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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高烧与诗集的夜晚

作者:張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某种摩尔斯电码。


    林晚星在黑暗中数到第一千零一下时,腹部的绞痛突然升级为尖锐的刀割感。她蜷缩成子宫里的姿势,冷汗浸透了印着摇滚乐队logo的旧T恤。手机屏幕在枕边亮起——凌晨四点十七分,距离上次给沈知意发信息才过去三小时。


    那是一张空荡的地铁末班车照片,配文"开往孤独的专列"。沈知意罕见地回了条语音,声音像隔着毛玻璃传来的大提琴音:"你该休息了。"


    "操..."林晚星咬着牙关翻身,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止痛药瓶。药片滚落的声音惊醒了隔壁的房东太太,十分钟后,她模糊听见老太太在电话里说:"是的,紧急联系人...沈医生..."


    沈知意推开公寓门时,首先闻到的是松节油、泡面和某种苦涩草药混合的气味。林晚星蜷缩在沙发床上,像被冲上岸的水母,苍白到几乎透明。房东太太正用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那毛巾已经快滑落到她紧闭的眼睛上。


    "急性肠胃炎,可能还有低血糖。"沈知意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紧绷。她脱下沾雨的风衣,露出里面烟灰色的羊绒衫,"有体温计吗?"


    当她把体温计轻轻塞进林晚星腋下时,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狡黠的眼睛此刻泛着水光,瞳孔扩散得像夜间的猫。


    "海市蜃楼..."林晚星嘶哑地说,滚烫的手指抓住沈知意的手腕,"这次幻觉还挺逼真..."


    沈知意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疤痕在发烧状态下泛着诡异的粉红色,像海底珊瑚。体温计发出提示音——39.2℃。


    "不是幻觉。"她抽出手,从医药袋取出退烧栓剂,"需要塞肛剂,能自己..."


    "杀了我吧。"林晚星把脸埋进枕头,耳尖红得不像完全因为高烧。


    凌晨五点,雨停了。沈知意坐在床边的宜家扶手椅里,看晨曦像稀释的橙汁慢慢渗进窗帘。林晚星终于在退烧药作用下陷入浅眠,但眉头仍不时皱起,仿佛梦里有人用隐形墨水在她额头写字。


    沈知意轻轻拨开黏在她颈间的短发,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星形胎记。这个发现莫名让她心跳加速,像是无意中翻到了某本**的扉页。


    "别走..."林晚星突然在梦中呓语,手指攥紧了被角,"...求你了..."


    沈知意僵在原地。七年前那个雨夜,苏雯最后的话语如幽灵般浮现在脑海:"知意,让我走吧。"当时她握着未婚妻的手,却读不懂那眼神里的诀别意味,直到浴缸里的水被染成淡粉色。


    一滴汗珠顺着林晚星的太阳穴滑落,像透明的泪。沈知意鬼使神差地俯身,用拇指轻轻拭去。皮肤相触的瞬间,林晚星突然安静下来,呼吸变得绵长。


    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把药盒上的锡箔包装照得闪闪发亮。沈知意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用专业病历本的空白处写着诗行:"你是一场我无法诊断的热病..."


    三天后的午后,沈知意正在诊所整理档案,门铃突然响起夸张的旋律。林晚星站在门口,左手提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纸盒,右手抱着一大束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出院礼物。"她将花束塞进沈知意怀里,向日葵的香气立刻填满了诊室,"以及...呃,失败的感谢礼。"


    纸盒里是一堆形状可疑的曲奇饼干,有的焦黑如炭,有的半生不熟。沈知意拿起一块边缘还算完整的,发现上面用糖霜歪歪扭扭地画着听诊器图案。


    "我高估了烤箱的智商。"林晚星耳尖泛红,手指不安地拨弄着耳钉,"但卖相不影响口感...大概。"


    沈知意咬了一小口,甜到发苦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她面不改色地咽下去:"糖分超标,但心意达标。"


    林晚星咧嘴笑了,虎牙在阳光下像小小的钻石。她突然凑近沈知意白大褂的衣领:"你换了香水?雪松混了...琥珀?"


