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实验体,尤其是食肉目高危实验体疗伤,从来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联邦对于非人类的“特殊生物”向来不会心慈手软,而且通常意义上,它们的低智商、丑陋、狂暴和无法沟通也着实无法唤醒人类泛滥且廉价的同情心。
但S1不一样。
虽然现在除了她,没有任何人会记得/承认“它”曾经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顶级青年科学家了。
人鱼实验体S1和人类科学家沈淮安,如果不是共享同一套声线(虽然人鱼形态下嗓音会更低沉喑哑)、同一份记忆、同一个“人”格,仅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人能将两者关联在一起。
云和从打开的狭小“洞口”里钻进笼子里,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穹顶人造光明晃晃打在人鱼脸上,那张比希腊雕像还要深邃精致的雪白面容似笑非笑,冰蓝色眸子在同样雪白羽翼似的睫毛下半睁着,永远一副似醒非醒的懒散模样。
“云和。”
每当正儿八经说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会如此称呼她:“这种事你该交给医务室去做。”
“你以为我不想吗?”云和出乎意料的没翻白眼儿。她蹲在他身边,一边用凝胶给他尾鳍上的伤口做紧急处理,一边低声道:“除了我,还有谁敢无防护状态下直接接触你这头尖牙利爪的猛兽。”
“人鱼论条,不论头。”沈淮安一本正经的纠正她,同时故意微微裂开嘴,露出里面惨白尖利的四颗獠牙。
云和:“……”
嘁。小学生行为。
尾鳍伤口已经快要溃烂了,但这都不算什么。更严重的是,肌肉萎缩似乎也在持续恶化之中。云和不忍再看下去,简单处理了下之后立刻将目光转回他的手腕上。
“你需要必要的运动。”她嗓音干涩的开口:“否则……会残废。”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几天前,她仅仅是向所长提议换一个大点儿的笼子都被驳回,可想而知,其他“尺度更松”的放宽措施还有没有哪怕半点可能。
沈淮安轻笑了下。他动了动同样磨损严重的手腕,猛地向前一探,两边锁链瞬间被绷成笔直的线!
尖锐的爪钩悬停在她喉咙前面不到半寸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就静止了。
那是刻在基因里的、对于致命性危险的本能恐惧。
“怜悯一个可以轻易杀死你的东西,很不明智。”他语气轻松道,同时垂下双手,重新放回鱼尾中央。
“……”
云和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大约一分多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尴尬至极的窒息感。
“你在逞强。”
良久,云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再抬头时,她眼中没有丝毫迷茫:“但我绝不会允许你变成残废。”
然后,在沈淮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从医药箱里取出两只丝质软垫,板着脸道:“伸手。”
沈淮安不配合的挑了挑眉:“又是违规操作。”
“还没见过哪个犯人会操心狱警违不违规。皇上不急太监急。”
云和笑骂了声,强硬的将他的手拉到怀里。不过她给他手腕套上软垫的动作却相当轻柔——毕竟,他的手腕已经淤青一片了,她并不想再弄疼他。
处理好手腕,颈环处也是同理。然而鱼尾和腰要么伤势较重、要么难以依靠这种简单方式缓解;云和苦恼的扒拉了一下他腰部那里已经有些变形的鳞片,却冷不丁听得人鱼发出一声申银——
很奇怪的声音,绝不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但听得出来,他此时此刻非常难受。
“!”
云和吓得一缩手。只见沈淮安雪白的脸上泛起近乎病态的红,好像忽然之间发了高烧。她甚至清楚的看见,他耳后那对漂亮的银蓝色腮裂剧烈翕合起来,像是被扔在陆地上等着干涸而死的鱼。
下意识的又瞄了一眼刚才自己触碰过的地方,她的脸也“腾”的就红成了猴屁股。
妈的,……什么鬼地方!
……
总算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处理好了一切。云和累得几乎虚脱,就连“被伺候”的前研究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的后背湿透了。”他温声道:“去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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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
云和从善如流,真的在办公室里的小浴室冲了个战斗澡。
她一边骂自己耳根子软,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歌声。但不像是人类的能发出的声音。
等她匆匆擦干头发、换好衣服走出来时,歌声早已停止。人鱼正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坐”在水池上面的台子上,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这让他的两只手同时被铐链和墙上的链子狠狠掣住,一个像是要生生抓烂自己喉结的姿势。
而且,他的颈环中央那个总是保持稳定绿色的指示灯,变红了,而且闪个不停。
云和几乎顾不上头发还乱七八糟的滴着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就在这时,外面也好死不死的响起要命的敲门声:“云研究员,里面怎么了?!”
