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的猝不及防。
豆大的雨滴砸向地面,砸向他。
风簌簌地吹得树梢倒向一边,好像再稍稍大一点儿,景观树就会被连根拔起。
刚刚还趴在柜台上不愿意抬头的销售员,站在剧院门口向孟思归招手,嘴在动,却完全听不见声音。
两人相隔有点距离,雨声和风声卷走了售票员的叫喊。
孟思归背起背包,向着剧院门口跑去。
“你刚出去没多久,就下雨了,这边比较空旷,购物中心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呢,就猜着你可能还没有走远。”售票员说着,去柜台拿了包纸巾递给孟思归。
孟思归接下纸巾,真诚道谢:“谢谢你。”
“不用客气,那边有沙发,你可以坐在那边。”
“好。”他举了举那包纸巾,“谢谢你。”
售货员摆摆手,回到柜台后面。
今天不是周末,剧院也没什么演出,一场木偶戏还是因为没啥人看,轮在工作日排的行程。
其实剧院负责人还是想要传承非遗文化的,也有在周末黄金时段安排演出,奈何没人买账。
中午,整个大厅只有孟思归一个人,剧院的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
一米八二的个子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看着也是小小的一只,外人看却是平添了一份孤独。
而看着孤独的一米八二的孟思归,正拿着手机认真地看着这个世界的木偶戏演出。
等看完能在网上找到的所有木偶戏的演出视频,大厅里也陆续有零星几个人进来。
有几个爷爷奶奶辈的坐在孟思归对面的沙发上,小辈去跟柜台边的几个工作人员说了什么,才回过来俯身跟他们说话。
声音不大,刚好传到孟思归耳里。
“爷爷,您跟陆奶奶她们在这坐会儿,我跟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了,过会儿开场了会带你们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吧嗦的。”那位老爷爷拄着拐杖点点地面,转头跟一帮老朋友数落起自己的孙子,“你们看看这小子,年龄不大就这么爱操心。我说我自己能来,他倒好,偏要送我过来......”
都是老朋友了,谁能不知道谁啊。
“既然你这么嫌弃,就让丹青去我家好了,正好我家那小鳖孙子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丹青的。让丹青去管管他去!”旁边精瘦的长胡子老爷爷一提到自家孙子,就吹胡子瞪眼。手上捋胡子的动作也加快了。
被称作陆奶奶的老太太笑起来,“你快别捋你那胡子了,一提到青泽就捋胡子,早晚得秃。”
长胡子老爷爷听罢赶紧松开捋胡子的手,旁边老朋友们哈哈大笑。
那个叫丹青的少年向孟思归投来歉意的目光,孟思归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碍事。
“爷爷,我先走啦,演出结束我就来接你。”
“快走吧,别打扰我们老朋友聊天。”
那个叫丹青的少年走后,老爷爷开始得瑟,“看我家小孙孙,多乖、多孝顺。”
几个老朋友没眼看,根本不想搭理他。人家在的时候嘴硬,嫌弃的不行。人家走了,开始使劲夸了。
不惯着。
“你这张嘴啊,比铁硬。”长胡子老爷爷指着他说。
“你就嫉妒。”
长胡子老爷爷不乐意了,欻一下站起来,“我嫉妒...我家青泽野是野了些,那是灵动!那是活泼!那是青春的朝气!”
“你嫉妒我有一个又乖又听话又孝顺的小孙孙。”
“我呸!”
眼看着两位老人要打起来,工作人员赶忙跑来劝架。
陆老太太安抚他们,“没事没事,这是他们哥俩的相处方式。”
随后又指着孟思归对着那两个老顽童说,“你们两个老家伙,也不怕人家孩子笑话。”
两位斗嘴斗的正起劲的老爷爷顺着陆老太太的手指的方向看过来。
原本孟思归看着老爷子们斗嘴还看的挺开心的,没成想这就殃及到自己了。
他眨眨眼,就很懵B。
“小朋友,没事啊别怕,爷爷们没有吵架,爷爷和这个爷爷闹着玩的。”长胡子老爷爷看孟思归迷茫的样子,还以为是吓到了,赶忙解释。
孟思归原本就才刚满十八,这会儿又是懵懂的样子,看着更显小了。
原本同龄人看着比较清冷的高岭之花的形象,在长辈面前反而显得很乖巧。
“爷爷,正是因为你们的感情很好,才会这样互相斗嘴、玩笑,我只觉得羡慕。”
前世孟思归一心扑在木偶戏的传承上,在为人处世方面显得懵懂。
以至于他开口说话和外在清冷的形象有点割裂。
但这份真诚、单纯的样子正是长辈们最喜爱,也是最难得的。
两位老爷爷坐下,长胡子老爷爷面对着孟思归坐下,和蔼地说:“小朋友也喜欢木偶戏嘛?”
