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周迢昨天没睡好,确切来说是今天。
早上刚到学校,钟文玺就问过他一遍。
“去打了会儿球。”周迢长腿交叠放到桌下。
钟文玺错愕着笑出来:“这叫什么事?大早上起来去打羽毛球,你和戴言哥一个上班一个上学,他还由着你。”
昨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周迢依然一个人。
前些天周山任因为和黎丹云吵了一架所以规律了段下班时间,今天他提前对周迢说了自己会晚点回。
周迢早过惯独自一人的生活,想做饭的时候他会下碗面,懒得动就去附近餐馆吃。
草草收拾了下,周迢换了身衣服,拿钥匙出门。
进了家常去的面馆,老板对他有印象,忙着点单的同时不忘和他打招呼。
这个点吃饭的人多,店里面位子少,吵闹声重,等了没一会儿,他想出去清净下。
数种声音交杂,耳朵到哪里都像自带天然扩声器,初秋的风自南到北,人行小道上周迢忽而停下脚步。
隔了距离的另一家餐馆,周山任在和一个他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女人吃饭,和女人说笑着,周山任往她盘子里夹菜,动作很亲密。
偶然撞见这始料未及的一幕,周迢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愣了一瞬间,那少见如孩童般天真的表情一闪而过,睫毛眨两下,他低头,碎发遮住眼睛。
最后有些自嘲地笑了。
十岁的时候,父母正式离婚,周迢还只是上小学的年纪。坦白讲,他的童年不够完整不够幸福,却仍存在值得在长大成人后回过头追忆的经历。他不哭不闹,像个大人一样表示自己支持这个决定,是认为他的父母在做父母之前,首先要做他们自己。
可说完全不介意的话,没人会信。
人本来便是情感聚集体,渴望家,渴望爱,渴望被爱,在父母离婚后一两年偷想他们重归于好的幼稚想法,周迢也会有。
尽管明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
那不可能。
现在很好,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孩童时期常做的美梦也只能是梦。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从十岁到十七岁,他释怀了。
长舒一口气,周迢扬起头,灯光下暴露无措打转着的喉结。
翌日一早,窗外一片墨色,没露出半点亮的时候,周迢醒了,他睡不着,大脑活跃得反常,总会不自主去想很久以前的事。
其实他很虚伪。
周迢想。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戳到了他那根神经,他打了个电话。
“喂?”
那头传来李戴言迷糊又惺忪的睡意。
周迢喊:“哥。”
他很久没这么喊李戴言了,那是他还是小孩的时候对依赖者的称呼。
想了会儿,周迢答非所问,只对钟文玺说他猜对了。
钟文玺不存在对别人追问到底的趣好,没问别的,转述说:“对了,刚刚姜纪过来找你。”
“什么事?”
“好像来给你新的领读范文,我本来让她放到你桌子上,但她说要等你回来。”
思索片刻,周迢找到夹在英语书里的A4纸,宋临雪一次只会给他们三篇,没记错的话,他手里拿这个已经是第三篇了。
“那估计是她搞错了。”
周迢嗯了声,重新合上书,他并不过分在意这个小插曲。
钟文玺同样没有放在心上,换了个别的话题:“竞赛班集训快开始了吧,你怎么想?”
虽然林泽一中在高二才会组织竞赛班正式集训,但大多数有想法的学生从高一甚至初中就会准备并有所参与,比如周迢第一年就拿了物理类的省奖。
“老林怎么说也会把你拉到物理班里的,这么看,你有三条路能走。”
保送名额首当其冲和竞赛挂钩,哪怕出国留学,奖项对于周迢之后的申请同样有帮助。
“你正常高考的可能性很小。”钟文玺继续分析道。
周迢不可置否,“试试看,能拿奖也不算坏事。”
略显故意的语气,仿佛奖项和保送名额都尽在掌握了。
即使钟文玺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摆出一副没脸看的表情。
瞧见面前人的样子,周迢目的达到,低下头从胸腔里发出轻笑声。
运动过后消除一些负面情绪,他这会儿小孩子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全市联考比平时考试的阵势要大,按照排名,姜纪分在第五考场,何彤彤在第七考场,离她不远。不过考场在教学楼东边,教室在西边,一来一回要花点功夫。
第一科是语文,开考前四十分钟何彤彤拉起姜纪,说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这么早?”
