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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福利院与火车上的星光

作者:張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信封上的邮戳已经模糊,但"青山儿童福利院"几个字依然清晰可辨。林晚星用裁纸刀沿着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像是害怕惊动里面沉睡的记忆。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六岁的她站在福利院门口,穿着过大的连衣裙,手里紧攥着一个破旧的泰迪熊。


    信纸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林小姐:


    我院拟筹建心理咨询室,希望您能回来拍摄宣传照片。听闻您已成为知名摄影师,孩子们都很期待。


    ——院长李淑贞"


    林晚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那里有一道折痕,正好穿过小 version 自己的笑脸。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她起身拉窗帘时,手机屏幕亮起——是沈知意三天来的第一条信息:"学术会议结束。你还好吗?"


    简短的七个字,却让林晚星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摄影展那晚后,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透明墙,看得见却触不到。她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三分钟,突然飞快地打字:"陪我回趟福利院吧,需要专业心理医生给孩子们做评估。"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太像某种拙劣的借口,就像高中生用问作业当理由给暗恋对象发消息。但回复来得意外地快:"好。时间?"


    林晚星把脸埋进掌心,闻到了暗房定影液的味道。她忽然意识到,即使在最激烈的暗房化学药剂中,她的思绪也总是飘向那双戴着金丝眼镜后、如冬日湖泊般的眼睛。


    开往青山的绿皮火车摇晃得像童年的摇篮。林晚星靠窗坐着,相机放在膝头,镜头盖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沈知意坐在过道另一侧,正在读一本《儿童创伤心理学》,书页翻动的声音规律得像心跳监测仪。


    "你小时候..."沈知意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书页,"在福利院待了多久?"


    "断断续续六年。"林晚星用镜头对准窗外飞逝的油菜花田,"像被退回的快递,在各个家庭之间转手。"


    沈知意轻轻合上书,金丝眼镜滑落到鼻梁上:"有特别糟糕的经历吗?"


    阳光透过车窗在沈知意的白衬衫上投下格纹阴影,让她看起来像被关在牢笼里的天使。林晚星放下相机,左手腕无意识地转着那个皮革手环:"最糟的不是被打骂,而是每次被送回福利院时,李院长那种''我早就告诉过你''的眼神。"


    沈知意的手指微微收紧,书页边缘出现细小的褶皱。林晚星突然笑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医生。我现在不是你的病人。"


    "我知道。"沈知意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只是..."


    火车突然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整个车厢。在那一分钟的绝对黑暗中,林晚星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是沈知意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咖啡的香气。


    光明重现时,那只手已经缩了回去,快得像一个幻觉。但林晚星手背上残留的温度真实得让她喉咙发紧。她假装调整相机参数,实际上是在掩饰自己失控的心跳。


    "给我讲讲孩子们吧。"沈知意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哄睡,"你最想见的是谁?"


    青山儿童福利院的铁门比记忆中锈蚀得更厉害了。林晚星站在门口,恍惚看见六岁的自己正仰头望着门楣上剥落的油漆,像在瞻仰某种神谕。沈知意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近让人窒息,也不会太远无法触及。


    "晚星?"一个银发盘成髻的老妇人推开办公室的门,"真的是你。"


    李院长的皱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但那种X光般的审视目光丝毫未变。林晚星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像个等待评分的小学生:"李妈妈,这是沈知意医生。"


    沈知意上前握手,姿态优雅得体:"孩子们的心理评估表我已经看过了,很感谢您前期的准备工作。"


    "沈医生太客气了。"李院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你们先休息一下,孩子们还在上课。"


    院长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历年合影。林晚星的目光被2003年那张吸引——她站在最边缘,怀里抱着那个永远少一只耳朵的泰迪熊,而中央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正灿烂地笑着,手里举着"最佳领养候选人"的奖状。


    "那是小雨。"李院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被美国夫妇领养了,现在在哈佛读医。"


    林晚星感到沈知意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颈上,像一片温暖的雪花。她若无其事地转向窗外:"操场还是原来的秋千啊。"


    "去看看吗?"沈知意突然提议,"趁阳光还好。"


    操场的秋千链子已经换了新的,但木板上还有当年林晚星用小刀刻的星星图案。她坐上去轻轻摇晃,铁链发出痛苦的吱呀声。沈知意站在她身后,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像一把保护伞。


    "你知道吗,"林晚星仰头看着沈知意逆光中的轮廓,"我小时候总幻想有人会突然出现,说找了我很多年。"


    沈知意的手轻轻搭上秋千链,无意间包裹住了林晚星的手指:"后来呢?"