上一世,他经常和年长的长辈交流木偶戏。
面对虽然努力让自己和蔼,其实还是很有气场的老爷爷交谈也游刃有余。
孟思归点头,谈到喜欢的木偶戏他认真回答:“喜欢的,我觉得木偶比人更自由。”
“哈哈哈,乐老,你看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长胡子老爷爷捋着胡子对刚刚还跟他斗嘴的老爷爷说。
“好个木偶比人更自由。”乐老的拐杖点点地面,“后生可畏啊。”
“不服老不行啦。”
...
演出快要开始时,两个工作人员过来引着三位老人进场,落座。
孟思归也跟在他们后面进去。
整个剧场零星的坐着几个人,都分散开的。
恰好孟思归的座位就在那位乐老的隔壁。
台上在表演,台下坐在前面的情侣要么再咬耳朵,要么玩手机。
手机的亮度刺眼,乐老全程气呼呼的,跟旁边陆老太太吐槽。
孟思归就在他隔壁,乐老的吐槽一字不落的强行闯.入.他的耳朵。
这时他才深刻体会到吐槽役的威力。
就很强。
演出结束,两个工作人员引着三位出去。
孟思归没有立刻起身,等大家都走了,他才起身离场。
曾几何时,他也站在那台上,看着观众们一个个离场。
外面天色渐暗,观众都没有逗留,朝着购物中心走去。
他站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零星有几个人的广场,都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
孟思归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他蹲在台阶上,把脸埋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汲取到安全感一样。
于鹤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他从广场的另一边走过来,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的身形特别像那个笨蛋。
走进发现果然是他。
跟被人丢弃的小狗狗一样蹲在剧院门口,全身透露着无家可归的委屈。
原本带着看一眼就走的心情,没想到还真被他逮到了。
“你是笨蛋嘛。”
孟思归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是于鹤,他前两天刚认识的新朋友,眼睛瞬间亮起来。
“好巧啊,你也来看演出吗?”
于鹤舔了舔牙尖,忍耐着,“果然是笨蛋。”
孟思归:“?”
“你干嘛骂我!两遍!”
“不给骂?”
于鹤上手把孟思归背上的背包拿下来,自己拎着。
孟思归想上手抢,被于鹤一只手按住。
他抬头比了下自己和于鹤的身高,没差多少啊。
“你多高啊。”
“一**。”
孟思归:......
吃什么长这么高。
他放手,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蹲在这干什么?”于鹤试探的问了一句,脑子里却在想怎么把人拐回家。
“我没地方去了。”孟思归低下头,有点委屈。
之前一个人还好,被朋友一问,他的委屈好像快要藏不住,要溢出来了。
于鹤:真是笨蛋,问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孟思归,毕竟他也是闹剧中的受害者。
“我那还有一间房,一直没人住,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我那。”
“真的嘛,我愿意!”
如果孟思归屁.股后面有尾巴的话,估计摇的比脸上的表情更欢快。
是怎么做到内外反差如此强烈的。
.
于鹤的住处离市中心有点距离。
他初高中都住校,基本不回家。
以前小,寒暑假就打工,住员工宿舍。上高中后,放学、放假就搞直播写作业、答疑。
或者剪剪视频,有点钱了,就开始自己租房住。
两人打了辆出租车,于鹤报了个地址。
“咦,这是不是离我们上次吃的那个大排档很近啊。”
“这倒是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孟思归有些生气,从见面到现在,不是骂他笨蛋,就是阴阳怪气他。
“哼,我要一分钟不和你说话。”
“一分钟呢,这么长呢?这可有点难办啊。”于鹤装作很苦恼的样子。
“哼!”
于鹤看他真的生气了,又想到小笨蛋今天才被从家里赶出来。
稍微心软了些,哄到:“我错啦,我不该骂你笨蛋,更不该阴阳怪气你。”
“一分钟还没有到。”
“好好好,等一分钟之后我再和你道歉。”
出租车师傅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点好笑,“哎呦,兄弟俩可真有爱,我家儿子要有你们兄弟这么有爱就谢天谢地了。”
于鹤没有说话,心里却想难兄难弟还差不多。
孟思归向师傅解释,“我们不是兄弟俩。”
出租车师傅透过后视镜,发现俩人确实长得不像。但周身的气质却有那么点相似——都很高冷就是了。
“不是兄弟俩,甚是兄弟俩,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是最纯粹的。”
师傅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孟思归看了一眼身边的于鹤,于鹤是真的十八,可他却不是。
他穿书之前已经二十了。
于鹤不知道在想什么,脸朝向窗外。
他很赞同师傅的话,穿书前他只有师傅,师傅只收了他一个徒弟。
学校也没有玩得好的同学,放了学就要去师傅家练功,和同学相处也有限。
他点点头,对出租车师傅说:“是呀,这会儿是最纯粹,最好交朋友的。”
于鹤转头看着孟思归,“你又在感慨什么?”
大家都是刚刚成年,不知道这小笨蛋又想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前脚被赶出豪门,他朋友们就也不要他了?