“太晚的话心会慌,早点好。”何彤彤有理有据地对姜纪解释,出了门凑在她耳边诚实道:“其实是我太紧张了,根本看不下去。”
“紧张?”
姜纪和何彤彤认识以来,很少见她会因为一次考试紧张,即使是英语,她也抱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态度,一向发挥稳定。
“我和别人打赌说要超过他。”何彤彤咽了两下口水。
别人?钟文玺?
姜纪心里琢磨着,说曹操曹操便到。
“在哪个考场?”
钟文玺步子快,很快并肩和她们走在同一排。
“不告诉你,别影响我风水。”
想问的人不理,钟文玺只好把眼神投向姜纪。
作为局外人的姜纪听过他俩类似对话的次数不少,知道何彤彤心口不一,也知道钟文玺算个品行端正的好同学。
没办法,她眨了眨眼睛:“我五,她七。”
“谢了。”钟文玺道完谢,利落转身走掉。
“姜姜!”何彤彤鼓起嘴巴。
姜纪心情不错,学着她的样子回答:“在呢。”
“你真是…”何彤彤一边装作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边要伸手去拍她。
钟文玺回到周迢一旁的位置。
周迢看他在笑,揶揄道:“舍得回来?她告诉你了?”
“没,姜纪告诉我的。”
听到这话,周迢又看向前方。
两个女生打闹着走在前面,一个头发略黄的是何彤彤,与她头发的颜色对比鲜明,姜纪披在耳后的发丝乌黑发亮。
阳光折射,周迢眯了眯眼。
忽地想起办公室分卷子那天,他睡眼惺忪,她的话也少,是以交谈不过十句,全程都很安静。
韩天之前说她不爱说话,他当时觉得的确如此。原来记忆里向来寡言少语的人,在朋友面前也会笑得这样开怀。
考试为期两天,姜纪自认为进行得还算顺利,至少没出现什么重大失误。
吃午饭的时候何彤彤一反往常,一连问了好几道题的答案,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沮丧的,很不像她。
“考完了就别管它了,尽人事听天命嘛。”
“说得对。”何彤彤狠狠扒了几口饭,像是要借此吞下自己的疑问,“姜姜你考完试要不要出来玩啊?”
“可能不行。”筷子在餐盘里晃了几下,姜纪说:“我报名了活动,要去做志愿者。”
“什么活动啊?我们学校的吗?”
可以试试只是宋临雪随口一说,但姜纪当晚到家便搜索了官网的相关信息。
翻遍文件,她发现林泽市博物馆每逢寒暑假节点便会招募一批固定志愿者,最近的面试和试讲时间就在下周。
“我没什么经验,可能要提前准备一下。”
“要不你问问周迢呗,你不是说他之前去过么,让他传授你点,都是同学帮你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姜纪还没回答,何彤彤直接道:“你是不是没有周迢联系方式啊,我帮你问问钟文玺,他肯定有。”
于是当天下午考完试,周迢的q.q号到了姜纪手里。
“呐,速度吧,还是我亲眼看着他写的。”何彤彤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双眼。
“他?”
姜纪接过有一边悬在半空的纸条,指腹蹭过笔迹未干时划出的痕。
何彤彤收回得意,看傻子一样看她:“周迢啊。”
直到姜纪通过面试坐到电脑前,她依然有些头昏。
从文具盒里翻出那张纸条,同她收起的另一张对比,上面的字迹挺拔而崭新。
屋内顶灯穿过纸张,姜纪抬头看向它,周围尘埃和光芒一起飞舞。
一登上q.q,验证消息和响声满屏飞,她的某个好友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冬天里的一把火:我是张亚冬。
冬天里的一把火:考试结束了?
冬天里的一把火:考的怎么样?
冬天里的一把火:要不要放松一下?
姜纪皱起眉。
联考前这两个星期,张亚冬没怎么来找过她,说是让她好好学习,不会逼她,会给她时间考虑清楚。
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考虑,如果不是今天打开电脑,差点要忘了这茬。
姜纪认为还是要找个时间和他说得更明白一点。
今天有正经事要干,她没理,打开搜索栏输入号码,弹出来个“z”的用户,头像是刚注册时系统默认的黄头发小人,说说界面里很空,什么都没有。
除了昵称完全没有信息,简直要怀疑这个号的主人是不是周迢。
犹豫片刻,发送验证信息,好友申请很快通过,使得紧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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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人思考要如何介绍自己的姜纪措手不及。
周迢先发来条消息。
z:姜纪?
