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是奶奶忌日,早安排好的,姜纪和外婆一起去了墓地。
这是奶奶去世三年后,姜纪第一次来祭奠。
黑色的墓碑前,外婆放下一束花,静默良久,姜纪和姜意站在她身后。
姜意脸上没有表情,这个用来形容亲人的词语对她太陌生,就像奶奶直到离去仍不知道当初被送走的另一个孙女叫什么名字,她们之间的关系仅仅靠摸不着的血缘捆绑。
“我带我的两个外孙女来看你。”
外婆终于开口:“你还在的时候,总盼着孙子,可我倒是觉着女孩更好,要不然怎么会在有两个儿子后还继续生下小丽呢。我女儿是个好孩子,尊重你是婆婆,知道体谅所有人,可就是太为别人着想所以总委屈自己。我们这种老骨头,越活时间越少,明明是该安享晚年的,怎么你反而脾气越来越差,现在看看,你在儿孙面前留下的都是点什么不好的印象。”
外婆有点儿哽咽,说到这里停下,笑着去看姐妹俩。
“算了,我给你找了个借口,就当你是从远地方到云和来不容易,后来老爷子离开,你生活过得又不如意,所以…林远小丽现在过得挺好,三个娃娃也都长大了。你别再犟,别再困住自己了。”
最后要离开,外婆让她们俩站到前面。
“给你们奶奶鞠个躬吗?”
过了几秒,姜意弯下腰,很轻地鞠了个躬。
姜纪身子仿若千斤重,她只是站着。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她看了很久,记忆里,奶奶有这样和睦笑容的时候并不多。
离的近了,看那照片清楚多了,涌到脑海的记忆也逐渐清晰。
奶奶不是没对她好过,她曾经拥有一个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她很喜欢的奶奶。
时常接她幼儿园上下学,在她缠很久之后一下子买好几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她跌倒后第一个不忍心抱起来到怀里哄。
可是,同样是奶奶,在家里卧室意外起火那次没能及时想到她,睡得正熟的姜纪吸入烟雾过多呛到醒来,所幸火势不大,成功救出来的同时,自此她后脑勺有块头皮长不出头发。
那一处标记,比起疼痛,提醒居多。
拥有过失去以及从未拥有过,哪一个更让人无法接受?
姜纪不会比较痛苦,但是,假如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确定自己不愿意选择前者。
姜纪没有和微笑着的奶奶说一句话,哪怕做一个挥手的动作。
坐车回去的路上,姜纪没有睡,她想着外婆说过的话。
奶奶是远嫁,老了爷爷却先离开,只抛下她一个人面对所有。
她难以接受失去家庭支柱的打击,只好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儿子身上,或许姜纪可以相信她并不算十分信奉那套‘三代单传’的理论,要孙子这件事不过是被她当成了发泄的出口。
就像外婆那样,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像是和一位故友聊天。
其实她们没有见过几面,一直不常来往。
何况,外婆心疼妈妈,也心疼姜意,她对奶奶不该只是不喜欢,应该有几分恨,几分不理解,要不然怎么会等到奶奶三周年忌日才来。
人死如灯灭,姜纪没觉得外婆是原谅奶奶了,不过是故人已去,生者该放下。
姜纪同样,但她不像外婆那样大度,她什么都不想留下。
说没良心也好,不够善良也好,不大气也好,姜纪都接受。
网吧昏暗杂乱的环境里,张付阳苦恼又信任地对她诉说少年心事,有一刻她想要做出大人姿态告诉他:你已经很幸福了,不要抱怨了,这个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至少爸妈是想要对你好的,你要知足。
那样冠冕堂皇的话术总以轻飘飘揭过的方式打散烦恼与不安,一旦出口,会让人立刻丧失倾诉的欲望。
姜纪最终没开口。
她没有经历过张付阳所经历的一切,自然没资格站在与他不同的立场上劝他说你要体谅,你要理解。
事实上,对于某些荒唐无聊的事情,姜纪自己也无法理解。
混乱纷扰之中,就算乱糟糟到理不出清晰的线也没关系,只要自己不变得荒唐无聊就好了。
所以,她对他说:“你并不觉得这是你的错,是吧?”
