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工作了三天,夏奕阳就把前十八年没听过的批评都听了一遍。
他宣布,打工皇帝这个名词就是发明出来骗人的。这世上只有打工小太监,打工小侍卫,打工小丫鬟,哪有什么打工小皇帝!
他切水果,盛凛嫌弃他动作慢,还以为他在给西瓜雕花;他拖地,不知道要拧干拖把,弄得满地水淋淋,盛凛怀疑他在故意和泥;他打包外卖,结果忘了放一次性勺子,盛凛收到投诉后,就转过头批评他。
一件件都是小事,但一件件积累到一起,就成了大事。
以前在学校时,夏奕阳可是公认的聪明,课本上的知识他一学就会,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每逢校庆或者联欢会,他都是万众瞩目的主持人,那么长的主持词,他读几遍就都记住了,从不怯场……
可到了这小小的冰粉店,他好像成了全天下最笨的那一个。
夏奕阳安慰自己术业有专攻,他的技能树点在了学习上,又不是在打工上;虽然盛凛总是骂他,但是他也可以在心里骂盛凛啊!
“夏奕阳,”后厨传来冷酷老板的声音,“快去倒垃圾,倒完了回来吃饭。”
“好……”夏奕阳无精打采。
在这么热的天气倒垃圾,实在是个辛苦活。
小吃街有统一的垃圾倾倒时间,下午一次,傍晚一次,垃圾车就停在巷口,大喇叭嘀哩哩放着音乐。夏奕阳把沉重的移动垃圾桶从后厨推出来,里面满是瓜果皮,现在是盛夏,空气又潮湿,不过几个小时,积攒的瓜果皮就有了味道。
夏奕阳早上没吃东西,本来就有些低血糖,闻到那味道更是头晕眼花,忍不住频频作呕,走一步停三步,磨磨蹭蹭半天还没走出店门。
“你再磨蹭,垃圾车都走了。”盛凛催他。
夏奕阳给自己辩解:“实在是……(呕)……太臭了!”
店里帮工的李嬢嬢心疼他,她的孙孙和他一般大,故而她看他像看自己的孙子。
李嬢嬢说:“等我去倒渣渣嘛,让小夏先吃饭噻!"
“——不行。”
“——不用了!”
盛凛和夏奕阳同时开口,都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
夏奕阳说:“嬢嬢,我是来工作的……(呕)……您也是来工作的,我怎么能让您帮我做我的工作?……(呕呕呕)”
李嬢嬢哪里忍心:“你才十八岁,还是个娃儿嗦。”
“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盛凛冷冷开口,“他既然来这里工作,那他就不是个孩子了。”
“没错!”夏奕阳挺胸抬头,“倒垃圾而已……(呕)……我一个人就能做!”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双手同时用力推动沉重的垃圾箱,一路狂奔追向了门外的垃圾车。
望着他风风火火跑走的身影,盛凛盯了好一阵子,才收回了目光。
等到夏奕阳把空垃圾箱推回来,热腾腾的午饭已经盛好放在了后厨。
他们店里包两顿正餐,只是这两餐的时间都比正常吃饭要晚许多,要等高峰期的客流走了才能吃。夏奕阳这几天都没吃早饭,等这顿“午饭”等到前胸贴后背,就等着吃垮老板呢。
说起这顿饭,夏奕阳可有不少话讲——谁能想到合同里包的“员工餐”,居然是盛凛这个老板亲自下厨做的!
川省的家常菜向来以鲜香麻辣为主,今天盛凛做了一份麻婆豆腐一份莴笋肉丝一份豌豆尖汤。莴笋丝里居然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泡椒丝,其实夏奕阳不怎么能吃辣,吃菜宛如扫雷,一边吃一边呼哧呼哧的喝水,辣的耳朵尖都发烫,小脸红扑扑的。
盛凛:“……”
他盯着他红透的脸,问:“你不能吃辣?”
夏奕阳充满期待地问:“我要是说不能,你以后能少放辣椒吗?”
“不能。”盛凛很不讲情面地表示,“少数服从多数,店里三个人能吃辣,就你不能吃,你要多练。”
夏奕阳嘀嘀咕咕:“我可以练,但我怕我练出来,把你的店吃垮。”
他倒也不是说大话,他来川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喜欢吃这里的美食。他属于又菜又爱吃,一边喊辣一边刨饭。
盛凛冷哼一声:“你不用费心把我的店吃垮,我花钱请你来我店里闯祸,就足够让我的店垮掉了。”
夏奕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专心刨饭,当没听到。盛凛一碗饭还没吃完呢,夏奕阳都咣咣刨了两碗饭了。
赵嬢嬢年纪大了,胃口自然不如年轻人,吃完一小碗饭就停筷了。她慈爱地看着埋头苦吃的夏奕阳,再看看旁边板着脸的盛凛,忽然开口。
“老板儿,你和小夏两个岁数差不了几岁,其实可以耍得拢的嘛!(做朋友)”
“和他?”盛凛摇头,“我没有和员工当朋友的兴趣。”
夏奕阳没吭声,只把嘴里的泡椒丝翻来覆去的嚼——听听盛凛说得什么话?
