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他独自想了半个月,也不知道能对谁说,作为修士,他已经走到了常人无法触及的高度,他们很难有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更难给出他什么有利的指引。
要是江渡还活着,估计也快迎来天劫了,倘若他飞升了,还能去上面帮自己问问。
“我是天劫损身,你呢?谁把你伤成那样?”
江渡的伤明显来自体内,药石无医,除非历天劫前的他或是全盛时期的江渡本人出手能治。天道说的也没错,江渡本来就快死了,他的出手不仅不是全然斩缘,反而带上几分怜悯。
破庙安静,因而细微一点动静都极为明显。白月舟下意识把幕篱盖回自己脸上,退到廊柱后。
外面在下雨,来的是一路歇脚的行人,打头的家丁看见白月舟和他的铺盖,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询问到:“请问这里供的是哪路神仙?贸然叨扰,我家公子想上一柱香。”
白月舟随口编了一个:“村里的野神,没名字。”
家丁回去禀报,不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锦衣青年。
白月舟原本就在柱子后站着,现在又后退了一步。
这青年应该是个半入门的修士,还是避开的好。
他想要躲,青年却也看见了他。白月舟一袭白衣在昏暗庙内本就显眼,再加上他常年修仙养成的矜贵气度,让人看一眼背影,难免不猜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这位兄台请留步!在下岩溪云氏子弟,不知可否有幸和兄台结交——喂!”
白月舟飞快地就往后院走了,锦衣青年越发好奇起来,大步上前去追:“你躲什么?来人!拦住他!”
几个习武的家丁把白月舟团团围住,锦衣青年不紧不慢地走进包围圈:“兄台哪里人?好大的架子!”
他抬手就去摘白月舟的幕篱,白月舟想和他争夺一下,但一来力气不够大,二来这便宜幕篱质量一般,“刺啦”一声帷布就被从中间扯开,他一张脸被迫暴露于人前。
青年捏着那块布,忽地局促起来:“抱……抱歉,是我唐突了,请问公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怎么过的如此艰难?”
白月舟还没编出理由,前屋里有家丁冲出来就是一声大喊:“不好了!这神像里有具尸体啊!”
-
坏了。
自己看惯轮回,想着早已江渡投胎转世,忘了在人间律法里杀人要被抓起来的。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茫然,而后又很自然地转向担忧,青年第一时间没有怀疑他,而是关切地道:“你别怕!我会报官处理,你要是害怕就跟着我们一起。”
白月舟不仅不怕,他还和这具尸体同住半个月了,但他也不想回头死在牢里,于是一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青年身后。
神像被放倒,里头是空心的,却不见什么尸体。
方才尖叫的家丁扑过来:“公子,我刚刚想替神像擦拭一下,没想到它突然就倒了——方才里面真的有尸体啊!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噗’一下就化成灰了!”
青年蹲下身摸了摸神像内壁,上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甚至连家丁口中的“灰”都不曾摸到。
“太干净了。”
这神像过于干净了,外面腐朽成那样,里面却蛛网灰尘全无,里面一定是真放过什么东西的。
这就有点邪门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月舟也觉得庙内空气冷了一些,于是出言提醒:“庙里好像有东西,先出去。”
青年拉起他的手臂就往外走。白月舟的手腕本来就细,这段时间又饥一餐饱一餐的,更是直接能摸到骨头,青年一手就抓齐了,到了庭内雨中,家丁递过来一把伞,他这才关切道:“你怎么这么瘦?”
白月舟回答之前,肚子跟着“咕”了一声。
青年扬声叫家丁拿了些干粮来,白月舟就着水小口吃了。
还得是人好,比那鬼强多了。
今日天阴,他们站在院中,那股盘旋的鬼气也并没有收敛,似乎还在伺机而动。
白月舟能看见鬼气的行踪,思及青年像个修士,于是指给他看:“那有鬼。”
青年望过去,迟疑问:“哪?”
白月舟心一沉,对曾经的他而言,低阶的鬼都一个水平,扫扫袖子就除干净了,以至于他其实也并不能完全正确评估这鬼的实力。但看都看不见的话,恐怕更对付不了。
在他的视线里,黑气缓缓在屋檐下凝结成形,然后一步一步朝院子里的他走来。
没有日光,它根本不怕出来活动。
白月舟的一只手被青年牵着,另一只被此鬼牵着,活人的阳气和死人的阴气在他体内对冲,那恶鬼软若无骨地攀上他的肩头:“还牵着呢?”
“别伤人。”
“这要看你表现。”
青年看不见鬼气,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只知道体表一阵泛寒,等白月舟礼貌地提出要他松开手时,下意识就照做了。
美人侧目,神色中带着几分悲悯:“别在这休息了,走吧。”
“那你怎么办?”
白月舟快要被那滔天的鬼气吞没了:“我回庙里去,不用管我。”
青年冲上来攥住他的手腕:“不行!你都说了这里危险,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
恶鬼咬牙切齿了:“他好关心你啊。”
白月舟:。
他决定先保护青年:“你走吧,我不怕它。”
“可……”
白月舟补刀:“你看不见它,留下来也没用。”
青年坚定摇头:“我好歹学过一点术法,至少身体比常人强一点,你跟我们一起——”
白月舟忽地飞快喘息一声,一双眼怒目回视半空中的鬼影:“你做什么!”
青年急道:“它对你下手——啊!”
院内凭空刮起一阵罡风,他们连人带马车被一起扔出了寺外,大门“砰”地在眼前关上。
白月舟被鬼影化作的人形抱起来了,他无力反抗,就不反抗了:“尸体是你弄走的?”
黑气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你那老相好?”
“不是老相好。”
“不是老相好你渡劫斩人家?”
“渡劫还没成功。”白月舟纠正,“我那是帮他解脱了。”
他被抱起来放在香案上,香炉和蜡烛被扫开,他的下巴被捏住,被迫张开一条齿缝,迎接无孔不入的触手。触手往他衣服里钻,却又不弄破他的衣服,只是在里面起起伏伏,让白月舟有些洁癖发作:“你一定要变成这样黏糊糊的东西吗?”
恶鬼好像还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变本加厉地分出触手往他身上钻,一条条恍若有实体,顺着他的领口袖口衣服下摆源源不断地爬,狠狠在白月舟胸前一拧,看他眼眸吃痛眯起,再睁开时蒙上一层水雾,然后锁着他不让他动弹。
“不喜欢触手?”
“不太喜欢。”
鬼影缓缓漏了实体:“那这张脸呢?喜不喜欢?”
白月舟愣住了,这鬼化出来的人脸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抬起没有被束缚的手,颤抖地探向他的颈侧:“江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