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浑厚的丧钟响彻云霄。
大内肃穆,来往宫人行色匆匆。一抹单薄的倩影不疾不徐穿过树林石径,头顶步摇不曾抖动一下。她刚转到主道,忽而闪过一道高大黑影,旋即寒光一闪,银刃出窍。
“谁?!”
身侧婢女不禁尖叫。
崇宁心下一惊,即刻停在原处,身前一寸端着把锋利横刀。惊慌一瞬,她定睛朝刀主望去。
来者头顶银冠,墨发以利簪束得一丝不苟,眉眼隐于夜色中,虽然看不真切,但面部线条凌厉,教人不敢直视。
崇宁暗自纳闷,肃穆严整的大内谁人敢这般猖狂。
“何人鬼祟?”声色凛冽,亦如其人。
崇宁什么场面没见过,却被男人的威武做派震慑得不轻。她活了十七年,头一回被人拿刀指着脖子。
崇宁温和地说:“父皇驾崩,太后娘娘命我先去藏春宫看看,这才抄了近道。”声音软绵绵的,一双水眸湿漉漉的,好像在无声控诉他。
男人挑起眉峰——他很凶吗?
婢女采苓忍不住道:“你是何人,敢冲撞我们公主!”
公主?这身行头可不像。
打扮低调,亲近太后,性子温软……再不熟悉后宫女眷,史之尧也猜到这人是谁了。
片刻,铁器入鞘的铿锵声打破沉默,连同刀刃一并收起的是他眉目间的冷冽之气。
“原是虚惊一场。”他拱手抱拳,“左金吾卫中郎将史之尧,闻丧钟入宫,并非有意冒犯。”
“中郎将免礼,不知者无罪。”崇宁和煦说。
采苓气道:“要是真伤了殿下,不知将军吃罪得起吗?”这人神情里半分歉意也无!她惯会为崇宁出气,立刻摆出一副“刚才还拿刀指着我们,现在怎么不敢了”的鄙夷神态。
崇宁责备地瞥她一眼。
“圣上骤然驾崩,臣见夜里石径窸窣似有妖孽作祟,不得不拔刀防范。”史之尧嗤笑一声,望着崇宁身后,“没想到是群野丫头。”
“你!”采苓白皙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此话一出,讽刺得可不止采苓一人。另外仨丫鬟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史之尧朝崇宁微微颔首,告辞不曾说,疾步前往藏春宫了。
采苓气得跺脚:“这人狂妄无礼!”
崇宁顾不得其他,提裙小跑:“我们最好赶在他前面。”
藏春宫大门洞开,灯火通明,昔日的温柔乡成了永宁皇帝的殒命之地。崇宁失魂落魄地赶来,直扑向皇帝龙榻。
“父皇,父皇您醒一醒……”她跪在龙榻边泪如雨下,丫鬟们在身后搀扶着。
她来得尚早,还未见其他人,直到哭干眼泪,仍守着榻一动不动。
“又不是你的父皇,哭得和真的似的,你做戏给谁看呢!”
尖细刻薄的声音响起,崇宁扭头看到了瘫坐一边的朝宜公主。她双眼猩红,表情恶毒得像要吃人。
朝宜旁边的小皇子抱着母亲高贵妃,两人面白如纸,神情恍惚。高氏好像丢了魂儿,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通报声,太子同太后一并到了。
内室狼藉,年迈的梁太后坐到龙榻边,眼泪簌簌落下,许久才在崇宁和太子的劝慰下稳住情绪。
梁太后捂着胸口,忽而望向呆滞一旁的高贵妃母子,眉心倏地皱起。
“贵妃高氏言行无状,侍疾不周,带出去详审!”
高贵妃愣怔一息,旋即反应过来大喊冤枉,最后挣扎着同儿女一并拖走。
梁太后:“皇帝骤然崩于藏春宫实在离奇。高氏断然脱不了干系,此事定要严查!”