姜纪回是。
停两秒,她敲了句礼貌性的问候“你好”。
那边更快:你下周要来博物馆试讲?
于是她删掉,开始打新的字。
边打字边留意他有没有新的消息,按下回车键。
云和鱼:是的。我第一次做志愿者,口语不是很好,担心自己会搞砸,所以想请教你应该注意点什么?
等待的间隙,姜纪正检查自己那句话里有没有错别字,弹出他的回复。
z:不用紧张,会提前培训的,我到时候也在。
此刻华茂江区的家中,周迢正坐在电脑前,房间里还有个李戴言。
李戴言语气故意:“一直盯着电脑干什么,和哪个姑娘谈恋爱呢。”
周迢靠上椅背,懒懒应:“少臆想。”
“你说学校里的同学们知不知道你私底下这样啊,对你哥这么没礼貌。”
周迢没理他。
李戴言自顾自地凑到边上看,哦了声,“还真是个姑娘啊。”
“姜纪?”他读出来名字,连带疑问的语气,紧接着念出那个网名:“云和鱼,挺好听。”
清楚他们大概在聊什么后,李戴言问:“你还在做那个志愿者?”
“过完寒假不会去了。”
周迢英文好这事,说起来还有李戴言的功劳。
周迢刚上初中那年,李戴言已经考过托福,确定好要出国留学,因为知道他会去美国,周迢那些天总缠着他,说要学讲英文。
尽管知道周迢会生出这想法的原因是因为要去纽约见黎丹云,但李戴言着实觉得让他教会一个半大点的小屁孩速成很不容易,他半推辞半打探:“你干嘛非得会说英文,有你妈妈不就行了?”
周迢嘴硬得很,不说。
仿佛找到命穴,李戴言摸摸他的脑袋,“老师还得因材施教呢,你不告诉我我也不教你。”
实际上是借机让他打消念头。
逼得不行了,周迢才终于开口,他瞳仁很暗,缓缓道:“我怕给她添麻烦,她以后就不会再想让我去找她了。”
他怕被丢下。
李戴言听完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竟然窥探个孩子的内心,因而教周迢格外用心。而他一开始担心的那些诸如会进度困难、周迢听不懂、教了也等于没教的问题,一个都没出现。
周迢学得很快,不仅和他聪明有关,更重要的是他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
最后结束,只论词汇量,周迢初一的水平就已经和高中生差不多了,口语同样流利到远超同龄人。
回忆总是忽明忽暗,再回过神,周迢就十八岁了,如今他有一口标准得多的美式发音。
“真打算出国读书啊?”李戴言退开,倚到墙边,“我刚从那边回来没多久,现在又换你过去了。”
外面跑过叽叽喳喳的一群孩子。
“我总得给自己找条路。”周迢脸朝窗外,他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晦涩难辨,好似裹了一层霜,“斯蒂文都到上小学的年纪了,我爸也要有新的家庭,这房子住着,没什么安全感。”
“非去不可?”
并不是,只不过这里没有能让他眷恋的人或事。
毕竟世上永恒的事物极少,连亲人都是走到一半就会散的。
周迢自觉近来他身上那股并非由缺少睡眠导致的倦意愈来愈重。
而这不该是生活。
远离这里到大洋彼岸,身处完全不同的新环境,等到作息习惯不得不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他想试试看,看自己能否找到一个锚点。
感觉得到自己是活着的,又不只是活着。
周迢最后没有说话。
“行行行,那你可别耽误人家姑娘啊。”没过一会儿,李戴言又开始不正经。
蓝光拓至周迢鼻梁,另一端正诚挚地感谢他:谢谢你,周迢。
移动鼠标关闭对话框,周迢扭过头,不解:“我特别奇怪嘉雯姐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人身攻击。”
李戴言肢体语言尤其丰富,周迢被他比出的手势逗笑。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戴言都作为哥哥的角色出现。
上学、放学、以及闲下来的假期里给他补习,带他出去玩,教他打羽毛球,每次从国外回来,也一定会给他带份礼物。
周迢像信任亲生哥哥一样信任李戴言,但他不会轻易透露心底的只言片语。
人间一趟,或汪洋或云端,戛然而止,长命百岁,各人路不同,感同身受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需要理解。
他已然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