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能一日无君,太子辛怀英三日后登基,改年号为承明。承明帝一上位,立刻以弑君之罪发落了高氏一族。高贵妃畏罪自杀,其兄骠骑将军高昌义枭首示众,小皇子被腰斩,族中为官者重则株连轻则贬庶,曾经祸乱朝野的外戚,骤然于庙堂中销声匿迹。
不论宫内还是坊间,人们都为高氏一族的没落唏嘘不已。永宁帝行事昏庸不得民心,骤然驾崩都无人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欢喜有人愁。
积善宫,偏殿。
内室雾山云鹤刺绣画屏后,崇宁赤足躺于金丝锦织方毯,抚摸着橘猫胖乎乎的肚腩,惬意又闲适。
“恭喜殿下苦尽甘来。”采苓正将礼品登记入册,“新帝真是事事惦记您,岭南进贡的象牙雕花蕾丝扇精美异常,单送给殿下把玩呢。”
“皇兄有心了。”
“外面下着雨,殿下不怕吹坏身子,也要注意仪态。”蓁蓁进屋将窗子支下。
崇宁道:“姐姐你又管我。”自己房里没外人,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蓁蓁赔笑:“我哪敢管殿下。”
崇宁:“听说皇兄没治朝宜的罪?”
蓁蓁知她心结,俯身劝慰:“朝宜公主虽然保留封位,但终身幽闭藏春宫,非死不得出。”
采苓连连点头:“高氏一党骑在殿下头上作威作福,如今遭了报应真是痛快!”
“太后为朝宜求情了?”崇宁问。
“是太皇太后。”蓁蓁说。
怀英哥哥继位后成了新帝,梁太后自然成了太皇太后,崇宁还没习惯。
蓁蓁劝道:“先帝是太皇太后一手养大的,心疼皇室血脉也是有的。”
“祖母年纪大了总犯糊涂。”崇宁叹道,“可惜了。”她这些年受过的凌辱,全拜高贵妃一家所赐。仇人苟活于世,她怎能甘心。
采苓:“听说朝宜只能拿宫婢的份例,她原来仗着先帝宠爱一贯奢靡铺张,如今哪儿受得了这种落差,奴婢瞧着也是罪有应得了。”
“罪有应得?”崇宁想笑。这叫罪有应得,她母亲的死又算什么?
窗外雨打芭蕉,点醒心中苦楚,缕缕愁思带她回到从前。
七岁那年,她得了崇宁公主的封号喜不自胜。圣旨宣她进宫学礼,她喜滋滋跑去告诉娘亲,绣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长公主正在书房看文书,只听见欢脱的童音响彻廊庑。四周陪侍的锦衣美男各个闻声抬头。
“娘亲,娘亲,我要进宫见祖母啦!”
她随母姓,外祖母梁太后亦是她的祖母。能传到她这个娃娃耳里的事自然早就惊动了长公主。
辛寻欢搂住女儿,轻声道:“祖母若问元元功课,元元怎么答?”
小崇宁骄傲地抬起下巴:“我现在懂得可多啦,随便祖母怎么问我都不怕!”
她略显期待的望着娘亲。平常这时娘亲总要露出欣慰的笑容,再亲昵地掐一掐她汤圆似的脸蛋。
崇宁五岁开蒙。夫子管教严格,女则女训一律不碰,经史国策一个不落,功课当然比同龄人强得多。
长公主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她大笔一挥在白宣上写下两字。母亲最擅草书,即使再潦草,崇宁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白嫩小手指着宣纸:“葆、光?”
长公主俯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元元可知这二字何意?”
“夫子说,葆光者藏锋守拙也。大丈夫身处逆境,亦要韬光养晦,以待天时,女子也是如此。”崇宁软软糯糯说完,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母亲,小心又谨慎。
长公主摸着小腹叮嘱:“皇帝也好太后也罢,不管谁问你,你需一问三不知。”她陡然提声,“可记下了?”
崇宁怯怯点头:“元元记住了。”
她对母亲一向是怕的。
然而今天,娘亲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她素来严厉清冷,今天看她的眼神怎么这般柔软?