那这种朋友趁早远离的好。
他哂笑,“放过你的小脑袋瓜吧。”
孟思归:......
“你又阴阳怪气我!再加一分钟!”
于鹤:......
孟思归看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
“明明前两天你还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怎么今天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直阴阳怪气的呢?”
于鹤有点无奈,他找了这人快一天了,他倒好,没心没肺的。
“没有阴阳你,只是今天有点累。”
孟思归把头伸到于鹤眼前,看不出来疲惫的样子,不愧是准男大,“你今天干嘛去了?累到要阴阳怪气我。”
“找某个笨蛋。”
孟思归:?
“你找我?”
于鹤:......
“没,今天同学聚会。”
孟思归拿出手机,手机里的联系人少得可怜。
群消息更是没有。
按理说,原主也才刚毕业,应该也有同学聚会才对。
没有就没有吧,他一个人都不认识,省得还得想理由拒绝。
出租车在东门口停下,两人下车。
小区看着有些年头,但不是特别破旧。
倒是很有生活气息。
孟思归很喜欢这种烟火气息,温暖,就像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一样。
东门对面有个公园,跳广场舞的、打羽毛球的、带孩子或者动物出来遛弯的。
孟思归跟着于鹤进小区,东门到于鹤住的那幢楼很近。
只是楼道里没有电梯,爬了五层后他忍不住问于鹤,“咱们要去几楼呀?”
于鹤呼吸还是平稳的,一点看不出疲态。
孟思归:......
说好的很累呢,爬楼都不带大喘气的,小喘气也没有,骗子!就是故意阴阳他的!
“八楼,快到了。”
“哼!”
于鹤:?
又哪里惹到这小祖宗了?
于鹤摸摸下巴,趁着还没到家,不如直接把这受气包丢出去吧。
孟思归感觉头皮发麻,后背凉飕飕的。
回头盯着于鹤,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情绪,但心里不一定也心如止水,“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
于鹤超过孟思归,在前头带路。
知道门牌号了,再爬就有目标了,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累了。
到八楼,于鹤拿钥匙开门,一气呵成。
他把孟思归的背包拎到次卧,对他介绍:“你住这间房,对门主卧是我的。”
两室两厅的房子,不大,但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次卧方正型,里面就一张单人床,上面什么也没有。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商场看看,买些日用品。”
孟思归有点感动,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有个才认识两天的朋友原意收留自己,真好。
“谢谢你。”
“不要太感动,家务都是你的。”
孟思归:......
“行!”
于鹤不太信任他,豪门大少爷,能会做什么家务。
俩人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今晚你先在沙发上凑合一下,明天把你房间收拾下再睡。”
孟思归对于鹤的安排没什么异议,他搓搓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先说出来,“那个,房租要多少钱呀?”
于鹤看孟思归纠结许久才说出来,料想身上的钱应该也不多。
“房租嘛,这里一直是我一个人住,你来不来都是那么多房租,如果家里的家务活你全包的话,可以不要你房租。”
孟思归听着眼睛都亮起来了,还有这好事儿,“不就是打扫卫生嘛,我可以。”
他挺着胸膛,胸有成足的样子。
于鹤觉得还是不要对他太期待的好。
他去主卧找了件初中时穿的衣服,拿出来递给孟思归。
“洗干净的,你先去洗洗。”
孟思归接过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因为淋过雨,一直是潮哒哒的。
“好!谢谢!”
“嗯,快去。”
孟思归进浴室,第一时间就是把身上潮湿的衣服脱掉。
打开淋浴,等了好一会还是冷水,他懵了。
关掉,再打开,等一会还是冷水。
他不得不开了一点门缝,喊于鹤。
“于鹤,都是冷水。”
于鹤在厨房,利落的切着土豆,准备晚饭。
孟思归没听到应声,有点着急,虽然是夏天,但他全部都脱.光了,刚刚还被冷水溅到,感觉有点点凉飕飕的,“于鹤,于鹤...于鹤!”
还以为他发生什么事儿了呢,赶紧放下菜刀跑过去,就看浴室半敞开,就看孟思归半个身体都探出来了。
“怎么了?”
孟思归都快想哭了,“水是冷的......”
于鹤去推门,想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但看孟思归全.裸.着,“你......”
“嗯?”孟思归无知无觉,两人都是男生,他有的,于鹤也都有,就没有太避着。
并且在他心里,于鹤俨然是已经可以坦诚相对的人了。
“没事。”
说着推门进去,想想还是要提醒一下,“在陌生人面前,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要有防备心。”
孟思归:?
“我知道啊,我很有防备心的。”
“你有个......”差点就爆粗口了。“在外面,男孩子也得保护好自己。”
孟思归低头看看自己,“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我的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啊。”
“是嘛......那我对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喽?”
于鹤看着孟思归懵懂的眼睛,算了,还是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小屁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