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夜晚。
“不休息吗，师兄？”
越怀冰的声音是和别人不大一样的，她说话并不如她的名字一样冷冽，反而轻且柔，如同对情人说话一样，落到身上叫人提不起半点防备。
裴不秋回头，看见火光映在她脸上。她专注而认真地盯着自己，嘴唇微张，关切的话语如流水一般从她的嗓子里淌出来：“已经过子时了，师兄不睡，明日大约会没精神的。”
说话间，她便已穿过了光影，驻足在他面前，也将裴不秋的身影完全收入眼中。
裴不秋靠在树上，原本翻阅古籍的手微顿：“我守夜。”
其实不守也并不会出什么问题，越怀冰财大气粗，特地放了防护阵盘，一层叠一层，又给每人分了防止气息泄露的阵盘，明明市面上价值千金，她却不要钱一般，每人都分了三四个，只道若是之后用到，也不必再寻她要。
有这些阵盘在，裴不秋本也是不必守夜的，只是他操心习惯了，又对今日遇到的那个谭烟离放不下心，这才在夜深时坐在火边翻阅同楚霁清交换的古籍来。
越怀冰嘴唇微抿，自然也知道裴不秋究竟在警惕什么。
可她应下谭烟离同行的要求，便是觉得有能力承担她反水的后果，习竹又给她留下过许多警示周围的道具，这才能放心在秘境中顶着妖兽威胁也不留人守夜。毕竟，在修真界，有时人力反而不如不知休憩的道具。
与南影同行惯了，习惯了被人全然信任，倒是忘了自己也还会被人当作像孩子一样担忧。
“那我与师兄一同守夜。”
思量间，话语已经出了口。越怀冰提起裙摆，坐在裴不秋身边，伸手拨弄了一下干柴。火焰嗤地向上一卷，又回到原本的位置，摇曳着吞吃越怀冰丢进去的枯叶。
裴不秋微愣，蹙眉道：“你说我不休息明日会没什么精力，那你便不会吗？本也就不必守夜的，你给的阵盘很好用，只是我不大能睡得着，又惯常爱多事罢了。说起来，倒不知怀冰你是在何处买的阵盘，比别家用着实在顺手许多，待回了宗门，我也去买上些备着，出门在外，用起来也方便。”
越怀冰抱着膝盖：“我本就不大做什么事，不像师兄要注意周围的草药与威胁，没精力也没什么。至于阵盘，是我自己做的。”
裴不秋有些难以置信：“什么？我们今日用的阵盘都是你做的？”
这些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越怀冰微微歪头：“是哦，师兄。”
裴不秋收了收惊得几乎要掉地上去的下巴：“可你不是剑修吗？”
越怀冰却只是笑：“可也没人规定，剑修不能会阵法呀。”
事实上，若是裴不秋回来之后再在檀渊宗待得久些，就会发现其实越怀冰与南影会的东西都不少。不只是剑道，法术、乐理、卜算、舞艺、医道她们都涉及过，虽未尽学，却也挑了各自喜欢的钻研。和各峰内门弟子的交好并不只是因为生得漂亮可爱，从小被他们看着长大，这样的人在历史悠久的檀渊宗一点都不少。真正被人看中的，只有实力。
而对越怀冰和南影来说，知识是唯一不会被元始系统拿走的东西，能有学习的机会，不管是她们还是谭烟离，都没有一个人会放弃。毕竟，只有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
但无奈裴不秋回来的时间太短，毫无缘由的明若也不会同他说这些，这才不知道这些事。
越怀冰也不欲多说，裴不秋到底不是习竹，只是从储物戒里掏了许多阵盘，基本上囤的每种都拿了几个，才一股脑塞到裴不秋怀里：“师兄拿着这些，我正愁刻了太多用不掉呢。”
裴不秋只不过是怔了一下，便被塞了满怀，玉质的阵盘从他怀里漫出来掉到地上，越怀冰尚且还在认真看着他：“师兄想要什么，我可以现在给师兄刻。”
阵盘昂贵，便是裴不秋并不缺钱，也不会在储物戒里备上这么多。更何况一眼扫过去，越怀冰给的阵盘几乎囊括了市面上大多数金丹期能用上的阵法类型，只有多出，而无缺少，惹得裴不秋轻叹：“哪里就能用得上这么多了。”
越怀冰神色认真：“多出总比缺少好，师兄只管收着便是。”
裴不秋略有无奈：“那我清点一下，师妹——，唉，是怀冰你阵盘做得好，我按市面上的价再加个两成，给你灵石可好？”
越怀冰打定了主意要送，便不会收裴不秋的灵石，只歪头笑道：“我喜欢师兄，明若师叔待我也好，不收师兄的钱。”
她神色坦坦荡荡，仿佛不是在说喜欢而只是在称赞，却教裴不秋惊愕。
裴不秋几乎要受不住这样不加遮掩的话语：“师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而他逃避的身影落在越怀冰眼里：“如果每个人都是——竹？”
碧虚郎，不秋草，裴此君。
越怀冰垂眸浅笑：“我也喜欢南影。”
这句话像是揭开了裴不秋脸上厚厚压着的潮湿的软纸，让他在对方毫无理由却汹涌而来的爱意里得到片刻喘息：“怀冰惯爱开玩笑。”