崇宁从未见外祖母生这么大气,一时惊得眼泪直流,久久说不出话来。
“皇祖母,节哀顺变。”她膝行到梁太后身边,乖巧抱住老人家。明明眼里滚着泪珠,却不忘先来安抚祖母。
梁太后心里一暖,看着自小抚养长大的崇宁,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她宽慰外孙女几句,嘱咐太子:“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勋贵们马上就到,叫宫人们先拾掇着。”
“祖母说的是,我见定远侯府的中郎将已经来了。”太子继而转向崇宁,“元元当心伤了膝盖,里面交给宫人,你暂且避一避。”
崇宁又哭了一会儿,良久才缓过来,殊不知从进内室时就被外面的男人注视得真切。
史之尧隔着窗棂,双眸盯着娇滴滴的少女。
外面多了闻讯赶来的嫔妃,屋内奴婢忙前忙后,崇宁得空走到院外透气,一抬眼就撞上刚才那位“不速之客”。
梨花树下,伴着瓣瓣落英,戎装银冠少年郎倚着树干抱臂望着她。柔美春色掩映之下,稍稍敛去他周身冷厉的锋芒。
屋里屋外嫔妃臣子哭声一片,天子驾崩这等大事,他却好似置身事外。见崇宁出来,他上前去迎,熟悉的像接待老友一般,与方才咄咄相逼之势迥然不同。
史之尧瞥一眼崇宁脸上泪痕,上前道:“殿下哭得这般伤心,当心身子。”
崇宁垂眸,腼腆说:“不似将军镇定自若。”来宫内服丧还这般放肆。
“公主虽非圣人血亲,没想到孝顺至此,真是令人动容。”
史之尧饶有兴致地凝视她,眼神专注异常,好像要从崇宁脸上盯出破绽。
“一刻不停地守着龙榻,难道怕有歹人出没?”他语气玩笑,可笑意不尽眼底。看似言辞无状,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
晚风吹过,气氛微妙起来。
崇宁身后的丫鬟不禁神色一紧,各个敛声屏气。
崇宁语气如常:“中郎将说笑了。若真有歹人,一定身形魁梧持刀披甲,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温柔一笑,“不过中郎将身居宫外,来得倒快。”
她轻轻将球踢了回去。史之尧微微扬眉,再看崇宁公主,还是那般乖巧样儿。
“臣巡街下值,闻声赶来。”史之尧解释说。
“临近子时后宫嫔妃早该睡下,此刻赶来多披发掩面,步履匆匆。”他打量着崇宁,“殿下比她们勤勉多了,衣衫整洁不见困意,来得很是及时。”
不知道的以为早有准备呢。
夜风拂过,胜雪的梨花飘落而下,公主婷婷立于少年将军身前,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态。不同的是,潋滟水眸中多了份求知的疑惑。
她仰头问:“中郎将此话何意?”
史之尧凝视着她,笑得和煦无波。
“与殿下一样,无意。”
*
崇宁守了半夜的灵,太后体恤让她提前回积善宫歇息。
一进偏殿,掌事太监夏宴跑来殷勤道:“殿下可算回来了,奴婢都拾掇好了。浴房热着水,小厨房备着粥食,您定是累坏了,赶紧歇息歇息。”
换做旁人这般,定会被说狗腿。夏宴却不一样,他生得白嫩,笑起来一对酒窝甚是招人喜爱,做事勤勤恳恳,对崇宁忠心不二。
崇宁夸了他几句,带着一群丫鬟进了屋。
浴房氤氲着热气,崇宁泡进舒适的浴桶里,精神和身体一并松弛下来。
周围只有她最信赖的贴身丫鬟,浴房僻静隐秘,最适合聊私事。
蓁蓁凑近道:“奴婢套了御前婢女的话。她说那时烛火不明,藏春宫内室人不多。中郎将来得早,在龙榻前似在查看什么。”
崇宁肯定道:“他趁那时拔了针。”
四下沉默,丫鬟们互相交换不安的眼神。
温水氤氲着热气,缓和着崇宁疲惫的胴体。
昨夜早些时候,她往皇帝头顶插入毒针,只等毒发后拔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得迁祸于高贵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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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赶来时摸索半天也没找见。