似乎还带着不舍。
崇宁后来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她进宫的一年内,先是舅舅死于战火尸骨无存,再是母亲被赐白绫草席裹尸。
从那年起,崇宁住进积善宫再没出来过。
七岁时她对政治懵懵懂懂,只知道永宁皇帝和母亲关系不好。皇帝不喜母亲,自然也不喜欢她。高贵妃权势滔天外戚跋扈,她只能蜷缩在高氏的淫威之下,悄悄盼着母亲早日接她回家。
她等啊等,只等到梁太后夜里偷偷拭泪,告诉她母亲去天上做了星星,教她小心一点别声张。
太后以为她会哭会闹,可谁想这孩子比她母亲还有心性。
“祖母,我娘亲是被谁害死的?”她只悄悄问了这一句。
即使太后不敢明说,久在深宫人多嘴杂,岂能瞒得长远?
永宁帝忌惮长公主和信王,借左相温千琳的手屠了崇宁满门。永宁帝昏庸无能,这些算计高贵妃一党全权参与!
好,娘亲叫她葆光,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韬光养晦多年,如今灭了永宁帝和高氏,下一个就是温千琳。
原本计划到这一步可以顺利进展,可她无法忽略永宁帝的死前遗言。她父亲还活着?甚至还和定远侯府有牵扯?一想到这儿,她就气血上涌难以平静。
形势复杂疑点重重,偏偏半路又杀出个中郎将……
崇宁思绪万千,闭眼揉了揉眉心。
皇城之外,朱雀大街。
初春小雨,细润如酥,两辆华盖香车前后而行,惊得百姓侧目。并派的侍卫身着锦衣,呵斥行人:“闪开闪开!哪个想死的挡道儿?!”
仆从扬鞭一抽,嘶鸣的骏马踏着泥泞直冲向前。街边老妇抱住孙儿连忙躲闪,慌乱间跌入路边水坑。
啼哭声瞬间响彻街道,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雨天路滑,马车又赶得急,马蹄陷入一处黏腻的泥水陡然失了平衡。马鸣嘶嘶,香车如夜雨烛火般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人仰马翻。
惊乱之际,一骑飞影踏雨而来,驰如疾风势如闪电。
强有力的铁臂抓住马车缰绳,使劲一拽,双蹄扬起的骏马重新着地。吓破胆的车夫稳住身子,可车厢实在颠簸,轩窗向外一开,有人头朝下跌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史之尧一踢马肚,上前接住此人。
他一现身,街上百姓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心安。聚集的行人看在眼里,有的目光欣赏,有的连声叫好。
“我当谁这么帅,原来是中郎将啊。”
“身手越发矫健了!”
“……”
夸声一片,史之尧不以为意地甩去眼前碎发:“救人而已,大惊小怪的。”
在其位谋其事,他常这么干。
“喂,你没事儿吧?”
他语气轻松,可垂眸定睛一看,刹那间如芒在背。
女人?!
与她身体接触的胳膊即刻僵住,一股极不自然的异样感瞬间袭击全身。
这姑娘半个身子在车内,半个身子靠着他一动不动。
另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车中是位白衣玉冠的温润公子,细皮嫩肉仪表不俗,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家的少爷。他刚从帘内探出头,小厮立刻上去撑伞。
史之尧瞥见他时,脸色一僵。
温亭书望见眼前一幕,一改神情,怒不可遏:“放手!”
“噢。”
史之尧如释重负,听话地放开了这女子。
旋即马下传来一声重响。衣着光鲜的女子一声不吭地跌进满是雨水的泥地,一下成了黑泥鳅。
史之尧不禁笑出了声。
原来是温亭书的姐姐,那摔得挺好。
围观的百姓见了使劲儿憋笑,一个个驻足看着这场好戏。中郎将来了他们还怕什么?