“我也这么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又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要怪到自己身上呢?”
那不是张付阳的错。
同样不是姜纪的错。
即使亲人生来便是打碎骨头连着筋的血缘关系,她仍然称呼奶奶,但她不原谅。
从墓园回来快要中午,姜林远初四有安排好的事,他们要在今天赶回林泽。
姜纪回房间收拾行李,除了几件衣服,没有其他可拿的,她想着去找外婆。
毕竟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外婆一个人坐在床头柜,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姜纪停下脚步,靠着门边,没去打扰,只看着她肩膀一起一伏,不算轻盈的花纹边轻摆在眼前,像只蝴蝶。
快要飞走了。
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目送》,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笑。
身份都颠倒。
这时候外婆终于做完事,转过身,惊讶:“怎么一声不吭的?”
“看您在忙。”
外婆笑着招手,“东西都带好了?”
外婆手巧,平时闲不住,各种布制品、食物都做了许多,说自己没胃口吃不下,非要让张丽带走一大半。
姜纪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都带好了,我过来看看您,搬家之后要想见您一面,多不容易。”
“我都老成这样了,天天见我做什么?”虽是疑问的语气,语气却无疑是高兴的。
“意意和妈妈相处的越来越好了,您放心,她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姜纪习惯做桥梁,很多时候却只是习惯,此刻说给外婆听,不一样地添了几分心甘情愿。
几次欲言又止,外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眼里带着泪花,“你和你妈像,性子软好说话,但比她强太多啦。”
外婆的手臂失去光泽,干枯干枯的,皮肤松垮地搭在上面,瘦削的两颊不可避免多了斑点。
姜纪扬起头对她笑,“当然,我和姜意都是您带大的。”
三言两语已经足够。
过分懂事成熟,便不需要说太多。
“好孩子,辛苦你了。”
正式开学前几天,姜纪回了学校,假期前一中通知过会提前公布分班名单以及相关事宜,举行各班班会。
理科实验班有四个,一班到四班,普通班的也都贴在公示栏上。
何彤彤去的尤其早,姜纪在路上接到了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她心领神会地笑了。
果然,接通后有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
“姜姜!有我啊,有我啊啊啊啊。”
先讲述心路历程,再感谢各路神仙,姜纪一边听着一边回应,等何彤彤的话都说完了,问起她:“你在哪儿呢,还没到?”
“到了,我现在下车。”姜纪说着一会儿见,挂掉电话。
一路小跑到校园里,很快看到围成一群的人,何彤彤和郝怡涵站在其中,再一偏头,视线内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亭廊边,周迢背对着她,正一个人来回踱步,像在打电话。
那是通向公示栏方向的必经之地,她的脚步擦过他影子的时候,听到他的话。
很简单的一句。
“不用。”
坚决又有些漠然。
没多想,姜纪继续往前,直到三人汇合。
郝怡涵说了自己的班级,顺手塞给姜纪两颗奶糖,“说是这次分完班会一直维持到毕业。”
见姜纪说着话还不断向人群里张望,何彤彤提醒她:“不是说帮你看过了,你在四班,我在一班。”
说完拿了个袋子戳戳她,“喏,从香港买回来的话梅,特贵,这一袋都分给你们俩了。”
郝怡涵夸张地哦了声,“原来给钟文玺吃的不是这个呀。”
眼见两手满满,口袋空空,姜纪微赧,“我什么也没拿,中午请你们吃饭。”
姜纪想知道周迢被分到哪个班了,奈何围在前面的人太多,她又知道了自己的班级,再往里挤都找不到理由,何彤彤一问,她便有些被看穿心事的心虚,问:“钟文玺人呢,没和你一个班?”
