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
加隆很少准时上班，除非党魁亲自到警司巡视；或者有可靠消息说，监察长办公室要进行例行检查。
因为他中午例来要到克鲁斯城最奢华的健身房去锻炼身体。私教每周会来约他2-3次，其余时间，他会主动做一些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力量型训练。
适合他的年纪。
是的，他已经五十出头了。二十年前，他在大洋彼岸的战场立过功，也换来一身荣誉勋章——但岁月就是岁月，战功赫赫的军官50岁也是会发福的。
一个警察头子若是发了福，暴露在媒体的镜头下，恐怕不免要被进步党的人拿出来说三道四。
中午十一二点，这个时候健身房人不会多，且尽是些和他年龄相仿、快要退休的老东西和贵妇。
都是克鲁斯城的名流贵胄，谁能不认识谁呢？
上午开会还恨不得生吞对方的两个人，中午在健身房碰见，都能和和气气地打招呼。
跑步，划船，深蹲，卧推，再跑步。简短枯燥而还算有点意义的体育运动正式结束。
为保持身材而来的名流佳丽，一般都由私教带领到瑜伽专用房间。她们平时不和男士共用一个区域，除非存在特殊社交需求。所以当加隆看见一位女士在外区用跑步机时，心中有一点惊讶。
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配速5，坡度9%。加隆做练习的30分钟，她一直保持匀速慢跑，不见疲态。
不出意外应该是个同僚的孩子。不是很眼熟，但单单从身材上看，像是从小就受过严格的训练。
没有长期专人制定训练计划的财力，很难达到这样的水准。
加隆在一边冷眼观察，她全身的肌肉线条清晰流畅，肤色带着贵族独有的浅浅日晒黑。肩宽腰窄、体态端正、姿势专业。怕是哪个军方高层的女儿休学回国，气质和仪态皆神似。
这样想着，加隆捧着杯子走到女孩身边，去看她跑步机上累计公里数。女孩见他过来，按下暂停键，明媚一笑。
“加油。”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该有的关心，加隆赞许地点了点头。
“叔叔不跑了？”女孩子表现很大方，拿起搭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汗。
她的胳膊彰显出十足的力量感。这样一双手，端起枪一定稳。
加隆笑着摇摇头。年纪大了，战场和健身房，都要让给年轻人了。
他在软沙发上坐着喝水。休息完了，起身去洗澡。
那女孩正在练引体向上。一口气拉了三十来个，背部紧绷的肌肉线条，隔着紧身衣都能看清楚。
不得了，回头如果记得，要向那帮老家伙打听打听这个女孩的身世。
*
健身房外面是一家小咖啡吧，镂空古典木质屏风隔出一个一个小包厢。健身房的女老板是品味高雅且人脉极广的议员夫人，她很懂上流人士的喜好，餐饮、娱乐和健身场所的装潢，深得总司一把手的心。
近来体重有微小的超标，不得不在工作时间对自己负责。加隆洗完澡，在吧台要了一盘牛排沙拉和一杯胡萝卜汁，今日份绝望减脂午餐。
饭吃到一半，恰才那个跑步的女孩也收拾完了，换好衣服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个同伴，另一个姑娘，站在她身边略显清瘦，虽在说笑，显得兴致不高。
两人很大方地把午餐放在加隆对面，开始攀谈。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大叔？”清瘦女孩问，点点头，从容不迫地打了个招呼，“叔叔好。”
“叔叔好。”酷似军方亲属的女孩跟了一句。
她披了件外衣，头发梳齐了扎在脑后，午餐吃的不少，但也尽是些草。
加隆非常高兴。他特别喜欢这些年少有为的年轻人。他们单纯而有魄力。
若是在单位食堂用餐，端个盘子坐在他对面、向他问早安的，不是哪只老狐狸来拉帮结派，就是有工作时间不方便讲的，要给他吹耳边风。
看见就烦。
还是新鲜血液好。热情纯粹，没有心机。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亲是？”加隆开始觉得这顿饭没那么难以下咽。但重要的东西要放在前面问。
“我叫蒋明，我的父亲是一名退休协警。”年轻女子回答得很随意。
旁边的颜挈百无聊赖地咀嚼着她那份难以下咽的百草沙拉。蒋明笨蛋的自我介绍就像这些又绿又紫的草一样没有味道。
……？
加隆不记得自己的社交圈中，有哪个名门贵妇嫁给了退休协警，也不记得哪位老同事的爱好是做协警兼职。这番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也未免太过低俗了。
“总司长阁下。”见加隆陷入怀疑性沉默，蒋明单刀直入地挑开话题，“我是W市的一名一线警员，您的下属。”
她伸出手，加隆就当没看见。
不仅不是名流，连本地人都不是。
加隆对年轻人的喜爱没有那么炽热了。他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扎起一块牛排送进嘴里。
哪里来的愣头青，不惜花了大价钱在这所健身房蹲他的点。她不会以为见一面就能和顶头上司扯上关系，然后飞黄腾达吧。
还带了个同样乳臭未干的“军师”。
“失陪。”沙拉实在难吃得很，加隆板着脸站起来。年轻人的幼稚令他讨厌。
“司长先生。”蒋明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芹菜，“我手里有个能让您名垂青史的好机会，真的不看看吗？”