比她先到的,只有金吾卫中郎将史之尧。
“怪我学艺不精,制作的毒针要个把时辰才见效,害殿下出了纰漏。”燕婉颤抖着说。
崇宁道:“是我力气不够,若把整个毒针完全插进颅内,不用回收也方便。”但银针毒性极强,稍微碰到肌体就会运作,她借着这个门道才能让皇帝死得糊里糊涂,让毫无防备的高贵妃顺利背锅。
若整根刺入骨血里,毒性过强必定外显,容易被发觉端倪。
承明帝虽年迈却身子康健,这次只是染了风寒,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崇宁在太医院安插了人手,无人敢置喙。
这种隐秘的刺杀本就有风险,高风险才有高回报,崇宁愿意赌这一局。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史之尧,他回收了银针,打乱了她的计划。
蓁蓁关切道:“殿下别担心,或许是宫人为先帝更衣时抖落掉了。未必是中郎将所为。”
“毒针入骨一寸,不可能轻易脱落。”崇宁摇头,“宫人发现毒针定会声张,眼下没有一点动静,可见不是宫人所为。”
“这可怎么办?”燕婉绞着手指,一想到气场凛然的中郎将,眼泪都要下来了,“咱们抄个近路他都敢拔刀相向,万一被他发现毒针岂非性命不保?”
“他发现又如何?”崇宁笑了,“且不论太子会不会信,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他敢声张就是杀头的死罪。”
“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中郎将看着不似省油的灯。”蓁蓁蹙眉说。
这话崇宁倒是认同。
采苓忙哄:“殿下莫怕,有太子护住呢。他被高氏一党打压多年又不得皇帝喜爱,父子俩早没了情谊。眼看太子坐稳龙椅,谁还会管先帝那档子事儿啊!”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其中心酸崇宁再清楚不过。
舒窃嗤道:“还不是怪你,非要和这人拌嘴,结果被绊住脚误了殿下大事。”
采苓不忿:“他欺辱殿下我岂能坐视不管!”
两人争吵不休,崇宁若有所思嘟哝:“史、之、尧。”
拔刀时又冷又傲,亮明身份后一副圆滑做派,怀疑她却口不对心话里有话,怎么看都不是个善茬儿!
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心头涌起,崇宁颤了颤睫毛,喃喃开口:“太子哥哥说他是定远侯府的。”
蓁蓁走近,给浴桶填些热水:“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崇宁自语:“还记得老皇帝死前留下的话吗?”
她垂眸,昏暗的视野里渐渐生出昨晚酉时的画面。
藏春宫内室里她和舒窃作内侍打扮,亲手将燕婉制作的毒针刺进了先帝颅顶。老皇帝昏迷之前曾耳语——“是不是你爹指使你的?他和定远侯……”
话未说完,他如死灰般没了意识,却让崇宁燃起了希望——爹爹还活着?甚至认识定远侯?
她越想越乱。
浴水渐凉,崇宁回神,由蓁蓁等人扶着出来擦拭。
“对了,那两个太监……”崇宁看向舒窃。
“已经收拾好了。”舒窃往脖颈处一笔画。
崇宁杏眼一亮,甜甜笑着点头。
其他三个丫鬟埋头干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对了,药是谁买的?”崇宁问。
燕婉小声:“是夏宴,他办事勤恳,奴婢需要的药材都由他出宫采买。”
蓁蓁和采苓动作一滞,夏宴长得俊俏人也机灵,崇宁一直很满意他。
崇宁“嗯”了一声,静静瞧着舒窃,还是那副甜蜜蜜的表情。
几个丫鬟纳过闷来,心里一紧。
“我、我这就去办!”舒窃嗖得离开。
屋内明明温暖如昼,众丫鬟却惊得冷汗直流。
崇宁托腮微笑:“既然被中郎将提点了,还是小心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