    "后来我明白了,不是所有孩子都配拥有童话。"她突然用力荡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些黏稠的回忆,"直到——"


    直到遇见你。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被迎面而来的孩子们的笑声冲散了。


    沈知意被孩子们包围的样子,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图。她蹲下身与每个孩子平视,听他们语无伦次地讲述噩梦和幻想,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盛满全神贯注的温柔。林晚星远远地用长焦镜头捕捉这一幕,取景框突然模糊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沈医生说你以前也住在这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凑到林晚星身边,"你真的变成大摄影师了吗?"


    林晚星抹了把脸,给女孩看相机里的照片:"想学吗?我教你。"


    接下来的场景连李院长都惊讶不已——那个平日暴躁易怒的创伤后遗症患儿小凯,居然安静地坐在林晚星身边学习调整光圈;而总是不说话的孤独症女孩小雨,正把一朵野花插在沈知意的发间。


    黄昏降临,沈知意帮最后一个孩子完成沙盘治疗,抬头寻找林晚星的身影。她发现对方站在福利院后门的槐树下,正仰头望着树干上刻着的什么。夕阳把她的短发染成金红色,耳骨上的银钉闪闪发亮。


    "找到宝藏了?"沈知意走过去,闻到空气中槐花甜腻的香气。


    林晚星指向树干上已经随着树木生长而扭曲变形的刻痕:"看,我的''身高记录表''。六岁到九岁,然后就停止了。"


    沈知意伸手抚摸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仿佛能触碰到那个瘦小女孩的孤独。她的指尖停在一处特别深的刀痕上:"这是..."


    "被第三任养父母退回的那天刻的。"林晚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当时想,如果长得够高,是不是就不会被退货了。"


    沈知意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林晚星僵在原地,鼻尖抵在沈知意的肩窝,雪松与薰衣草的香气涌入鼻腔。她能感受到沈知意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又快又重,像被困住的鸟。


    "不是你的错。"沈知意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耳廓,"从来都不是。"


    林晚星的手悬在空中,最终轻轻落在沈知意的背上。她闭上眼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槐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她们交叠的影子。


    返程的火车在夜色中穿行,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林晚星和沈知意肩并肩坐着,谁都没有提起那个拥抱,但某种无形的屏障已经碎裂。


    "小凯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比想象中严重。"沈知意翻看笔记,"但今天他愿意对你敞开心扉,是个奇迹。"


    林晚星望着窗外闪过的零星灯火,突然问:"为什么选择做心理医生?"


    沈知意的钢笔尖在纸面上顿了一下,留下一滴小小的墨渍:"大学时读过一句话——''我们都是自己心灵的囚徒,而治疗是唯一的越狱工具''。"


    "听起来像某种救赎。"


    "那时候太年轻,以为能拯救所有人。"沈知意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后来才知道,有些牢笼是从内部上锁的。"


    林晚星想起苏雯的新闻照片里,那个浴缸边缘摆放整齐的拖鞋和抗抑郁药瓶。她轻轻握住沈知意的手:"今天你帮到了那些孩子。"


    沈知意的手指微微颤抖,却没有抽回。窗外的月光流进来,为她们的轮廓镀上银边。林晚星感到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头不自觉地歪向沈知意肩头。


    "睡吧。"沈知意轻声说,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到站我叫你。"


    在半梦半醒的边界,林晚星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可能是一个吻,也可能只是错觉。她故意让呼吸保持平稳,嘴角却悄悄扬起。


    当火车驶入一段漆黑的隧道,沈知意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撩开林晚星左手的皮革手环。月光重新照进来时,她看清了那些细密的疤痕,像无数个月亮碎片落在手腕上。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有车窗上的倒影知道那是什么。


    林晚星在梦中呢喃了一句什么,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沈知意的衣角。沈知意轻轻为她披上外套,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日期和一行字:


    "今天,我遇见了世界上最倔强的星星。"


    回到城市已是深夜。出租车后座,林晚星假装刚刚醒来,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整个后半程。"沈知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说了梦话。"


    "我说什么了?"林晚星立刻清醒了大半。


    "''不要香菜''。"沈知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却在看到她惊慌的表情时笑出了声,"骗你的。你只是叫了我的名字。"


    林晚星耳根发烫,急忙转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后的路面上流淌,像打翻的颜料。当车停在公寓楼下时,她鼓起勇气转向沈知意:"要上来喝杯茶吗?"


    这句话悬在空气中,带着无数可能的解读。沈知意的目光在林晚星脸上流连,从湿润的眼睛到微微张开的嘴唇,最后轻轻摇头:"明天早诊。"


    "哦。"林晚星低头解开安全带,努力掩饰失望,"那...晚安。"


    她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手腕。沈知意的指尖在她脉搏处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松开:"下周六,我休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那个屋顶看星星。"


    林晚星站在路灯下,看着出租车尾灯逐渐消失在街角。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沈知意的温度。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七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许下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而不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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