“小姐!”侍女花穗下车,扶住温婉娥。
史之尧猜想,若不是戴着帷帽,这位温左相千金估计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亭书:“你竟敢无礼。”读书人的缺点,大概就是永远讲究体面,到了骂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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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也没个气势。
尤其是温亭书这种讲究身份体面的官僚子弟。
史之尧向来了解此人,看似和煦清雅一身正气,实际色厉内荏表里不一,在外当着众人的面他绝不敢造次。
史之尧笑问:“无礼又如何,你能把我怎样?”整条朱雀大街皆由金吾卫管辖,他的地盘他有恃无恐。
“霸气啊,不愧是中郎将……”围观群众小声议论。温家马车在街边放肆无礼,这么快得了报应,众人心里直呼痛快。
如绵的春雨丝丝缕缕洒下,史之尧没有撑伞却不见落魄,他挺拔坐于马背,潇洒又快意。
他正瞧着温亭书,一脸的坏笑。他长得俊朗,眉眼风流,笑起来看着像在挑衅。
温亭书上前一步,“粗鄙武夫,不知得罪温家的下场?!”
他生得温润如玉,说起话来却咬牙切齿,毫不斯文。
被侍女扶起的温婉娥一言不发,隔着白纱仰视眼前人。
他稳坐一匹乌黑骏马之上,轻衣箭袖身形昂藏。纹云革带截住窄瘦的劲腰,银冠之中高高束起马尾,乌发随风扬起,好似少年江湖客,浪迹四时中,衬得街边雨景都清朗了几分。
史之尧道:“雨天朱雀街不许纵马,违令者杖八十。温左相教子有方,你又岂会不知?”他语气冰凉,“温大官人雨天疾驰,惊吓百姓,扰乱街坊,本将军还没治你的罪呢。”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皆闻声附和,斜眼盯着温家公子。金吾卫有警巡长安之职,最基本的就是街头坊里治安。方才温府马车横冲直撞,早就惹了民愤,被史之尧这么一提点,众人纷纷应和。
“中郎将平日没这么跋扈,今儿怎么了,不依不饶的?”围观一人悄声问。
另一人回道:“听闻温史两家早就结怨,之前温左相没少给定远侯府下绊子,如今将军绝不会轻纵了他们。”
温亭书顾左右而言他:“你既然身为金吾卫中郎将为何玩忽职守,公然调戏温家女眷?你不怕我一纸诉状,告到御前?”
真会倒打一耙。
史之尧快被气笑了:“在其位谋其事,本将军休沐出行,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再说是她失仪在先,男女授受不亲我岂能不知?”
他说最后一句时,微不可查一丝不自然。
温亭书还要回怼,温婉娥稳稳走到史之尧马前。风雨中她身形瘦小,却站得笔直。隔着帷帽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中郎将说的有理,是我们违纪在先失仪无礼,我代哥哥给将军赔不是。可正如将军所言,您在其位才谋其事,既然今日休假,这一糟就算不得公事。”温婉娥福礼道,“将军公私分明,在下佩服。我等没有怨气,可您要是有气不如私下解决。”
一袭软语,史之尧感觉铁拳打在棉花上,没劲透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借着他的话反唇相讥,还说的如此体面。不愧是温左相的女儿,比她弟弟聪明多了。
史之尧还有急事处理,不愿多说。
温亭书甩甩袖子上了马车。温婉娥道:“你先去,我回府换件衣服随后就到。”
温亭书“嗯”了一声,上马车驶离事发地。
史之尧朝身后的江晓泉使了个眼色。
江晓泉立刻下马,从荷包里取出银锭,笑道:“温姑娘,衣服是我家将军毁的,这个赔给您。”
温婉娥看向史之尧,这人仰头看天,完全没在意她。
“不必了。”温婉娥道,“将军欠我个人情,以后再遇见这等事还望高抬贵手。”
史之尧:“?”
“不知将军要去何处。”她又问。
史之尧:“……”
这女人怎么这么多话。江晓泉觑一眼史之尧神色,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除非熟识,他家中郎将绝不主动和女子交流。
“大兴善寺。”江晓泉替他回答。
温婉娥笑道:“巧了,我们正要去呢。不如一道……”
史之尧挑起眉毛:“我去收尸,你也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