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见面?”姜盈有些疑惑,“上回你被赵虎他们打,不就是……”
谢闻晏打断了她,声音低沉:“师姐,我们十一年前就已经见过了。”
“十一年前?”书里有这一段介绍吗?姜盈心头一紧,感觉有什么重要性信息被遗忘了。
“澜沧城,一座废弃的矿洞里。”谢闻晏继续补充细节,“我那时候……只是个孩子,马上就要死了……”谢闻晏看着她,目光灼烫,几乎要将她洞穿,“师姐,你真的不记得了?”
姜盈脑子里完全没有这段剧情的印象,只好支吾着说:“我……元丹碎了,许多事情记不太清了。“她含糊着,被谢闻晏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小师弟,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谢闻晏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扯出一个极淡的苦笑:“当时澜沧城被魔族攻破,魔气冲天,我重伤躲在矿洞里……静静等死。”
“然后,师姐你便来了。浑身是血,比我好不了几分,摔在我旁边。那些血……有魔的,也有你的。”
“我认得你法袍上仙家的徽记……连你这样的人物都……”他顿住,仿佛那时的绝望延续到此刻,“我那时候已经不想活了,可你偏偏……看到了我。”
姜盈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完全沉浸在谢闻晏说的往事之中。
“师姐你,从我颈上拽下来一样东西——那种骨笛。它对我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你说‘活着来剑宫,我亲自还你’。”
“一枚骨笛……”姜盈还是半点印象全无。
谢闻晏继续说道:“魔族追来了,你用最后的力气将他们引开……”他闭了闭眼,将那沉重的画面压下,再睁开时,只剩下一丝执念落在姜盈茫然的脸上,“我活下来了,来到了剑宫,可是师姐你已经陷入沉睡之中……”
“骨笛的事……”姜盈话未说完,空气骤然凝固。
“姜师侄!”
一道厉喝劈开寂静,梁达海和两位长老骤然现身在庭院中央,煞气扑面,惊得姜盈一下站了起来,衣袖带着食盒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响声。
谢闻晏眼神瞬间冰封,下意识横移半步——但太迟了!
“咻!”
一道金芒闪过,捆仙绳立即将谢闻晏绑住,让他动弹不得。
“紫炎师叔!”姜盈失声,连忙上前想要帮他解开。
“停下!”紫炎长怒指谢闻晏,眼神却看着姜盈,“青冥峰属内门私地,师侄如今在此静思修养,他又是如何上来的?”
“启禀掌门——”谢闻晏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达海甚至没抬手,只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无形的力量便如铁钳般死死封住了谢闻晏的嘴唇。————是缄口术。
他喉结剧烈滚动,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只有眼中的惊怒与不甘,这一幕让姜盈无法忍受。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随意处置别人,就像面对一件玩物。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烧尽了姜盈最后一丝犹豫。
她一步踏前,几乎与梁达海针锋相对,声音带着强压的怒意:“此事与谢师弟无关!是我,是我之前托他来此见我的!”
“托他?”梁达海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嘴角却偏偏只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目光冷淡,“姜师侄,你在青冥峰静思,如何托人?托一个外门弟子,擅闯内门属地?”
“编造借口,也要合乎规矩。”
姜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但脊背挺得更直,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审视的目光:“掌门明鉴!弟子自有办法传递消息。谢师弟不过是应我之请,何错之有?要罚,罚我便是!”
“罚你?”旁边一直沉默的丹阳长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尚在禁思,已有过在身,至于他……”他的手指如同判官笔般点向被缚的谢闻晏,“外门弟子,私闯内门禁地,此乃大忌!按门规——”
“当废去修为,逐出宗门,永世不得踏入山门半步!”