名垂青史的机会，好大口气。她又是哪个老狐狸派来的钩子？什么机会？进步党主席的黑料？总统的把柄？
加隆坐了回去。还算有趣。虽说不知是哪方的棋子，陪她们玩玩。
颜挈敲敲桌面，全息保护屏光影将小包厢隔间笼罩。
“一手情报。”
细碎的蓝光在加隆眼前铺展开。信息已经经过加工和保密，除了描述性解释，没有关键数据。在他正式响应之前，颜挈不准备让当局的人知道事件细节。
加隆的眉头皱了起来，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可以看出，中年男人的血压明显升高了。
这两个女人带着目的来找他。这是反对党的阴谋，她在敲诈他，她背后的人在敲诈他。
“奥兰克里斯多雪原不属于辖区范围，”加隆脸色冷得狰狞，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要是被捅到民众眼前，又是一波支持率的跌宕，“你们应该去找军方。”
“论军方背景，还是您比较深厚，加隆少将。”颜挈头也没抬，将清水煮虾仁扎了个透，送进嘴里。“少将”二字读得很重，似是在提示他什么，“雪原再怎么说也是未定论势力范围，‘不属于辖区’这几个字，撇得太干净了吧。”
“呵。”加隆冷哼一声，“国安从来没查出过雪原有所谓活体仓库存在。二位若是想用一些未经定论的谣言，抹黑警司，可想过要付出的代价？”
“选民不关心谣言的可证实性，先生。”面对顶头上司，蒋明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谦卑，“希望警方和军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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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行动，能拨用一小部分财政实施营救。司长先生，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
那可是极寒的雪原。战机启动一次就是几十万，调度军队不要津贴吗？补给和物资不用钱吗？为了一群占用社会福利的流浪汉，批这样一波款项，他怕不会被警司和军队骂死。
党派的舆论斗争每天都在上演，若是她俩真的捅了娄子，也还不到自己要卸任谢罪的地步。
“威胁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先生，”哐啷一声，颜挈丢了叉子。很少有人敢在加隆面前露出这样戾气的表情，“明哲保身也不是当官的态度。警司充其量不过是国会的打手，谁都能踩两脚的婊|子。您比谁都清楚。”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拿起纸巾擦嘴，在加隆惊怒失语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封邀请函。短短几行，落款是六芒星印章。
“我们只是在您这里碰碰运气。既然这就是您的态度，那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我们赶时间，先生，用餐愉快。”
加隆想伸手去接信笺，确认幻界的公章是否真实，颜挈却把它收了起来。
军方惦记李渊和的专利好久了。但这件事求商务部也没用，幻界一个面子都不卖，平等得歧视所有有关当局。
加隆惊愕更甚，盯着颜挈似乎是想挽留：“等等，你们要去哪？”
“去找加德纳夫人。先生，”颜挈一笑，“得到通知，她的会好像快开完了。”
进步党议长，加隆的死对头。
“我需要时间。”加隆铁青着脸站起来，谈判已然失去主动权。此时表现坦诚，还有挽回的契机，“让我想想……”
“司长大人，”颜挈打断他，头也不回，“筹码固然重要，花老板更看重第一印象。我们只等得起一个下午。”
蒋明自知嘴笨，跟着颜挈，什么话都没多说。她已经习惯做饵子了。
她认得荆棘六芒星。
但她想不通，盲点的人怎么会有幻界的东西。
*
看来军方是珍视幻界抛来的橄榄枝的，加隆没有让她们等太久。
蒋颜二人应邀前往总司时，甚至省略了搜身环节。
小警察为二人打开会客厅的门。那是个很正式的会客厅，加隆已经在坐等她们了。
他伸手示意二位坐。
坐在对席的，是个戴老花镜的军官。头发花白，正在阅读文件。颜挈和蒋明进门时，他甚至没有抬眼。
“陆军参谋长，阿曼德上将。”加隆介绍。
蒋明礼貌地行了个军礼，阿曼德起身回礼。
“你们的情报很有价值，我十分在意。”老军官不温不火地开口。语气倒也没显出几分在意。
颜挈翘起二郎腿，交叉十指，冷冷审视两名高官。加隆的诚意确实到了位，帮她请来一位还算排得上名的军领。
“很荣幸。”蒋明还带着怯意。
公职刻在骨子里畏上，一点也不逊色于她对颜挈与生俱来地害怕。
“军方钦佩二位的勇气和魄力，也对贵方在特殊领域向军警系统所展现的信任深表谢忱。”阿曼德不紧不慢的，“关于奥兰雪原潜在的恶性事件，我族同胞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军方深感焦急。二位知道，该地区涉及国际法框架下的主权归属未明议题，军事力量的调度均需严格遵循《跨境管辖双边协议》相关条款。军方欲迫切启动营救和打击境外犯罪预案，只可惜法律程序障碍一直未能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