    沈知意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办公桌。那瓶新香水确实是为了掩盖连轴转工作后的疲惫气息,但这个发现让她有种被X光扫视的不适感。


    "职业病。"林晚星转着相机 strap,"摄影师对气味很敏感。比如..."她突然指向沈知意身后半开的门,"那间屋子有旧书和薰衣草的味道。"


    那是沈知意的私人休息室,连助理陈萱都很少进入。此刻门缝中隐约可见深蓝色的沙发和堆满书的矮柜。


    "只是储藏室。"沈知意迅速合上门,金属门锁发出不自然的脆响。


    林晚星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好吧,那我先——"


    "茶。"沈知意打断她,"要喝大吉岭吗?"


    茶香在诊室里氤氲成雾。林晚星像只好奇的猫,在允许的范围内东张西望。她的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专业文献,墙上裱着的医学院证书,最后落在办公桌角落的相框上——照片里年轻的沈知意站在樱花树下,身边空着一个人的位置,像是被刻意剪裁过。


    "那是周教授。"沈知意突然说,"我的导师。"


    林晚星点点头,假装没注意到照片边缘残留的半个肩膀。她啜了一口茶,突然呛到:"这茶...加了威士忌?"


    "药用。"沈知意抿了抿自己的杯子,"对失眠有效。"


    "医生也失眠?"林晚星眼睛亮了起来,"我以为你们都有...那种开关,啪,就睡着了。"


    沈知意转动着茶杯,看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暂时的痕迹:"人脑不是电灯,林小姐。"


    "叫我晚星。"她歪着头,"毕竟我们都分享过肛栓剂了。"


    沈知意差点打翻茶杯。正当她思考如何回应时,休息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是刚才没关严实。一本皮面笔记本从书架上滑落,啪地摊开在地板上。


    两人同时看向那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诗句,有些被反复修改到几乎破损。沈知意几乎是跳起来冲过去,但林晚星已经看到了最上面那页刚写不久的诗:


    「给S:


    你是我所有诊断中的


    唯一误诊


    是我严谨人生里


    最美丽的错误」


    林晚星保持着端茶的姿势,蒸汽在她眼前扭曲成模糊的纱帘。沈知意站在休息室门口,手指紧紧攥着门把,指节发白。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斜切进来,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


    "抱歉。"林晚星轻声说,茶杯在她手中微微颤抖,"我不是故意..."


    门铃突然响起。陈萱带着周教授站在门口,老教授银灰色的鬓角在阳光下像镀了层霜:"知意,关于日内瓦那个交流项目..."


    林晚星趁机站起身,相机包带子勾倒了茶杯。褐色的茶渍在沈知意整洁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像一幅即兴创作的抽象画。


    "我该走了。"她飞快地说,"谢谢你的茶...和一切。"


    沈知意张了张嘴,但周教授已经走进来开始讨论项目细节。当她终于挣脱出来时,林晚星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有那束向日葵还灿烂地开在茶几上,花瓣上有一滴未干的水珠,不知是来自花束还是别的什么。


    午夜,沈知意辗转难眠。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晚星发来的照片——夜空中繁星点点,构图像是躺在某个高处拍摄的。配文只有一句:"今晚的星星像你的眼睛。"


    沈知意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春夜的风带着花香涌进来,吹散了书桌上周教授留下的项目申请表。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你在哪?"


    几乎是立刻,对方回复:"屋顶。要来数流星吗医生?"


    沈知意看着衣柜里的风衣,又看看床头柜上的药瓶。七年来第一次,她选择了风衣。


    当她轻轻带上公寓门时,没注意到那本皮面诗集从风衣口袋滑落,摊开在玄关的地板上。月光正好照在那页新添的诗句上:


    「我害怕所有发光体


    却渴望被你的星光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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