越怀冰道：“毕竟师兄实在是漂亮嘛。”
面若好女，是裴不秋常收到的评价。
这也是偏爱，可在裴不秋刚刚收到了越怀冰好似十分的毫无理由的偏爱并觉得无法接受时，这份降到七分，有了理由的偏爱就显得格外好接受了起来。
裴不秋收起被阵盘压在下面的古籍，垂眸不去看越怀冰：“师妹的美貌也是天下难寻，堪称绝色。”
这话并不是说谎，越怀冰的美貌几乎可以称得上世间罕有，即使裴不秋走遍东西大陆，见遍仙妖人魔，也没有见到过如越怀冰一样的绝色。若说修真界美人如天上繁星，越怀冰在裴不秋眼中，也称得上一句繁星里的皎皎明月。
裴不秋突然道：“今天没有月亮。”
月光要比火光更适合落在越怀冰脸上，祂柔和，祂皎洁，更不似人间物。
越怀冰笑着回答他：“是啊，这里没有月亮。”
但有你。
再多的阵盘也总有数完的时候，裴不秋终于得已把怀里的阵盘搁置在一边，取出打算付给越怀冰的灵石，劝说她收下：“我不能白拿你的阵盘，而且，用完了我还想同你再买一些，一次不给可以，总不能次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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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拿。”
但越怀冰是个不大容易被人说服的小姑娘：“比起灵石，我更想要裴师兄能换成其他的物件，比如换成裴师兄看诊的机会。灵石易得，师兄你却只有一个。”
这话说得像调情，裴不秋努力忽视其中的暧昧，只选择自己能回答的话回答：“换成其他的物件自然可以，只要怀冰你能看得上我这些东西便好。
至于看诊的机会，你我同为檀渊宗弟子，若你有需要，便是没有今日这事，我也不会拒绝为你看诊，根本不必用这些昂贵的阵盘交换。
若你担心我不愿，那更是无稽之谈，便只是为了能买到你这些阵盘，我也是要一直与你交好的。这些阵盘可是比那些专门钻研的阵修做的还要好，要是叫他们知道了，不知该如何崩溃呢。”
越怀冰被夸得眉眼弯弯：“师兄谬赞了。”
裴不秋却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若你不愿收灵石，也可与我说有什么想要的，我游历天下十余年，家底虽不算多，比不上主峰的几位师兄，却也不算少，应当能付得起这几个阵盘的钱。”
裴不秋的私藏可比灵石更吸引越怀冰的注意，饶是她本打算白送，此时也忍不住思量起来。毕竟裴不秋说的话也不假，若是要长久做这笔生意，攀这个关系，的确不能只有一方付出。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一样。
因此，越怀冰思量许久，还是道：“那便换成裴师兄炼的丹药，可好？”
既不会拿不出来，也不会显得过分与不实用，用手工品换手工品，没有哪里不好。
裴不秋本以为她会要一些西大陆的特产，毕竟前些日子送过去的零食她们都很喜欢，却没想到她要了自己炼的丹药。但这的确对裴不秋来说更有利，毕竟零食总有吃完的一日，他带的也并不算多，若是换成丹药，他每月本都要炼上几炉，便是为了越怀冰单开一次丹炉也不算什么。若是越怀冰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丹药，那更是好事，他还可以借机锻炼一下自己的炼药技术。
两人一拍即合，越怀冰一边报自己常用的丹药，裴不秋一边在储物戒里翻找，两人都拿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高高兴兴装进了储物戒。
整理好丹药，越怀冰便又望向裴不秋：“师兄去西大陆游历十年，可见过什么有意思的事？”
长夜漫漫，越怀冰并不打算让裴不秋一人坐到天明，而要找话题，裴不秋在西大陆的过往显然是最简单的。裴不秋也并不意外，只是抬眼望向越怀冰：“怀冰这是不打算睡了？”
越怀冰莞尔，她有意接近裴不秋，此时有机会多相处一会又怎会离开：“裴师兄不也不打算睡吗？若裴师兄去休息，我自然也不会独坐。”
裴不秋自然不会去睡，否则他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两人枯坐在这里，裴不秋也实在是怕越怀冰再如刚刚一般语出惊人。便以手撑头，从脑海里翻出在西大陆的见闻来：“怀冰不要嫌我讲得不好便是。”
“怎会！”
“也好。”
裴不秋张口，竟然真的从脑海里翻出几个笑话来。
“小医仙在西大陆曾有一次差点被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