“废修为?逐出宗门?!”姜盈失声惊呼,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那三年之后该怎么办?不只是她,还有剑宫所有人。
她猛地看向谢闻晏,他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拼命挣扎着,捆仙绳的金芒因他的反抗而剧烈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依旧无法动弹分毫。又是这种无力感……
“掌门师叔!此事真——”姜盈的辩解被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眼前白光骤闪,光芒敛去的瞬间,庭院中央只剩下她、梁达海,以及地上狼藉的食盒碎片和地上几道挣扎过的浅浅的印痕。
谢闻晏,连同两位长老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他们这是去哪里了?”姜盈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太过分了!连一句话都不容她说完。
“自然是去悔过崖了。”梁达海负手而立,仿佛刚才那粗暴的一幕从未发生。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转向姜盈时,脸上竟挂起一丝堪称“慈和”的假面。
“先静思己过几天。”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脚步却缓缓向她靠近,“阿盈啊,”这称呼亲昵得让姜盈胃里一阵翻涌,“你父亲与我是同门师兄弟,和亲兄弟无二。这些年,看着你长大,师叔也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惜的。”
亲生女儿?姜盈在心底冷笑,亲生女儿会给她戴困灵镯、软禁在这青冥峰吗?现在又把她“视如己出”?何其讽刺!
“唉……可如今,你元丹破碎,修为尽失。剑宫本应是你的家,护你一世周全无忧,可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沉重,“宗门式微,资源匮乏,内忧外患,自顾尚且艰难啊……”
他刻意停顿,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姜盈身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加之,”梁达海的声音压得更低,像裹着蜜糖的毒刺,“你父亲,我那姜师兄,深入方外境多年,音信全无……那地方,凶险奇绝,是九死一生之地,师兄他……怕是凶多吉少,即便侥幸未陨,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脱困而出……”
“所以,”梁达海终于图穷匕见,脸上的“慈和”被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取代,他站定在姜盈面前,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我与众长老反复思量,为你寻得一条万全之路。”
“什么意思?”
梁达海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像是恩赐般的笑意:“蓬莱仙岛,钟灵毓秀之地。长孙慕青,少年英才,前途无量。他早已向我剑宫,郑重求娶于你。”
“什么?!”姜盈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求娶?蓬莱?长孙慕青?故事的进展怎么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蓬莱一脉,精研医道药石,底蕴深厚,非我剑宫可比。”梁达海的声音带着蛊惑,也带着冰冷的命令,“你去了那里,有长孙少主照拂,不仅安全无虞,更有可能寻得修复你破碎元丹的契机!这于你,是天大的机缘,于我等长辈,悬着的心,也总算能放下了……”
“我——不——愿——意!”姜盈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是什么吃人的礼教宗法,通通见鬼去吧!
梁达海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属于掌门的威严和不容抗拒的冷硬:“为了你的安危,为了你的未来,也为了剑宫与蓬莱的盟谊,你与蓬莱长孙少主的联姻,势在必行。这是宗门之令,亦是长辈对你最好的安排!”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庭院里,冰冷的“安排”二字,彻底碾碎了所有虚伪的温情。
*
悔过崖常年刮着罡风,它们不是风,是亿万把无形的细碎冰刃在形成的风卷,罡风,永无止息。
谢闻晏被缚在冰冷的玄铁刑柱上,动弹不得。每一道风刃刮过裸露的皮肤,都留下一条细密的血线。
起初是刺骨的冰寒,随即是火辣辣的灼痛,血珠刚渗出就被风卷走,留下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痕,像一张猩红的蛛网覆盖在他脸上、颈上、手臂上。
此地名为“悔过”,实为炼狱。
是剑宫不可道人却无比阴毒的手段,便是用这蚀骨罡风,一点点消磨受刑者的意志,碾碎他们的尊严。身体上的痛苦尚可忍耐,真正啃噬谢闻晏的,是心火。
他闭上眼,眼前却不是黑暗,而是梁达海那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慈和”假面,是赵虎的拳脚相加,伪善、残暴……这世间皆是如此!
罡风依旧在嘶吼,但谢闻晏脸上的痛苦之色却在一点点褪去。
他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不是怒火,而是更幽暗、更纯粹的……毁灭的预兆,天魔血脉已然悄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