好像他稀罕和盛凛做朋友似的。
……
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夏奕阳全身酸痛,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了他暂住的青旅。
原来这就是打工啊,那么小小一间店,只是后厨前厅来回跑,他居然就能日行两万步。
这几天他每天早出晚归,困得眼皮打架,屋里的其他住客来来去去他也没注意到。
他本以为今天也会像前几日那样,回去摸黑洗个澡就睡觉,哪想到他回到青旅却发现房间大亮,几个人在宿舍里又蹦又跳,共用的桌上摊开几个外卖盒,啤酒瓶扔了一地……
最令他震惊的是,他们明明是男子宿舍,可屋里却多了两个衣着清凉的女人,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亲来亲去,亲着亲着就倒在了床上——等等,那可是夏奕阳的床!
夏奕阳一个纯情小男孩哪里见过这样火辣的场面,他还以为自己走进谁家的卧室了呢!
“等等,那是我的床……不对,这里怎么有女生……那是我的床,你们在我的床上做什么!”
他面红耳赤,遮眼也不对,不遮眼也不对。
表姐只说过青旅有人会偷东西,怎么没说过青旅还会有人偷情啊?
那几人明显喝嗨了,完全不管夏奕阳在场,投入的唱着、抱着、吻着。
夏奕阳很想大喊一声,可声音堵在喉咙、闷在胸口,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让他瞬间宕机,又变回了那个温室里的乖宝宝。
就在他手足无措之时,突然宿舍门外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瞬间惊飞了宿舍里的野鸳鸯。
“——一群龟孙子,开不起房跑到老子地盘上鬼混,找死啊?”
夏奕阳也被吓了一跳,他转头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很瘦很高的青年,背上背了一把吉他,漂成浅金色的头发已经长出了黑色的发根,耳朵上、鼻子上、眉毛上坐了一排钉子……完全是刻板印象里那种会在街头鬼混的家伙。
夏奕阳瞳孔地震,看看金发青年,再看看屋里的野鸳鸯……再看看金发青年,再看看野鸳鸯……
他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这两边看着怎么都不像好人噻!
公鸳鸯狼狈的提着裤子爬起来:“姓文的,你狗叫什么!”
“我要是狗叫,那你就是猪叫。猪精转世,遇到一颗白菜就在人家身上拱来拱去,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猪样,一股没被骟过的猪骚味儿!”姓文的青年取下背上的吉他,立在墙角,冷笑道,“你别以为你是前台的亲戚,我就拿你没办法。你信不信我打个110,你们今天这群猪朋鸡友全都要因为聚众□□进去?”
“你——!”
公鸳鸯被骂得无从招架,只能和怀里的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起离开了。
那群人一走,宿舍终于安静下来,但留下了满地狼藉的外卖盒和啤酒罐。
夏奕阳茫然地站在宿舍里,原地转了一圈,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金发青年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信步走到夏奕阳的床铺上方,把身上的外套解下来扔上去——原来他就是3号床。
“你叫什么名字?”金发青年背对着他,忽然开口。
“啊?”夏奕阳傻傻的。
“和你说话呢,这屋里就咱俩。”金发青年转过身,冲他扬扬眉毛,“你就是前几天搬进来的4床吧,我听前台说,你也是长住客?”
“也……?”夏奕阳问,“这里有很多长住客吗?”
“有几个,全集中在这间了。”金发青年回答,“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猪精住的时间最长,我搬进来之前他就在。我已经住了三个月,你要住多久?”
夏奕阳向来是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我可能要住两三个月吧……”
金发青年:“你床位费多少钱?”
“四百,四百一周。”
金发青年皱了皱眉:“你没砍价?”
“啊?还能砍价?”夏奕阳傻眼了,“我看手机上是这个价格,我就订了……”
“你瓜啊(你傻啊),”金发青年说,“你要是打算长住,就不能在手机上订,直接去找前台砍价,像你这种一口气住这么长时间的,至少能砍下来三分之一。”
夏奕阳实话实说:“可我没那么多钱一口气全付清。”
“不碍事。”金发青年说,“你要是不会砍价,我去帮你砍。”
夏奕阳十分惊喜。他现在还没领到第一笔工资,其实他本来就打算和盛凛商量能不能按周预支,要是金发青年能帮他砍价,那他又能多撑一段时间了!
“谢谢你,你人真好!”夏奕阳就连表达感谢也是小孩子的说法。他羞愧自己刚刚以貌取人,看对方一头金发一脸钉子就觉得对方是混混,没想到对方如此热心肠。
金发青年的动作顿住,探究的目光穿过细碎的额发,在他脸上停顿许久,才开口:“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夏奕阳赶快回答:“我叫夏奕阳。”
“这是你真名?”
“对啊。”夏奕阳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难道有人会说假名吗?“那你叫什么名字?”
“文森。”青年抬抬下巴,很仗义地说,“以后咱俩就是朋友了,我罩着你。”
朋友……朋友!
夏奕阳忍不住想,看,他果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算盛凛拒绝当他的朋友,也有人主动想当他朋友呢。
哼,谁稀罕和老板做朋友啊!![哦哦哦][哦哦哦]
……
对了,这篇文上了年纪的配角(主要是两位嬢嬢)会使用四川方言,有些比较少见的词汇我会直接用普通话标注出来,如果大家有看不懂的可以在段评里留言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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