圣令,以厚礼下葬伏念’的罪名,不知之后,又会给我们分别扣上什么样的罪名?”


    颜路扳着我的肩,一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不要说胡话。我要你留在这里,照顾好师叔和以安修己。”


    “我当然会照顾好他们!”我笑回道,下一秒,便被拥进他的怀抱。


    他用下巴轻轻婆娑着我头顶的头发,只简短地说了几个字:“子往,谢谢你,委屈你。”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闷声道:“你若要谢,就活着命回来慢慢谢我。”


    他笑着说:“好,好。”


    我们两个依依不舍地分开,目送着他被秦兵拥着向大门走去。踱出门去时,外面残血一般的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红色,我的神情恍惚,忽然将他与大火中伏念先生的身影重合,心中蓦地一惊。


    不!不会的!我心神不宁地朝夫子处走去,看到门口驻守着的两个秦兵时微微一愣,懊恼于他们的步步紧逼,竟然连一屋子的老人孩子也不肯放过,随即默默走进去。快到院子中央时又旋即调转步子朝那两个守门的秦兵走去,带着笑意朗声问道:“请问……二位爷顶头的大人,是不是姓蒙?”


    担心这一章写的东西太杂太乱不能被你们理解,有什么疑惑可以来评论问我,给你们解答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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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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