是安全保卫部。他们一直守在外面,五人一岗。云和平时跟他们没有任何私交,只知道他们似乎并非人类,所以才会被研究所用来“保卫安全”。
“没事儿!”她一边匆匆忙忙刷脸打开笼门上那个狭小的“洞口”,一边高声道:“是不小心碰到什么了,马上!马上就能解决!”
好在这边她话音刚落,那边红灯便缓缓熄灭,随后又转为恒定的绿。沈淮安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湿重衣不说,而且还咳嗽个不停,仿佛不把肺咳出来誓不罢休。云和原本想凭借研究员的绝对优势地位狠狠训他一通:
你他妈的!别总给老子惹麻烦了成吗!
然而,幻想归幻想。现实中她只是叹了口气,心平气和的都不像她自己了:“……疼不疼。”
贱!真TM贱!她发自内心的给了自己几个赛博耳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他诱导她去洗澡了。
“咳咳,咳……”沈淮安咳得嗓子彻底哑了。他艰难的喘息了一会儿,才勉强攒足力气,冲着面前面冷心热的人类女子笑了下。
“抱歉。”
这是第一句。第二句则是:“谢谢。”
云和叹息一声。她确实没有心力去指责他了。毕竟,眼下他那双妖异的冰蓝色眼睛里,早已满是绝望。
无处不在的监控录像下,他们没再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来。
“……云研究员。”
云和下意识的抬头看他。
沈淮安侧过头来,些许轻微的金属响动。湿漉漉的银白色长发下,他的神色异常疲惫:“给我一支笔。”
云和有些犹豫。笔也算是“尖锐物品”,原则上是不能提供给任何实验体——尤其是S级别的实验体的。可紧接着,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疑虑:
“我需要给所长写‘信’。”他的声音仍有些虚弱:“关于一些……他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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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C市一家七星级海滨酒店里。
酒店大堂灯火璀璨。酒店三楼,宴会厅中,各界名流身着华服、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一席鲜艳到扎眼的红裙拂过,香风阵阵,引来一众宾客纷纷侧目。
——原因无他。
真是个绝色/美人啊……摄魂夺魄的大美人!
一路上约莫有十几个上流人士尾随而来,想要和她搭讪。她无视了所有人的盛情相邀,看似袅袅婷婷、风姿绰约,实则简单粗暴、风风火火的直接闯进了宴会厅——
“砰!”
一声枪响过后,现场所有人为之一静。绝对的安静之中,她嫣然一笑,柔声道:“我想找一个人。”
“啊——!!!”
一个一桌华美的贵妇先吓的尖叫起来。随着她这声尖叫,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恐慌之中,立时之间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何等阶层,全都拼了命的往外逃!
然而很可惜,这些人还没到门口,更加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
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先是身形一滞,随即人就分成了两截。尸体成排倒下的瞬间,鲜红喷涌,血流成河。
“吵死了。”
始作俑者施施然收回冰刃,仿佛之前惨死的那些人与她毫无关联一般。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勾起一丝既暧昧又残忍的笑容,再开口时,声音赫然成了变声期结束不久的沙哑——
然而,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谁叫王德朝?出来。”
已经恐惧到呆滞的人群立刻分作两排,将一个抱着头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晾在场地中央。“她”跺着高跟鞋,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瞬移”到男子身边,纤细修长的玉指挑起对方那堆满肥厚赘肉的下巴:“王主任,是吧?”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王德朝腿抖得几乎站不住,可嘴还是很硬:“想,想,想要什么!”
“和你打听个人。”
“女人”红唇微微勾起,混血儿似高挺的鼻梁贴近他那张肥腻的脸,一股比北风还要冰冷的气息轻拂过去:“给你提供西海异种栖息地坐标的那个人,是谁?”
“……!”
王德朝先是将青蛙似的眼睛一瞪,随即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还在犹豫着,却忽然觉得左腿一痛——
他的左腿,竟然就这么生生被“削”断了!
他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干的!
在王德朝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中,“女人”银铃似的笑了几声,再次追问:“王主任,我数三个数。三!”
“我说!!!”
倒在地上抱着断腿疼的来回打滚的王德朝,哭嚎着求饶:“我说!!是,是GI……GI研究所!是谁我不知道!那个人……那个人是匿名……啊!”
最后一声“啊”像是鸡被人扭断了脖子,戛然而止。“女人”在所有已经被吓得快原地发疯的名流们面前,施施然把王德超的脑袋往上一抛,一接,再一抛,人头丢进了跪了一地的人群里。
然后……
十分钟后。警察终于姗姗来迟之际,“她”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甚至连在监控录像里,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