“没,话说四分之一的概率真够小的。”何彤彤收回威胁郝怡涵的眼神,“周迢倒是在一班,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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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无意间得到想要的答案,一瞬间的惊喜过后变成遗憾。
他又是一班,高一就是一班。
只同班了半年。
姜纪望向来时看到周迢的位置,那道修长身影已不见。
之后班会是到新班级开的,班主任露面,是个看上去就不太好对付的老头,姜纪在办公室见过。
他教语文,自我介绍说姓刘,全名刘鹏飞,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仅有的几根头发随着粉笔灰飞舞。
刘鹏飞来之前,姜纪在回看数字卷子上的错题,最后一道大题算了好几遍,数字还是和答案对不上。
她苦恼于哪个步骤出现错误,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灵敏的刘鹏飞一个粉笔头扔下来,正中小声发笑的某位男同学。
“笑什么笑,考年级第一了是吧这么高兴?”
年级第一。
对啊,可以问周迢,他上次说过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终于找到先开口的理由。
骤然浮现的念头非常值得期待,姜纪笑着跟随前排同学往后转看热闹,忽地一顿。
她看到了陈言。
不同于她,他像是早知道他们一个班级,在等她这下回头。
碍于讲台上厉声的刘鹏飞,姜纪歪了歪头表示讶异。
陈言扬起唇角,无声地说了句:好巧。
中午三个人一起吃饭,郝怡涵先是讲了个大八卦。
“听说张亚冬最近改邪归正了。”
何彤彤问:“哪方面?他不追别人了?”
“好像吧,他立志要好好学习,鬼才信。”郝怡涵习惯性地翻翻白眼,大胆假设:“会不会是他家破产了?”
“说不定。”何彤彤赞同点头。
姜纪仔细想了想,上次和张亚冬交流是在q.q上,他主动给自己发祝福,不会真的是破产了吧。
“忘了和你们展示我的心头好。”何彤彤神秘地从书包里掏着什么,拿出一个带有哆啦A梦的水晶球晃,“去香港玩的时候买的,我对着它许愿,结果实现了。”
“不会许的是你进实验班的愿望吧。”郝怡涵摊手无语。
何彤彤打响指:“猜对了。”
“你居然不许个别的愿望。”
郝怡涵气愤地指责她:“这个很容易就实现了好吧。”
……
姜纪发现自己不太懂她们了。
何彤彤接着问:“你们说我大学考去香港怎么样?”
“真的假的,你要去香港啊。”郝怡涵很是惊讶地放下筷子。
姜纪也停止了咀嚼动作。
姜纪出生的地方小,没去过什么地方。照以前,她对这些地方生不出好奇,可现在不同,只是听何彤彤这么说,姜纪便也很想去看看。
“你如果喜欢的话,当然可以去。”
何彤彤兴奋得差点拍案而起,“姜姜你懂我!我就是对香港有莫名的好感,而且那里大学也挺好的,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你们说是不是因为我生日正好是香港回归日那天?”
“你七月一号生日啊?”郝怡涵关注点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郝怡涵你连我…”何彤彤扬手作势要给她一拳。
郝怡涵身子后撤,转移话题:“等等等,你去香港读大学钟文玺知道吗?”
姜纪方才倒是忽略这个了。
虽然钟文玺和何彤彤自从生日会那天就没有什么新进展,但他们身边的朋友,包括姜纪几乎都默认他们迟早会在一起,或者说高考完就在一起。
姜纪想了想,“钟文玺不是要走保送吗?保送应该没有香港那边大学的名额吧。”
“告诉他干吗?我们俩到那种关系了吗?”何彤彤向来嘴硬,说完她不自在起来,“算了算了,现在才高二,离高考远着呢,而且我能不能去还是另一回事。”
她们很快聊到别的,关于何彤彤是否要去香港上学这件事暂时被搁置。
不过姜纪打心底觉得何彤彤是想去的,一个原本对未来没有具体规划的人能在短时间内生出点兴趣很不容易,就像拥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郝怡涵那天问她们有什么想做的吗?
这大概就是何彤彤的答案,所以姜纪希望她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